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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俑

_6 倪匡(当代)
藏著不为人所知的马氏牧场的财富。”
白老大同意︰“这个可能性更大。”
白素在这时,忽然道︰“马金花曾说她嫁过人,卓长根推测,那是她失踪五年间的
事,由此可知,马金花在那五年之中,过的是另一种生活。”
我叹了一声︰“又回到老路上来了,她是进入了另一个空间?”
白素缓缓地摇著头,神情一片迷惘,显然她的心中,也没有定论。
三天之后,我们在报纸上看到了“马源教授遗体,由其生前好友,南美华裔实业家
卓长根负责,运回家乡安葬”的消息。
卓长根此行,阵仗还真不简单,不但包了一架飞机,带了几个得力的助手,而且,
还有一个外交官员随行,表示对马教授的敬意。同时还有消息说,目的地的当地政府,
已经准备盛大欢迎仪式云云。白老大看了报纸,用力把报纸摔开去︰“这老小子,把他
在南美洲所有的一切,拿去填这个深渊,也不过如九牛一毛,一个国家穷得连自尊也没
有。”
我和白素都没有说甚么,知道一搭腔,白老大的牢骚发起来,更没有完。
在卓长根出发之前,我们也不是没有活动,我们知道卓长根人南美召来了两个得力
助手,和他一起,去办运灵的事。
白老大曾企图去收买这两个亲信中的一个,要他不断报告卓长根的行踪,他坚持要
“亲自出马”,说一定可以不费吹灰之力。
所以,他到里昂去了一趟。
他在回来后,绝口不提收买是否成功,只是叫著那两个人的名字,把他们痛骂了一
顿。我和白素都心里明白,那两个人一定对卓长根十分忠心,白老大的收买失败了。
这个计画失败了,卓长根回家乡去,做了一些甚么事,法国报纸自然不会刊登,只
是通过一些途径,才约略知道一些,无非是卓长根受到了盛大欢迎,卓长根答应投资和
提供畜牧的最新科技,帮助当地发展畜牧业等等的老调。
白老大每次得到这样的消息,总要把卓长根痛骂一顿。
又过了五六天,我实在想走,白老大也知道留不住我,只好由得我和白素两人离去

在归途的飞机上,我向白素道︰“我们所遇到的事情之中,这件事最无趣,我被出
卖,卓长根根本来找我们帮忙,可是他自己一有线索,就完全不理会我们!”
白素看得开︰“当听了一个故事,那么多年前的事,全凭卓长根一个人说,真实性
如何,也值得怀疑。”
我苦笑了一下,对卓长根所叙述的一切,我从来也没有怀疑过,至多认为他在马金
花部分,略有感情上的夸张。我也知道白素这样说,是想我不再追究这件事,只当听过
就算。
事实上,我就算追究,也无从追究起,不算也只好算了。心中自然不高兴,因为卓
长根给我的印象极好,但结果却那么不漂亮。
回到家中,另外有一件事,令我忙碌了几天。白素忙于搜集卓长根在他家乡活动的
资料。看来他到家乡,很受重视,消息还不少,但无非是各种应酬,和整件神秘事件,
没有甚么大联系。
那天晚上,我在看书,白素走了过来︰“奇怪,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卓长根的消息了
。”
我放下书︰“或许他的活动已结束,当然不会有甚么新消息。”
正当我们这样说著的时候,门铃响了起来。老蔡年纪大,动作迟缓,门铃响到他去
开门,至少要超过一分钟,我们早已习惯。
而且,遇到我和白素都在的时候,我们一定会互相猜来的是甚么人。
我在听了门铃声之后先开口︰“卓长根。”
白素摇头︰“他包了专机,不会经过这里,看来你真想见他?如果是,你可以到南
美洲去找他。”
我道︰“那你猜是谁?”
白素侧著头,还没有说出来,老蔡已经在楼梯口叫起来︰“有一位鲍先生硬要进来
。”
我怔了一怔,一时之间,想不起有甚么熟朋友是姓鲍的,就在这时,另外一个声音
也传了过来︰“卫先生,我叫鲍士方。”
我一听得“鲍士方”这个名字,就“哈哈”大笑起来,同时,伸手向白素指了一指
,作出一副胜利的姿态来。
鲍士方这个名字,并没有甚么惹人发笑之处,而我忍不住发笑,是这个人我虽然未
曾见过,可是名字却听过许多次。
那是在白老大的口中听到的。白老大在亲自出马,企图收买卓长根的两个得力助手
而失败之后,曾破口大骂那两个人,其中一个的名字,就是鲍士方。
我刚才猜上门来的是卓长根,如今虽然不是卓长根,是他的助手,虽不中亦不远矣
,所以我才向白素作出胜利的姿态来。
白素向我笑了一下,不否定我猜中了一半,可是她立时说道︰“真没有道理,一定
有甚么意外发生了。”
我笑︰“卓老头子自己不好意思来见我们,所以先叫他手下来探探路,哪有甚么意
外。”
白素道︰“快请客人进来吧。”
我来到书房门口,向著楼下︰“鲍先生,久仰大名,请上来。”
接著,我就看到一个中年人,急急走了进来。
这个人的身量不是很高,可是极结实,年龄大约四十岁,有一头又浓密又硬的黑发
,来到楼梯口,抬头向上望了一眼,一脸的精明能干,可是却又十分惘然惶急。这并不
矛盾︰精明能干是他的本性,惘然惶急,一定是他有了甚么急事。
我说道︰“请上来,我是卫斯理。”
这个鲍士方,简直是跳上来的,他上了楼,就和我握手,我又介绍了白素,白素道
︰“有甚么事,慢慢说,别急。”
白素也向我望了一眼,表示她也猜中了︰鲍士方真有急事。
看到了鲍士方这样的神情,我也可以知道他一定大有急事。所以我向白素点了点头
︰“好,一比一。”
鲍士方却不知道我们在说甚么,愕然怔了一怔,才道︰“两位,我先介绍一下我自
己  ”
我打断了他的话头︰“不必了,我们知道,阁下是卓氏机构的四个副总裁之一,是
卓长根先生的得力助手。”
鲍士方点了一下头,他这个人,做事十分爽脆,立时开门见山地道︰“卓长根先生
失踪了。”
我和白素都陡然震动了一下,失声道︰“失踪,甚么意思?”
由于鲍士方所说的实在太突然,所以才有此一问。鲍士方也怔了一怔,像是不知道
失踪除了失踪之外,还会有甚么别的意思。
我又急著想问,白素已然道︰“鲍先生,慢慢说,卓先生怎么会失踪。”
鲍士方六神无主︰“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他……失踪了,我们没有办法可想,所
以来找你们。”
我叹了一声,这个人,性子比我还急,我再做了一个手势,又把一瓶酒塞在他的手
里。他居然道︰“对不起,我不喝酒。”
他说著,坐了下来,可是才一坐下,又弹了起来︰“卓先生失踪了。”
白素柔声道︰“甚么时候的事?”
鲍士方喘了几口气︰“三天之前。”
白素道︰“请告诉我们经过的情形。”
鲍士方直到这时,才算是说话有了点条理,他重又坐了下来︰“卓先生一直在应付
各种各样的酬酢,这令他很不耐烦,几次提出,把马女士的灵柩葬了就算了,可是当地
的政府却一直不替他安排。两位当然知道,在那地方,政府不替你作安排,一点别的办
法也没有。后来,卓先生发脾气了,把负责招待他的一个副省长,和几个高级官员,痛
骂了一顿,表示再不让他自由行动,他就要撤回一切承诺。”
我听到这里,不禁“啊”地一声︰“是不是他骂得太厉害,所以惹祸了?”
鲍士方摇头︰“不会,以卓先生在国际上的声望地位,他们再野蛮,也不敢。”
我咕哝了一句︰“难说,在这种地方,神秘失踪的事,每天都有。”
白老大如果在一旁,一定会对我这句话拍手表示同意。白素道︰“我想鲍先生的推
测对,不会有拘捕的可能存在。”
鲍士方续道︰“当地政府同意了第二天一早就进行葬礼,可是又起了争执,政府官
员要隆重其事,请各界代表参加,致祭,弄一大套纪念仪式,还要由报纸详细报导经过
。”
我“嗯”地一声︰“有利用价值的时候,一定要利用到极点,这是他们的信条。”
鲍士方叹了一声︰“本来,这样做也没有甚么不好,马教授这样的成功人物,也应
该有一个隆重的葬礼,可是卓先生反对。”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我们明白卓长根为甚
么要反对,因为马金花指定了她落葬的地点︰那片草地上,有九块石板铺著之处。
那九块石板,可能蕴藏著甚么重大的秘密,卓长根自然不能在万众瞩目下,去发掘
秘密。
我问︰“卓先生怎么说呢?”
鲍士方苦笑了一下︰“卓先生提出他的办法,我知道事情有点不寻常,可是也想不
到会发展成那样的地步。”
鲍士方向我望来,我示意他说下去,他又道︰“卓先生坚持,他要一个人,带著灵
柩,去选择一处他认为合适的地方落葬。当地官员倒也同意,反正是一望无际的平原,
随便在哪里落葬,都没有问题,可是卓先生坚持要他一个人进行,真是古怪之极。”
我吸了一口气︰“结果他还是如愿了?”
鲍士方道︰“当然是,卓先生要是执拗起来,谁也拗不过他,他连我和孟法都不要
陪  孟法是另一个副总裁,我们两人和卓先生一起去的。”
我和白素点著头,表示明白孟法是甚么人。
鲍士方摇著头︰“第二天一早,他一个人,驾著一辆马车,灵柩就放在马车上,他
曾说过,要是有人跟踪他,他就翻脸,要是顺了他的意,他可以在一年之内,帮当地政
府建立设备最完善的一所畜牧学院,作为报答。”
我道︰“他真是一个人出发的?等一等,出发,从甚么地方出发?”
鲍士方道︰“我们一直住在以前马氏牧场中。”
我“哦”了一声,鲍士方有点埋怨︰“城市的酒店,设备不算太差,马氏牧场的屋
子,破旧得难以想像。”
白素说道︰“卓老爷子隔了那么多年,旧地重游,一定感慨万千了。”
鲍士方苦笑道︰“连当地官员也怨声不绝,那天一早他自己赶了马车出发,倒真的
没有人跟去,也不知道他会到甚么地方去  ”
我和白素又互望了一眼,心中都道︰“那片草地。”
我一面想,一面道︰“好像不是很对吧,卓先生那么重要,怎么当地官员可以让他
一个人随便乱走?”
鲍士方苦笑了一下︰“事前,别说当地官员不肯,我们也不肯答应,因为那地方这
样荒凉,又是一个陌生的地方,卓先生  ”
白素微笑了一下,打断了他的话头︰“那地方,对卓先生来说,绝不陌生,他是在
那里长大的。”
鲍士方呆了一呆︰“可是……可是事情已经隔了那么多年,而且,老实说,我一点
也不喜欢那地方……和那些人,一点也不喜欢。”
我看著鲍士方,他多半接受西方教育长大,自然不会适应那种环境,他不喜欢“那
些人”,当然也有道理,“那些人”对卓长根自然会十分客气,可是“那些人”的嘴脸
和心态,也不是一个来自正常社会的人所能适应的。
我挥了挥手︰“别谈你个人的观感了,卓先生独自驾著马车离去,后来又怎样?”
鲍士方苦笑了一下︰“他一早出发,等到中午,还没有回来,我就觉得不对,虽然
卓先生临走的时候,曾一再嘱咐我们不要多事,可是他毕竟是一个超过九十岁的老人!

他的声音充满了焦虑,可见当时,卓长根离开,逾时不回,他们一定著急得不得了

他略停了一下,续道︰“我就驾著一辆吉普车……这辆吉普车,至少有四十年车龄
,开起来,不会比马匹更快,可是我骑术又不好,我们一共有三十多人,沿著他去的方
向追上去,不多久,就遇上了几个牧马人,说他们在早上见过卓先生的马车经过,既然
方向没错,总可以遇上他的。”
鲍士方讲到这里,不由自主喘息,我吸了一口气︰“没有找到他?”
鲍士方的面肉抽搐了几下︰“到了黄昏时分,到了一片草地上,看到了那辆马车,
马车在,我们都放了心,可是,卓先生却不在。”
我和白素,听到这里,又互望了一眼。马车在,人不在了。
这情形,和当年卓长根去追马金花,追到了那片草地上,马金花的坐骑小白龙在,
马金花却不在了,情形完全一样。
鲍士方自然不知道我们心中在想甚么,他继续道︰“我们分头去找,一直到天黑,
还是不见卓先生的踪影……”他讲到这里,现出了十分愤慨的神情︰“这时候,那些混
蛋官员,不是想怎样进一步去寻找卓先生,而是开始互相推诿,逃避责任,我发急了,
叫他们派直升机去搜索,可是在那种落后地区,打一个电话,都要走出去几十里路,好
不容易,有一架直升机来到,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直升机来了,可是燃料却又不足
,驾驶员又不肯在晚上作业,真他妈的。”
鲍士方本来十分斯文,可是讲到这里,忽然来了一句粗言,可以想见他真的是发了
急。我道︰“细节经过不必说了,卓先生从此没有再出现?”
鲍士方忽然之间,显得十分疲倦,点了点头,双手托著头,静了下来。
我和白素也静了半晌,我才道︰“鲍先生,这件事在以前  ”
我才讲到这里,白素突然伸手,轻轻推了我一下,示意我不要再讲下去。我向白素
望去时,白素已然道︰“鲍先生,卓先生在几千里之外失踪,这件事,你来找我们,有
甚么用处?”
鲍士方多半心情焦急,精神恍惚,所以对于我讲了一半就被打断的话,并未留意,
他听得白素这样讲,现出十分失望的神情。
他先是张大了口,接著,一面喘息著,一面道︰“那我怎么办?那我怎么办?”
白素作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我看你也不用太著急,吉人自有天相,卓先生一
生无惊无险,不会有甚么事。”
这时,我对白素的这种异常态度,也感到奇怪莫名。白素一直不是这样子的,可以
帮助人的话,就算是全然不相干的人,她也会尽力帮助。何况我们对卓长根都十分敬爱
,可是这时,她却摆出一副漠不关心的神情。
鲍士方呆了一呆,霍然站了起来,大声道︰“我来找两位,是因为实在无法可想,
才来求助的,并不是想来听一点不著边际的废话。”
他讲话很不客气,我虽然知道,白素这种反常的态度,一定有她的道理,她不可能
不关心卓长根的失踪。但是鲍士方的态度,还是令我不高兴。我冷冷地道︰“鲍先生,
或许在你的机构中,你惯于这样呼喝,可是在这里,请你检点一些。”
给我这样一说,鲍士方有点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才好,只是用力搓著手。白素盈盈
站了起来,摆了摆手︰“对不起,鲍先生,我们不能给你甚么帮助,我看你还是回到那
地方去,再展开搜索的好。”
鲍士方的口唇颤动著,神情十分激动,看来他有很多话要说,但又不知说甚么才好
,过了好一会,他才愤然道︰“我对两位太失望了。”
我一扬眉︰“总不能使世界上每一个人,都对我们满意的。”
鲍士方还想说甚么,但终于没有说出口来,他重重摔了一下手,大踏步走向门口,
在门口,他又停了一停,回过头向我们望来。
白素像是早已料到他会回头一样,早已向我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不要去理睬他,所
以,当他转过头来时,我们连看也不去看他。接著,我们就听到了关门声,他已经离开
了。
几乎是门才一关上,我已经问了出来︰“为甚么?”
白素坐了下来,紧蹙著双眉,隔了一会,她才道︰“刚才,你想说出多年之前马金
花在那片草地上失踪的事?”
我用力点著头︰“两桩失踪的事,一模一样?”
白素也点头︰“当然一样,真奇怪,那地方,难道真是另一度空间的交界?人可以
在那里,跨越空间的限制?”
我怔了一怔,然后大声道︰“你想到甚么地方去了。五度空间,外星人,这一切可
能,在法国的南部,我们都曾讨论过,而且都否定了。”
白素叹了一声︰“现在我们所知的是︰几十年之前,马金花曾在那里失踪,怎么找
也找不到,而在五年之后,她又在那地方,突然出现。”
我“嗯”地一声︰“这是已知的事实。”
白素道︰“一再重复已知的事实,有时会有新的发现,你同意不同意?”
虽然,我们已经把已知的事实,反覆研究过许多次,但再来重复一次,没有害处。
可是我性急,我想先知道白素的反常冷淡态度,是为了甚么。
所以我先道︰“先说说你有甚么打算,你不打算去找卓老爷子?”
白素瞪了我一眼︰“找?找没有用!当年,马金花消失,马氏牧场何尝没有找过,
可是一点结果也没有。”
我大摇其头︰“那不同,那时只是单凭人力的搜寻,现在,不知有多少科学工具可
供使用,要找起来,容易得多。”
白素叹了一声︰“那也得看人在甚么地方失踪,你刚才没听鲍士方说么?人一失踪
,当地的官员,一见出了事,不是如何设法积极寻找,而是开始互相推卸责任,恐怕在
外面组织了大规模的搜索队进去搜索,还不被欢迎。而且,鲍士方一定会去做这个工作
,就让他先去做,何必要我们参加?”
我吁了一口气,白素的分析,有理之至。鲍士方十分能干,就算当地的官员想把大
事化小,小事化无,不了了之,鲍士方也一定不肯答应,他一定会尽一切力量,组织搜
索队去找卓长根,在这样大规模的搜索行动中,我们起不了什么大作用,没有必要去凑
这个热闹。
白素又道︰“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就算鲍士方组织一个有一千人参加的搜索队,
也不会找到卓长根。”
我也有这样的预感。
这种预感,自然是由于当年马金花失踪,怎样找也找不到她而来。我也知道白素和
我,都还有一个感觉,那就是卓长根虽然失踪,可是他的安全,不成问题。
当年,马金花失踪了五年之久,仍然安全出现,卓长根的失踪情形,既然和马金花
一样,当然也不应该会有甚么悲剧发生。
问题是在于︰卓长根究竟到甚么地方去了?
我把这两个问题,提了出来,白素长长吸了一口气︰“马金花一直不肯说,这五年
之中,她在哪里,连她的父亲,她都未曾透露一言半语。”
我道︰“可是我相信,最后,她和卓长根相遇,她说了出来。”
白素表示同意︰“是,她说了,卓长根却不相信,所以他们剧烈地争吵。马金花究
竟说了些甚么,卓长根也不肯说。”
我悻然道︰“这老头子,真是浑得可以。”
白素苦笑一下︰“他不肯说的原因,我相信和当年马金花不肯说的原因一样。”
我睁大了眼︰“甚么原因?”
这个问题,我也曾自己问过自己不少次,可是没有一个答案令我自己满意。
白素看著我瞪视她的情形,很明白我的心意,她道︰“我的答案,也不一定令你满
意,可是这实在是唯一的答案!”
我作了一个手势,请她把答案说出来,她道︰“他们两人都不肯说的原因,是因为
马金花的遭遇,实在太奇特,太不可能,太离奇,太难以令人相信。”
我不禁笑了起来︰“这不是说了等于没说吗?”
白素正色道︰“绝不,你想想,卓长根对马金花数十年不变的感情,马金花不论讲
甚么,他都会毫无保留地接受。可是,他竟然和马金花吵了起来,马金花说了一句十分
重要的话  ”
我道︰“是,马金花说他如果不信,自己可以去看看。卓长根多半就是为了那句话
,所以才到那里去的。”
白素闭上眼睛一会︰“所以,我们可以从最荒诞、最不可思议的方面去想马金花的
遭遇,我们想通了马金花的遗嘱,也就可以明白卓长根如今的遭遇。”
我苦笑︰“那可能性太多了,包括马金花忽然变成了一只蚂蚁,过了五年蚂蚁的生
活,然后又回复了人形,可能有超过一千三百种的不同设想。”
白素又瞪了我一眼︰“设想也不是完全没有根据,多少有一点线索可以跟循。”
我摊开手︰“例如  ”
白素有点埋怨︰“你越来越不肯动脑筋了。例如,马金花在失踪的那五年中,不是
单独一个人生活,她甚至曾透露过,她结过婚。”我一听白素这样讲,不禁“啊”地一
声,是的,马金花虽然未曾正面这样说,但是她曾说过她结过婚,自然那是这五年中的
事。
白素又道︰“还有,她又出现之后,心急地要去上学堂,这说明了甚么?”
我略想了一想,就有了答案。
我道︰“这五年之中,和她相处的人,一定都有著相当高的知识程度,使她感到自
己知道太少,所以她要充实自己。”
白素沉吟一下︰“她后来一直在研究汉学……”
她讲了半句,就停了下来,我知道她在想甚么,接上去道︰“马金花在未曾到北京
上学堂之前,她的程度怎么样?”
白素这一次,并没有瞪我,只是仍然在沉思之中︰“我也想到了这一点,以牧场这
样的环境,她不可能有甚么国学根底,可是她好像就能跟上当时的高等程度,真不可思
议。”
我提醒她︰“别忘了她有那五年的经历,那五年中,她可能已经学会了不少。”
白素静了片刻,才又道︰“马金花在汉学上最大的成就,是对先秦诸子学说的研究
,发前人所未发,见解精辟,众所叹服,这……这……”
她在迟疑著,我举起手来︰“我不以为她在那五年之中,进入了桃花源,和避开秦
朝暴政的那些人在一起。”
白素叹了一声︰“可是,那一段时期中,她一定曾和一些人在一起,那些人,也一
定极有学识,她可能就和那些人之中的一个成了婚。”
第七部︰洞穴中隐藏的秘密
白素的设想虽然不是平空而来,可是她所根据的线索,未免太少。
可是,这件奇诡莫测的事,除了不断的假设,实在没有任何具体的事实,可供追寻
。我想了一想︰“你设想马金花和一些人在一起生活了五年,这些人的人数是多少?”
白素喃喃地道︰“谁知道,或许十个八个,或许一两百个。”
我又道︰“我曾经提出过,在那一带,有一些神秘的小部落,隐居在偏僻的地方,
几乎与世隔绝,可能有一个文化程度十分高的小部落,在那一带的山区之中?”
白素缓缓摇了摇头︰“有可能,但总是不实在,一定有一个关键性的问题,我们未
曾想到  ”
她讲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但在极短的时间中,她又现出了兴奋的神情来︰“有
一个人,其实是十分重要的关键性人物,我们都忽略了。”
我道︰“我可没有忘记他︰卓长根的父亲,一切神秘的事,都由他开始。这个人,
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由何而去。在他之后很多年,才有马金花的失踪,然后才是如今
的卓长根。”
白素低叹了一声︰“兜来兜去,又兜到老地方来,卓长根的父亲……卓长根的父亲
……”
我在一旁插言︰“一个养马的好手,有一块毫无瑕疵的玉佩,托孤之后,去赴死,
不错,他就是一切神秘事件的关键。”
我的这个结论,自然十分合理,可是我讲了之后,发现就算有了这样的结论,一点
用处也没有,除非可以找到这个人。
而这个人,早在七八十年之前,已经无法找得到,别说是现在了。
我只好自我解嘲地笑了一下︰“看来,要了解真相,还是非到那地方去一次不可。

我这样说,本来只是随便说说而已的,白素听了,竟然十分认真︰“看来,真的只
有此一途了。”
我直跳了起来︰“你说甚么?刚才你拒绝了鲍士方的要求,现在又  ”
白素挥了一下手,打断了我的话头︰“我可以肯定,像鲍士方这样的搜索,不会有
结果。我要等到事情渐渐冷下来,再去,或许可以有所发现。”
我盯著她,她笑了一下︰“你不想去的话,我可以一个人去。”
我忙道︰“不,不,要去自然一起去。”接著我又咕哝道︰“我可不想你一失踪就
是五年,而且在那五年之中,还可能……可能……”
白素不等我说完,就给了我老大一个白眼,我作了一个鬼脸,没有再说下去。
那一天,我们讨论到这里为止,沉默了一会,白素才道︰“我估计我们要去的话,
至少在半年之后,在这段时间中,我们要尽量先熟悉那一带的自然和人文环境。”
我道︰“那简单,多弄点参考书来看好了。”
白素笑了一下︰“好,简单的事让你去做,复杂的事交给我。”
我问︰“还有甚么复杂的事?”
白素很认真︰“我要仔细阅读马金花的一切著作。”
我不禁伸了伸舌头,马金花的著作相当深奥,虽然我不至于读不懂,但是要我去做
这方面的功夫,自然太闷了。所以我立时说道︰“好,一言为定,不过不见得在她的著
作中可以找到甚么。”
白素的回答很妙︰“就算甚么也找不到,学问方面,总也会有点长进。”
第二天,出乎意料之外,接到了白老大自法国打来的长途电话,他的语音十分焦切
︰“怎么一回事,卓老头在他家乡失踪了?”
电话是白素听的,她道︰“是,情形和当年马金花的失踪极其相似。”
白老大的声音有点恼怒︰“那你们还耽在家里干什么?快去找他啊!”
白素把我们的想法,告诉她的父亲,白老大听了之后,倒也表示同意,只是道︰“
怕只怕过得一年半载,他给外星人折磨死了。”
白素笑了起来︰“马金花当年失踪了五年,也没有甚么损伤。”
白老大道︰“卓老头不同,他是个大火爆脾气,说不定会给外星人剖成碎片。”
我插了一句口︰“我不认为他给外星人掳去。”
白老大咄咄逼人︰“那么,他到哪里去了?你说。”
我当然说不上来,只好乾笑。
白老大道︰“我要发动一个运动,指责当地政府,对外来的贵宾保护不周,要他们
尽一切力量,把卓老头找出来。”
白老大倒真的说干就干,在接下来的一个月中,甚至连国际红十字会都惊动了,南
美洲好几个国家的政府,都正式提出了外交照会,表示极其关切卓长根的下落。
鲍士方更没有闲著,他组织了一个庞大的搜索队,包括了五十名搜索专家、十架性
能极佳的直升机,和各种配备。
当地官员也知道事情闹大了,不能遮瞒,所以呈报了上去,上面也慌了手脚,派出
了一个骑兵团,协助搜索。
卓长根是国际商场上一个十分重要的人物,所以有一个时期,那个地区,各国记者
云集,争相报导搜索行动的经过。
我和白素虽然还在万里之外,但是搜索行动进行如何,可以了如指掌。这样大规模
的搜索行动,几乎可以列入人类历史上之最。
可是,卓长根就像是在空气之中融化了一样,全然不见踪迹。于是,记者没有甚么
可以报导,就作出了各种各样的揣测。所有的揣测,也离不开我们早已设想过的,例如
外星人啦、五度空间啦,等等。有一个记者,说是当地政府基于不可测的原因,把卓长
根杀害了,毁尸灭迹,这个记者,当天就被驱逐出境,没有把他抓起来坐牢,算是他运
气好。
也有一个记者,有相当丰富的中国历史、地理知识,写了一篇有关那地区的报导,
十分中肯,他的文章提及,那个地区,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神秘地区之一,当年叱吒风
云,统一中国的秦始皇的墓,近年被发现,也就在那地区附近。
秦始皇墓已经发掘出了一小部分,在已发掘出来的一小部分中,墓室无数,是人类
建筑文明中罕见的地下建筑,究竟整个陵墓有多大,谁也说不上来,估计已探测到的,
不过是整个陵墓的十分之一,而已经开掘的,又只是已探测到的十分之一。这个记者的
文章,最后感叹,这样庞大的地下建筑工程,在当时,真不知是如何建立起来的,比较
起来,埃及的那些金字塔,简直不算是甚么。
(一九八七年按︰秦始皇墓的面积,是五十六点二平方公里。)
整个陵墓的建造工程,不可能超过四十年,因为秦始皇在位,也不过三十七年。那
是公元前二四六年到公元前二一○年,两千多年前的事了。
秦始皇接位时才十三岁,就算他一做了皇帝,立时就想到了他的身后事,就开始为
他自己建造陵墓,那也不过三十多年的时间,一个少年皇帝,为自己身后事一早就进行
了那么庞大的计画!
秦始皇后来十分热衷祈求长生不老的“仙药”,十分相信各种方士术士,派徐福到
东方仙山去寻长生不老灵药,等等,这都是稍知中国历史的人,都熟悉的事情。
这个皇帝在位时期,对于各种各样的建筑工程,有罕见的狂热,他把长城连结起来
,成为人类建筑史上的奇迹,他又广建道路,甚至远在如今云南、贵州地区,都筑了著
名的“五尺道”,来贯串陆上的交通。可是比较起来,他自己的地下陵墓,工程更大,
而且,有一种极诡异的气氛。这个连想像起来也十分困难,如此庞大的地下建筑工程,
在当时的物力之下,不知要动员多少人,才能竟功。
可是这个陵墓的建造过程,历史上的记载,却少之又少,少到了几乎等于没有。
这自然有两个可能,一是根本没有人敢去记载,始皇帝怕有人破坏他的陵墓,所以
严格保守秘密。另一可能更可怕了,就是所有参与造墓工程的人,都被杀害灭口,估计
建造这样庞大的地下工程,参加的工役,至少以十万计,有可能杀害那么多人吗?观乎
中国历史上,有坑杀四十万降卒的记录,似乎也大有可能。
那个把四十多万俘虏活埋的人叫白起,在秦始皇之前,是秦朝的大将。那时候,观
念上人命一文不值。造墓的工役全遭杀害,也不是不可能,至少,参与陵墓工程的高级
人员,如设计师、工程师之类,一定全被杀了灭口。
所以,这个全世界最大的地下建筑工程,一直是秘密,到现在还是秘密。
我当时看著这篇文章,看得津津有味,由于这个记者的文章相当生动,而我又在搜
集那一带的地理资料。
这位记者自然也是在搜索,没有甚么好报导,所以才扯了开去,写了一篇这样的报
导。
那一段时间,我有很多别的事,在东奔西走,其间很有点可以说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有的已经记述了出来,有的还未曾记述,或是根本还未有结果。
白素真是坐言起行,一直在阅读著马金花的著作。
三个月之后,事情渐渐冷下来,搜索卓长根的报导也看不到了,那天下午我一个人
在家,鲍士方又找上门来。
我一看鲍士方,就吓了一大跳。
要不是他一进来就自报姓名,真难认出他来。相隔不到三个月,他变成了另一个人
,肤色又黑又粗,满面风霜,神态疲倦,连眼中也没有了神采。
他一进来,就重重坐在沙发之中,眼望著天花板︰“我不相信一个人会失踪得如此
彻底!”
要在这里说明一点的是,连鲍士方在内,所有参加搜索的人,没有一个知道在卓长
根之前几十年,另外有马金花的失踪事件。也没有人知道马金花遗嘱的内容。
鲍士方的声音,似乎也带著大西北山区的风沙,听来有一股异样的沧桑,我和白素
互望了一眼。他上次来的时候,我还在生卓长根的气,所以并没有把马金花遗嘱中,要
卓长根如何把她葬下去的细节说出来。这时看到鲍士方这种情形,我倒十分同情他的处
境,所以提醒了他一下︰“那片草地,有一处地方,铺著九块石板,你们可曾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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