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探险

倪匡(当代)
探 险
----------------------------------------------------------------------------
自序
《探险》这个故事,看下来,好像应该名为“探秘”,因为整个故事,讲的是白素
兄妹探索他们母亲的秘密。白老大坚决不肯透露,事情牵涉极广,又复杂又神秘,风格
也很独特。但由于有白老大关于人心险恶的一番感叹,称为“探险”,也未尝不可。
要声明的是︰《探险》的故事没有完,只是上半部,或许只是三部中的第一部。由
于故事的发展,在在意料不到,写作人遇上这种不受控制的情形不多,但一旦遇上了,
大都欣喜若狂,因为这种情形,可遇不可求,替写作带来无穷乐趣,所以读者自然更可
以得到阅读的乐趣,故事总会有结束的,只是不在这本书结束罢了。
故事会在哪本书结束呢?在“继续探险”,也许。
一九九○·九·二·香港
第一部︰白素带回来的一百五十二卷录影带
白素从苗疆回来了。
她曾说过,要留在苗疆三个月到半年,结果,是五个月。在这五个月中,我们有过
几次电话联络,那是她离开蓝家峒,到有长途电话可打的城镇时,和我联络的。我每次
都问她︰“你留在苗疆,究竟是为甚么,是不是要我来帮助你完成?”
白素的声音,听来相当疲倦︰“你知道我是为了甚么,何必明知故问?”
我确然知道她为甚么要留在苗疆,她说过,她是为了要“改造”那个女野人,女野
人在苗语之中,被当作半人半兽的怪物,发音是“红绫”。
白素为了红绫而留在苗疆  这一点我知道,我不知道的是,她为甚么要为了红绫
而留在苗疆。
白素看来并没有要告诉我的意思,我也不便过问。我们太了解对方了。我知道她要
是不想说,问了也没有用。而且,我更明白,她不想说,必然有她不想说的理由  必
然是极充分的理由。
虽然她不说需要我帮忙,但确然也有好几次,我想到苗疆去看她。尤其是温宝裕,
很有点“假公济私”,一直在怂恿我到苗疆去,他正好随行,也好和蓝丝相会,可是我
总有许多事要做,总有一千个走不开的原因。
当然,真要走,也实在没有甚么可以绊得住的,但是我总觉得,白素留在苗疆的决
定,十分仓猝,像是有甚么不可告人之秘,我要是去了,是怕反倒对她在进行的事,有
所妨碍,因为我根本不知道她在做甚么。
近来,这种“我不知道白素在做甚么事”的情形,好像越来越多了。像上一次,我
和温宝裕在降头之国,和正反两派的降头师周旋的时候,我就知道,白素曾和著名的女
性传奇人物木兰花有过接触,曾商议过一些事。但是至今为止,她连提都没有提过,只
是不否认曾和木兰花作过交谈,并且说木兰花十分精采,相见恨晚。
又例如,上次,在那个必须化了装才能参加的拍卖会,我和白素曾打赌,看谁的化
装术不济,会被对方认出来。那次,我化装成了一个白种人,把汗毛都染成金色,在会
场紧张了半天,没把白素认出来,以为打赌输了,垂头丧气回去,却发现了白素留下的
字条,说是有重要的事,未能参加打赌  她根本没有去。
可想而知,那重要的事,一定真的十分重要,可是一直到现在为止,我仍然不知道
那是甚么事。
我曾向她提过抗议,把她留下的字条,直送到了她的面前,质问她︰“临阵脱逃,
究竟是甚么事?”
白素若无其事地笑,看来绝无意回答我的质问,反倒一伸手,把字条抢了过去,一
下子就撕成碎片。我又道︰“除非有合理的解释,不然,照你的行为来说,你输了。”
虽然是我和白素,谁输谁赢都没有甚么大不了。但是我们在作这样的赌赛之时,就
算不是“童心大发”,也是“少年心大发”。白素的好胜性相当强(越是平日温柔的人
,好胜心强起来,也格外令人吃惊),我估计她不肯认输,会把临阵脱逃的原因说出来

我自认我这样的“逼供”技巧,十分高明  实际上,也确然起了一定作用,因为
白素在听了我的话之后,半转过身去,过了一分钟之久,她才道︰“没有合理的解释,
我认输了。”
她说得十分沉重,我倒反而为了要缓和气氛,而打了几个“哈哈”,自然,以后就
再也没有提起过,所以,我不知道她去了做甚么。
这次,她为甚么要为一个被苗疆灵猴养大的女野人而留在苗疆,我也不了解。
不错,那女野人红绫,可以说是一个奇迹,十分值得研究,也值得使她逐渐回复正
常,可是这事交给蓝家峒的十二天官去做,已绰绰有余,何必要亲自留在苗疆呢?
在我押著温宝裕离开苗疆时,也曾问过她这个问题。她分明顾左右而言他,随便找
了一个理由︰“我要教她讲话,她不能只会讲苗语。”
当时我没有追问下去,因为我看出白素在掩饰著甚么。当你看出别人在掩饰甚么时
,再追问下去,非寻根究底不可,是一件十分无趣的事,虽在至亲好友之间,也是可免
则免。
我只是咕噜了一句︰“女野人要是能学会说苗语,已经很不错了。”
那是我确实的想法,因为女野人红绫,可以在苗疆生活,蓝家峒的十二天官,就除
了“布努”这种苗语之外,不会其它语言,他们也生活得很好。
“不知道白素在做甚么”这种情形,我当然不是很喜欢,所以,等她打电话告诉我
,她已经在机场,很快就可以回来时,我有打算,见了她之后,要好好解决一下这个问
题,不然,这种例子越来越多,就真的不妙了。
我到机场去接白素,白素一出现,在她身边的,是两只相当大的行李箱,而且,看
来十分沉重,白素推行李车,推得相当吃力,我连忙奔过去,和她一起推动行李车,也
显著地感到沉重。
我说了一句︰“好家伙,甚么东西,那么重?”
白素笑而不答,我正想趁机说︰“又要故作神秘,你有太多的事我不知道了。”
可是当我向她看去,看到分别五个月的她,虽然风采依旧,可是神情之中,有一股
难以形容的惘然之感,那是我以前从来未曾发现过的。
那使我十分吃惊,也十分担心,也感到在这样的情形下  假设她有重大的心事,
我就不应该去打扰她,等到时机成熟时,她自然会告诉我,我应该相信她的判断力和决
定力,因为我毕竟是她最亲的亲人。
所以,我把要说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只是不住向她问苗疆的事,她也一一回答

等到把两只大箱子搬上车子时,白素才道︰“这两只箱子里有点录影带,希望你能
认真看一看。”
我连想都没有想,就一口答应,又顺口问了一句︰“录影的内容是甚么?”
白素答道︰“红绫的生活剪影。”
我呆了一呆︰红绫的生活剪影。这个女野人的生活剪影,和我有甚么关系呢?白素
为甚么要我“认真看一看”?我向白素望去,却也无法在她的神情之中,得到任何进一
步的线索。
回到了住所,把两只大箱子搬进去,白素以第一时间,把箱子打开,我向打开了的
箱子一看,伸手指著箱子,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双眼发直,望定了白素。
我虽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是我可以肯定白素一定明白我的意思。
在那两只大箱子之中,全是满满的盒状录影带,就是大家十分熟悉的那种,看到盒
子外都标明,每盒是一百八十分钟,我估计超过一百盒。
那么多录影带,若是要“认真看一看”,那得花多少时间?就算录影带的内容极有
趣,也是一桩苦事,何况那只是“红绫的生活剪影”。
白素深知我的性格,不适宜做这种事,所以我只要张大口望著她,她就可以知道,
我的抗议虽然无声,可是却强烈无比。
我的抗议有了效,白素叹了一声︰“一共是一百五十二盒,每天一盒,你可以看到
这五个月之中,红绫的显著变化。”
我仍然维持著原来的姿势,白素又叹了一声︰“你若是真的没有兴趣,可以快速把
录影带卷过去。”
我知道,白素这样说,已经可以说是最大的让步了,我耸了耸肩,白素忽然笑了起
来︰“我替你找了一个人,陪你看。”
我把她抱近身边︰“你?”
白素笑︰“我当然要看  我是百看不厌的,另外一个人是  ”
她说到这里,已传来了温宝裕大呼小叫的声音,他在叫著︰“有朋自苗疆来,不亦
乐乎。”
他一面叫著,一面跳了进来,捉住了白素的手,用力摇著,他看到了两大箱录影带
,又叫了起来︰“这是甚么?苗疆实录?”
白素道︰“可以说是,你一定有兴趣看。”
温宝裕全身都在笑,搓著手,连声叫︰“快。快放来看。快放来看。”
我看到录影带盒上,全有著编号,我向其中写著“一”字的一盒,指了一指,温宝
裕立时将之取起来,走向电视机。
直到这时,我才发现温宝裕不是一个人来的,胡说跟著也进来,只是他的沉静,和
温宝裕的喧闹跳腾,形成强烈的对比,所以几乎使人不觉得他的存在。
当我看到了他,他才说了一句︰“小宝要我来看看苗疆风光。”
我看到温宝裕这样兴高采烈,就提醒他︰“全是女野人红绫的生活剪影,你别太兴
奋了。”
温宝裕向白素一指︰“卫夫人告诉我,蓝丝对红绫很有兴趣,也有很多她的镜头,
足可以慰相思之苦。”
这小子是豁出去了,连“相思之苦”那么肉麻的话,居然也公然宣诸于口。
白素只解释了一句︰“这是你们离去之后的第二天所录影到的情形,我花了一天的
时间,去购置录影的设备。”
这时,电视萤光屏上,已经有了画面,人、物、环境,我和温宝裕到过苗疆,看来
自然十分熟悉,可是对胡说而言,却是新鲜之至。
胡说看到了红绫的面部特写时,发出了“啊”地一下惊呼声︰“她有一双精灵的眼
睛。”
白素道︰“是,她聪明之极,学习一切,上手之快,出乎意料之外。”
接著,看到了蓝丝,温宝裕手舞足蹈,几乎没有要把电视机拥在怀中。
蓝丝拿著一只竹筒制的碗,碗中有黑糊糊的一碗不知甚么东西,她正用一种十分原
始的方法,在喂红绫吃那种东西  她用手指,拈起那黑糊来,放进红绫的口中,红绫
十分顺从,吃得津津有味。
三小时的录影带,确然全是“红绫的生活剪影”  要说明的是,第一卷“编号:
(一)”,我是从头到尾,耐著性子看完的。
一来,因为那是第一卷,二来,有相当多时候,红绫和蓝丝在一起,温宝裕看得津
津有味,三来,要是连一卷都不看完,怕白素会不高兴,四来,才开始看红绫的生活情
形,也相当有趣。
而从第二卷开始,我就没有这样的耐心了,不过,只要我一看录影带,白素就陪在
我身边。作旁白解释,她的耐心之强和兴致之高,令人吃惊。
当红绫在吃这种黑糊糊的东西时,白素解释︰“那是十二天官和蓝丝合力炮制的灵
药,吃了之后,可以使身上的毛发,回复正常。”
红绫这时穿上了比较正式的衣服,看来她对穿上衣服不是很习惯,可是又十分喜欢
,不住用手去拉扯著衣服,蓝丝和白素,已急不及待开始在教她说话,先教她说五官的
名称。
的确,红绫学说话相当快,第一盒录影带,记录下来的只是一日之间的事,等到天
色黑下来的时候,她已经可以字正腔圆地说“眼睛”、“耳朵”、“鼻子”等等了。而
每当她说对了,得到了白素和蓝丝的嘉奖时,她就十分高兴,发出大笑声来。
那是真正的笑声,不是吼叫声  温宝裕听到了她的笑声之后,大是感慨︰“我第
一次听到她发出笑声,就知道她是人,别的生物不会有笑声,而且,她的笑声,听来还
十分豪爽。”
是的,红绫发出的笑声,十分豪爽,不但豪爽,简直是肆无忌惮,只有一个毫无机
心的人,才会有这样毫无保留的声音。
当她笑得高兴时,她还会蹦跳,一跳老高,弹跳力之强简直不可思议,有两三次,
她忽然伸手搂住了白素,抱著白素一起跳了起来,也是可跳高超过一公尺。
至于她自己在跳跃的时候,可以轻而易举,抓住离地三公尺的树枝。
在录影带中,自然也可以看到,围在红绫身边的苗人,包括十二天官在内,莫不瞪
著红绫,神色骇然。
白素的旁白是︰“十二天官十分用心,他们都承认了红绫是人,是一个从小遭到了
意外,流落在苗疆,给灵猴收养了的人。”
第一卷录影带,就在这样的情形下看完,三小时的时间并不算长,温宝裕意犹未足
︰“第二卷,再看。”
白素道︰“第二天一早,蓝丝就离开了,所以从第二卷起,就没有她。”
温宝裕大是失望,把第一卷录影带取了出来,在手上抛上抛下,白素看透了他的心
意︰“你可以拿去翻录,再把原带还我。”
温宝裕大是高兴,一声长啸,向胡说一挥手,一阵风也似,向外掠去。
胡说忙跟到门口,向我道︰“卫先生,我怕没有时间看那么多,你看完之后,把内
容告诉我们。”
我一面答应著,一面立时向白素望去。
我的目的十分明显,是在询问白素,是不是可以免役,请她把内容告诉我。
可是白素却避开了我的目光,显然她仍然坚持她的意见,要我一卷卷看下去。
从第二卷起,一直到第一百五十二卷为止,我自然无法详细叙述看每一卷时的情形
  真要那么做的话,要花许多万文字来记述,我只好简略地说一说。
先说我看录影带的情形,一共超过四百五十小时,就算我每天花十小时来看,也要
看一个半月,所以,在很多情形之下,我不理会白素显著的不满,是用快速前卷的方式
略过去的。看过录影带的人都知道,在快速前卷的时候,还是可以看到画面的,只不过
跳动不定和没有声音而已。
被我略过去的部分,大多数是红绫学习语言的过程  她虽然学得很快,可是过程
总也很闷人。
就这样,我也足足花了十二天,每天几乎废寝忘食,才把全部录影带看完。
看完之后,我也不禁呆了半晌,因为这五个月,发生在红绫身上的变化,实在太大
了。
大约是在十天之后,红绫身上的长毛,就开始大量脱落,才开始的情形,相当令人
吃惊,因为是一片一片脱落的,并不是全部由密变疏,就像是忽然被剃去了一块那样子
,比全身长毛的时候,还要难看。
才一看到这种情形,我不禁吓了老大一跳,失声道︰“这女孩子,变得比全身是毛
还要难看,这怎么得了……”
白素大有同感︰“开始的时候,我也著急,看下去,你就会放心。”
我没有再说甚么,白素在略停了一停之后,又道︰“你对她倒也很关心。”
我笑了起来︰“你为她留在苗疆,照顾这女野人,要是把她弄成这么难看,那是你
的失败。”
我的回答,用意十分明显  我只是关心白素的成败,并不是关心红绫。
白素听了之后,没有再说甚么。在红绫身上的长毛,大片大片褪下来的时候,她的
样子,真正难看之极,可是褪了长毛之后的皮肤,先是呈现一种十分难看的肉红色,但
过了三四天,就渐渐变成了正常的颜色。
我看到这一部分的时候,又略有意见发表︰“很显然,她是亚洲人。”
白素同意︰“范围可以缩得更狭窄一些,她是黄种人。”
我点了点头,亚洲人的范围比较大,印尼有大量的棕种人,印度有雅利安白种人。
黄种人的范围就狭窄得多。我试探地道︰“可以缩窄为中国人。”
白素却没有回答。
在那十来天之中,红绫的外形在改变,她的内在,也在改变,她学习语言的能力,
十分惊人。一定是白素和十二天官同时在教她说话,白素教的,是中国的北方话,十二
天官教的自然是属于苗语族系的“布努”。
即使对一个正常的人来说,同时学习两种截然不同的语言,也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
,何况红绫从来不知道甚么是语言,她的发音组织,更适合咆哮呼叫,对于言语的复杂
音节,对她来说,应该艰难之极。可是,正如白素所说,红绫有过人的智力,两种完全
不同的语言,她学得极快,而且,她知道看到甚么人,该使用哪一种语言。
这种情形,看得我目瞪口呆。
白素的说法是︰“红绫的脑部,二十年来,一直在渴求知识,人类的知识,可是她
却得不到,一旦得到了,她吸收知识的能力之强,真叫人吃惊,想不到一个野人,连一
身长毛都没有掉清,就可以说简单的会话了。”
我也叹为观止︰“而且是两种不同的语言。”
当然,我也不忘赞扬白素︰“难得你一见她,就看得出她是可造之才。”
白素现出十分高兴的神情。
在录影带中可以看出,红绫对白素十分依恋,几乎寸步不离,有几次,显然是白素
为了方便摄影,要她后退几步,可是红绫却踟蹰著不肯后退。
大约一个月之后,红绫头脸上的长毛,已经褪尽了,只留下该生长头发的地方,有
寸许长的头发,看来又密又硬,和她的脸型,相当配合。
她的左颊之上,有一道疤痕,想来是她在和灵猴一起生活的时候,不知在甚么情形
下踫撞受伤所留下来的。除此之外,她头脸上没有甚么其它的疤痕,可以说是一个奇迹
了。白素替她拍了很多特写,她当然说不上美丽,可是浓眉大眼阔嘴,却也有另一股难
以形容的爽朗和英气。尤其是她的一双眼睛,目光炯炯,叫人不敢逼视,十分特别。而
且她的双眼之中所透露的那种精灵的光芒,叫人绝猜不到她在不久之前,还是一个只懂
得吼叫的野人。
她的眼神,甚至有充满了智慧的狡黠。
在这期间,白素也教她拳脚功夫  在这方面,红绫的进境更快,动作再复杂,一
学就会,难度再高,对她来说,都不成问题。
两个月之后,她身上的长毛,尽皆褪去,再也没有野人的痕迹,苗寨的妇女,也敢
和她亲近,有一卷录影带,拍的是苗女打扮红绫的情形。
女性毕竟是女性,平时跳腾不定,没有一刻安静,连坐著的时候,也会忽然姿势改
变,可能整个人都会跳起来,这时,居然坐著一动不动,任一众妇女,替她装扮,可知
她也喜欢自己变得美丽。
苗家妇女按苗人的传统服饰装扮红绫,扮好了之后,我看了也不禁喝了一声采  
红绫看来,精神奕奕,绝不比蓝家峒的其她苗女差。
我叹了一声︰“好家伙,简直是脱胎换骨了。”
白素一扬眉︰“这不算甚么,她还会有更大的改变。”
我向白素望去︰“你进一步的计划是  ”
白素笑而不答,我突然感到十分不妙,一下子跳了起来,伸手指著她。
第二部︰陈谷子烂芝麻的往年事
由于我心中所感到的“不妙”,简直是不妙到了极点,所以令得我一时之间,只是
指著白素,却说不出话来。
白素的反应也很怪,她狠狠瞪了我一眼,然后偏过头去,不再看我,由得我指著她

我想说甚么,可是终于甚么也没有说,就放下了手来。
我甚么也不说的原因,是由于我想到,事情可能不至于这样不妙。
而且,就算事情真是那样不妙,如果那是白素的决定,我也没有能力改变,还是不
要说甚么的好。
在接下来的录影带中,红绫的进展,更是一日千里,她可以和白素进行十分有系统
的对答了。
白素开始在盘问她童年的记忆。
这一大段,很惹人注意,白素不断在诱导红绫,希望红绫说出她是如何会来到苗疆
,和灵猴在一起的,也看得出红绫完全明白白素的意思。
可是红绫却说不出所以然来,她现出一片惘然的神情,不住重复︰“我不知道,我
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和灵猴在一起的。”
白素的问题,甚至十分残忍︰“你不会一出生就和灵猴在一起,想想,想想你最早
的记忆。”
每当听到白素那样说的时候,红绫就会发怔  她自然不单是发怔,而是真的在苦
苦思索,那对于一个才学会如何运用脑部活动来进行思索的人来说,实在是一件十分痛
苦的事,这一点,在她的神情上,可以看得出来。在好些镜头,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
有老大的汗珠,自她的脸上渗出来。
每当有这种情形,白素就替她抹汗,把她搂在怀里,轻拍她的背。
红绫的体型,比白素壮健得多,可是在这种情形下,她却十分享受白素对她的亲热
,咧著嘴,现出极其满足的笑容来。
这大约已是三个月之后的事了。
我看到白素一再逼红绫回忆,而红绫显然感到痛苦,我有点反感,第三次提出︰“
你这样问她,并没有用处,她可能在根本还没有记忆能力的时候,就已经和灵猴在一起
了。”
白素默然不语,神情沉思。
我在她的后脑上轻轻拍了一下︰“以你的聪敏伶俐,人间也算罕有的了,你能有的
记忆,最早,可以追溯到甚么时候?”
白素对这个问题,回答得十分认真,过了好一会,她才道︰“两岁多,三岁不到,
我记得最早的事,是爹带我去和他的一些朋友聚会,他的那些朋友,都是平时和他玩惯
的,一见了我,决定和他开一个玩笑  ”
白素说到这里,我不禁直了直身子。
这件事,我知道,白素早就向我说过,而且,也不必那么模糊地说甚么“两岁多三
岁不到”,而是可以肯定的,那年,她两岁八个月。
我赞白素聪敏伶俐,倒不是肉麻的恭维,而是真的,她两岁就会说话,两岁八个月
,已能背诵好些诗词了。白老大带著她去向朋友炫耀,那五六个朋友和白老大开玩笑,
其中的一个,先一把抱了白素过去,将她高举了起来,突然将她整个人,向另一个人抛
了过去。
另一个把她接住,又抛给了别人  这些人全是身负绝顶功夫的人,把一个小女孩
子抛来抛去,自然不当是一回事。
白老大在一开始,还沉得住气,知道自己也曾教过白素一些拳脚功夫,白素的胆子
,也一向极大,所以只是笑嘻嘻地看著。
可是,那些人把白素越抛越高,越抛越远,白素自始自终,一声也没有出过,白老
大就沉不住气了,先还打著哈哈,要各人停手。
可是各人看出白老大发了急,如何肯停手?格外玩得起劲,逼得白老大终于出了手
,大显神通,一招“八方风雨”,拳脚兼施,身形如飞,把那五六个人一起逼了开去。
正待一伸手去把自半空中落下的白素接在手中时,白素却在半空中一个“鲤鱼打挺
”,接著一式“平沙落雁”,轻轻巧巧,落了下来,笑盈盈地,了无惧色,还朗声说了
一句︰“原来人会飞,那么有趣。”
白老大在叙述这段往事之际,最后说︰“我过去,把她一把搂在怀里,登时觉得,
天地之间,再也没有比她更可爱的孩子了。”
白素则说︰“绝大多数的父母,都是这样说自己的孩子的。”
白老大却十分正经︰“你不然,你就是那么特别,后来我抱住了你打转,你还在耳
边安慰我,说以后再有这样的情形,叫我不必怕。”
当时,我和白素新婚不久,我高举双手,叫了起来︰“我不相信一个三岁的孩子会
这样镇定。”
白老大呵呵笑︰“不是三岁,是两岁八个月。”
(这是一段往事,这时我详细写出来,一则是为了事情的本身,相当有趣。二来,
是其中还有一些关连,十分值得注意之故。)
(那是白素还是幼儿时的事,很久之前的事了。)
白老大说了之后,又指著我︰“你娶到这样的老婆,是你一生的福份。”
这句话,我自然同意,所以也不顾白老大就在身前,一把拉过了白素,不肯放开她
。反正白老大性格开放,绝不以为有甚么不对  有些上年纪的人看不得儿辈和异性亲
热,那是传统的一种心理变态。
我记得十分清楚,当时的气氛,甜蜜之极,说这些的时候,是在一艘船的甲板上,
只有我们三个人,说笑喝酒,谈天说地,何等愉快。
可是我只说了一句话,就把整个气氛,完全破坏了。
当然,我是绝未曾料到一句普通的话,会起到这样的坏作用的,要是知道,我也绝
不会说出口了。然而,我也不是全然无意,多少也有一点故意的成份在内  看我叙述
下去,各位自会明白。
当时,我指著白老大︰“幸好你武功高,能把那几个人逼开去,要是白素的妈妈也
在,只怕她女人家,就会忍不住要惊叫了。”
就是这么一句话坏了事。
时空交错,在我看录影带,看到白素屡次要红绫回忆幼年时的情形时,只是问了她
一句“你最早可以记起甚么时候的事来”,她就说起这件被人抛高的事来,她说她可以
十分清楚地记得这件事,不但是当时人在“腾云驾雾”时的感觉,而且也记得落地之后
所说的话。
就是因为今时今日,问了白素这句话,牵扯到了白素儿时的事,也牵扯出了在船上
,白老大、白素和我,听白老大讲这件事的往事。
北方人称往事叫“陈谷子烂芝麻”,可是我在叙述故事的过程中,一直把听我叙述
的人,当作朋友  这些往事,既然都和我,和白素有一定的关系,自然也会感到兴趣
的,尤其是多年来的老朋友,必然不会怪我在往事之中打圈子的。
当时,我提起了白素的妈妈,一半是顺口,想起了这种惊险的情形,白老大是非常
人,尚且沉不住气,若是妇道人家,必然会大惊失色。
另外一半,是那时,我认识白老大,白素的家人,和白素结婚,都好几年了,可是
却从来没有见过白素的母亲。非但没有见过,连提都不曾听任何人提起过──白老大不
提起他的妻子,白素不提起她的母亲。
这是一种十分怪异的现象──现在我年纪大了,自然知道,有这种怪异现象的发生
,自然是有不可告人的隐秘的缘故,而且,这种隐秘,也绝不欢迎他人提起的。我虽然
已娶白素为妻,但是根据中国的传统,我始终是白家的外人,中国有许多家庭的技艺和
隐秘,就有“传子不传婿”的规定。
可是当时我年纪轻,在认识白素不到三个月,就发现了这个怪异的情形,就问白素
︰“怎么一回事,你家里有个隐形人……”
白素何等聪明,一听就知道了︰“你是说我的妈妈?”
我点了点头,白素叹了一声︰“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妈妈是甚么样子的人,也不
知道她现在在哪里,怎么样,全不知道。”
我更是讶异︰“这像话吗?难道令兄妹从来不向令尊发问?”
白素又呆了半晌,她发怔的样子,十分动人,也十分令人怜惜,所以我不住在她脸
颊上轻吻著。
(看,陈年往事,也很有风光旖旎的一面。)
白素终于发出了一下叹息声︰“自我懂事起,我就问过,有时是我一个人问,有时
是和我哥哥一起问,可以爹只是说同一句话︰等你们大了再告诉你们。”
我急忙道︰“现在你们都已大了啊。”
白素并没有理会我的这句话,自顾自道︰“爹对哥哥相当严,可是对我,真正是千
依百顺,可就是这件事,他不肯做,不论我怎样哭闹、哀求、撒娇,他都是这句话,等
我大了才告诉我。八岁那年,我为了想知道自己妈妈的情形,就绝食威胁。”
我听到这里,不禁又是骇然,又是好笑,伸了伸舌头︰“不得了,那是继甘地为印
度独立而进行的绝食之后最伟大的行动。”
白素瞪了我一眼,像是我不应该开玩笑,我忙作了一个鬼脸,表示歉意。
白素续道︰“爹见我怎么也不肯吃东西,他就寸步不离,和我一起饿──”
我听到这里,大叫起来︰“那不公平,他……那时正当盛年,又会绝顶武功,一个
月也饿不坏他,你可只是一个八岁的孩子。”
白素幽幽地道︰“你都想到了,他会想不到吗?到了第三天,我仍然不肯进食,已
经站也站不直了,他就说,我能顶三十天,你连三天也顶不住,这样吧,公平一点,一
日三餐,你少吃一餐,我就戮自己一刀。”
我大是骇然,难怪白素刚才怪我不该开玩笑了,因为白老大是说得出做得到的。
白素道︰“爹说著,就翻手抓了一柄匕首在手──他有一柄十分锋利的匕首,一出
手,就向大腿上刺了下去,我伸手去抓,哪里抓得住,刺进了一半,血溅了出来,我又
惊又恐,抱住了他大哭︰‘不就是要你告诉我……我妈妈的事吗,何至于这样。’”
白素说到那时候,仍不免泪盈于睫,可知当时她抱住白老大之际,是如何伤心。
白素停了一会,才又道︰“爹也抱住了我,说的还是那一句话︰等你们大了,才告
诉你们。”当时,我听得兴趣盎然,也暗自在心中作了种种的猜测和假设,但因为事情
涉及白素的父母,而且设想之际,总难免有点不敬之处,所以我一直藏在心中,没有公
开出来过。
白素道︰“从那次起,我再也没有问过,哥哥知道了这件事,和我商议了很久,也
主张不问,等我们长大了再说。”
我道︰“令尊不说,他在江湖上有那么多朋友,全是你们的叔伯,可以问他们。”
白素叹了一声︰“是,爹很有些生死之交,有的是从少年时就混在一起的,爹的一
切生活,他们一定知道。我还怕一个人去问不够力量,是联合了哥哥一起去的,几乎对
每一个前辈都声泪俱下。”
我本来想问“结果怎么样”的,但一转念间,就没有问出来,因为我们在讨论这个
问题时,白素显然还未曾解开这个谜,那当然是没有结果了。而更值得一提的是,我们
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白素当然已经长大成年了,她已经是我的妻子,可是她仍然不知
道她母亲之谜,是白老大食了言,还是又发生了甚么意外,这也是我急切想知道的。所
以,可以不说的话,我自然不再说。
白素缓缓摇了摇头︰“那些叔叔伯伯,给我们问得急了,甚至指天发誓,说他们真
的不知道  竟像是我们两人,是从石头中蹦出来的一样。”
我想问一句,会不会两兄妹是白老大收养的呢?可是还是想了一想,就没有问出来
,因为白素是我的妻子,我也见过白奇伟和白老大,三个人之间,十分相似,白奇伟尤
其酷似乃父,遗传因子在他们兄妹之间,起著十分明显的作用,若不是亲生骨肉,不会
有这种情形。
白素显然知道我在想甚么,所以她道︰“我们也曾怀疑过父亲是不是我们的亲生父
亲,但是我们都十分像父亲,这种怀疑,自然也不能成立。问来问去,只问到了一位老
人家,是最早见过我们的。”
我听到这里,就急不及待地问︰“这老人家怎么说?”
当时白素侧著头,想了一会,像是在回想那位老人家所说的每一个字。她道︰“那
老人家说,你父亲云游四海,结交朋友,行踪飘忽,经常一年半载不见人影,我记得,
是十四年前  ”
白素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才又道︰“那年,我刚好是十四岁。”
白素这样讲,也就是说,那位老人家说起的,是白素出世那年的事。
白素继续转述那位老人家的话︰“老人家说︰我记得是十四年前的事,你今年十四
岁了吧。小伙子应该是十六岁了?日子过得真快,我们都老了。”
老人家口中的“小伙子”,自然是白奇伟,因为他们是兄妹联合出动的。
老人家说话不免啰嗦,在感叹了一阵之后,又道︰“我初见你的时候,你还在襁褓
之中,一张小脸,白里透红,小伙子才会说几句话,身子倒是很粗壮的,我也曾向令尊
问了一句︰嫂夫人呢?怎么不请出来见?”
老人家说到这里,也现出了怪异莫名的神色来,停了好一会才继续下去︰“我和令
尊是那么深的交情,怎么也想不到,我说了一句那么普通,又合情合理的话,令尊会突
然大怒,他一翻手腕,就掣出了一柄匕首来,青筋毕绽,脸涨得通红,大喝︰是我的朋
友,再也别提起这两个孩子的娘,要不,现在就割袍绝交。”
下一页 尾页 共8页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