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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头

_3 倪匡(当代)
我呆呆地望著她,如果她仍然像刚才那样,画著大黑眼圈,一副令人作呕的样子,
说不定连她我都会骂进去,但是现在,我却骂不下去。
她仍然在流著泪,但是她的神态却很平静,她来到了她父亲的身边︰“你真不中用
,进了两次戒毒所,还是一样不断瘾!”
那男人的手在发抖,他道︰“阿玲,你知道……那东西上了瘾,戒不掉的!”
我直到这时,才知道阿毛的妹妹叫“阿玲”。
我忍不住回了一句︰“你既然知道戒不掉,为甚么要上瘾?”
那中年男子翻了我一眼,没有回答我,阿玲推著他走进了屋中,转身出来︰“别逼
他,他为了养我们,天天开夜工,不够精神,才吸毒,你知道么,他要养八个孩子!”
阿玲显然认为她讲出了她父亲不得已的苦衷,我就会同情他了,但事实上,我却感
到了一阵反胃,我冷冷地道︰“他为甚么要生八个孩子?我不相信他的知识不如你,你
也懂得用避孕药,他为甚么不用?”
我的话自然是极其残酷的,是以也使得阿玲的脸色更苍白。
她望了我片刻,才叫道︰“走!你走!”
我冷笑著,道︰“我还不想走,我要知道,丁阿毛平时和一些甚么人来往!”
阿玲的面色变得更难看︰“我不愿提起那些人。”
我将语气放温和了些︰“阿玲,我知道那些人欺负过你,你不愿提起他们,但是,
我要找他们,你受过他们的欺负,更应该帮助我去找他们!”
阿玲的呼吸变得很急促,她胸脯急促地起伏著,然后,她点了点头︰“好,他们常
聚会的地方,你是找不到的,我可以叫阿中带你去。”
她扬声叫了起来︰“阿中,阿中!”
在通到天台来的那扇门前,立即出现了一个年轻人,我一看到他,便不禁呆了一呆

那年轻人,就是我叫他让开,他忽然凶性大发,向我一刀刺来,被我踢下楼梯去的
,他就是阿中?阿玲叫他替我带路?
阿玲实在是一个十分聪明的女孩子,她已在我疑惑的神色中,看到了我心中所想的
事,所以,当阿中迟疑著,还未曾向前走来时,她便道︰“阿中很喜欢我,他会听我的
话。”
我摊了摊手︰“我们刚打过架。”
阿玲勉强笑了一笑︰“那不要紧,打架,太平常了。”
阿中慢慢向前走来,他的眼光之中,仍然充满著敌意。阿玲叫道︰“走快些,阿中
,替我做一件事!”
阿中一跳便跳了过来,阿玲道︰“阿毛平时和那些人在甚么地方,你知道?”
阿中连连点著头。
阿玲向我一指︰“带这位先生去,听这位先生的话,别再和他打架了。”
一听到“打架”,阿中不禁摔了摔手腕,那是他刚才被我一脚踢中的地方。我先向
他伸出手来︰“已经打过架,那就算了。”
我伸出手来和阿中相握,十分勉强,因为将我和阿中刚才相遇的情形,形容为“打
架”,太轻描淡写,刚才,当阿中用小刀向我插来之际,那是不折不扣的残杀!
我和阿中握了手,阿中很不习惯和人家握手,这从他的面部肌肉也几乎僵硬了这一
点可以看出来。
然后他道︰“跟我来。”
他向我讲了一句,又望向阿玲,当他望向阿玲的时候,他的眼光之中,充满了企求
的神色。
然后,他嗫嚅地道︰“阿玲,你……你今天不用上班了么?”
阿玲转过身去,并没有回答他,只是向前走出了一步,然后才道︰“等你回来了再
说。记得,你将他送到就回来,别让他们看到你。”
阿中连忙答应著,在他的脸上,又闪过了一丝快乐的神采。我可以说还是第一次在
阿中那样类型的年轻人脸上,看到那样的神采。
阿中向我点了点头︰“跟我来。”
我们一起走出了那屋子,走出了那条小弄,一直向前走著,我道︰“可要坐车?”
阿中摇头道︰“不用,走去就行了。”
我离得阿中很远,在考虑了一下之后,我道︰“阿中,问你一个问题。”
阿中望著我,点了点头,我道︰“阿中,刚才,你为甚么一听得我叫你让开,你就
用刀刺我?你知道,我若不是闪得快,可能给你刺死!”
阿中的脸色变得十分阴沉,他的嘴唇掀动了几下,过了好半晌,他才道︰“我,我
不知道。”
“你一定有原因的,你只管将原因讲出来,我一定不怪你!”
阿中不但是嘴唇在抖著,连他的脸上肌肉,也在不断地抽搐著,他的声音,变得极
其难听:“我……钟意阿玲,我……很喜欢她。”
“那,又怎样?”
“我很喜欢她,”阿中重复著︰“我要娶她做老婆,可是……可是我却和她讲话的
机会也没有,她不是睡觉,就是去上班,有一次,我到她上班的地方去看她,我看到一
个胖子掀起她的衣服,用手指用力在捏她的奶,她一定很痛,她忍著不说痛……”
我咽下了一口口水,不由自主,停了下来。
阿中的眼中,已有泪水迸了出来,他继续道︰“我刚想拉开那胖子的手,那胖子却
大声喝我,叫我走开,我……当时就……”
“打了那胖子?”
“是的。”阿中点点头。
我没有再出声,阿中在停了片刻之后,又向前走去,他道︰“后来,我坐了三个月
牢,但是我一样喜欢阿玲,虽然她每天都被不同的男人摸奶和与他们……”
阿中用力捏著手,他的手指骨发出一阵“格格”的声响来。
我没有再问下去,因为不必再问下去。
我们之间谁都不再出声,阿中一直低头走著。
走了足有二十分钟,才来到了另一条小巷口。那小巷更窄得可怜,是两堵高墙之间
,大约只有几呎宽的一道隙缝。
而事实上,那隙缝中盖著不少铁皮屋,可以供人走来走去的,只有一两呎左右而已

阿中压低了声音︰“第三间屋子是他们的,阿玲就是在那屋子中──”
阿中讲到这里,他显然难以再忍受,立时转过身,迅速地奔过马路,消失在人丛之
中。
我站在巷子口,已经可以听到从第三间铁皮屋中传出来的喧闹声,那是一种难以形
容的喧闹声,这些声音自然全是人发出来的,可是却毫无意义,如果原始人一直就是那
样无意义地叫嚷,那么一定不能在日积月累之下,形成语言。
也就是说,那些人那时的叫嚷声,比原始人还不如,就像是一群疯狗!
我慢慢向前走去,第一间铁皮屋,是一家“理发铺”,一张看来难以承受一百磅的
木椅,一块已黄得根本照不到甚么人影的镜子。
在一只铜盘架子之旁,一个老头子木然坐著,看到了我,只是略略抬了抬眼,仍然
那样地坐著。
我急忙走过去,不忍心向那老人多看一眼,因为我实在分不出那老人坐在那里,和
他躺在棺材中,有甚么分别。
第二间铁皮屋的门锁著。
第三间铁皮屋的门一定被人在里面不断地摇著,是以发出巨大的声响,我在门口站
了片刻,猛地拉开了门。
一个人随著那扇门被拉开,而跌出来,我连忙伸手一推,将他推了进去。
刹那间,声音静了下来。
我看到屋中有六个人,五男一女。两个男的和一个女的,挤在一张铁床上,那女的
年纪很轻,身上的衣服皱成一团,她挤在两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之间,她的手放在一个
男孩子的胯间。
另外三个人,有一个蹲著,一个站著(被我推进去的那个),另一个坐在一张凳子
上。
整间铁皮屋的面积,不会超过八十平方呎,散发著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
我在门口站著,一个人(我发现他的年纪最大,身体也最壮硕)霍地站了起来,一
扬手︰“喂,你干甚么?”
我冷冷地望著他︰“找你。”
那家伙手叉在腰上,一抖一抖向前走了过来,他来到了我的面前,一伸手,便抓住
了我的衣领,我暂时并不还手,我想看看他对我怎样。
他在抓住了我的衣领之后,咧嘴笑了一笑︰“找我作甚么?”
我沉声道︰“放开你的手!”
他伸手在他抓住我衣领的手臂上,“拍”地打了一下︰“放开!”
接著,他便笑了起来︰“我已经叫他放开了,可是他不肯放。”
我冷笑一声︰“那只好我来叫了!”
我“呼”地一掌,向他的手腕上切了下去,他的手突然离开了我的衣领,而我根本
不让他有出声叫痛的机会,就抬起膝盖,顶了上去。
那一顶,正顶在他的小腹,他立时发出了一下闷哼,弯下身去。
第五部:时间会所
我伸出手指,抓住了他的头,用力一转。他的颈骨,发出了“咭”地一下响,我用
力一推,将他推了出去,他跌出了一步,转过身来。其他人发出怪叫声,向我扑来。
当他们在向我扑来之前,先向捱了打的那家伙看了一眼,他们都呆住了。
那家伙站著,他的头歪向一边,口对准了他的肩头,额上的青筋绽得老高,口角有
涎沫流出来,眼睁得老大,口唇在抖著,但是除了“哦哦”的声音之外,却甚么声音也
发不出来。
我在他们发呆之际,伸手向那家伙指了一指︰“想不想和他一样?”
我一面说,一面走了进去。
那几个人一起后退,缩到了房子的一角。我顺手将门关上︰“我们来谈谈,如果我
要谁回答我的话,而谁不出声,那么,我的手就会发痒,这便是榜样!”
我又向那家伙指了一指,他的颈骨被我用重手法弄错了臼,他这时那种痛苦的样子
,足以令得别人寒心!
我在讲完之后,又特意向那女的瞪了一眼,补充道︰“包括你在内!”
屋子中没有人出声,我问︰“你们谁对丁阿毛最熟,你说!”
我伸手指向一人,那人陡地震动了一下︰“我……们都对他……很熟。”
“很好,”我点著头︰“你们都对他很熟,那么,最近可曾发现他有甚么异样?”
屋中没有人出声,我伸手向那女的一指︰“你说!”
那女孩子忙道︰“他……他好像时时对人说,他快有钱了,他会变得很有钱!”
另一个小流氓道︰“他说,他要做一件事,有人出很多钱,要他做一件事。”
我的心中陡地一动︰“甚么事?”
那女的道︰“他没有说,他很兴奋,但有时又很害怕,后来他被拉进去了两次,他
只说有了钱之后,买东西送给我,带我去玩。”
我呆了片刻,才又道︰“叫他做事的是些甚么人,你们谁知道?”
没有人回答,那歪了头的家伙,却忽然拍起胸口来。
我向他望去︰“你知道?”
那家伙不能点头,仍然继续拍著胸口,我走过去,用力一拳,击在他的颈际,又是
“卡”地一声,他的头部回复了正常。
他发出了一下大叫声,喘著气,我等了他半分钟︰“叫丁阿毛做事的是甚么人?”
那人道︰“那些人,一定很有钱,丁阿毛有点害怕,叫我陪他去,我远远看著,那
两个人,坐一辆很大的汽车来,穿西装,和丁阿毛讲话。”
“他们和丁阿毛讲些甚么?”我忙问。
“丁阿毛说,他们要他先去恨一个人,然后,在那人的家中,去杀另一个人,装著
是失手的模样……”
我听到这里,全身都不禁感到了一阵凉意!
米轩士的猜测证实了:章达的死是预谋,不是意外!即使从任何角度来看都属于意
外的事,事实上,却完全是预谋的,从头到尾都是预谋!
预谋者先使我和丁阿毛之间有仇恨,然后再要丁阿毛杀我,从表面上看来,丁阿毛
有一千个理由要杀我,但决没有一条理由要杀章达。
这一切,全是预谋者的安排!
我实在没有法子说那不是巧妙之极的预谋,所以我心头骇然,也难以形容。
因为这种巧妙的预谋,可以说,绝不是普通人所能够做得到的!
要安排那样的预谋,必须先知道章达会到我的家中来,必须先注意我的生活,必须
知道章达和我之间的交情,而这一切,都极不容易侦查。
但是,预谋者却全知道了,终于利用了丁阿毛这样的一个小流氓达到了目的。
我的耳际,彷彿又响起了米轩士的话︰“你不感到那神秘力量的压力么?”
当米轩士那样问我之际,我的确感不到甚么压力,但是现在,我感到了。
我不但感到,而且,还可以体会到,压力正自四方八面向我包围,我越是弄清楚了
一件事实,就越感到那股压力的存在!
我的脸色,当时一定变得很难看,而且,我一定在发呆,因为屋中的那几个流氓,
互相使著眼色,看来想扭转劣势。
当然,我不会让他们有那种机会的,我立即冷笑一声︰“你们别急,我还有疑问,
丁阿毛死了,你们知道他怎么死的?”
那几个小流氓面面相觑,答不上来。
我续道︰“他是用一根铁枝,插进自己的胸口自杀!”
“自杀?”一个流氓叫了起来︰“嘿,这倒是大新闻,丁阿毛最怕死了,我们只不
过说了一声要杀他,他就把他的亲妹子拉来──”
那流氓讲到这里,没有再讲下去。
他不必讲下去,我也已知道那件事了,那件极之丑恶的事,我也根本不想多了解它
,我又问道︰“丁阿毛后来,有没有和那两个人会面?”
“我不知道,他只叫我去一次。”
“对那两个人,你还能提供甚么线索?”我盯著那流氓︰“我可以给你钱!”
我摸出了一叠钞票来,在手心上“拍拍”地拍打著,那流氓突然“啊”地一声︰“
对,你看看这个,这和那两个人有关!”
他转过身,在一个角落中翻抄起来。
那角落中堆著许多杂物,他找了一会,拿起了一件东西来︰“你看,这个!”
拿在他手中的,是一块三角形的金属牌。
我接了过来一看,那金属牌是等边三角形,每一边大约有四吋,金属牌上,铸著“
时间会所”的英文字,我抬头道︰“甚么意思?”
“当丁阿毛和那两个人会面的时候,我看到那两个人的车中没有人,我便在他们车
子的车头,偷下了这块牌子,我以为它可以值一些钱的。谁知一钱不值!”
我望著那流氓︰“你的意思是,这牌子,是从和丁阿毛接头的人车上偷下来的。”
那流氓道︰“是,事后,我还看到他们走进那车子驶走的,喂,你看这值多少!”
“值一毛钱!”我冷冷地回答著,一面顺手将那块金属牌,放进了我的衣袋之中。
我那时的神态,十足像是一个大流氓,所以才能够将眼前那几个男女小流氓镇得住
,因为小流氓天不怕地不怕,唯有一怕,就是怕大流氓。我放好了那金属牌,踢开了门
,摇摇摆摆,向外走去。
走出了那巷子,走进了一家相当清静的餐室,我要了一杯酒,又深深地吸了一口烟
,才定下神来。
章达不是死于意外,这种事,谁能相信?
谁谋杀章达,是不是就是使李逊博士神秘失踪的那些人?那些人又究竟是甚么人?
他们究竟掌握了一些甚么神秘力量?
我直到将一支烟狠狠地吸完,仍然想不出一点头绪。餐室中的灯光很暗淡,我摸出
了那块金属牌来,反覆地察看著。
“时间会所”,好像是一个俱乐部的名称,很多人喜欢将自己所属的俱乐部的名称
,制成牌子,镶在车身上,作为装饰物。
那么,那两个人一定是“时间会所”的会员,要查一查“时间会所”,应该不是难
事!
我决定立即去进行调查,我付了账,迳自来到了警局,我并没有将我的调查所得告
诉任何人,因为米轩士他们,已替我安排好了单独工作,警方会给我一切方便。
我到资料室中,要找“时间会所”的资料。
但是,七八个资料员,足足忙了半小时之久,找出了好些我从来也未曾听到过名字
的会所和俱乐部,但就是没有时间会所。
最后,资料室主任道︰“我看这间会所不在本埠,或者他的成员是几个人,根本不
在警方的纪录之中!”
我走出了资料室,来到了警方为我准备的临时办公室。我将事情看得太容易了,以
为只要一找,就可以找到那个“时间会所”!
我并不沮丧,因为既然有了名称,要找这个会所,总不应该太难!
在那三天中,我通过了报界以及各种公共关系的机构,查询著有关“时间会所”的
事,但是所有的答覆,全是一样的三个字,不知道!
资料室主任或许讲得对,这间会所,根本不是在本埠,说不定是属于一个很偏僻的
地方,是由几个人组成的,我就根本无从查起!
但是,为甚么外地的一个会所的铜牌,会在本埠出现,而且,与之有关的人又那么
神秘?
所以,我还是不肯放弃,向各方面查问著,又过了十天。尽了那么大的努力,而仍
然查不到“时间会所”是一个甚么样的组织,我开始怀疑这个线索,是不是有用。
那个铜牌,是我从流氓处得来的,会不会那也根本是掌握了神秘力量的人的一种安
排,好令我在虚无的假线索中浪费时光,得不到任何结果?
我想到了这一点,再回想当时在铁皮屋中的情形,总免得这可能性不大。
当天晚上,我是闷闷不乐回到家中的,事实上,这几天来,我一直在闷闷不乐之中

当我才踏进家门的时候,我听到一阵震耳欲聋的喧闹声,但我一走进去,声音立时
静了下来。
我看到有十几个少年人在客厅中,他们是白素的客人,其中有的是她的亲戚,有的
是她亲戚的同学,或者亲戚的同学的朋友。
我如果心情好,自然也会和他们谈谈,一起玩玩,但现在,却只是略向他们打了一
个招呼。
他们倒很有礼,一一称呼著我,那时,白素也走了出来,她笑著︰“我一听得静下
来,就知道一定是你回来了!”
我挥了挥手︰“你们只管玩,别理会我!”
白素关切地望著我,叹了一声︰“怎么,还没有找到时间会所?”
我点点头,转身待上楼去。
在那十几个少年之中,有两三个人叫了起来︰“时间会所,想不到卫叔叔也喜欢他
们。”
我呆了一呆,立时问道︰“甚么意思?”
“时间会所啊!”一个少年人道。
“你说的时间会所,是甚么意思?”我连忙问,心中著实紧张。
那少年人用奇怪的眼光望著我︰“时间会所,是一个乐队啊,他们专奏最疯狂的音
乐,现在还不很出名。”
一个乐队,时间会所,是一个乐队的名称!
我的确从来也未曾想到这一点!
我一直以为它是一个俱乐部,一个组织,所以从来也没有想一想,本埠的乐队之中
,可能有一个叫“时间会所”的。
我迅速地转著念,这种专演奏疯狂流行曲的乐队,大多数是由年轻人组成,而那流
氓却告诉过我,和丁阿毛接头的是两个中年人。
我想到那可能是名字上的巧合,但无论如何,这是我半个月来,第一次有了收获。
我问道︰“甚么地方可以找到这个乐队?”
我的话才一出口,便有好几个人叫了起来,他们叫道︰“好啊,卫叔叔带我们到金
鼓夜总会去!”
我虽然不常去夜总会,但是对于夜总会的名字,我也不致于陌生。但是我却未曾听
到过这个夜总会的名称,是以我反问道︰“金鼓夜总会?”
“是的,”一个女孩子回答︰“那是一个小夜总会,有著一切年轻人喜欢,老年人
讨厌的玩意,我们的家长都不许我们去,时间会所就在那里演唱。”
我立时沉下了脸,我一沉下脸,那些少年人便没有刚才那样高兴了。
我神情古板地道︰“如果你们的家长都不准许你们去,那我也不会带你们去!”
我听到了好几下叹息声,是以我又补充了一句︰“你们自己也不准去!”
有好几个人道︰“我们不会去,卫叔叔,因为我们全是受过教育,有教养的好孩子
!”
在那几个人讲完之后,我又听得有人低声道︰“天下最倒楣的事,就是做一个有教
养的好孩子!”
我问了金鼓夜总会的地址,知道那是二十四小时不断开放的,是以我立时出门,驾
车前往。
要找到那地址并不难,但是要相信那是一间夜总会,那却相当困难。它在一座大厦
的地窖中,门是最简陋的木门,但是有好几重之多。
一直到推开了最后两重门时,才听到喧闹之声,震耳欲聋的声音。我只说那是“声
音”,而不说那是“音乐”,虽然,它是被当作音乐的。
我无法看清楚那究竟是多么大的一个空间,因为那里面几乎漆黑。而事实上,就算
是光亮的话,我也一样看不清楚。
因为里面烟雾腾腾,我一进去,就忍不住呛咳了起来。我得小心呼吸才不再呛咳,
我真不明白,在那种污浊的空气之中,这么多人,怎可能感到舒服?空气是人生存的第
一要素啊!
里面也不是全没有灯光,只不过灯光集中在一个小小圆台上,灯光自上面射下,就
像是阳光透过浓雾,已大大地打了一个折扣。
在台上,有五个人正在起劲地奏乐,一个女人,我猜她是全裸的,正在跳舞,我只
能猜她是全裸的,而不能肯定她是全裸,那是因为她身上涂满了油彩,以致她看来根本
不像一个人!
我向前挤著,在我的周围,踫来踫去全是人,那些人也不像是在跳舞,他们只是紧
靠在一起,在抖动著身子,我推开了一些人,四面看著,想寻找侍者。
可是我失望了,因为看来,这里根本就没有侍者。
不过总算还好,我找到了一扇门,那扇门上,亮著一盏红灯,红灯下面是“止步”
两字。
我并不止步,而是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我首先必须找到这间夜总会的管理人,不然我无法和“时间会所”乐队谈话。门内
,是一条狭窄的走廊,在走廊的两旁,还有几房门,我才走进去,便看到一个人,那人
看到了我,呆了一呆。
我已迳自向那人走去,从那人的神情上,我已可以看出,他对我饱含敌意!
我来到了他的身前,他才道︰“甚么事?你是甚么人,没有看到门外的字么?”
“对不起,”我笑了笑︰“我不识字。”
那人充满了怒意︰“你想干甚么?”
我又走前了一步,几乎直来到那人的身前了,我道︰“我想见一见这里的经理。”
那人直了直身子︰“我就是这里的经理。”
我冷笑了一声︰“很好,我们来谈谈!”
我不等他对我的话有任何反应,便突然伸手,在他的胸前,用力一推,将他推得向
后,跌出了一步,我也逼前一步,一脚踢开了他刚才走出来的那房门,那是一个办公室

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当我一脚踢房门的时候,在沙发上,躺著一个几乎是全裸的
女郎。她还招了招手,向我打了一个招呼,那令得我呆了一呆。
而就在我一呆之际,被我推开的那人,已向我兜胸口一拳,打了过来。
我被他一拳击中,但是他也没有占到便宜,因为,我立时双手齐出,将他的衣服抓
住,将他提了起来。
然后,我用力一摔,将那人摔进了办公室,然后我向那半裸女郎大喝一声︰“出去
!”
那女郎仍然懒洋洋地躺著︰“你也可以将我摔出去啊。”
我冷笑著︰“别以为我不会!”
我陡地来到了那长沙发的一端,将那张长沙发直推到了门口,然后,我抬起长沙发
来,在沙发底上,用力踢了一脚!
然后,我放下沙发,那女郎已被弹出了门,我立时放下沙发将门关上,那经理才来
得及爬起来。
他喘著气︰“你快走,我要报警了!”
我向他笑了笑︰“我就是从警局来的。”
他呆了一呆,然后嚷叫了起来︰“好,你搜吧,我们这里,没有大麻,没有迷幻药
,你搜好了!”
我冷冷地道︰“大麻和迷幻药,全在你们这种人的身体之内,你们这里的乐队,叫
时间会所?”
“是的,触犯条例么?”
“兄弟?”我狠狠地叫著他︰“别嘴强,那只是使你自己吃苦头,我可以随时调两
百警员,在这里作日夜监视,那时你只好改行开殡仪馆!”
经理呆望了我半晌,不再出声。
我又道︰“将他们叫来,全叫来!”
“那怎么行?”他抗议著︰“音乐要停了!”
“用唱片代替,索性将所有的灯光全熄去!”
他望了我片刻,走了出去,当他开门的时候,我看到那半裸女郎,竟还维持著我抛
出去的姿势,滚跌在墙脚下,看来,她好像很欣赏那种待遇!
我不禁叹了一声,我想起了阿毛,丁阿毛那样的少年,不会到这种地方来,到这种
地方来,要钱,而丁阿毛他们,没有钱。
但是我分不出丁阿毛他们那一批流氓,和沉醉在这里的年轻人有甚么不同。
也许,他们之间的唯一分别,是在于丁阿毛一伙,他们伤害人,他们偷、抢,甚至
杀人,而在这里的一伙,却只戕害他们自己。
但是他们自己也是人,所以实际上并没有不同,他们都在伤害人!
我又想到了在我家中的那一群少年,奇怪的是,我想到的,并不是他们的生活如何
正常,学业如何出色,我只是想到了那一下低低的叹息︰“天下最倒楣的事,就是做一
个有教养的好孩子!”
那是真正心灵深处的叹息,有教养的好孩子,有父母兄长老师以及像我那样的叔叔
伯伯,甚至还有阿婆阿公阿姨婶母舅父舅母姑姑姑父,等等等等的人管著,不许这个,
不许那个,天下还有比这更倒楣的事么?
我实在感到迷惑,因为我实在难以分辨出这三类年轻人究竟哪一方面更幸福,哪一
种更不幸!
第六部:又一次谋杀
我大约只等了十分钟,那经理便走了回来,在他身后,跟著五个穿花衣服的年轻人

我本来就料定,这种乐队的组成者,年纪一定不会大,所以我看到进来的是五个年
轻人,我也并不感到多大的意外。
而且,我也根本不想真在这里获得甚么线索,我认为这个乐队叫著“时间会所”,
和我要寻找的“时间会所”,只不过是一种名称上的巧合而已。
我瞪视著那五个年轻人,他们进来之后,懒懒散散地,或坐或立。那经理道︰“就
是他们了,先生!”
他在“先生”两字上,特别加重语气,那自然是表示对我的不满。我也知道,在那
样的情形下,如果我态度好,甚么也问不出来。
所以我一开口,就立即沉声喝道︰“站起来。”
有两个人本来就站著,我的呼喝对他们不起作用,而原来三个坐著的,只是用眼睛
向我翻了翻。我再度喝道︰“站起来!”
一个坐著的发出一下长长的怪声︰“嗨,你以为你是甚么,是大人物?”
我一下子就冲到了他的身前,厉声道︰“我或者不是甚么大人物,但是我叫你站起
来,你就必须站起来!”
我陡地伸手,抓住了他的花礼服,将他提了起来,同时,用力一掌,掴了下去。
那一掌的力道著实不轻,那家伙的脸肿了,口角流血,他的双腿也听话了,他站得
笔直!
而且,那一掌,对于其他的两个人,也起著连锁作用,他们两人像是屁股上装著弹
簧一样,刷地站起,我冷笑了一声︰“你们的乐队叫时间会所,这个名称,是谁取的?

一个年纪较大的道︰“是我。”
我盯住了他一会,自袋中取出一块铜牌来,道︰“这块铜牌,是你车上的标志?”
“是我的,”另一个人回答︰“这本来是镶在我车上的,但已被人偷去很久了。”
“你们每一个人的车上,都有那样的牌子?”
“是!”他们都点著头。
“被偷去的只是一块?是你的?”我直指著那个年轻人的鼻子。
“是啊,这种东西,人家要来一点用也没有──”
我不等他再讲下去,便道︰“你叫甚么名字。”
“法兰基。”他回答。
我厉声道︰“我是问你父母给你取的名字,除非你根本没有父母!”
那年轻人呆了一呆,才道︰“我叫方根发。”
我又道︰“方根发,你和丁阿毛之间,有甚么交易?”
方根发的脸上,现出惊讶之极的神色来︰“丁阿毛?那是谁,我从来也未曾听过这
个名字!”
“你别装模作样了,你的车子,是一辆黑色的大房车,对不对?”
“对!”方根发回答,突然之间,他现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的神情来,手一挥,手指
相扣,发出“得”地一声︰“我明白了!”
我忙道︰“你明白了甚么?”
“有人不断偷用我的车子,我的车子常常加了油,驶不到一两天就没有了,而且,
哩数表也会无缘无故地增加,一定有人偷用我的车子!”
我望了方根发半晌,方根发的话,倒可以相信。
因为他们全是年轻人,而和丁阿毛接头的是中年人。可是我如果相信了方根发的话
,那么,我追寻的线索又断了。
我来回踱著,突然间,我心中一亮,忙道︰“你车子的这种情形多久?”
“足有半年了!”
我忙道︰“听著,这件事十分重要,你告诉我,通常你最长时间不用车子的时候,
将车子放在甚么地方?你当作完全不知道有那件事一样,如果再有人来用你车子的话,
我会捉住他!”
方根发摇头道︰“我想你这个办法行不通了,车子好几天来都很正常!”
我瞪大了眼,我以为我如果隐伏在方根发的车子四周,就可以有机会捉住那些人,
但是我显然想错了,因为他们一定不会再继续使用方根发的车子。
我摊开了双手,挥了一挥,这是一种最无可奈何的表示,因为我的一切追寻的线索
,全部断了,甚么也没有剩下,我不知道该如何进行才好!
我将那块铜牌留在办公桌上,向外走去,在门口,我略停了一停︰“对不起!”
然后,我向前直走了出去,我推开了门,烟雾又向我袭来,外面仍然一样混乱,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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