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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天鹅

_3 (当代)
  “噢,那我是什么样的人?”我饶有兴趣地问道。
  “你是个天生的战士,不抽烟、不喝酒、不吸毒、不赌博、不嫖妓,只是偶尔找找女人,也不主动和人打仗,多数时间喜欢独处,这是一个正常人的生活?你需要行动,行动带给你其他方面无法得到的刺激,是你的毒品,是满足你黑暗欲望的享受!”拉菲特不加考虑地说道。
  “你是不是看了我的心理鉴定?怎么感觉是在和我的心理医生说话?”我玩笑的口气说道。
  “不要胡扯,汉森,我是说真的,你下一步有什么打算?你应该知道,我们组织办事总是有计划的。”拉菲特并没有看到我的话有任何的幽默,人上了年纪脾气还是变得有些粗暴,也可能他还是延续当军官时候的说一不二。
  我叹了一口气,并没有掩饰思考的神情,拉菲特逼我回答自然有深意,我们的谈话是处于薄冰上,有些不可预测的危险,我不完全清楚,却也可以猜到一些。比如英国人肖特说了些不该说的话,比如上面开始担心我的失去控制,比如军团有些不满我的特殊安排。我有些后悔早早和这个老狐狸联系,多些现在不必要的麻烦,不过有些事情拖也脱不了很久,和军团合同期满后的安排不是容易的题目,双向选择可不是简单的雇佣与否的关系。
  “上校,我需要这个假期,现在真的是筋疲力尽,心力憔悴,如果除去执行任务不过是等着灾难发生。你也是个军人,应该了解我们行业的职业病。等我假期回来,所有的问题都会有答案,能让你我满意。”我直接了当地说道,不算是夸张。
  拉菲特也皱皱眉头,难得同情我的样子,解释说道,“好,你需要时间,我们可以提供,毕竟你有自己的假期。以我个人的意愿来说,我们不打扰你,等到你休假回来再谈。但是你知道将军的脾气,他很欣赏你的能力,现在有个升迁的机会想到你,特意让我来告诉你这个好消息!”
  “好消息?”我也有些吃惊,将军欣赏我?我虽然对自己评价不低,可也不会狂妄的认为将军会在乎我这样的小角色,工具的顺手和人物的欣赏可完全是两回事情,一个人不知道自己的位置,在这个行当里出局的时候就不远了。
  “是的,绝对的好消息!”拉菲特颇为严肃地说道,“你知道近期一批军官退役,军团需要提拔经验丰富的军官,尤其是有情报活动背景的军官,你可以申请军官学校,将军将亲自的推荐你。”
  我忍不住一愣,法国外籍军团的军官基本上都是法国人来担任,连士官的位置没有法国国籍的人都很难得到,军团同意给我出任低级军官的机会,这也算是破天荒地事情。虽然是低级军官,可在军团里同样权力重大,而且薪水待遇远远好过士官们。如果想要一份好的工作,这是不错的选择。
  拉菲特很满意我的反应,微笑说道,“第二个选择更加优厚,你彻底地加入法国情报机构,负责一个小组,你将有很大的权限和行动自由。”
  虽然有些心理准备,我还是颇为吃惊,负责行动小组,和受命行事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天壤之别。一个是打手,一个是头领,借用黑社会的行话来说,拉菲特是要让我坐在山上的一把交椅上。
  “你加入军团快要五年了,受调我们情报机构也有三年了,时间不短,你完成了很多的任务,我们一直在观察你,很满意你的表现。将军更是认定你有进一步发展的潜力。你应该知道这种机会不是天天有的,戴高乐将军所言,‘伟人之所以伟大,是因为立意伟大。’汉森,你不是想要一辈子就听命于人吧?你可以走得很远,每个贵族都有一个不是贵族的祖先,谁知道呢,没准你可以也建立一个贵族家世!我们知道你有很好的口味,比如上好的餐馆用餐,巴黎的LeWepler你好象很熟悉。生活中好的东西总是需要大笔的金钱,男人是要赚钱的。”拉菲特汽车销售员的鼓动才能倒是首次展现。
  我不得不承认,他这番话的却很有诱惑力,人的野心是春天的草地,不知不觉种子就生根发芽。我为情报机构工作,薪水是军团的四五倍,我生活不浪费,薪水大多攒下来,可工作的关系难免接触奢侈和豪华,说视若浮云那是假话,只不过明白那是超过自己能力范围的。如果变成一个行动组长,待遇上要好上几倍,还有活动经费自由支配,我知道的几个行动组长,都是开着最豪华的汽车。
  离开中国日久,我还记住曾国藩的一句话,“如遇盛事,必有如履薄冰、如临深渊。”拉菲特不是善人,将军更不是慈善家。他们夸奖我的话到不为过,问题是为什么要今天来补偿我?为什么要找我?军团每年吸引一批的特种行动精英,并不是我一个人适合这类行动。找我什么用意?
  “你们要让我执行什么任务?不是介入以色列、阿拉伯人之间的冲突吧?”我灵机一动,突然问道。
  拉菲特一直在仔细的观察我,听到我的问题,首次有些失去从容,证实我的猜想。法国一直是以色列和阿拉伯人交锋的土地,法国人的宽容让很多的阿拉伯激进分子选择这里作为生活基地,法国情报机构也和阿拉伯人达成默契,阿拉伯人不攻击法国公民,法国警察不找阿拉伯人的麻烦。1972年西德慕尼黑奥运会犹太人运动员受到阿拉伯黑九月激进分子的屠杀后,以色列派出行动人员进入法国刺杀和绑架阿拉伯人,法国一时间成了阿拉伯人和犹太人秘密战争的场所,法国情报机构被迫卷入,充当起裁判员的角色,时不时地会报复犹太人的过大动作。最近几年公众很少听到相关报道,但秘密的对抗还是在进行着。我丝毫没有兴趣卷进这场没有赢家的游戏,让我带领一个小组去教训摩萨德?法国人倒是很会打算盘,我成了棋子,大家都想来利用一番!
  “谈执行什么任务还有些为时过早,你要能正式的加入才能谈及下一步的行动。”拉菲特保持着冷静说道,不过还是可以听出一点点的失望。
  “上校,请转告将军,我十分感谢他的信任,但我需要一段时间来考虑,假期回来一定会有所决定。”我尽量的试图表现诚意。
  拉菲特蓝色的眼睛冷冰冰的看了我一下,那一瞬间危险的触觉很近。他示意侍者结账。拿到帐单付了钱以后,他说,“汉森,好好考虑一下。你是个聪明的人,应该能走出明智的决定。”
  回到汽车里,我呆坐了很久才开车。真正的危险不是拉菲特上校所猜测的,我不愿意和摩萨德的人打交道,可也不至于忌惮到躲避的程度。关键的问题是我的身份,拉菲特所提的两个选择都是我不可以选择的。一个人加入法国外籍军团,效忠的不是国家,而是军团本身,和你同生死的弟兄们。变成军官,或者加入情报机构,那是要效忠法国国家。两者不同的概念,也是不同的要求。我是假身份加入军团,虽然受到例行的背景调查,没有太费周折过关。这几年来的所作所为按照军团的标准没有问题,可作为法国军官来说就问题多多,效忠法兰西,需要我完全的诚实,不说别的,伊朗得法有关杨叶的事情我可以说吗?
  拉菲特给我的不只是两个选择,还有第三个选择拒绝。我有拒绝的自由,问题后果是什么?有时候拒绝可以被理解为反对,而各个国家情报机构对于自己内部的敌人从来没有过手软的时候。
  我实在有些头痛,杨叶的事情还刚刚开始,中国军情局或许已经知道出事,不会用多久就能查到我的关联。后院又起火,法国人开始严密调查我的话,他们会发现一些不太高兴的事情。我感觉处在一个无形的绞索的阴影下。
第七章 医生
当夜我开车来到几百公里外的里昂,没有按照拉菲特上校的建议去看兵团的心理医生,而是去看皮埃尔医生,一个很有名气的私人开业的心理医生。
  政府指定的心理医生每次行动归来必然要约见我,然而我并不信任他们,她/他给我的感觉不过是屠宰场的屠夫,只是不是杀猪而是阉杀我的情感。我知道如何应付他们的问题,所以迄今为止我的精神鉴定都是稳定。但是这一次我不确定能顺利过关,我感到自己的不稳定,拉菲特既然特意要求,更需要谨慎对待。
  我曾经秘密去西德见过一个当地著名的心理医生,他颇为善于和人沟通,知道如何的探寻别人的心理秘密而又不让人反感。可惜距离实在太远,他的病人也多,很难在我需要的时间能够见我。他推荐了里昂的皮埃尔医生,说是他所见过年轻一代的最优秀心理医生。过去半年我一直拖延,直到今天才能成行。
  我在里昂的一件小旅馆住下,吃过午饭,悠闲的散布来到小城海边一座三层小楼,皮埃尔医生的办公室就在三楼。当我和皮埃尔医生面对面的坐下时,不禁有些吃惊。西德医生给我的感觉皮埃尔医生是个男性,而她不仅是女性,年纪也不超过三十岁,还是一个很漂亮的法国女人。
  皮埃尔医生让我坐在长条沙发上,她坐在斜对面的皮椅上,说,“很高兴能见到你,汉森先生。我接到斯穆莱医生的信件,半年来一直等你前来。”
  “嗯?”我疑惑的看着她,老实说我有些后悔此次跋涉,感觉浪费时间。我并不在乎皮埃尔医生是一个女人,也不在乎她的漂亮,但我很在意她的年龄,她太年轻了,一个心理学医生从学校毕业到拿到独立行医执照至少要等到26、27岁,三四年的开业时间有些太短,她既没有足够的人生经验,又没有足够的职业经验来帮助我。
  皮埃尔微笑的解释,“你误会了,汉森先生,我们医生间的联系纯粹是职业上的交流。斯穆莱医生认为你是个很有趣的案例,有些违背我们传统的理论。他很遗憾不能过多地了解你,不能继续提供诊断。你要知道,他是一个说话严谨的专家,他是我博士指导教授,我的实习就是在他的诊所完成,也自然对能让他有些遗憾的人抱有很大的兴趣。”
  “我很高兴能够满足你的好奇心,也算是我对心理学的一点贡献!”我不无讽刺地说道。
  皮埃尔依然微笑着看着我,“汉森先生,您似乎对我有种莫名的敌意,我不是你的敌人,恰恰相反,我是你的朋友,是帮助你了解自己内心的朋友。”她的笑容美丽自然,可她的自信却让我有些上火。
  “皮埃尔医生,我找你来不是请你做我的朋友,我还没有过三百法郎一个小时的朋友,将来也不会有。我来是想听听你这位专家的意见,不过看情况今天似乎我找错了专家!”我有意的加重“专家”二字的语气。
  “汉森先生,为什么不说说你的问题?不论怎样,你都已经支付了三个小时的费用,我每个小时收费三百法郎,自然物有所值。你听听我的意见,或许会有些收获。”当初约见皮埃尔办诊所的条件是先支付三个小时900法郎的费用,这个价格算上昂贵,一个外籍军团一等兵每月的薪水还不到900法郎。
  “有时候我头很痛,做恶梦,无法睡觉。”沉默半晌,我终于开口说到。
  皮埃尔轻松的靠着椅背,平静得看着我,示意我继续说,看我坚决的闭口,有些不解地说,“请继续,汉森先生!”
  “这些问题还不够吗?”我有些不满的说道。
  “汉森先生,人压力大了,自然会出现头痛、恶梦、失眠等症状,我相信你不是仅仅因为这些来找心理医生,起码不会专门来找我,是不是,汉森先生?”
  我有些不情愿的点点头,又犹豫说道,“恶梦越来越频繁,每次醒来我会很头痛、烦躁、虚弱,很长时间才能恢复。”
  “这些症状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约一年前,起初是一个月一次,现在则是每三天一次!”
  皮埃尔点了ian头,她知道我是九个月前去德国医生那里求治。“你在梦中看到什么?能不能己的内容?”她注意到我不由自主地紧张,更专注的搜寻我的表情。
  “我坐在一片稻田里,炮弹在四处爆炸,子弹到处乱飞,硝烟弥漫,很多人躺在地上垂死呻吟。我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叫不出声音,也不能挪动身体。看着一颗巨大的炮弹像我落下,只能观看和等待!”我的额头开始渗出汗水。
  “你曾经是个士兵?参加过战争?”皮埃尔有些疑惑,法国已经十几年没有卷入战争,起码多数公众认为。
  我知道皮埃尔的想法,没有出声,点点头。
  “很久以前的事情?”她继续追问。
  我犹豫,不知道该如何的回答。
  皮埃尔没有坚持,换了个话题问道,“你的年龄?”
  “二十五岁。”我如实地回答。
  “啊!”皮埃尔忍不住惊叹道,我看起来更像是35岁,出生入死的职业带来的压力远远超过常人想象。她没有想到我会这么年轻,不过倒不是真的那么老态龙钟,更多是中东的沙漠爆晒下的皮肤和脸上浓密的胡须。“汉森先生,东亚男人往往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很多,你却恰恰相反,算是特殊例子!”
  “你说我是东亚人?”轮到我吃惊了,很少有人能够立刻认出我的出身。
  皮埃尔点点头,说道,“是的,绝大多数人会认为你是南美人,可我长的巴黎社区有很多的越南人,我熟悉东亚人的体貌。”
  她看着我不信服的样子,微笑继续说道,“我的职业让我必须仔细观察,很多人不知道,一个好的心理医生不仅仅是倾听,还要感受,包括用眼睛观察。我从事的这个职业已经快十年了,接触了几千名患者,可以注意到很多平常人忽略的细节。”
  我叹了口气,无意再听下去,人无论何时何地,只要留心总能得到意想不到的惊奇,眼前这个年轻的女人思想远比她艳丽的外表锐利刺眼,我几年来辛苦建立的伪装竟然在短短几分钟内让她揭穿。
  皮埃尔把我的反应看在眼里,却无意让我轻松脱钩,接着问道,“我需要知道你的家庭,你的过去。”
  “我已经告诉你我的问题,我的家庭不是让我做恶梦的原因,不要浪费时间,皮埃尔医生!”我对她的问题有些不耐烦。
  “汉森先生,你请我来治疗是因为我的专长,不能问相关的问题我将没法工作。如果你想治疗能够有结果,必须要和我无条件的配合!”她语气坚定地说道。
  “没有人不配合你,我已经告诉你,我的噩梦和家庭无关!我的时间有限,请问些相关的问题。”我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皮埃尔依然平静的注视着我,突然灿烂一笑说道,“汉森先生,请告诉我,你总是如此的愤怒?”
  她的平静似乎是助涨我愤怒火焰的催化剂,极力的控制着冲动,几乎是咬着牙说道,“皮埃尔医生,你开始让我很怀疑你的名声,我找你不是让你帮我改变性格,变得让人喜欢,或者更受欢迎。如果是的话,我会上书店买一本卡耐基的人际关系著作。我找你来是让你帮助我诊断失眠、恶梦,你能不能专心做你的工作,不要问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虽然皮埃尔脸色依然平静,她的瞳孔却缩小,显示并非表面的古井无波,让我有些满意。她转过身,凝望了一下大西洋的辽阔海面,不带感情地说道,“你患上了PTSD,PostTraumaticStressDisorder,战场综合症。你有段经历一定十分的剧烈和残忍,给你留下强烈的刺激,当时没有任何地反应,却事后没有预警的突然发作。发作的时间可以是事情发生后的一个月、一年、三年甚至五年。这种精神上的创伤,对于战争后的士兵,灾难后的幸存者和救护人员都很常见,经历过家庭巨变的儿童也会有。明显的症状包括头痛、恶梦、失眠、烦躁、阳萎、丧失记忆等等,而且随着时间的延长发作更加频繁和难以控制。”
  我面无表情地听着,并不奇怪她的诊断,也没有任何的反应。
  “你有所有的症状?”
  “我睡眠很好,阳萎还没有发现。”
  “你结婚了?”
  “没有,也没有打算。”
  “你有女朋友?”
  我犹豫一下,爱丽娜可算不上女朋友,能记住名字的女朋友似乎少之又少。
  “你不用勉强,我明白。”
  “明白什么?”我有些惊奇,看着皮埃尔的神情突然领悟,不禁有些愤怒的说道,“你以为我找不到女朋友?”
  “患有战场综合症的人,通常很难维持稳定的异性关系,性压抑有时候也加剧病情。”皮埃尔一幅就事论事的表情,“这也不是什么耻辱。。。”
  我突然感到男性自尊心受伤,打断她的话说,“让我清楚地告诉你,我没有问题找女人上床,床上表现也没有问题。前天我还和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在一起,她对我很满意,没有任何的抱怨!”
  “很高兴听到这些,不过,你考虑过没有,也可能是她有问题。”皮埃尔表情严肃地说道。
  我一时摸不着头脑,想了一下,疑惑的看着皮埃尔,直到她嘴角露出笑容才知道她是在开玩笑。我有些不满,可她的笑容很有传染性,我终于忍不住一起大笑起来。
  “很高兴看到汉森先生的笑容,我还以为你去医院做过手术特意切除了幽默感!”皮埃尔嘲讽的说道。
  “心理医生谈幽默感?大街上找十个你们的同行,九个会说幽默感是个人某些发面不足的有意转移,剩下一个会说幽默感根本是潜意识性压抑的发泄。”我不介意漂亮女人的讽刺,可也不宽容到没有反击。心理医生的开山师爷弗洛伊德认为人的一切行为都可以用性的本能来解释,也留给攻击的人很多的口柄。
  皮埃尔含笑看着我说道,“比分一比一,让我们停战吧?”
  “女士优先,当然遵命。”
  “汉森先生,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你已经知道有关战场综合征的诊断,也知道传统的医疗手段和后果。你来我这里,是希望我能提供另一个选择。”皮埃尔收敛了笑容,重新回到我们的话题上。
  我没有出声,微笑看着她,表情柔和很多。
  “汉森先生,我是个西方心理学医生,不是非洲的巫师或者东方的道士,没有什么立竿见影的符咒来解决你的问题。你想要我的帮助,必须服从我,配合我,回答我的问题,不然的话我们是在浪费彼此的时间。”
  我耸耸肩膀,表示对她的话没有异议。
  皮埃尔坚持地说道,“你想成为我的病人,必须回答我的问题,你同意吗?”
  我点点头,叹了口气,有些事情无法逃避。
  “你的家庭,你的过去?”她重复刚才的问题。
第一章 少年
第一章少年
  人说,“三岁知老。”我从会走路开始就不是安分守己的孩子,母亲说我在她肚子里就动个不停,很早就知道是怀了个男孩子。我不知道父亲是谁,母亲从来没有提到,我懂事起也从没有问过,也不觉得自己比别人少些疼爱。
  母亲是上海来的下乡青年,来到北方大城市附近的县城支援农村建设,后来进了城市一家工厂做会计。因为未婚先孕,书香门第的父母认为她有辱门风,拒绝让她回去看望,我从来没有见过外祖父、外祖母。
  北方人粗野,民风彪悍,作为私生子,自小长大我就是另类焦点。八岁前我是个调皮捣蛋的孩子,却不是个斗狠赛野天性蛮横的孩子。我喜欢读书,一本书可以让我几个小时不动地方的阅读,家里有限的小人书让我翻了个遍,几乎倒背如流。看完小人书,我捧起字典开始读小说。母亲上班,白天托付我给邻居照看。在邻居家每天多数时候是自己读书,倒也不用人操心。邻居称奇,夸奖我懂事,大人间很快传开了我好学的名声,却给我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
  我出去玩耍的小朋友里面开始有人故意的找茬惹事,几个稍为大一些的孩子们总是欺侮我,我躲避了几次,他们得寸进尺,甚至开始辱骂母亲,我终于忍不住动手打起来。他们几个早已习惯打架惹事,我根本不是对手,被打得鼻青脸肿。回到家里,母亲看到我的狼狈样子,问清原因后十分气愤,领着我找上带头的孩子家里,要对方大人给个说法。没想到对方的母亲是个绝对护孩子的市井泼妇,倒打一耙,说我们无限她的老实儿子,还辱骂母亲不要脸,没结婚养野汉子。母亲气得回家大哭,我初次品尝世人的残忍,默默发誓要保护母亲,不再让她为我担忧。
  第二天我主动找上那几个孩子厮打,虽然又被打了一顿,但我也让他们吃了点苦头,回去后我什么都没有告诉母亲。第三天,我继续和他们打仗。习惯了暴力,不再恐惧拳脚的冲突,我完全换了一个人,不再读书,而是拼命的想如何打仗。我和那几个孩子的战争陆续拖延了一年的时间,直到他们彻底的求饶为止。
  我开始在邻里的孩子里面有了名气,很少有同龄的人来欺负我。可我很快发现新的问题,年纪大的孩子听说我后,开始找我的麻烦。
  青春期前男孩子年龄上两三岁的区别,那身体上几乎是武林一流高手和二流高手间的差距,不能够同日而语。我不躲避大孩子们的挑衅,却只能一次次的被打,面对身高体重速度都占优势的大孩子们,我知道需要其他办法的帮助。
  我开始每天早上跑到附近工厂大院后面的树林里锻炼拳头,休习书上看到的铁砂掌的入门初级功夫,用拳头打断小树。工厂门卫是一个姓齐的六十岁老人,他看我每天都来院子后面,问我干什么。我告诉他原因,他嘲笑我说树是死的,人是活的,打树炼出来的功夫能有什么作用。我也不理他,继续练习,双手拳面都已经长出茧子来。
  齐老头看我又坚持了一个月,终于拦住我问想不想学武。他的老家山东,会些武艺。我自然愿意有人来教,可他有个条件,不能逞强斗勇,惹是生非。我说不能容忍别人的欺辱,练武就是为了不受气。
  齐老头听了也不再说些什么,但他更多传授我的是打熬力气等基本功,没有学到什么祖上功夫。我在外面和人打架,他也不提不问。
  据说海里的鲨鱼一旦开始咬人,吃髓上瘾,就会主动攻击人类。我不知道是不是真得如此,就我而言,暴力的冲突是让我欲罢不能的事情,我喜欢和别人打架的刺激,喜欢挑战自己恐惧,喜欢和别人斗智斗勇。到我十九岁时已经在城区闯下一点名气,一天不打仗我会感到虚度了岁月。
  母亲拿我没有办法,她隐约明白我性格里的鹜气,只好试图潜移默化从其他方面影响我。七十年代学校校教育是扯淡,教师大多是根红也正没读过几年书的贫下中农,学生根本学不到任何东西。
  我愿意打仗,可也愿意看书,对文学和历史尤其感兴趣。母亲就拼命四处给我借书,同院住的童先生家里很多的藏书,母亲设法和他拉上关系,请他教我。
  童先生文革前是大学教授,精通英法两国语言,文化大革命大学关门,他去了城市卫生局扫大街。我每天下午放学后找他帮他扫大街,然后去他家里上课。
  童先生给我上课的方式别具一格,他开始主要教我英文,没有固定教材,教会简单的英文字母和基本语法规则外,他给我一本英汉双解字典和英文读物,让我自己阅读和用英文作文。每天他给我上大约两到三个小时的课,会解释一下英文作文的错误,然后就英文原著的内容和我讨论,内容不受限制,经常延伸到很远的时空和环境。我回到家里会有五六个小时的功课,阅读十页英文原著,写一篇内容自定的作文。第二天同样的事情重演,一直持续了四年。
  高尔基说“我的大学是在挣扎谋生过程中目睹俄国底层民众生活所领悟”,我的中学是在童先生处得到的。第一年的学习中,我翻烂了一本英汉双解字典,第二年我用的是牛津英英字典,夹扎翻用英汉字典。第三年我基本上用的是英英字典,已经可以阅读通俗英文小说。第四年童先生开始教我法语,我们重新走当年学习英语的道路。不同的是有了英语的底子,法语学起来容易很多,很多的英文单词是从法语转变过来。一年下来,我可以阅读简单的法语读物。
  给童先生当了四年学生,他在我身上花了不少的心血,算得上倾囊相授。高考恢复,他告诉母亲我考上大学没有问题。
  童先生虽然扫大街,可左邻右舍都知道他是有学问的人,也知道他看人很少走眼。我参加了1978年文化大革命后首次高考,看到语文作文的题目是“我在这战斗的一年中”,差点没有笑出声来,改成“战斗的一生”就是我本人真实的写照了。三门考试完后,我很有把握能上大学,唯一问题是在省内还是省外的学校。
  然而最后我没有能够去上,因为我打了不该打的人。本区欧区长的儿子欧三和狐朋狗友调戏一个女青年让我遇到,那个混蛋仗着老子的势力不知道进退,偏偏本人最恨男人欺负女人。结果把欧三和他的两个朋友都送进了医院,我则进了公安局。欧三他们在医院里整整住了一个月才出来,事情轰动一时。
  齐先生找到公安系统一个以前的学生帮忙,总算我没有进监狱,可欧区长也铁了心让我没有能够上大学,虽然我的分数是全市考区的前几名。当时正好招兵,要打仗的风声已经传开,很多家长不愿让孩子去部队。我不在乎,到很想往军旅生涯。母亲虽然也担心战争,可更担心区长报复我,同意让我去了部队。
  听说我要去当兵,冬子来家里我,让我有些奇怪。冬子是个女孩子,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小伙伴,玩过家家的时候她总愿意做我老婆,小朋友都说我们是一对。中学毕业她进了纺织厂上班,我们联系不多,路上碰到也不过是说几句话,远远没有小时候的亲热。
  母亲见了冬子到很亲热,问长问短,冬子嘴也很甜,两个人说得火热。我旁边看着,发现冬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长成一个大姑娘,不再是记忆中那个青涩的小女孩。她的胸脯鼓起来顶的薄薄的衬衫紧紧地,的确良的裤子与其说是穿在腿上,不如说是裹在屁股上,脸上也摸了粉,水灵灵的眼睛少了几分秀色,多了几分妩媚。她注意到我在看她,脸上出现一层淡淡的红晕,如桃花盛开,让我有种无名的冲动。
  母亲似乎看出什么,笑着让我们去看场电影,说文化厅来了新片子,冬子会喜欢的。这段日子很多朋友知道我走,经常来家里找我,母亲想给我们两个单独的时间。我很奇怪母亲显露痕迹的做法,她象看媳妇般的看着冬子,不是给人难看?我和冬子清清白白,不过是普通的朋友罢了。
  冬子开口说好主意,她上了班很忙,甚少有机会看电影,我能陪她去看最好不过。我看着两个莫名其妙的女人,无奈答应。谁想到路上冬子全然没有在我家里的开朗,撅着个嘴不说话。
  我有一搭无一搭的没话找话说,她冷淡的回答。路上遇到几个以前的同学,别人看到我们在一起,脸上有些暧昧的微笑,她不仅视而不见,更有意的靠近我。进了文化厅的电影院,找好位置坐下,我终于直截了当地问她什么地方做错得罪她了?
  冬子沉默许久才说,“你要去当兵,为什么不来告诉人家?你心里没有我这个朋友?人家不来找你的话,你是不是就这样一声不吭的走了?你一定要人家主动,才放的下你的臭架子?”
  我恍然明白,为她的大胆而惊讶,可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她上班工作后我们几次见面,她都有些躲避的样子。我还听说她家人给她介绍了男朋友,也有一些小伙子主动去纺织厂找她求爱。
  冬子看我不说话,问道,“你想些什么?听没有听到人家问你?”
  我笑道,“你不说自己的年龄,叫我怎么敢娶你做老婆?”幼时一起玩耍,她总是愿意做姐姐。上学后她问了我的年龄,却死活也不告诉她的生日,为此我没有少取笑她。
  冬子怒叱道,“你敢!”手飞快的伸过来掐我的大腿,小时候她最喜欢干的把戏。
  我一把抓住她的手,有如雷击。她的手指很长,细腻的肌肤点燃了我心中的火焰。恰在此时电影院熄灭灯光,电影开始,我们两人都不再动,就这样握着手。那场电影演了什么,我一点印象也没有,记得的是她的手很温暖,身上有股淡淡的香气。我心脏剧烈的跳动,犹豫着下一步做些什么。没等我拿定主意,电影已经结束,那天晚上我不幸遇到电影史上最短的影片,可似乎其他观众没有任何的不满。
  灯光亮后,冬子抽出手,脸上不知道是失望还是害羞,我们默默起身离开影院。我说送她回家,她点头同意。一路上她似乎等我表白爱情,可惜我的心里很乱。她的大胆给我青春虚荣心极大的刺激,她本人又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我没有理由犹豫。但是我没办法下决心,我幻想过自己轰轰烈烈的爱情,期待不平凡的生活,可不是发生在这座北方城市里。我想去外面的世界,那个我从童先生的藏书中认识的世界。
  到了冬子家附近的街口,她停住脚步,有些悲哀的看着我,女性的直觉让她本能的感觉到我的犹豫,她轻声问道,“木天,你还记不记得说过的话?”她的眼睛里含着晶莹的泪水。
  我一头雾水,说过的那么多话,她指那一句?女人泪水的杀伤力远远超过拳头,我喏蓄着不知如何回答。
  “我们同桌的时候,后面的王立欺负我,我气得躲起来哭鼻子,你揍了王立一顿,说会永远的保护我,不让人欺负我!”冬子哽咽得说出来。
  我们同桌是六年前十二、三岁时的事情,女孩子脑子里真的是不一样。我拉住她的手说,“冬子,我不知道你还记得这些。你上班后,我去你家找过你,你家里人并不是很欢迎我。后来我听说你妈给你介绍男朋友。”
  冬子抽出手来,决然地说道,“木天,你不要管我家里人。我喜欢的是你,我会等着你回来,你要记得我!”她转身跑开,留下一路的晶莹泪珠。
  回到家里,母亲等不及来盘问我,我不愿意说,她干脆问我是不是不喜欢冬子。我犹豫说不知道。母亲爱怜看着我,说道,“冬子是个好姑娘,你整天惹事生非,成了家会稳重下来。”
第二章 手谈
我去的是xx军,中国赫赫有名的主力部队之一。xx军解放战争隶属四野,从东北大到海南,功名赫赫,是林彪元帅的王牌。朝鲜战争,xx军是所有参战部队唯一成建制歼灭美军一个团的部队,为世界瞩目。60年代,中苏关系恶化,xx军驻扎在北方,是守卫苏联进攻北京主要路径的主力部队,装备好,战斗力强,文化大革命很多部队都乱起来,这里没有放松一天的训练。
  在新兵连的三个月训练,我还记得母亲和齐先生的嘱咐,夹着尾巴做人,生怕不合格被部队退回去,赶不上战争。分配到连队后,我又露出豺狼尾巴,看到班里一个老兵欺负新兵,路见不平教训了老兵一番。兔死狐悲,班里其他老兵见有人胆敢反抗军营传统,加入战团,靠人多优势5个打一个。我背靠墙,正面应敌,从营房里一路打到食堂,直到连长来了还站着。5个老兵有三个被我打得头破血流,需要上卫生所,我也全身上下伤痕累累。
  连长是个知情达理的粗人,问清了原因,没有关我禁闭,只是踢了我一脚,让我去了团属侦察连报道,说自然有人会收拾我。
  侦察连一向是中国陆军的精英,那时候还没有特种部队的说法,侦察连却干特种部队干得活,侦察敌情、偷袭摸哨、敌后渗透、炮兵观察、刺杀军官等等都是他们常做的。能进侦察连的通常都是各连队的翘楚精英,身体强壮,军事素质过硬,一般不对新兵开放。
  侦察连连长姓高,是个壮牛一样的山东大汉。他看我进屋报道,脸上怪怪的表情,上下打量了我半天,还一本正经的问我为什么愿意来侦察连。
  我晓得高连长已经知道我来的原因,可既然他愿意扯皮,我自然奉陪。我说,“听说侦察连的伙食好,当兵四个月一直没有吃饱,想找个能吃饭的地方,就来了。”
  “没想到我们侦察连在你眼里是饭桶。”高连长哈哈大笑,站起来来到我跟前在我后背锤了一拳,说道,“你小子,很对我的脾气。让我们看看你是光会耍嘴皮子,还是真是个当兵的料子。你去二排一班。”
  二排一班班长张军刀是个很精悍的汉子,个头不高,不苟言笑。他面无表情的安排好我的住处,就让我先去一次卫生所,检查一下身体。
  尽管鼻青脸肿,脑袋肿得像个猪头,身上和斑马一样五颜六色,我还真没有什么劲要伤势,没有伤到什么筋骨。卫生员本来已经让我走了,听到我被分到张军刀的班,神色古怪的叫停我,拿了一盒止痛片让我带上,说什么以后能用得上。
  回到班上,倒没有人给我难看。班上9个人,数我年龄最小,军龄最短。不论中外,自古以来,军队都不是讲究小资感情的地方,老兵使唤新兵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我知道自己也过不了这关,等着第一个敢对我发号施令的人。
  没想到所有人对我都很客气,没有人让我做什么,只是看我的神情多少有些古怪。我不明所以,能进侦察连的都是三山五岳的好汉,每个人看起来身手都有两下子,即便知道我的名声,也不可能都怕了我。外面连队我可以一个招呼五个,这里一个对俩个我就没有把握。
  第三天谜底终于揭开,吃完晚饭,班长叫我来到营房后的僻静处,说有话要说。我也没多想,侦察连训练是苦一些,可伙食好很多,每顿饭有菜有肉,人又有礼貌,我倒很喜欢。班长要问我感受,我肯定表态谢谢关心。
  到了营地后,班长先问我,“身上伤势愈合的怎么样了?”
  “没事了。”我扭扭脖子,伸展了一下身体,表示完好如初。
  班长接着说,“那好,我要交待一件事。我们一班有个规矩,凡是来的新兵都要给老兵服务一个月,打水端饭,洗衣清洁。我听说你在以前连队不喜欢这种做法,动手伤人。我明白你的原因,是有些不公平,但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军队不是幼儿园,这么多人不能因为你一个就改了规矩。不知道你有什么意见?”
  我的血液涌上脸来,叫道,“我不同意,规矩是人定的。让我伺候人,能打得过我再说。”这帮家伙很阴险,硬的不行来软的,小爷我不吃这一套。
  班长似乎早知道会成这个局面,若无其事的说道,“行,无力解决,不错的办法,本来我们当兵的就是拳头上面讲道理。我是这个班的头,规矩是我来维护,你要是能打败我,就不用守这个规矩。”
  我人有时候冲动,可不表示没有头脑。我也爽快地说道,“行,班长,你打服了我,你定的规矩我也都服从。”打败和打服虽然一字之差,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我从小到大打架无数,自然有大不过人家的时候,可从没有被人打服过。
  班长看起来颇为精明,毕竟还是个现代丘八,没受过多少教育,没有注意我的用词,点点头说到,“行,你准备好了,就动手吧。”
  绝大多数人都知道打仗是怎么回事,“没吃过猪肉还没有看过猪跑。”可大多数人的概念是有些误区,因为普通人并不习惯暴力,简单的身体冲突就当成打架,他们眼里的打仗更多是敢于施加暴力。殊不知,给人一记耳光,不痛不痒的打人几拳,不过是小儿科的游戏,男孩子青春期虚荣心的表现,至于那些仗势欺人狐假虎威的人更不用提了。
  我说的打仗是双方都接受暴力解决纠纷的原则,通常在一个对一个的情况下,以拳头来进行男人之间的对话,看的是力量、速度、技巧、承受痛苦的能力和坚韧精神。打赢的人自然受人尊重,输的人也不用低头。技不如人和胆小懦弱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有些时候男人的勇气更让人看重。
  当然打群仗靠人数取胜也不是没有,可每个出来混的人都清楚自己单挑的水平,也清楚别人的实力,没人觉得人多打赢对方是多么光彩的事情,大多作了也不宣扬。
  那时候尽管公安控制的很严,可北方民风彪悍,警察对个人间拳脚之争大多是睁一眼闭一眼,不出大事情没有人干预。成帮结伙,动了刀枪棍棒之类的器械则会受到官方强力的弹压,器械伤人见血的话,劳教是最低的惩罚。除了事情跑的话也不容易,全国封闭性的制度,没有谋生的渠道和外逃的帮助,没有单位介绍信和派出所的证明,跑出去的十个倒会有九个被抓回来。
  文明武斗的风气变化是从上山下乡知青回城开始,对农村野蛮愚昧有了第一手认识的知青们打起仗来不择手段,心狠手黑,又成帮结伙。加上改革开放,国家放松了私有经济的控制,没有以前的限制,挣钱的机会多起来,人们开始争吵地盘和地点。有了经济因素的参与,打仗不再是单纯比武斗气意见之争,社会开始出现团伙帮派。警方也不再是一碗水端平,钱财开始能够摆平很多事情。
  我和班长不是生死交锋,倒还收敛。可两个人之间的单挑,动手前的僵持还是最紧张和最刺激的,尤其是不熟悉根底的两个人动手前更是紧张十倍。你不仅仅要试图从气势上压倒对方,还要仔细观察对手的底细,他擅长什么?力量还是速度?他有多少经验?脸上有什么伤疤?
  班长个头比我矮一头,一米70左右,身体看起来很精炼,几天的训练身手也还敏捷,可宽大的军装下,并没有显示出任何的不凡,体重充其量不过70公斤。我一米78的个头,体重八十公斤,身高体重上都占有明显的优势。何况我的秘密武器是双臂,评书说刘备双手过膝,我没有倒也差不了很多。和我打仗的人大多不习惯出拳的距离,在他们自以为安全的距离,没有准备就让我打个晕头转向。
  我根本没有在意班长,他敢于向我挑战不过是做个小头目做久了,没有摆正自己在宇宙中的位置罢了。可我也没有贸然攻击,每个人都是有威胁的,阴沟里翻船的事情还是不要尝试。
  我没有动,站在那里仔细的观察了班长半晌,发现他的手大得出奇,而且骨节明显。我的手就不小,他的手居然要大我一号。如果他有工夫,那就是在手上。
  班长看我不动,笑道,“怎么你打算投降认输?”
  我左手一记刺拳回答,班长扭头躲过,他做势还击,我已经滑步后退。这样来回几次,我的拳头没有打到他,他也没有打道我。我有点松懈,出拳后保护的右手位置有点低,让班长抓到空袭,油锤般的拳头打到我的右肩。我感到半边身子一麻,疼痛难忍,差点没有坐在地上。
  拳手的攻击力取决于拳头的力量和速度,牛顿定律E=mc2。班长的速度很快,可也不出我的以外,但他的力量着实让我吃惊。我第一次感到这么重的拳头,好像砸岩石的锤子碰到了我,这个相对干瘦的身躯里常有如此力量让人难以相信。我以前听人说过像传说中李元霸这样的天生神力的小个子真有其人,还不相信,现在看来古人诚不欺我,也难怪班长敢和我挑战。
  班长见我也只是晃了晃,没有倒下,似乎有些意外,看我再次明对他,就主动出击。他一轮拳脚下来,基本上都让我封架躲闪一一化解,没有什么伤害。我还抓住空当,右手一记重拳打在他的胸上,还以颜色。
  “手是两扇门,全靠脚打人。”中国南方武术流派讲究用腿和脚,班长明显练过着什么南方功夫,稳下身形,腿脚并用,我大腿被踢了一脚,火辣辣的有些失去知觉。我是野禅狐,打仗没有固定模式,腿脚的工夫也有些,可今天明白遇到了高人,不敢随意的用脚,腿脚功夫看起来漂亮,可失去平衡很容易被人利用。
  吃了几次亏后,我改变策略,不站在班长面前,给他固定的靶子,更多变成游斗,保持距离,利用身高臂长优势远距离作战。班长一时也奈何不了我,战局稳定下来,呈胶着状态。
  “班长,我们打平的话,怎么算?”借着空当,我扬声问道。
  班长闻言呸了一声,身形舒展,大开大和,攻势如潮,不再顾忌,完全紧逼上来。我打了他一拳,却挨了几拳几脚,后退五六部才站住。
  欺人太甚,什么时候吃过这种亏,我打出火性,气上心头,不再游斗,站在原地和班长对攻。这完全是错误的决定,班长似乎练了沾衣十八跌的功夫,我打他的几拳向打在泥鳅上,他的一记重拳却打在我的胃部,我弯曲成一团,一天吃的饭都吐了出来,最后黄水出来还是呕吐不止。
  班长还算君子,没有继续找便宜,回了营房,临走说了句话,“你不服的话,我们明天再来,总要让你满意。”傻头傻脑的丘八居然早就知道我在弄巧。
  我不再呕吐后,回到营房,所有人都似笑非笑的看着我。我懒得理会,躺在床上琢磨了半夜。毫无疑问班长是个连家子,比拳脚上的功夫我不是对手,可我有自己的优势,再打下去鹿死谁手还难说。
  我敢这样说,是因为摔跤的本事。很少人知道我曾经在摔跤上面下过一番功夫。地面上的贴身缠斗看起来不漂亮,不如拳脚吸引人,但是很实用也有杀伤力。李小龙很推崇拳击和摔跤,拳击是因为身体训练的严格,拳击手的体能十分充沛,摔跤是因为绝大多数人不知道如何的地面搏斗。
  第二天晚饭后,我和班长又来到营房后面继续“手谈”,班上人也开始躲躲闪闪的远远观望。我不在乎免费的观众,趁班长不备,进身抓住他的胳膊,一个漂亮的过背率,他整个人躺到地上。可我没有来得及高兴,他已经顺势一滚,跳了起来。
  大约两个小时里面,我们重复着同样的游戏,我几次摔倒班长,要在地面制服他;班长几次挣脱我的控制,爬起来对我拳打脚踢。到后来,我没有力气再次摔倒他,被他一脚踢在地上爬不起来。
  第三天上演了同样的故事,有一次我已经已经把班长压倒在地上,差一点从后面勒住他的脖子,他抓住我的双手,两个人手上角力有二十分钟,我力气不支,反而被班长翻盘。
  第四天,我不服气,依然尝试进身摔跤。
  第五天,我改变策略,承认摔跤无法扳回局面,依然在拳脚上找机会。班长鼻子被我胳膊肘无意碰到,血流不止。他有些恼火,一拳打在我的下巴,虽然没有掉牙,我却被打晕在地。晚上醒来,已经躺在营房的床铺上。
  第六天,班长也改变策略,那我当起靶子来打。
  第七天同样的局面,我终于受不了连日来的毒打,承认班长技高一筹,服软叫饶。
  免费看了几天的老兵们无视我的颜面,嬉笑着纷纷上前给班长祝贺。我挣扎走回营房,记得卫生员特意给我的止痛片,吞了两粒药丸,躺倒床上睡去之前明白很多人古怪的眼神,他们早就知道这个结局。
  次日醒来,已经日上三竿,班上人出操回来吃了饭,临近床位的路一鸣说班长给了我半天的假期,让我再去趟卫生所检查身体。我的早饭他也给我打来,放在床头。
  路一鸣是这个部队为数不多的南方老表,不知道怎么被分到天寒地冻的北方来当兵。他人倒不错,很开朗健谈,算是我在班上最熟悉的人。
  我看他喜气洋洋的样子,问道,“什么事情让你这么高兴?”
  他听到我的问题,笑得嘴都快到耳朵了,“说起来这件喜事和你有关,我应该感谢你,是你让我发了点小财!”
  “感谢我?发财?”我有些莫名其妙。
  他点头说到,“你和班长的决斗,没有人看好你能支撑七天,让很多人跌了眼镜,唯有本先生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算到这个日子,赢了兄弟们七包烟。”他压低声音继续说道,“有人小气,输了钱对你不满,你要小心应付,出了事情不要说做哥哥的没有提前打招呼啊!”
  我苦笑一声,说道,“恭喜发财,路老板!下一次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希望我们能够合作,让我也赚点。”
  路一鸣露出奸商的嘴脸,诡笑道,“这里还有一个规矩,只要你认为自己行,还可以随时挑战班长,怎么样?什么时候你有兴趣?”
  我身上颤抖一下,很多不知名的肌肉还在隐隐作痛。“不会这么简单吧?如果挑战失败的话,什么后果?”
  他摇头叹息道,“你的问题是太悲观,没有尝试,如何知道?不要让失败在你的心理留下阴影,班长也是人,你还年轻。”
  “你为什么不来尝试一下?”
  路一鸣哈哈一笑,“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第三章 考验
愿赌服输,既然打仗打不过班长,我开始了一个月的刑期。每日三餐全班的碗筷都要我来刷洗,营房卫生是我分内事情,跑腿打杂自然少不了我,闲暇不在我的时间表里。整整一个月我想奴隶办任劳任怨的为人民服务,全班人叫得最顺口的话是,“新兵,过来帮我。”大家排着队的等着给我安排任务,连靠我发财的路一鸣也争先恐后的使用我。
  公正来讲,班长到没有特意难为我,并不因为我和他的较量而想什么点子折腾我。可训练上也没有任何的照顾,侦察连的训练不是闹着玩的,比以前连队严格很多,内容更强狠。每天的10公里越野跑,射击,投弹,格斗,从早到晚没有轻松的时刻,一天下来后腰酸背痛,只想吃完饭躺下来喘气,我却还要伺候那些大爷们,一个星期下来体重掉了十斤,脸上有点脱相了。
  晚上例行功课,我在水池边洗碗时,班长踱到一旁,关心地问道,“木天,你来侦察连块半个月了,还习惯吗?”
  我闷声点点头,还没有糊涂到相信他的关心。
  果不其然,班长说道,“听说你来侦察连的原因是因为伙食好,以前吃不饱。可是最近大家都反映你胃口小了,人也不象刚来那么胖了,是对连队伙食有些不满意,还是另有别的原因?”
  我撇撇嘴,心里暗骂,老子瘦了是胃口的问题?每天训练回来干不完的活,睡眠严重不足,站着眯觉的工夫都练出来了,如何胖的起来?心里说什么,嘴里可不要占便宜,那只会自取其辱。我老实地回答,“报告班长,感谢组织关心,伙食很好,是我自愿减肥。”
  班长看了我半晌,确定我真的态度良好,才幸灾乐祸的说道,“不是什么人都能进侦察连,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留在侦察连。部队一切照顾我们,打起仗来也是最先让我们上,每次战争侦察连可不少死人。什么时候你受不了,开口说话,就可以会议前的部队。”
  “班长,我没有问题,不会离开侦察连。”我付出这么大代价,不只是来侦察连旅游一圈。
  班长点头说好,看他悠然自得的样子,也不知道好什么?是把我折腾的好,我改过自新的态度好,还是他玩弄我与手掌之上的好?
  “我们党的一贯方针是,‘劳动改造,治病救人。’你是个活生生的例子,连队很多人都在看着你,你的改造成功与否关系到我的脸面。以后希望你不会再去做些挑战老兵的不智行为,有什么意见吗?”扯起管腔来班长也有两下子,简单几句话我成了危害乡里的不肖子弟,他是为民除害的英雄。
  我叹了口气,说道,“班长,你太抬举我了,一天训练下来,整个人都抬不起手指头了,你让我打仗也没有力气?”
  班长有些同情地说道,“哎,救人救到底,看来对你的训练还是不能放松。下周每天训练完我单独给你加点量。”是我烟花,还是他转身前一幅幸灾乐祸的嘴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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