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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险

_2 倪匡(当代)
老人家双眼睁得极大,神情骇然︰“在这种情形下,我还能说别的吗?只好连声道
︰不提,不提。不提就不提,一辈子再也不提。”
白素兄妹两人听得老人家这样说,不禁面面相觑,知道问不出甚么来了。
可是老人家又作了一点补充,倒令他们多少有了一点线索。
老人家看到兄妹两人失望的神情,不免叹息︰“在江湖上讨日子的人,讲的是一个
‘信’字,答应过不提的,自然不能再提,我后来和很多老朋友,背著你爹,大家讨论
过这事,都一致认为,白老大可能在女人面前栽了跟斗,他是个好胜性极强的人,所以
就再也不愿人提起了。”
老人家又安慰白素兄妹︰“令尊说等你们长大了就告诉你们真相,那也没有多少日
子了。”
白素兄妹无可奈何,正要向老人家告辞的时候,老人家又道︰“我那次见到你们兄
妹两人,令尊才远游回来,他是三年前出发的,先是到四川去,和当地的袍哥去联络,
络续有人在四川各地见过他,后来,足有两年,全无音讯,我见到他的时候,只觉他满
面风尘,显然是远行甫归,连说话也有四川音,小女娃  那就是你,颈间还套著一个
十分精致的银项圈,看来也像是四川、云南一带的精巧手工。”
白素两兄妹连忙问︰“那么说,我们的母亲,有可能是四川女子?”
老人家摇头道︰“那就不知道了,令尊足有两年不知所踪,谁知道他和甚么地方的
女子成了婚配?”
这算是唯一的线索,但是也一无用处,无法对解开谜团起作用。
我用眼色表示心中的疑惑,因为我不知白老大用甚么方法,可以令谜团维持到白素
兄妹成年。
白素道︰“在见完了那些叔叔伯伯之后,我和哥哥一起去问爹,哥问的是︰“爹,
甚么时候,才叫做成年?我今年十六岁了。”爹答得十分认真,而且肯定︰“十八岁,
可以说成年了。”哥和我互望了一眼,心想,再等两年就成了。”
白素说得很详细,我耐心听著,这是他们白家的怪事,我自然大有兴趣。
白素吸了一口气︰“哥哥终于十八岁了,他过生日那一天,爹十分隆重,请了许多
在江湖上有身份有头脸的人物来,把哥哥介绍出去,以后在社会上立足,好有个照应,
哥哥和我商量过,强忍著,一直到深更半夜,只剩下我们父子三人了,哥哥才又把这个
问题,提了出来。”
我听到这里,失声道︰“白老爷子这可不能再推搪了,一定得说出秘密来了吧。”
白素苦笑︰“哥哥才问了一半,爹就作了一个阻止他再说下去的手势,说道︰‘你
成年了,你妹妹可还没有成年。’我一听,忙道︰‘我可以不听,你说给哥哥一个人听
就可以了。’我说著,转身就走。”
我拍掌道︰“好主意,令兄若是知悉了秘密,自然会说给你听。”
白素瞪了我一眼,像是我想得太天真了。我摊了摊手,表示不明白白老大如何再推
搪。
白素叹了一声︰“爹一听,就叫住了我,对哥哥道︰‘你成年了,你妹妹还没有成
年,我要是告诉了你,你们兄妹情深,你一定会告诉她。可是你一知道之后,也会明白
事情是绝不能告诉她的,那必然令你们兄妹疏远,感情大起变化。’我们想不到他会这
样说,都傻了眼。”
我也大是不平︰“这简直是撒赖了。”
白素苦笑︰“爹自己也知道有点说不过去,所以又向我们动之以情,他又道︰‘而
且,这……事,是我有生之年,绝不愿再提起的,你们一定要追问,我没有法子,可是
总要你们体谅一下老父的苦处,这事现今说一遍,两年后小素成年了,再说一遍,那会
要了我的老命,你们又于心何忍。’他说到后来,虽然没有落泪,可是也已经双眼润湿
了。”
白素说到这里,呆了一会,才又道︰“爹那时正当壮年,他为人何等气概,平日意
态豪迈,龙行虎步,只听到过他响遍云霄的纵笑声,和睥睨天下英雄的狂态,几时曾见
过他这等模样来?我和哥哥当时就抱住了他,答应等我成年了一起说。”
我用力拍了一下大腿︰“你们上当了。”
白素笑得很佻皮︰“自然,事后一想,我们也明白了,我心中暗骂了爹一声‘老狐
狸’,这是我对爹的第一次不敬。”
我哈哈大笑︰“一之为甚,其可再乎?”
我的意思是,对父亲的不敬,有了第一次,难道还可以有第二次吗?
白素没有立时回答,我接上去︰“两年很快就过去,白大小姐,终于十八岁了,自
然,白老大也有十分隆重的安排,等到夜阑人静,两兄妹自然又该发问了。”
白素闭上眼睛一会,像是在回想当时的情形,过了一会,才道︰“那一晚,是爹主
动提起的,他把我们叫进小书房,我紧张得心头乱跳,因为很快就可以知道自己生身之
母的秘密了。”进了小书房之后发生的事,白素、白奇伟、白老大三个人之间的对话,
后来,白奇伟也向我说过,和白素的叙述,完全一样。
第三部︰白老大血溅小书房
他们两兄妹对那一晚发生的事,印象十分深刻,所以细节都记得十分清楚。
进了小书房,坐了下来,兄妹两人互望一眼,心中十分紧张,白老大先点著了一支
雪茄,喷了两口,长叹一声,现出十分疲倦的神情,又伸出大手,在他自己的脸上,重
重抚摸了一下,开口道︰“知道我为甚么一定要等你们成年吗?”
兄妹两人齐声道︰“我们成年了,自然会懂事。”
两人知道,关于自己的母亲,一定有极大的隐秘在,不然,白老大不会那么不愿意
提起,直到那时,在他的口中,绝未曾冒出过类似“你们母亲”这样的话来过。
白老大点头︰“是啊,年纪大了,不一定懂事,只有成年人,才懂事,不懂事的,
就是未成年。”
兄妹两人心知父亲不是说话转弯抹角的人,心中都想︰或许是由于他实在不愿提起
这件事,所以拖得一刻便一刻,若是催他,那变成相逼了,所以两人都不出声。
白老大又长叹一声︰“和懂事的成年人说话,容易得多  实告诉你们,你们想知
道的事,我绝不会告诉你们。”
白素兄妹两人,不论事先如何想,都绝想不到父亲竟然会讲出这样的话来。
多少年的等待,就是等的这一刻,可是到了这一刻,白老大居然迹近无赖,说出这
样的话来。
刹那之间,白素只觉得委曲无比,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有那么难过的感觉,而且这
一次,又是她十八岁的生日,是她作为成年人的开始,是不是要尝到那么伤痛的感觉,
是作为一个成年人的必须代价呢?
白素的第一个反应,是“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泪如泉涌。
白素是一个十分坚强的女子,她绝不轻易流泪,可是当她向我说起那晚上在小书房
中发生的事时,她仍然十分激动,仍然泪盈于睫。她道︰“你想想看,给人欺骗的感觉
是多么难受,日思夜想,以为自己想知道的,有关自己母亲的秘密,可以揭晓,但结果
却是遭了欺骗,而骗自己的,偏偏又是自己的爸爸,最亲的亲人,我在那种情形下痛哭
失声  ”
她说到这里,我就立即接了上去︰“是自然的反应,再自然不过了。”
白素听得我这样说,紧紧握住了我的手,那时,她仍然由于情绪激动,手心冰凉,
而且冒著汗。
把时间回到白素十八岁生日的那天,把空间回到小书房中。白素“哇”地一声,哭
了出来,白奇伟面色黯青,在那一刹之间,虽然亲如父子父女,但是可以肯定,白素兄
妹对白老大,也有一定的恨意。
白奇伟没有哭,只是紧紧地咬著牙,额上青筋暴绽,急速地喘著气。
白奇伟对白老大的恨意,可能在白素之上,白素那时,一面哭,一面心中不断地在
叫︰骗子。骗子。
那是她对父亲的第二次“腹诽”,自然大是不敬,可是在那样的情形下,也是难免
的了。
而白奇伟是男孩子,遭到了父亲这样近乎戏弄的欺骗,心中不但难受,而且愤怒,
他的性格十分高傲,受了这样的刺激之后,有一个时期,行事十分任性,甚至接近乖张
,不近人情,像是故意做给他老子看的,白老大自然心里明白,但也无可奈何。
我和白奇伟初相识的时候,就处在完全敌对的地位,几番拚斗,都是你死我活,生
死一线的真正决斗,这一切,我早记述在“地底奇人”这个故事之中了  而现在所说
的,白素十八岁生日,小书房中发生的事,还在“地底奇人”这个故事之前。
当时,白老大的情形,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知道自己这番混赖的话一出口,实在也
必然难以接受,而且不会谅解。这时候,他能运用的最有效的武器,自然是他作为父亲
的权威。
在中国人的家庭之中,父亲的权威,确然可以起很大的作用,白老大向白素兄妹看
了一眼,暴喝道︰“干甚么?一个放声痛哭,当老子死了?一个攥紧了拳头,是不是想
打老子?”
白素哭得伤心,根本无法反驳,白奇伟咬紧牙关,只怕一开口,说出来的话会十分
难听,所以也不出声。白老大一掌,拍在一支茶几之上,这一掌,他还真用了大力,“
哗啦”一声,将一张紫檀木茶几,拍得四分五裂,他又大喝道︰“以为你们成年了,谁
知道你们还是那么幼稚,白费了我多年养育你们的心血。”
白老大责备得声色俱厉,他以为在自己的盛怒之下,白素兄妹自然噤若寒蝉,再也
不敢出声了,他准备再骂上几句,就“鸣金收兵”,心想白素兄妹一时气愤难平,过一
时期,就会没事了。可是,白老大却对他一双儿女,估计得太低了。
白奇伟和白素那时,年纪虽然还轻,可是性格才能,早已形成,他们在一听了白老
大的话之后,一个失声痛哭,一个呆若木鸡,全然是由于实在意料不到,感到了极度的
委曲之故。
等到白老大暴怒,直斥的时候,他们反倒从极度的惊惶失措的情形之中,镇定了下
来,知道事情不是靠哭和发呆可以解决,必须抗争。
一想到了要抗争,白素兄妹,自然有无限的勇气,最出于白老大意料之外的,首先
反倒是平时对父亲顺从得叫人心疼的女儿先发难。
白素陡然止住了哭声,她的声音之中,还充满了哭音,气息也不是十分畅顺,可是
她的态度,却坚决无比,她陡然叫了起来︰“不行。是你自己答应的,等我们成年,就
把一切告诉我们。”
白奇伟这时,也陡然叫了起来︰“虎毒不吃儿,你却连自己的儿女都要骗。”
白奇伟的指责,比白素的话,严重得多,而且是严重的冒犯,白老大面色铁青,暴
喝:“你说甚么?”
白老大一真正发怒,神态何等慑人,可是白奇伟性格强项,一点也不畏惧,竟然把
那一句话,一字一顿又讲了一遍。
后果自然是可想而知,他话还没有说完,白老大就大喝一声︰“畜牲。”
随著一声斥喝,一巴掌已掴到了白奇伟的脸上。
白老大的出手何等之重,这一掌,打得白奇伟一个踉跄,跌出了一步,半边脸上,
立时现出又红又肿的手指印,而在手指印之外的地方,则又青又白,看起来,诡异可怕
之极。
白素一见哥哥捱了打,那一掌,虽然不是打在她的脸上,可是也令得她心痛无比,
她站向白奇伟的身边,昂首挺胸,对著盛怒的父亲,以无比的勇气,大声道︰“我的意
思和哥哥一样,你骗我们。”
白老大又是一声怒喝,大手再度扬了起来,待向白素打去,可是他一眼看到白素的
俏脸,心中再暴怒,毕竟女儿还是痛惜的,这一掌如何掴得下去,手僵在半空,虽然没
有打下去,可是掌风已然令得白素俏脸生疼。
白素昂著脸,一点也不退缩,白老大的手停在半空,情形十分僵,他在等白素躲开
去,好让他下台。可是白素的脾气倔起来,比甚么人都甚,就是一动不动,等白老大打
下去。
这时候,在小书房中,只有他们三个人,若是另外还有别人,劝上两句,或者将白
素兄妹拉开去,自然也可以没有事了。而这时,三个人由于情绪的激动,而一定程度地
丧失了理智,尤其是白奇伟,才捱了一掌,那一掌打得他眼前金星直冒,奇痛彻骨。更
是怒火中燃,自然也口不择言。
他一看到白老大的手僵在半空,打不下去,而白素又没有退避的意思,心中感到了
一阵快意  打他的是白老大,他再丧失理智,也不敢还手打老子,所以只好采用另一
个途径,以泄心头之愤。
他忍著痛,一声长笑,声音凄厉地道︰“打啊。好掌力。打啊。我们的母亲,说不
定就是叫这种好掌力打死的。所以才万万不能说。”
白奇伟在盛怒之下说出了这样的话来,白素在当时,就知道要糟,她首先想到的是
父亲会再次对哥哥出手,所以她第一个反应,就是一侧身,用肩头向白奇伟撞去,想把
白奇伟撞开去,免得白老大再出手打中他。
可是白奇伟也豁出去了,一动也不动,反将白素弹开了半步,同时又厉声叫︰“让
他打。”
而这时候,事情又有了出乎意料之外的变化,只见突然之间,白老大的脸色,变得
血一样红,红得简直可以滴出血来。
我在听白素和白奇伟说起在小书房中发生的事,听到白老大的脸色比血还红时,虽
然明知白老大身体没有事,可是也忍不住吃惊,发出了“啊”地一下惊呼声。
修习中国内家武术的人都知道,内家武术,又称气功,练的是体内的真气,体内有
一股内息在运转,这股内息,有它一定的运行路线。而一旦有了极度的伤痛,过甚的惊
恐,或是突如其来的巨大的刺激,一不小心,内息离开了应该运行的路线,那是一种十
分危险的事。这种情形,有一个专门名称,叫作“走火入魔”。
而一旦发生了这种危机,受害人的脸色,或是血红,或是铁青,并没有一定,视乎
这个人的交感神经和副交感神经的旋转方向而定,就像是有些人喝了酒脸红,有些人喝
了酒脸青一样。
白老大突然之间,面色如血,自然是内息入了岔道之故,可以说是危险之极了。
白素兄妹一看到这种情形,他们自小习武,自然一看就知道发生了甚么事,陡然之
间,如同一桶冰水,兜头淋了下来,从激动的情绪中醒了过来。
两人不约而同,叫了一声“爹。”
两人一面叫,一面扑向前去,一边一个,抓住了白老大的手臂,想按著白老大坐下
来,保持和平日练功时一样的姿势,好令得内息再度畅顺。
可是两人才一握住了白老大的手臂,还没有发力,白老大就双臂一振,那一振的力
度极大,两人被振得址跌了开去,白奇伟撞倒了一个书架,白素则跌在一张椅子上。
白老大振开了两人,张大了口,发不出声音来,满脸血红,样子可怕之极,像是他
整个头,会在一刹那间爆碎开来,化为一团血浆。
白素兄妹两人,看到了这样的情形,当真是心胆俱裂,又齐声大叫了一声︰“爹。

随著他们的这一叫,白老大双臂回转,“砰砰”两声响,重重两掌,击在他自己的
胸口。
接著,自他张大了的口中,发出了一下可怕之极的吼叫声,随著那一声叫,一大口
鲜血,狂喷而出,简直如同洒下了一蓬血雨。
喷了一口鲜血之后,他再是一声大叫,第二口鲜血,又自喷出,小书房之中,到处
是血迹斑斑,触目惊心,至于极点。
白素兄妹再度扑向前去,抓住白老大的手臂。
两口结郁在心口的鲜血一喷出来,白老大的脸色,苍白无比,身子也软弱无力,由
得白素兄妹扶著,盘腿坐了下来。
这时,兄妹两人互望,心中也不免大有悔意,只是谁也不说出来,两人都觉得,无
论怎样,若是将老子夹生逼死了,这不孝的罪名,会压得他们一生抬不起头来。
小书房中,由刚才的天翻地覆,变得寂静无比,只听到三个人的呼吸声,其中又以
白老大的气息最粗。白素兄妹望著父亲,心中不知是甚么滋味。
尚幸白老大功力深厚,所以不多久,他的脸色和气息,渐渐恢复了正常,两兄妹悬
在半空之中的一颗心,才算是放了下来。
又过了一会,白老大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睁开了眼来。白素兄妹平日看惯了父亲
威严无比,发号施令,英明神武,天人一般的样子,而这时的白老大,神情不但憔悴,
而且极之疲倦,头脸上兀自血迹斑斑,两边口角,更有两道血痕,看来十分骇人,又像
是苍老了几十年,和两兄妹平时看惯的父亲,截然不同,这更令得他们不知说甚么才好
,白素只觉得阵阵心酸,白奇伟咬著下唇,竟有血丝渗出来。
白老大先开口,声音苦涩︰“想不到还能活过来。”
白老大刚才的情形,由于极度的愤怒和激动,气血翻涌,引致真气走入岔道,当真
是生死系于一线,他这时这样感叹,不算是夸张。
白素兄妹仍然不出声,白老大缓缓望向他们,问︰“我为甚么能活过来,你们可知
道?”
白奇伟仍然一动不动,白素则先摇了摇头,后来,又作了一个双掌击向心口的手势
  她的意思是,得救,是由于白老大及时回掌自击,力道又够大,使郁结的血喷了出
来,这才气息畅顺的。
白老大长叹一声,缓缓道︰“适才,我气血翻涌,自知凶险之极,可是我那时万念
俱灰,了无生意,也根本不想自救。”
他声音沉痛,说到这里,略顿了一顿,又望了白素兄妹一眼,这时,他的眼光之中
,只有倦意疲态,一点责备的意思也没有,可是白素兄妹却自然而然,低下头去。
他们自然知道白老大说他自己“万念俱灰,了无生意”是甚么缘故。那是因为他费
尽心血,抚育成人的一双子女,竟然和他作对之故。
虽然白素兄妹认为理由在自己这一边,可是看到父亲口角的鲜血未乾,话又说得如
此痛心,他们的心中,自然也绝不好受。
白老大略顿了一顿之后,昂首挺胸,又回复了几分豪迈的气概,声音也提高了不少
︰“是你们两人,接连叫了我两声‘爹’,这才使我又有了生存的意愿,我知道自己的
孩子还认我是爹,我就要活著。”
白老大说到后来,又激动了起来,声音发颤,身子发抖,白素早已泪流满面,扑上
去紧紧抱住了父亲,连一直都在强忍的白奇伟,也虎目泪涌,走过去,双手紧握住了白
老大的手。
白老大昂著脸,想是不想泪水流出来,可是也不免老泪纵横。
先是白老大血溅小书房,继而三人拥抱洒泪,情景自然十分动人。
当年,我听得白素讲述到这里时,也是心情好一阵激动,忍不住要大声呼啸。可是
我毕竟不是当事人,只是旁观者,所以很快就冷静了下来,想到了一个十分关键性的问
题  白老大还是没有把白素兄妹的秘密,告诉他们两人。
年轻的白奇伟和白素,显然敌不过老辣的白老大。
(本来想用“老奸巨猾”这个形容词,但总不敢不敬  白老大是很值得尊敬的人
。)
白老大先是发怒,动用了他父亲的威严,继之以气血上涌,把自己推上了生死一线
的关口  为人子女者,除非是禽兽不如,不然,处在这样的关口之中,没有不魂飞魄
散的。
再接著,白老大又以浓得化不开的亲情,感动了他的一双子女。
经过这一连串的变化,白素兄妹两人,自然再也不敢追问有关自己母亲的事了,而
白老大在他们自小就作下的许诺,也就可以不了了之了。
这一切,就算不是白老大的刻意安排,他至少也尽量利用了形势,帮助他在子女之
前,过了这个几乎无法渡过的难关。
我想通了这一点,所以,当我听完白素叙述完了小书房发生的事之后,我就道︰“
不敢说令尊玩弄了手段,但自此之后,你们自然是再也不敢提起有关母亲的事了。”
白素神情黯然︰“当然不敢了,爹那次内伤,足足养了大半年才好,谁还敢再提?
我们不提,他也不提,就像是没有这件事一样。”
我低声说了一句︰“岂有此理。”
白素唉了一声︰“当然,我和哥哥是不肯心息的,我们一直在暗中查访。”
有许多事,需要说明一下。白素把小书房中的事,和她自小就想知道自己母亲的秘
密的一切告诉我,是在那次我们在船上,我一句话破坏了气氛之后的事。
还记得船上,我、白素和白老大三人在一起,由白老大讲白素儿时的事这个经过吗
?我当时说了一句“要是白素的妈妈在”,就把愉快的气氛破坏无遗,白老大当时就脸
色一沉,转身就走向船舱,在快进入船舱时,转身,狠狠向白素瞪了一眼。
白素忙分辩︰“我甚么也没有对他说过,是他感到我们家中有一个隐形人,觉得奇
怪的。”
白老大这才脸色稍为好看了一些,一挥手︰“把当年小书房的事,向他说说,免得
他日后再说这种坏人胃口、败人兴致的话。”
当时我不知道事情那么严重,还耸了耸肩。等白老大进了船舱,白素才把一切告诉
了我  后来,白奇伟又把事情对我讲了一遍,自然是他们两兄妹有意想要我协助,把
他们母亲的秘密探索出来之故。
《探险》这个故事,叙述到这里,一定会有读友表示不满了︰怎么一回事,一直在
说我和白素看女野人红绫的录影带,怎么忽然岔了开去,岔得如此远,岔得如此详细,
甚么时候才收回来呢?
各位看官,绝不是写故事的人忽然岔了开去,而是这个故事,本来写的就是白素兄
妹寻母记,从过去到现在,抽丝剥茧,把一个当年发生、惊心动魄、离奇之极的故事,
呈现在各位眼前。
本来,这样的一个故事,用《寻母记》做题目,再现成不过,也不会引起误会。可
是却嫌这个题目太直接,所以才用了《探险》作题目  而且,和以往借用现成的名词
作故事的题目一样,另有十分具有深意的解释,这一点,在后文自有披露。所以,故事
并不是岔开去,而是转入了正题  绝不是故弄玄虚,而是早有计划的,一开始,我就
提及白素有一些事,不为我所知,那就是故事的延续。
由于这个故事牵涉到的时间和空间十分复杂,所以也必须用时空交织,忽然向前,
忽然后退的方法来叙述,才能生动有趣,那是写故事的法门之一。
那么,红绫的事,怎么样呢?就不写了吗?
当然不是。
红绫这个人物一出现,我就说过,在她的身上,有绝意料不到的故事,其离奇之处
,可能超过一切卫斯理故事。可是也正由于如此,所以,她的故事,难写之极,一点不
假,有好几个晚上,彻夜不寐,苦苦思索,应该如何写法才好。本来,不应该这么困难
,可是其中有一个关键问题,不能点破,一点破,故事的悬疑性立即消失,趣味也为之
大减。
可是偏偏这个关键性的问题,无法在故事的叙述过程中卖关子,连隐约提示也不行
,一有透露,各位看官立刻就可以猜得到,所以这才为难。
千思万忖之下,才得了如今这个好办法  把红绫的故事,放在每一个日后要叙述
的故事之中,一点一滴,一段一片地写出来。像《探险》的一开始那样的情形,会出现
在以后的故事之中,希望在若干个故事之后,使红绫的故事完整化,这是一种新的尝试
,也只有在卫斯理故事这种创作方式之中,才能实现,所以很为有了这种新的写作形式
而高兴。
(自夸是人的通病。)
第四部︰缅钢剑和紫金藤
那么,是不是《探险》这个故事,在转入了正题之后,和红绫完全无关了呢?
非也非也,不但有关,而且关系千丝万缕,大之极矣,当然,直到这个故事完结,
各位可能仍然看不出任何蛛丝马迹来,这就是写故事的人的巧妙了。
好了,真的“岔开去”太多了。
却说白素兄妹,在经过了白老大血溅小书房一事之后,自然不敢再在他们父亲面前
,提及自己母亲,可是,这个秘密对他们来说,却又是非弄明白不可的。
令得他们啼笑皆非的是,若干日子之后,白老大一次在酒后,“天良发现”,对他
们兄妹说︰“你们想知的事,在我离开人世之前,我必然会有安排,使你们在我死后,
可知究竟。”
谁都知道,白老大的健康极好,而且,白素兄妹,再心切知道秘密,也没有道理因
此希望父亲早死的。所以,秘密一直是秘密。
多少年来,白素兄妹自然用尽了心机,可是所获不多,值得一提的,是来自一个陌
生人的回忆。
事情在开头的时候,十分偶然,那天晚上,白奇伟走进一家大酒店时,在门口,看
到了一个十分有气派的中年人,拄著一根手杖,正在登上一辆黑色的大房车。
这是十分普通的情形,是不是?可是就在这种普通的情形之下,却也会生出事来。
先要说明一下当时的时代背景。人类历史上,必然会记载中国在公元一九四八年起
,到一九五一年止的这三年之中所发生的天翻地覆的大变化。那确然是天翻地覆的巨变
  因为一切都反转来了,正和反,黑和白,完全彻底地颠倒了。
在这样巨大的时代剧变之中,必然有许多人由于不适应变化,或是在变化中的失败
者,或是看透了变化之后决不会有甚么好结果的人,离开了原来的土地,流落在海外,
聚居在海外,等候机会,或乾脆下定了决心,就在海外落地生根,虽然心怀故国,但也
不准备再踏上故土了。
这许多许多人,有著各种各样的身份,有富商巨贾,挟巨资而行的,也有达官贵人
将军元帅,本来声势赫赫,指挥百万雄师的,这时能保得一个完整的家庭,已经不错了
。也有超卓的知识分子和艺术家,也有十分普通的小人物,有各种各样的工艺巧匠,也
有形形色色的作奸犯科之士。更有豪气干云的帮会人物,像白老大就是其中的代表人物
,也有在各方面都大有成就的科学家,还有更多的,是身份十分稀罕,难以分类的人物
  在这个故事之中,就很有一些这样人物的出现。
时代的动乱,自然会有不少动人的故事,这个故事,也可以说是无数悲欢离合,血
泪交织的故事之一。
好了,忽然加插了时代背景,是由于故事向后发展,这个时代背景相当重要,反正
一开始就时空交织,形成了十分独特的叙述法,忽然加上一段时代背景,也很可以起特
别引人注意的效果。
说到哪里了?对,白奇伟在大酒店的门口,看到了一个很有气派的中年人,握著一
根手杖,走向石阶,在石阶之前,一辆黑色大房车停著,显然是在等那个中年人,车上
的驾驶位置上,坐著司机,另外有一个身形十分矮小,又伛偻著站不直的黑衣人,在车
子的一边,已打开了车门,在等那中年人。这时处于刚才交代过的时代背景相距已有若
干年,但是,聚在这个城市中的三山五岳人物还是极多,卧虎藏龙,甚么样的人物都有
,白奇伟本身,作为白老大的儿子,也已在江湖上崭露头角,那时,是在我认识他之前
不久。
白奇伟年纪虽轻,可是由于家庭关系,甚么样的人物都见过,那中年人的气焰虽大
,可是也引不起他的特别注意,他身手矫捷,上石阶当然不是一级一级走上去,而是身
子轻轻一纵,就上了三四级,所以,一下子就在那中年人的身边掠了过去。
恰好在那时,那中年人扬起了手杖来,向下点去  那是使用手杖下石阶的人的一
个十分普通的动作。
也就在那一刹间,白奇伟的视线,掠过了那根手杖。
必要说明的是,白奇伟的反应极快,决定也极快,动作更极快。
所以接下来发生的事,是在极短的时间内发生的,离他一眼看到了那根手杖,只不
过三秒钟,至多四秒钟。可是叙述起来,却需要相当的篇幅  根据说故事的技巧,甚
至可以说好几万字,但是我自然不会如此,只是所发生的事,和为甚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那是必须说明白的。
一看到了那根手杖,白奇伟心中就陡然打了一个突。那手杖看来并不起眼,作深紫
色,形状是一截天然的老藤,所以它的握手处是不规则的藤头。可是,手杖通体都镶嵌
著一条龙,看得出龙是银子铸出来的,并没有刻意擦亮,所以那银龙是一种神秘的、象
徵著古老的黯黑色。
那条银龙并不是用银丝镶嵌在手杖之中,像一般的镶嵌工艺品那样,摸上去是平面
的,这手杖上的银龙,是一条真正用银子打出来,手工精绝的龙,却又令之巧妙地盘在
手杖上。
白奇伟随白老大行走江湖,曾好几次见过,有些强行乞讨的恶丐,将从小养熟了的
毒蛇,令之盘在竹杖上,吓唬人以达到乞讨目的,一条真的蛇盘在竹杖上,情形就和这
时,那条铸银的龙,盘在那根手杖上一样,而龙头部,巧妙地把藤头包住一半,形成天
然和精巧手工的美妙结合,十分好看。
而更令得白奇伟心动的,还是是这根手杖的外观,十分美丽名贵,而是他见识广,
一见就看出了,制那手杖的那一截藤,是非同小可的宝物,这种藤,称之为“紫金藤”
,就算在可以找到这种罕见的紫金藤的蛮荒山区,也有“一截紫金一截藤”之说──一
根紫金藤,和同样长短大小的紫金的价值相等,而紫金的价值,是黄金的十倍以上,由
此可知这种紫金藤的名贵。这种紫金藤之所以名贵无比,不但是由于它的罕有──它确
然十分罕有,在穷山恶水之中,贴著峭壁生长,生长的速度极慢,每一年,只长一指─
─一只手指打横的长度,大约是一公分。
这种珍罕的植物,不能和动物相遇,不论是鸟飞过停上一停,还是猿猴攀过,抓了
一抓,甚或至于蛇虫经过,蛰伏一下──若有这等情形,立时枯死。
这样的生长习惯,可知它能留下来的机会是多少了,而且,它还生长在临江的峭壁
之上,一面必定要是奔腾澎湃的江水,它才能在峭壁上生长,所以,就算发现了紫金藤
,要把它采下来,也是千难万难,所以有“北难得是野山参,南难得是紫金藤”之说,
紫金藤生长的地域,是在中国西南,云南、贵州、西康一带的深山绝壑之中。
可是,它又有一项最奇特的特性,──普通的生物,一踫到它,它立时枯死,然而
,那生物若是本身有毒的,情形却又大大不同,恰好相反。
有毒的生物,不论是蛇虫鼠蚁,是爬的还是飞的,一踫上了贴崖而生的紫金藤,就
是死路一条──紫金藤上,有一种黏液分泌──这种分泌,对一切毒物,可能有吸引作
用,不然,哪有那么多的毒物会死在它生长的地方来。
有毒的生物一沾上了紫金藤,就被有黏性的分泌物黏住,难以脱身,直到本身的毒
质,全被紫金藤吸收殆尽,这才油尽灯枯,尸体下坠。
紫金藤生长的地域,正是最多有毒生物生长的地域──这是大自然的巧妙安排,如
果不是这样,像紫金藤这样的植物,早就绝灭了,或者,根本不会产生。
那一带的毒物之多,毒性之剧,简直骇人听闻,一只指甲大小的毒虫,可以轻而易
举,令人致死。曾有国际著名的毒物学家,到云贵一带的蛮荒地区考察了一个时期之后
,说,全世界的有毒生物,有五成是在那里,而全世界所有的毒物学家,对有毒生物的
认识,加起来,接近零。
紫金藤的生长营养,就来自各种各样有毒生物的剧毒部分。
白奇伟当时,听一个父执说紫金藤,听到这里,他就忍不住插口︰“稀有又怎么样
,它有甚么好处?有甚么用处,才是真正珍贵的所在。”
那个父执在向几个后辈解说紫金藤的来历时,是指著他所戴的一只板指在解释的。
那只板指,自然是紫金藤所制的了,他套在手上,不肯脱下来给人传观,怕年轻人
一不小心,有甚么意外,但肯让人仔细观看。
白奇伟不但看了,而且还伸指扣了扣,发出的声音,非金非玉,相当奇特。
在那只板指上,也有著银质的镶嵌,嵌的是一条小小的蛇。
那种异样的,隐隐泛光的深紫色,给白奇伟的印象相当深刻,所以他一看到了那根
手杖,就立时可以认出,那是紫金藤。
试想,当年那位父执,只有一枚小小的紫金藤板指,已经珍而重之,不肯除下来给
人看,而一整根用紫金藤制成的手杖,自然是非同小可的无价之宝了。
当时,那位父执指著白奇伟︰“问得好,若是没有用处,只是一段枯镣,何珍贵之
有?世兄,它既然是集万毒而长,你且说,它有甚么用处?”
白奇伟一挺胸,十分有自信︰“它毒,剧毒。”
那前辈深吸了一口气,大点其头︰“是的,它剧毒,毒性无与伦比,甚么孔雀胆,
鹤顶红,南美洲的黄色雨蛙,西非洲的血色竹衣,都不如它毒,它是万毒之宗。”
当时,一起听的几个青年,十分骇然,其中一个拍著那板指︰“那你还把它戴在手
上?”
父执辈“呵呵”笑著︰“没见上面镶著银器吗?只有银能克制它的毒性。银非但可
以克制它的毒性,而且可以使它变成万毒的克星,别看我这板指只是一小截紫金藤,戴
著它,万般毒物,尽皆辟易。”
能使万种毒物都远避的东西,对生活在现代化大都市的人来说,没有甚么作用,都
市人被毒蛇咬中、毒蝎螯中的机会少之又少,但是对于在穷山恶水、蛮荒之地、各种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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