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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险

_6 倪匡(当代)
到了门前,才一下子转过身去,把门打开,站在门口,迎接客人。
那五个人分两次现身,都声势非凡,表示他们身负武艺,我自然也不能示弱,要露
一手给对方瞧瞧,免得叫人家看不起。我露的这手“就地采金莲”,事后白素的评价是
︰漂亮之极。
事情发展到这里,应该是那人进屋子,那四个人跟进来,可是却又有了意料不到的
变化,只见那人扬头向著他刚才走过来的街角,叫道︰“夫人,卫先生夫妇请我们进屋
去。”
这一下,连白素也有愕然的神情,那人口称“夫人”,当然不会是他自己的妻子,
而是另一个十分有地位的女子,这人才出现的时候,我们都以为他是主角,谁知道他也
不是,主角还是另有其人。
我们自然都一起望向街角,只见一个身形瘦削苗条的女子,转过街角,向前走来,
步子略见急促,可是却不是奔跑,而且,也看不出她是不是有武功底子。
这女子来到近前处,只见她瓜子脸,白皮肤,细眉凤眼,不施脂粉,天然秀丽,而
且,年纪轻得出乎意料之外,大约二十出头不多。她身穿一件蓝布旗袍,鬓际扣著一朵
蓝花,也没有任何首饰,素净得像是一个女学生。神情略带哀愁,双眼十分水灵,顾盼
之间,令人神夺。
忽然之间,又冒出了这样的一个人物来,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一时之间,都猜不
透这个带孝的“夫人”,是甚么来路。
那女子来到近前,却只是浅浅一鞠躬,开口声音清越,自然也是一口的川音︰“打
扰两位了。”
白素事后对我说︰“这女子才一现身,我就对她有莫名的好感,心头一阵发热,只
觉得亲切无比。”
白素一直把这份好感当作是“莫名的好感”,一直到好多好多年之后,谜团一层一
层被揭开,她才知道,她一见那女子就有那种感觉,并不是“莫名其妙”,而是大有来
由的。
白素再作手势,请来客进屋子去,那女子在前,那人和四个大汉跟在后面,看来全
是那带孝少妇的跟从。进了屋子之后,少妇作自我介绍︰“先夫姓韩。”
这介绍简单之极,显然作这样自我介绍的人,心中以为一说“姓韩”,人家就会知
道那是甚么人。可是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都不知道那是甚么来头,只好敷衍著,叫了
一声︰“韩夫人。”
韩夫人向那人道︰“阿达,说说你自己。”
那人踏前一步,朗声道︰“在下何先达,一直跟著三堂主办事。”
当他说到“三堂主”的时候,伸手向韩夫人指了一指,当时我的心中,就十分疑惑

第十部︰四色名贵礼品
我疑惑的是,他口中的“三堂主”,是韩夫人本身呢?还是韩夫人已故的丈夫?
但是,“堂主”这个职位,在四川哥老会中相当重要,我却也知道的。
哥老会的势力,在四川分布得十分广,统称哥老会,或袍哥,在名义上,也有总舵
之设,可是许多地盘,各自为政,都自有一套组织和名堂,领袖人物,多沿用“堂主”
这个衔头,有内堂外堂花堂等等名号的分别,十分复杂。同是堂主,也有声势宣赫,一
呼百诺的,也有不值一文的,都看财势而定地位。这位何先达口中的“三堂主”,听来
像是十分有势力的了。
这样的自我介绍,说了等于没说,只是有了称呼而已。至于另外四个人,那是连自
我介绍的资格都没有的了。在韩夫人坐下之后,我和白素一直坚持,韩夫人也出了声,
何先达才坐了下来,那四个人站著,双手仍然捧著漆盒。
寒暄过了之后,白素也替各人斟了酒,韩夫人向何先达示意,何先达向那四人摆手
,那四人立时把漆盒放在几上,打开盒盖来。
他们的动作十分快,白素想要阻止,已自不及。
那四只漆盒子中盛放的是礼物,这一点我们早知道了,而且也明白这个女子带了人
前来送礼的原因,是由于有事相求。
白素从一开始就现出十分冷峻的态度,多半是她不愿和袍哥发生甚么沾染的缘故。
我的想法,和她略有不同,因为收不收礼,是不是答应他们的求助,决定权在我,看看
来势十分惊人的袍哥,送出一些甚么礼来,也是好的  在很多的情形下,出手送礼的
人,品味性子如何,很可以从他所送的礼物上看出来。
所以,我很高兴白素并没能阻止那四个人揭开盒子来,而且立即向盒子看去,只看
了第一只盒子一眼,我就发出了“咦”的一声,而且,自然而然,一伸手,把盒子中的
东西,取了出来,看个仔细。
这种动作,本来是十分小家气的,可是在一旁的白素,非但没有怪我,她也凑过头
来,和我一起看  之所以有这样的情形发生,自然是盒中的那东西有趣之极,叫人一
看到了之后,就忍不住要拿在手中多看几眼的缘故。
说了半天,第一只盒子中的究竟是甚么呢?简单点说,听到的人,一点也不会觉得
有甚么稀奇︰那是一块拳头大小的雨花台石。
雨花台石是相当普遍的物事,盛产在南京雨花台一带,色泽斑斓,甚么颜色花纹都
有,大小也不一,大约最大的可比拳头大,小的一如米粒,相传晋时高僧生公说法,说
得天花乱坠,落地之后,就化为五色石子,连雨花台的地名,也是这样得来的。
但实际上,雨花台石,自然是陨石,确然自天而降,不知来自宇宙哪一个遥远而神
秘的角落,地球人恐怕永无法弄得明白。早年,我有一宗奇遇,和一块怪异莫名的雨花
台石有关,就用“雨花台石”为名,记述过出来,所以我对雨花台石,另有一种爱好。
这时,我看到的盒中的那块雨花台石,作不规则的扁圆形,颜色是常见的白色和墨
绿色。它奇在在它的两面,都相当平整,我一眼就看到,那上面有一幅天造地设的太极
图,一半墨绿一半白,不但整个圆形圆得标准,而且把太极图分开的曲线,也丝毫不差
,更妙的是,墨绿的一半中有一点白,白色的一半之中,有一点墨绿,也正在它们应该
在的位置之上。
唯一可以挑剔的,是颜色并非黑和白,但是绿得十分深,实在也不应苛求了。
这样的一块奇石,只是奇,本身还是石头,说不上十分值钱,可是,却十分有趣,
我一下子把它捡起来看,是想看清楚会否有过人工的修饰,也想看看它的反面,是不是
另有图案。
一拿起来仔细看,就可以看出,那纯粹是天然形成的图案,并无任何加工,而且反
过来一看,也是同样工整之极的太极图。
我和白素,都看得爱不释手,我自然而然,也表示了一些意见,说真要是黑白两色
的话,那就更加不可思议了,白素则道︰“就这样,也已经是夺天地之造化了,神奇莫
测……”
我也立刻发挥了自己的想像力︰“太极图可以出现在来自太空的陨石之上,那么,
连伏羲氏得到河图、洛图、创八卦等等,都可以有假设,是来自宇宙不知何处的一种讯
息……”
白素深有同感,连连点头。
在我们讨论的时候,何先达和韩夫人一声不出,他们看出我们十分有兴趣,也有欣
然之色。
等到我们住了口,何先达才开口,这显得他十分之有教养,他道︰“雨花台石,放
在水中,颜色才显,这石子一浸水,颜色恰是黑白,不是墨绿色。”
我和白素又不由自主,“啊”地一声,更感到奇妙无匹,何先达一伸手,不经意地
,在第二只盒中,取起一只淡青色的水盂来,直径约有二十公分。
他道︰“拿这水盂注水,恰好可以放这块太极奇石,以供欣赏。”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若是说那块雨花台石,只是奇、趣,不算名贵的话,那么,
这只被何先达不经意地取在手中的水盂,却是非同小可,我和白素都看出,那是上佳的
龙泉青瓷,是极罕见的珍品。
白素不置可否,我这时,对送礼者的心思,已十分有好感,所以再去看第三个盒子
,却是一个天然生成的老竹根烟斗,取起来一看,烟斗的装烟部分相当大,嘴长约有二
十多公分,大根之上,盘著许多小根,那些小根的形状,千奇百怪,像是有不知道多少
怪物,俯伏在大竹根之上,越看越多,看久了,倒像是那些千奇百怪的怪物,都在蠕蠕
而动,像活的一样。
我看了之后,不禁感叹︰“那奇石是来自天上的杰作,这竹根,则是来自地下的珍
品,难得,难得。”
何先达十分高兴︰“卫先生真识货,这竹根叫作‘百兽图’,罕见之极,三堂主曾
说,那是他韩家的祖传,四川虽然多竹,但只怕刨遍了全省,再也找不出相类的竹根来
了,昔年,韩家曾想  ”
他兴致勃勃,说到这里,韩夫人就叫了他一声,不让他再说下去。
我则扬了扬眉,暗示我想听下去,韩夫人笑了一下︰“也没有甚么,韩家曾两度想
把这竹根当礼物送出去,都没舍得,这是爷们爱好的物事,我女人家留著,也没有用处
,所以就作个顺水人情。”
听得她这样说,这竹根竟是名贵异常,深得主人宠爱。她虽然说是“顺水人情”,
但正是在提醒这件礼品的名贵之处。
她出手如此之重,想求我们的不知是甚么事?
这时,在一旁递了茶来之后,就一直没离去的老蔡,插了一句口。
老蔡一向倚老卖老,不是很懂规矩,他有点不服气,问︰“两次想送人又不舍得,
想来是受礼人不够资格收这名贵礼品了。”
何先达笑了一下︰“先一次,是四川总督来商量,想送给西太后当寿礼,后来一次
,是想给袁大总统。”
我和白素不出声,老蔡伸了伸舌头,也没有再出声。
白素伸手在我的手背上,轻轻踫了一下,那是她在告诉我︰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要小心应付才好。我暗中点了点头,再去看第四件礼物时,却是一对白玉的虎符,自然
玉质佳绝,手工精细。
看完了四件礼物,我向白素望去,只见她眉心微蹙,拿起了其中一只盒盖来盖上,
沉声道︰“韩夫人不知想我们如何效劳?只要可以做到,自当应命,这些礼物,我们一
件也受不起,请原谅。”
韩夫人一见这种情形,现出了十分焦切的神情,双手紧握著,双眼之中,竟有泪光
莹然。白素是一见了她,就有十分好感的,这时忙道︰“韩夫人,我们不受礼,并不是
说不肯助你。”
何先达在一旁叹了一声︰“实在是只有卫先生一人才能帮助,所以不嫌冒昧,前来
相求。”
我笑了起来︰“有甚么事,普天之下竟只有我一个人才办得到,别把我看得太神通
广大了。”
韩夫人一开口,声音有点哽咽,更能博人同情,看来白素十分愿意帮她,给了他一
个鼓励的神情,韩夫人这才道︰“我……有一个姐姐,在川西失了踪,她可能进入了云
贵一带,那是苗蛮聚居之处,她音讯全无,吉凶未卜,我……自小丧母,她大我许多年
……是她抚养我长大的,所以日夜思念……”
常言道︰事不关心,关心则乱,韩夫人显然十分关切那位比她年长许多的姐姐,所
以说起来,有点著急,话也不是很连贯。
我听到了她的目的,是到川西或是云贵一带去找一个人,就不禁苦笑,心想这倒好
,我和白素,也想到苗疆去找人,正没头绪,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何,如何还能帮助别
人?
我正想说“无能为力”这类话去推搪。而且,我心中也不免奇怪,他们是四川的袍
哥,人在川西失踪,那正是他们的势力范围,虽然说时易事迁,但至少地理环境他们熟
悉。而且袍哥人数众多,派几个有经验的搜索队出去,还怕没有结果吗?而且,就算他
们找不到,我又能帮上甚么忙了?
不过,我话没有出口,何先达已然道︰“唉,三堂主在生时,曾派出上百人去找寻
,可是没有结果,所以韩夫人才想亲自去。”
何先达说著,现出了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显然他对韩夫人亲自出马一事,也认为
必然徒劳无功。
韩夫人低叹一声︰“我何尝不知道事情困难之极?只是我总在想,别人去找,找的
是我的亲人,找得到找不到,都不关心  ”
她说到这里,何先达忍不住加了一句︰“三堂主已把赏格,提高到了黄金一千两。

他在说了之后,又现出十分惶恐的神情,很不自然地挪动了一下身子,不过韩夫人
却并没有责怪他,只是道︰“纵使黄金万两,又怎抵得上亲情一分?我那姐姐养育我,
就差没有亲自哺乳了。”
她说到这里,神情黯然,不胜欷嘘。白素吸了一口气︰“不知我们能相助甚么?”
韩夫人抬起头来,欲语又止,像是不好意思开口,我这时心中在想︰不是要我陪她
进苗疆去吧。如果真是这样,那太过分了。我怕她一提出来之后,白素说好,再加上一
句“我们本来也想到苗疆去,也是找人”,那就真是天大的麻烦了。
所以,我连连向白素,使了几个眼色,示意她切不可答应。可是白素却只是皱著眉
,看来,并没有注意到我的强烈暗示。
何先达在这时候,也乾咳了一声,想来目的是由他来说,比较容易开口些。韩夫人
略点了点头,何先达道︰“卫先生曾有苗疆之行,所以韩夫人想  ”
他说到这里,我陡然作了一个手势,打断了他的话头,他这样开了一个头,求我做
甚么,再明白也没有,要是等他说出来再拒绝他,就更难办了。
白素却在我作手势的时候,望了我一眼,很有点责怪我的意思,我只好把目光移开
去,用明显的态度,表示我的意见。
这种情形,自然十分令来人难堪,所以何先达支吾了一会,才鼓足了勇气道︰“所
以想请卫先生到苗疆一行。”
他的语声才一出口,我就以第一时间拒绝了他︰“办不到,到苗疆去寻人,并不是
我的专长。”
韩夫人和何先达都好一会不出声,白素看出我的态度异常坚决,所以也不说甚么,
一时之间,气氛十分之僵。我已准备拚著得罪袍哥的三堂主,站起身来上楼去了。而当
我站起来之后,韩夫人才幽幽地道︰“卫先生可能误会了,我们并不要求卫先生陪我们
在整个苗疆找人,只请求卫先生带我们去见那一族蛊苗。”
我怔了一怔,脱口问︰“哪一族蛊苗?”
韩夫人道︰“自然是那一族  卫先生曾去过的。”
我不禁大是奇怪︰“韩夫人去见他们干甚么?莫非令姐的失踪,和蛊术有关?”
韩夫人皱著眉,半晌不说话,这才道︰“不是,我的意思是,蛊苗在苗人中的地位
十分高,走到哪里,都受人尊敬,我要到苗疆去找人,说不定要找上三年五载,不知要
见到多少生苗熟苗蛮瑶裸裸人……只要能有一两个蛊苗伴行,就安全得多了。不然,天
知道会有甚么样的凶险事情发生。”
韩夫人的这番话,听来十分有理,找不出甚么破绽来,可是我听了之后,总觉得有
点不尽不实,觉得她有隐瞒事实之处。
不过我既然不准备帮助她,自然也不必深究了,所以我只是淡然道︰“蛊苗自视甚
高,不见得肯受聘做人的保镖,而且,韩夫人,实话一句,生离死别,固然令人神伤,
可是苗疆之大,千山万壑,要去找一个人,无异是大海捞针,不会成功的。”韩夫人低
下头,有半分钟的沉默,这才道︰“我有办法使蛊苗派出人伴我行走苗疆。”
她对我的劝说,根本不听,反倒说出这样的话来,这令得我有些生气,我提高了声
音︰“我和他们的关系很好,但即使我出现了,开口求他们,也未必会有结果。蛊苗的
地位极高,酋长更如同所有苗人的天神一样。”
韩夫人的回答,却大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并不需要卫先生出言相求,我另有办
法令他们答应我的要求,只是请卫先生带路。”
我“嘿嘿”冷笑了两下︰“请问是甚么办法?如果无效,我岂不是白走一趟?如果
他们看我的面子,派出人来陪伴你去找,又岂不是成了我强人所难?”
韩夫人用心听我说著,又低下头,想了一会,才向何先达作了一个手势,何先达自
身边取出一个布包来,一看到那块布,我就呆了一呆。布已经很旧了,织在布上的图案
,也都已褪色,可是还是可以辨得出,那些图案,是一些奇形怪状的昆虫蜘蛛之属。
同样的布,当年我深入蛊苗的寨子时,曾经见过,几乎家家户户都使用来作为门帘
,也拿来作包袱,是他们自织的土布。
何先达取出了布包,解开,里面包的是一只扁平的白铜盒,这种盒子我也不陌生,
可以肯定是蛊苗常用的物事。
一时之间,我在蛊苗的寨子中所经历的事全涌上了心头︰如何为了芭珠的死而痛哭
失声,如何在一间阴暗的屋子中会见老酋长,如何和老酋长的儿子猛哥结成了好友。
这一切经历,都如同就在昨天发生的一样。
白素自然可以在我的神态上,知道何先达取出来的东西,确然是来自蛊苗的。所以
,她也十分留意。
何先达打开了那只铜盒,盒子十分浅,看来是整块白铜挖成的,只有一个火柴盒大
小的凹槽,里面衬著一小幅有一种灰色光泽的不知是甚么的皮,有著十分细密的短毛,
而在那块皮上,是一只翠绿得鲜嫩欲滴,绿得发光发亮的甲虫。
那甲虫不过大拇指大小,形状扁平,有宽而扁的触须,也是翠绿色的。
我从来也未曾见过这样的甲虫,也不知道有甚么用。可是却知道那必然和蛊术有关
,因为各种古怪的昆虫,正是蛊术的主要内容。
直到又许多年之后,认识了蓝丝,又和蓝家峒的苗人打交道,这才算对蛊术又开了
眼界,知道一只小昆虫在蛊术之中,简直可以变化无穷,神奇无伦。
那时,何先达举著盒子,让我们看清了那只虫,然后,又把盒盖盖上。
虽然看到了那只盒子,那块布,那只虫,可以肯定和那种蛊苗有关,但是韩夫人自
然应该有进一步的解释。
韩夫人这样开始︰“这东西,是我姐姐还没有失踪之前,叫人带到成都来给我的,
那时我才五岁,总希望有古怪有趣的生日礼。我姐姐知道我有这心愿,所以她说,这算
是贺礼,这玩意是来自苗疆的一种蛊苗,十分珍罕,有了这……个虫,如果有甚么事要
求蛊苗,一取出来,求甚么都可以达到目的……”
我当然可以肯定这只翠绿色的小虫,大有来历,但是我还是问了一句︰“你姐姐这
样说,你就十足相信了?何况她是托人传言,不是亲口对你说的。”
韩夫人望向我︰“是不是可以允许我详细说。”
我还没有反应,白素就道︰“当然可以,当然可以。”
后来,我和白素又讨论到了和韩夫人那次会面的情形,白素道︰“我就有预感,感
到她再说下去,事情会和我有关系。”
我闷哼一声︰“这韩夫人的城府很深,她必然早知道她的叙述之中会出现和我们有
关的人物,却不一上来就说,绕著弯子,才肯说出来。”
白素十分护韩夫人︰“我不以为她有预谋。”
这是后来的争论。当时,白素既然答应了韩夫人可以详细说,我自然不会反对。
来自苗疆,有关蛊术的事,也十分奥秘有趣,听听也是好的。
所以我点头,表示同意。韩夫人道︰“小孩子家,有了这么古怪的生日礼,自然要
在人前炫耀一番,当晚,先父为我大摆筵席,请了许多人客,我叫叔叔伯伯叫得声音也
哑了,来的客人中,甚么样的人物都有  ”
她说到这时,我问了一下︰“令尊是  ”
韩夫人没有回答,倒是何先达说的︰“陈督师当年在西川带兵,人数接近十万。”
我和白素陡然一怔呆,白素立刻说出了一个声名显赫的将军名字来,我也立时问︰
“是他?”
一听到白素说出了这个名字,韩夫人立时站了起来,十分恭敬地道︰“那是先父的
名字。”
何先达也立即立正  他可能是陈将军的部下,当时有许多军官,有袍哥的身份,
不足为奇。
这时,我和白素真的呆住了难以出声。她一上来介绍她自己是甚么韩夫人,丈夫是
三堂主,听得我们不置可否。如果她一上来就说她自己是那位陈将军的女儿,那我们就
知道她的身分了。那位陈将军,在中国近代史上,相当有名,有关他,有很多轶事传下
来,他的身分,严格来说,是一个“军阀”,自然也脱不了一般军阀的野蛮落后的毛病

可是他特别之处在和江湖人物来往密切,自身也大有豪侠之气。
这位大将军治军极严,又用兵如神,势力最大的时候,岂止在西川而已。
当下由于我们的惊讶,韩夫人解释︰“女子出嫁之后,总要以夫姓为荣,所以卫先
生不问,我就没有提起。”
我和白素并不是趋炎附势的人,但是韩夫人出身如此之好,大有来头,也颇令人意
外。
韩夫人又停了一会,才道︰“先父一见了我,一把抱了我起来,我就坐在他的膝上
,他十分疼我,摸著我的头,说了一些话,宾客自然都奉承著他,我就在这时,拿出了
这盒子来  盒子十分重,是整块铜挖成的,打开给先父看。先父一看,就‘呸’地一
声︰‘女娃子怎么也学男娃子一样,捉起虫来了?’我道︰‘这虫不是捉的,是姐姐派
人送来,作我生日礼物的。’先父一听,脸色就陡然一沉。”
韩夫人讲到这里,向何先达示意了一下,何先达道︰“大小姐自小读书,十分洋化
,和陈帅……屡有顶撞,终于离家出走,陈帅曾为此大发雷霆。”
第十一部︰大闹哥老会
一个军阀而有一个不听话又洋化的女儿,怎能不大起冲突,韩夫人叹了一声︰“那
时我还小,只知道姐姐是不肯听父亲的话嫁人,所以才出走的,父亲曾派人去抓她,她
拚著一死,不肯回来,父亲也就无可奈何。”
韩夫人闭上眼睛一会︰“实在说,我对姐姐的样子,也十分模糊了,可就是越来越
想她。”我和白素都没有表示甚么,韩夫人继续说当时的情形,这是第几次时空交错的
叙述了?且别管它,因为事情发展下去,越来越是古怪,在这个叙述中,韩夫人是一名
小女孩。
当下,陈大帅面色一沉,不怒而威︰“别提这贱人。”
小女孩一扁嘴︰“姐姐不是贱人。”
手握重兵,威风八面的将军,有甚么人敢反对他所下的判断,可是面对的是一个小
女孩,又是他最钟爱的小女儿,官威再大,也发作不起,所以只是闷哼一声。这种情形
,自然十分尴尬,满堂贵宾,都不知怎样才好,本来是闹哄哄的,忽然静了下来,也正
因为这样,所以忽然之间,有几个人“咦”了一声,就人人可闻。
接著,还有一个人失声叫了起来︰“这小虫儿,不是那姓白的下江汉子的东西吗?

随著那人一叫,立时有四五个人,身形快速,刷刷地向前掠来,掠向大帅的席位,
一时之间,气氛变得十分紧张,大帅的卫士长,大声呼喝,也赶了过来,大有剑拔弩张
之势,众宾客纷纷站起,不知道有甚么变故发生。
那五个人的身形十分快,一下子就到了大帅的席前站定,却不再有动作,只是五双
眼睛,死死地盯著小女孩手上的那只铜盒子看。
大家这时也看清,那五个人,有两个是高级军官,一个还是师长,另外三个人,也
都气派非凡  本来,能参加大帅的宴会,自然不会是等闲人物,但是这五个人的身份
,更是鲜明,不论他们的表面身份是甚么,他们真正的身份,是袍哥的首领,地位极高
。一看清了这五个人是甚么人,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因为人人知道,大帅和袍哥的关
系极好。可是却也人人奇怪,因为看来,这五个袍哥的首领,十分紧张,像是发生了重
大之极的事情一样。
五个人之中,有性子急的,已经张大了口,想要喝问甚么,可是大帅却泰山崩于前
面色不变,皱了皱眉,沉声问︰“怎么了?”那五个人也知道自己失态,各自后退了半
步,一个看来相当老成的道︰“大帅,早些日子,有一个姓白的下江汉子,大闹袍哥总
堂,妄想当总堂主的事,大帅想来已听说过。”
大帅是听说过,而且也知道,双方还动了手,袍哥方面,很有些人受了伤,本来讲
好了是比武,可是输得急了,难免意气用事,弄僵了,又欺负人家是单身一人,群起而
攻。可是结果,那“姓白的下江汉子”还是全身而退,把袍哥弄了个灰头土脸,狼狈不
堪。
正因为大帅知道这个经过,所以他缓缓摇了摇头︰“事情过去了,别提了吧。”
他这是顾及袍哥的面子,那三个人自然知道,可是还是指著那铜盒子︰“这正是那
姓白的下江汉子的东西。”
袍哥在吃了亏之后,曾下了追缉令,扬言要那姓白的下江汉子在四川寸步难行,可
是人家却照样大摇大摆,所以袍哥首领早已怒气冲天,这时,虽然只看到了一只铜盒子
,也如同和仇人狭路相逢一样,难以自制。
这时,小姑娘开了口,她童音清脆︰“这是我姐姐托人带来给我的生日礼,不是甚
么姓白的下江汉子的东西。”当韩夫人讲到这里的时候,已经出现过好几次“姓白的下
江汉子”这样的称呼了。
当这样的称呼第一次出现的时候,我和白素就心中一动,互望了一眼,又紧握了一
下手。
四川人很自负,四川省又居于长江的上游,所以把其他省籍的人,叫“下江人”,
并没有甚么特别的侮辱之意,但也当然不会有敬意。而那五个袍哥首领却又称那姓白的
是“下江汉子”,那是十分尊敬了  可知虽然把他当仇人,但还是敬佩他的。
再听下去,我和白素,都毫无疑问,可以肯定那姓白的“下江汉子”,不是别人,
正是白素的父亲白老大。
这一来,我和白素都兴奋莫名,因为白老大先到四川,再西行进入苗疆,那三年时
光,白素兄妹相继出世,正是我们千方百计想要破解的谜团。忽然之间,平空有了线索
,怎不高兴。
再听下去,我和白素,都不禁咋舌,知道了白老大那次入川,竟然闯了那么大的祸
  他有时,也太妄自尊大了,四川的袍哥,有上百年的基础历史,非比一般寻常的帮
会,他只身前往,竟然想人家奉他为总堂主,这怎能达到目的。演变为全武行,是必然
的结果。
不过,白老大的目的虽然未达,可是他一个人大闹袍哥总堂的场面,却也惊人,连
想上一想,都叫人全身发热  那必然火爆之极,不知有多少场恶斗,白老大自然尽展
所能,这才是双方虽然反目成仇,但还是赢得了对方尊敬的原因,草莽英豪,很懂得惺
惺相惜的道理,绝不矫揉造作的。
韩夫人也看到了我们有异样的神情,所以停了一停,向我们望来。
白素忙道︰“请说下去,那……姓白的下江汉子,听来像是家父。”
白素这句话,说得心平气和之至,可是韩夫人一听,神情讶异莫名,好一会说不出
话来,呆了半晌,才向何先达看了一眼。
何先达却并不惊讶,淡然道︰“白先生的来历,后来自然弄清楚了,所以我早知卫
夫人是他的千金。”
我和白素,简直紧张之极,齐声问︰“当年他在四川,你曾见过他?”
何先达点头︰“有幸见过一面,那年我十一岁,才出道儿,说来惭愧,白先生大展
神威之时,我是躲在桌子底下的。”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悠然神往之至,恨不得白老大大展神威之际我们也在场,就
算是躲在桌子之下,也是好的。
照我和白素的意思,都想先听何先达说说白老大大展神威的情形,可是这时,韩夫
人的反应,却奇特之极,她盯著白素看,看得白素不由自主摸著自己的脸,以为有甚么
不妥。韩夫人不止如此,又拉起白素的手来,翻来覆去地看。她的年纪不会比白素大很
多,可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她却像是比白素大很多一样。
白素本来就对韩夫人很有好感,所以也任由她,我在一边,看得奇怪之至。
过了几分钟之久,韩夫人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松开了白素的手,神情仍是古怪之
极,又低头想了一会,再抬起头来,才恢复了常态。
她低叹了一声,轻轻说了一句︰“对不起。”
然后,她又道︰“当时,我只知道那只小虫,是我姐姐送给我的,根本不知白先生
是甚么人……江湖上的事,我不清楚……”
韩夫人说到这里,很是神伤,白素向她靠了一靠,表示安慰。看来,她准备继续她
的故事,我们自然也不方便打断她的叙述。而且,她的叙述,也间接涉及白老大  从
袍哥有事来求我们,忽然又和白老大当年的隐秘生活有关连,这一点是我们事先绝想不
到的,世事变幻之奇,于此也可见一斑。
韩夫人吸了一口气︰“那时,我还坐在先父的膝头上,小女孩的话,令人很尴尬 
 ”
小女孩的话,确然令那五个袍哥的首领十分尴尬,但这时,袍哥由于吃了亏,上下
都想也令白老大受到同样的难堪,很想把他在四川境内截下来,羞辱一番,以出那口恶
气。所以,成千上万的袍哥,都在留意白老大的下落。
偏偏白老大又行踪成谜,如神龙见首一样。竟有几次,传他在相隔几百里的地方,
同时出现的,所以,后来,白老大在和袍哥冰释前嫌之后,袍哥中人,有些以“白神仙
”称他的,这是后话了。
那五个之中老成的一个,不好直接问大帅“令千金在何处”,只好向小女孩问︰“
小妹妹,你姐姐在哪里啊?这是你姐姐给的,一定是那姓白的给你姐姐的了?”
袍哥首领,急于想知道白老大的下落,行为自然也出了格,大帅和袍哥的关系再好
,也不能容忍人家盘问他的小女儿。
当下,大帅面色一沉︰“这算甚么,她小孩子家,又懂得甚么?”
此言一出,五个袍哥首领,知道大帅动了气,立时又后退一步,大帅又道︰“这种
铜盒子,苗子多的是,盒中的小虫,也不见得只有一只。”
大帅的意思很明白︰别见了风就是雨,小孩子手中的物事,未必和姓白的有关。
那五个人自然不敢再说甚么,可是小女孩却又道︰“这虫子,带来的人说,世上无
双,是一群会使蛊的苗子的宝贝,留著,说不定甚么时候,很有用的。”
这几句话一出,满堂的人,又静了下来。
虽然由一个小女孩的口中说出来,可是“会使蛊的苗子”这句话,还是令得人心头
栗然,那自然是由于人人都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的缘故。
那五个袍哥领袖,也是只见白老大取出这虫子来过,并不知道它的来历,这时一听
,竟和蛊苗有关,也不禁脸上变色  袍哥的势力再大,对于有办法杀人于无形的蛊苗
,还是招惹不起的。而如果白老大竟然和蛊苗有关的话,那岂不是糟糕之极。
大帅在这时,又斥道︰“小孩子知道甚么是蛊?”
小女孩撒起娇来︰“我不知道,我问了捎虫来给我的人,他也说不明白,爹,甚么
是蛊?”
大帅也不免啼笑皆非,放下了小女孩︰“去,去,自顾自去玩耍。”
小女孩立时有女佣带走,大帅沉声吩咐了一句︰“找带这东西来的人,看看他,我
和这五位,有话要问。”
大帅的吩咐,自然有人承诺,大帅也算是给足了那五个袍哥大爷的面子,当然,其
实大帅也很想知道,自己的宝贝大女儿,究竟在甚么地方。
找到了那个带东西来的人,一问,才知道他从川滇交界处,一个叫芭蕉滩的小地方
来的,那小镇在金沙江上,那人也是做贩卖金子生意的,  当一队士兵把他从客栈找
出来的时候,把他吓了个半死。
找那金贩子的事,韩夫人是不知道的,我们是后来又找到了一些人,才问出来的,
但不妨先在这里叙述一下,因为时间很接近的缘故  从芭蕉滩到成都,直线距离不足
两百公里,可是“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金贩子足足走了二十六天,所以,那是离
韩夫人五岁生日不到一个月之前的事。
算起来,那时候,是在白奇伟出世前一年,白素出生前三年的事。而我们又是在见
了韩夫人之后又若干年,才找到了有关人等,知道经过情形的。照说,那么多年的事了
,当事人一定有点记忆模糊了吧?但事实并非如此,正如何先达所说︰“当年发生的事
实在太精彩了,有幸参与的人,就算像我一样,只是躲在桌子下偷看,也会感到惊心动
魄,是一生之中,最最难忘,又再无机会重逢的盛事。”  所以,一些人都印象深刻
,连一些微末的细节  都可以记得起来。
却说当时,那个金贩子在重兵押拥之下,进了大帅府,不知是吉是凶,直到进了偏
厅,看到大帅和几个气派非凡的人,正躺在榻上,吞云吐雾,旁边还有几个花旦在清唱
,这才知道泰半会没有甚么,而松了一口气。还是袍哥首领之中,那个看来老成的人先
开口,这位老大一开口,就是一连串流利之极的袍哥切口,这金贩子也是江湖上走惯了
的人,而且本身也在哥老会中,所以一听就明白,诚惶诚恐行了礼,既然都是自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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