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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天鹅

(当代)
《黑天鹅》
序章
一千多年来西方人以为所有的天鹅都是白色,“黑天鹅”一词被用来形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当人们十七世纪在澳大利亚南部发现了黑色的天鹅,“黑天鹅”被用来形容极为不可能却的确发生的事情。
  美国一名学者以“黑天鹅”来形容有如下特性的事件:
  1.没有人期望或预料这类事情会发生,也没有任何的证据给与提前预警。
  2.事件发生后有巨大影响,改变了我们所知道的世界。
  3.人们事后寻找一切可能因素来解释和预计下一次类似事件的发生。
  历史上蒙古帝国的建立,希特勒第三帝国的崛起,苏联的解体,9/11美国的被袭击都是黑天鹅事件最好的例子。
  对于某些个人来说,用黑天鹅来形容同样合适,他们是改变人类社会,这样或是那样影响历史的人。简单的例子随处可见,杰出的政治家华盛顿、甘地和邓小平,文学家莎士比亚、李白、托尔斯泰,艺术家梵高、毕加索、罗丹,科学家牛顿、爱因斯坦和霍金。不为人知的某些边缘行业里,同样有黑天鹅般的人物。本书要讲述的就是这样一个故事。
  通常一个人自我介绍起码要告诉名字和职业,我是一个看起来不太像的华人。如果告诉你我真实的名字,那很可能要接着干掉你。可以公开的名字叫汉森,可以公开的身份是法国里昂皮埃尔重型机械公司的工程师,负责设备的售后服务,经常奔波世界各地。实际上是服役法国外籍军团的一名士官,借调法国情报机关,从事各类法国政府认为必要的秘密任务,最近几个月做的是伊拉克特种部队的顾问。
  自1980年两伊战争爆发,联合国调解停火不成后,安理会对交战两国实行全面武器禁运。世界各国公开支持联合国的决议,暗地里伊拉克却得到西方各国和海湾多数阿拉伯国家的全面支持。有些国家还不限于提供武器,英国SAS特种部队、美国“三角洲”陆军特种部队都派人以平民身份来训练伊拉克的部队。法国政府一向对这种显示国家影响力的事情不落人后,又有沙特阿拉伯人来为相关人员买单,自然也要插一腿。我作为法国外籍军团2团的军人,像其他人一样和法国政府签了5年的合约。而外籍军团2团一向是特种部队,军团有权利派我去任何地方已任何身份从事任何行动,包括来两伊战争前线实地观察战场形势。
  虽然伊拉克的行动时刻面临生命的危险,我到没有什么抱怨,因为老实说,这项任务相对安全很多,起码不用担心当地政府会抓我。我的其他很多活动就不能有同样的保证,因为我的所为完全超过了传统意义上外籍军团士官的任务范围,又没有外交官员的身份保护,如果失手被捕,法国政府出于政治考虑,多半不会承认和我有任何关系,一名有法国永久居留权的华人没有太大的国际分量。就我从事的这些私人活动中任何一项定罪,乐观的估计都会被关进当地监狱20年。当然我真的和法国政府签订一份秘密合同,合同却只有政府律师保存。
  我是受命于哪一个政府机构?官方记录上是听命于军团,所有命令来自军团官员,但是包括军团长在内的绝大部分军团官员不知道我的任务,知道得只有来自法国情报四处的军团联系官。四处是法国老牌对外情报机构,曾经一度声名赫赫,当然这个名声是对情报圈内人来讲。四处最有名的传奇是60年代初偷窃了俄国喷气式战机的发动机,节省了法国航空业10年的时间。近年来虽然不显山露水,传统的情报活动并没有放松。
  为什么要为情报四处效力?我可以拒绝这些任务,虽然军团也有一些特殊任务,选择余地不大,我还是可以如绝大多数人那样,规规矩矩的服役合同上的5年,退役后找份保安之类的工作,安安稳稳的生活。
  世界上最困难的事情莫过于解释一个人做事的动机,旁人难免隔山看雾,最多看到一角。而很多情况下让本人来讲,他也无法说得清楚。他可以是百分之百的诚实,可说出来的原因却可以完全与事实向反,毕竟事情的真相和我们有意无意的自我说服/欺骗是两回事。西方哲学家几千年就感慨说,“我们是我们,而不是其他人!”大多数人既没有意识到这种矛盾,也不会真地去追究自己命运起伏跌倒的根源,对他们来讲生命真的是形式和过场,是无形的手(或是上帝之手,全看你的信仰来决定)推动他们完成整个过程,他们由始至终都没有发觉自己被动的角色。这样说,没有任何的讽刺意味,每个人幸福的定义都是不同内容,哪一个敢说自己的幸福比别人多?哪一个知道随波逐流庸庸无为并不幸福?
  扯了这么远来解释自己,不过是提前给你、他、她,各位读者的一个警告,我无意隐藏、误导或者欺骗,但所说的未必就是真相或者事实,未必能够解释清楚我自己和所作所为。多年以来我一直在寻求明白自己,花了很长时间还是很难说找到了答案。亲爱的朋友们,如果从我的故事里,你能看到自己生活的影子,看待生命的角度能略有不同,大概就达到我的目的。
  简单来说,我既是法国外籍军团的士官,也是一名特种兵、特殊行动人员、特工、刺客、保镖,什么头衔全看要看执行的任务。身手也还算不错,起码活了这么多年而没有少些身体部位。在华语世界里,这个行业对很多人来讲是颇为的羡慕,以为我们操纵别人的生死,生活永远刺激和精彩,不用像普通人早九晚五的工作,整天在柴米油盐中消耗岁月。我不否认的确可以这样从这个角度来看,我们中有人甚至带有上帝情节,自大混淆了角色,以为自己真的是高人一等的超人,可以快意恩仇。但是此类人物通常很快的被迫转行,甚至从地球消失。
  真正这个职业的行家里手比普通人更多玩世不恭,更多自我怀疑。他(同行里面甚少女性,不是性别歧视,而是女人更加的感性,本质有些不适合此类工作)很清楚自己不过是国际、政府或者组织的庞大机器中的一个零件,受命于人,不由自主。不论政府宣传的是什么,不论我们一度抱有什么理想,不论国家给我们什么勋章和奖励,我们执行的任务绝非都是光明正大,为社会的公民们所认可。
  评价一件事情,绝大多数人愿意站在道德高度大谈真理、正义和大是大非,可我们生活的世界多是黑白交界的灰色地带,身处其中常常无法看清划分的界限。举个简单例子,为了制止毒品流入法国,我们经常就地处决科西嘉岛贩毒分子,冷血却极为的有效,每年数以千计的法国人不会因为毒品过量而横死。这种为了大众福祉的措施似乎并不为过,可是当为了目的而不择手段的时候,是不是已经迷失了目的?我们的工作中经常面临此类问题,如果有人说他的良心完全清白,那此人要么是没有良心的,要么是瞎子。每个人都面临此类挣扎,都必须要找到自己的应对方式,能够解决自己的疑问。
  除了疑问,我们还知道自己的渺小。不要理解错误,每个能在我们圈子站住脚的人都有一番的身手,一技之长,都经受过常人难以想象的磨练,都经历过挑战自己体能、精神极限的训练。但是每个幸存下来的人都会告诉你,运气、偶然和机会是多么的重要,不论你多么的勇武、优秀、老练、智慧、准备,只需要一发子弹来给你的世界划上句号,而且这颗子弹随时可能出现,有时候你不得不相信冥冥之中有个上帝在主宰一切,你的生存完全是别人决定。对于这种宿命没有认识和接受的人,根本无法忍受我们的生活和任务,迟早要崩溃出局。
  一个特工、特种行动人员的生活是很单调和乏味的,好莱坞塑造的铁面硬汉、男人中的男人,那不过是众多侧面中的一个影像,为了这个耀眼的光环,我们付出的代价远远不为人所知道。比如我们生活的圈子很小,真正熟悉的人极为的有限。现实的原因是没有政府、组织愿意让手中的秘密武器被外界晓得,有意无意会对我们有很多的限制和隔离。另外自身的原因也不可以忽视,我们要能够忍受孤单,和自己作伴而不寂寞,对陌生人总是保持戒备。这类人容易交朋友?不论世界哪个国家,特种部队的圈子都很小。美国的海豹突击队活动地点是西海岸加利福尼亚训练营地外的一两个酒吧,陆军三角洲特种部队是南卡洛莱纳州某小镇的酒吧。英国的SAS则是在伦敦郊外某小镇的一个酒吧,法国是马赛城外一个酒吧,澳大利亚是墨尔本附近小城的酒吧。这些地方都是圈内人熟悉,外人去了极不受欢迎,也弄不明白进了什么地方,因为那些酒吧大多其貌不扬,很不起眼。但一个人一旦被接受,他就会发现自己突然找到一个家。
  我们的生活之孤寂也因为感情关系的贫乏,高仓健、兰博般的硬汉形象很让情韵初开的少女喜欢,可甚少的女人能够忍受那种生活方式。十几年来我所见过的幸福婚姻肯定用一只手能够数得过来,加上稳定的男女朋友也不会超过两只手。多数女人想要得是生活的稳定,一个能够依靠的男人。可我们随时可能因为一个电话而失踪几个星期,甚至几个月,还不要提死亡的可能性时刻的存在。再坚定的女性也难免厌倦,更何况我们都是难以交流的人,不只是纪律要求行动的保密,行动所见、所闻和所作很难解释,也很难让人接受。想象一下,如下的谈话会是什么结果?
  女人,“亲爱的,你好吗?非洲的工作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男人,“没什么,都是老故事。那里有个地方官员为了发财,坐看上千本地土著活活的饿死,我去打烂了他的脑袋。感觉不错,尤其是看着他脑浆四溅,很高兴为人类有点贡献。不过,下个星期又会有另一个混蛋来顶替他的位置,同样的事情继续的重复。哎,人类里真的是很多王八蛋!”
  女,“。。。。。”
  至刚易折,外形强悍的男人并非心硬如铁,几次感情上的挫折足以让多数人自我的封闭,拒绝相信传统爱情。酒吧成为他们生活固定组成绝非偶然,很多人不是酒鬼,不一定喜欢杯中之物,可没有几个人能够脱离那种轻松、忘怀的气氛。所以想想一群男人多数时间花在训练、准备、反复演练行动细节,难得的个人时间大多泡在酒吧中忘记精神荒漠的冰冷,甚少致情致爱的伴侣来分享简单生活的乐趣,这种人值得羡慕?
  写到这里,难免有些诚恐,人的思维认知大多拒绝复杂,倾向简单。我无意塑造超人形象,可也无意来自贬身份。人们对于我们的神秘和好奇是有原因的,不是人人都能成为我们的一员,也不是努力和汗水就能让你入门。事实上仅有极少数人能够进入这个行业,更少的人能够生存下来。公众极少知道我们不是一群四肢发达而嗜血的杀人机器,恰恰相反,体能和运动天赋不过是基本的条件,人们忽视的是我们的智力,有时候甚至连上级军官都没有意识到我们的聪颖程度。美国的海豹突击队员的智力测试成绩是所有军种中最高的,超过核潜艇的工程师和军事学院未来军官们的平均成绩,而他们都是被认为军队最聪明的人。前苏联最精锐的特种部队是隶属于克格勃的阿尔法小组,所有成员本身都是克格勃军官。我们可以评价克格勃的邪恶和功绩,不可否认的是克格勃军官的严格挑选和训练有素。法国人典型的欧洲人实用主义做法,挑选各种军人,公开的要求上从不提智力标准,各类问卷考核却问的是同一个问题。中国特种兵九十年代的挑选看重的是两个考核标准,一个是智力测试(另一个是胃肠功能机器测试)。虽然中国的测试内容手段都有些原始和简单,可也让人明白侧重的标准。
  曾经看过某人所写文章谈及中国特种兵挑选兵源是“非调皮捣蛋的不用”,当时差点喷血,不知道那个大佬在家闭门造车发明了这一人类新概念?!大名鼎鼎的恩格斯在军事上造诣不差,曾经说过一段话,“一个法国兵和一个非洲勇士交锋,百战百败;十个法国兵和十个非洲勇士的话,大体相当;而一百个法国兵和同样数量的非洲人,法国人百战百胜。”军队的战斗力不是靠个人的勇武,而是靠组织方式,有组织的军队必须军纪严明,越精锐的部队越是有纪律,这点同样反映在特种部队军人身上。
  特种军人的可怕不是兰博般的孤胆英雄,而是因为行动小组的高度默契,机器般的紧密配合。特种军人的一个六人小组绝对不是简单的数字组合,他们在一起的作用是乘法而不是加法。这一点任何稍微有点经验的人都会告诉你。而要想确保这些,每个个体必须要有高度的纪律和自觉,清楚自身的责任而不需要外界的监督。特种兵的挑选和训练之所以严格无比,很大程度上是要剔除所有性格上有所欠缺的人,调皮捣蛋、不能服从要求的人不论多么优秀都不可能成为这个集体的一员,让他们进来不过是在自己身边埋放定时炸弹。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是有很多人愿意加入这个行业?为了钱?毫无疑问,报酬是很优厚,可钱再多不能够享用有什么意义?为了心跳?“玩的就是心跳”似乎是不错的解释,可世界上让人心跳的活动太多,其中绝大多数没有这么高的丧命风险,更不用提酷刑折磨的惨剧。我没有现成的答案,就我个人而言,曾经沧海难为水,经历了我所经历的,军团机械重复的生活已经没有吸引力。当初我不是心甘情愿地加入这篇国际灰色地带,如今我已经喜欢上了。
  我的生命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训练、准备、判断和瞬时情况分析,运气和其他超过我能控制范围外的因素是每个正常生活普通人也要面对的。没有人估算自己横死的机率是多少,可是看看你所在地点,至少每5秒钟会有人死于车祸等意外事故,谁敢说自己不是下一个牺牲品?当然我出现意外的机率要大于常人,可至少我能够死在自己喜爱的事情上,完全是自己的选择。不论一个人多么的自我,他实际上可以选择的不多,来到这个世界不可以选择父母、出生时代和地点、国籍、身体、性格等等,等等。真正成人后多数人不可以选择配偶、工作、老板,更不可能选择孩子、疾病和衰老。虽然人人自以为自由,实际上不过是个有思想的木偶人,所以能够选择如何离开亦算是一大成就!更何况工作的刺激也十倍于其他任何一行,过去几年我也曾经数次面临危险,最后都化险为夷。也许这将是我一生的职业。
  我无意来美化自己,也没有想寻求廉价的理解和叫好。不过是想告诉你一个真实的故事,一个行走于黑白世界边缘人的经历。因为需要保护某些人的身份,有些细节作了修改。因为这一点,本书勉强作为小说。如果有人细心对照历史的话,相信能从中找到一些过去重大事件的另类解释。
第一章 得法
这个故事是从伊朗边境一个小城得法开始,原因是这里我才真正意识到每个人只有一个命运!你可以选择逃避命运,却无法摆脱。在得法这个小城我看到自己的命运,没有再尝试逃避。
  得法是位于伊朗境内一个人口十几万的小城市,处于战略要道,所谓自古兵家必争之地,也是周边地区的经济中心,伊朗一向驻扎重兵。开战以来伊拉克曾经两度攻下此地,但是该城地形开阔,缺乏有效的地理条件来阻挡伊朗可怕的人海战术,加上本身运输线的漫长导致补给的困难,伊拉克面对伊朗不断加强的前线压力,终于决定放弃此地,后撤200公里,在伊朗境内20公里处的防线固守。
  伊拉克人当然不会白白还给波斯人这座城市,数千名伊拉克人死于进攻的战斗,伊拉克特种部队受命在该城主要建筑物布设地雷、炸弹等埋伏装置,让伊朗人付出些代价。共有8个伊拉克特种部队小组参加行动,我带领其中一个小组。
  虽然身处两伊战争最前线,我并不在乎,伊朗人也好,伊拉克人也好,在我眼里不过是有血有肉的活死人罢了,都是即将成为这场战争中的伤亡数字而已,弄不好他们连那点记载都没有机会。因为多数时候政治原因,伊朗和伊拉克都低报自己的伤亡数字,很多的生命只能默默没有理由的消失。带领的伊拉克小组人员已经习惯我的冰冷,他们以为我是巴西人,背后叫我“热情的桑巴舞”,讽刺我的冷漠态度。他们还以为我不知道,这群忘恩负义的家伙,忘了几次行动是谁确保他们多数人能够活着回来。不过,公平来讲,他们也不必感恩,必要我会不眨眼的牺牲他们。
  世界上能够让我在乎的东西很少,四年来不停的行动,非洲、阿富汗、中东、南美洲,世界热点冲突地方很少有我没有拜访过的。军团上级和心理医生开始十分惊讶我的耐力和心理承受能力,别人一次行动下来要休息放松几个星期,而我最好的放松是下一个任务,无所事事反倒让我焦虑不安。他们渐渐习以为常,惊叹我是天生的军人,潜台词是毫无人性的杀人机器。我也一度信以为真自己是铁人,以为可以在行动中忘却自己,忘却过去。
  可惜,人不是机器,压抑的情感和往事不论多么深沉,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刻。我在这为期六个月的伊拉克行动中痛苦的发现自己并非想象中的免疫,虽然没有人能够从表面看出任何的预兆,我却明白自己承受极限到了,打定主意两个月的任务期满后,休假几个月来调养。得法虽然形势紧张,我却没有放在心上,不是上前线的士兵,战争更多是坐在戏院前排看戏。
  我们小组负责位于城市东角市法院大楼,伊朗人曾经用作民兵指挥中心。忙了2天,整个大楼到处是各种各样的埋伏。地雷引线和电灯线连在一起,开关的触动将引爆地雷。马桶的下水拉手,椅子脚,文件柜都有设置。很多设置是双重埋伏。贸然割断第一道引线会触发另一个定时器,5分钟后第二个炸弹会在屋子另一侧爆炸。伊朗人想要再次启用这座楼需要付出代价。
  这个城市大部分伊拉克人已经撤离。计划是3天后完成全部撤退,我们将和最后一批装甲部队撤出。小组用的无线电通讯器因为附近高楼的干涉,信号很不清楚。在楼里忙了一天,晚上异常闷热,屋内又没有空调,我们都跑到楼顶平台来睡觉。整夜里,我可以听到部队、车辆在楼下大街上的行动。并不奇怪,计划是所有人分批撤出,数万人的部队需要时间才能全部离开。
  第二天早上5点钟我准时醒来,走到楼边看看楼下,整个人呆住了,街上全都是伊朗人的汽车、坦克和装甲车。没有时间考虑为什么,我立刻开始思考下一步的行动方案。可能的最新前线在哪里?我们白天如何的躲藏?城里什么地方不会立刻引起伊朗人的主意?小组的伊拉克人会是如何的反应?
  小组另外5个伊拉克人陆续走过来,每个人一般的震惊,眼睛里死亡的恐惧。我没有给他们时间考虑,命令翻译让他们立刻出发,伊朗人很快会重新回到这栋大楼。当务之急是找到隐蔽地方藏身躲过白天,同时还要联系上伊拉克特种部队,我们必须要知道回撤的路线。我那时候只能听懂很少的阿拉伯语,这5个伊拉克人只有翻译明白法语,交流必须通过翻译。这种绝望的情况下,如同溺水之人抓拉一切东西,他们需要强势的信心,我不可以显示任何的惊慌。
  我们下到一楼大厅,等伊朗人街上的车队过去,快速穿过3条街道,进入一家工厂5楼的顶层,这是我能够想到最好的藏身之处。这栋大楼西面都是一两层的民房,无线电通讯信号没有干扰,坐在楼顶阴影下也不用担心被人看到。随着伊朗正规军的进入,伊朗民兵、伊朗革命卫队和平民很快就会挤满这个城市,任何的行动都要等到天黑才行,白天走出去而不被人发现是不可能的。
  所有人眼睛盯着无线电发报机。试了几次,电池要用尽前终于和特种部队总部联系上。总部的信息很明确,红色紧急撤离计划。这个地区已经没有伊拉克人,所有人都已经在3小时前撤出。前一夜伊朗人发觉伊拉克人有撤退的意图,周边地区攻势加强,伊拉克统帅部紧急决定提前撤退,混乱中竟然忘掉了我们这个小组。当然这些都是后来知道。当时我并不关心为什么伊拉克人如此的混帐和无能,我只是知道我们必须依靠自己的力量来离开这个城市。
  伊拉克总部说这个城市西北边境方向50公里处,有直升飞机等候我们,期限是48个小时。平常情况下,在沙漠里走50公里也不是容易事情,加上数万伊朗军人搜寻我们的话,48个小时内完成,很难。虽然和我预想的情况差不多,可当险恶的形势真的证实后,还是忍不住心沉了一下。
  屋顶上暂时还安全,我需要时间来思考下一步的方案。那五个伊拉克人开始互相争执起来,我虽然听不懂全部内容,可也知道他们争论的一个焦点是我。几年的非洲阳光爆晒和饮食的改变,我的皮肤黝黑,脸上骨架突出,毛发粗野,已经不像传统的华人。伊拉克人知道我不是法国人,却以为我是巴西人,也都叫我巴西人,这是少数我能够听懂的阿拉伯语之一。
  我问了几次翻译他们谈话的内容,翻译都很害怕的拒绝回答。当我平静得告诉他有一秒钟来选择是告诉我还是尝试空中飞人的体验,他终于开口。对于伊拉克人这些穆斯林信徒来讲,死亡倒不是最可怕的事情,死后不能够进入天堂阿拉安排的乐园才是最可怕的。伊拉克人落在伊朗人手里,会被虐待阉割,大卸八块,爆尸野外。按照穆斯林的习俗,这样死后的信徒无法进入天堂,面对真主。
  这些伊拉克人已经认定了他们都将会死在这个城市,争论的是选择什么样的死亡方式。两个伊拉克人要先杀了我之后自杀,一个要学美国西部牛仔,和伊朗人面对面的火拼,一个坚持不论任何情况都要保护我。还好,坚持保护我的是伊拉克上士,五大三粗,孔武有力,平素有些威望,其他人有些怕他。
  两伊战争已经有三年左右,其中的残酷远远不为外人所知道,不来到两伊战场,人们很难体验生命的卑微。伊朗人不仅仅是采用人海战术,还用平民作为掩护。前期的战斗,伊朗人从附近乡村骗来很多的10几岁的孩子,他们的父母被告知部队需要人来干些杂活。战斗打响后,这些孩子们手举着最高领袖霍梅尼的头像照片冲在最前面,民兵们跟在后面,然后是正规军和革命卫队。伊拉克人开始还犹豫枪杀手无寸铁的孩子,丢失了几次阵地后,命令下来,孩子也好,平民也好,一律射杀。所有事后来过战场的人无法忘记横尸遍野的悲惨,中世纪冷兵器的杀伐也不过如此。我乘坐直升飞机百米高的空中飞过,炎热的夏天要关紧门窗,不然尸体特有的恶臭让人无法承受。
  士兵作为炮灰生命如蝼蚁,俘虏更没有任何的权利,双方虐待战俘是公开的秘密。伊拉克特种部队杀死很多伊朗人,落在伊朗人手里将会体验生不如死的滋味。要杀我的伊拉克人并不是看我不顺眼,而是好心以他们的方式帮助我。
  我有些头大,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如果不是事态危急,整个事件颇有喜剧色彩,身陷敌后,危险不仅来自敌人,还要担心自己同伙。作为士兵来讲,伊拉克人,甚至伊朗人,都是很勇敢的军人,他们不象西方军人那样害怕受伤和死亡,生命是他们觐见真主默罕默德的过程。可是他们这种宗教般的狂热也让他们和二战时期的日本士兵一样有致命的弱点,不能冷静地分析局面,避免无谓的牺牲。要知道,军人的责任不是积极的拥抱死亡,而是首先完成任务,最大可能保全自己。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阿拉伯军队的精英们和世界一流士兵还有一道鸿沟。
  我的这番分析可能会让很多人感兴趣,比如抓到我的伊朗人处死我之前肯定要和我谈心,但目前来自身边的威胁一定要解决。语言不是我的强项,武力解决也不让人看好。要想逃出去,需要他们的帮助。
  我对翻译说,“你告诉他们,如果自杀,真主不会接受他们,他们不是烈士,没有可能上天堂。真正的烈士是那些为了完成任务牺牲的勇士们,不是逃避责任的懦夫。阿齐兹上校的命令很清楚,我们的任务是撤回伊拉克,不是和伊朗人比兰博的疯狂。”凭借我对可兰经的教义一知半解,这是能够想到的最好理由。伊斯兰信徒对于死后觐见真主一事看得极为重要,只有烈士才能觐见真主,自杀的人是不被接受,在执行任务的过程牺牲的人才算是烈士。
  翻译说完,所有人都看着我,他们没有想到我居然知道可兰经。支持我的上士到很机灵,顺势问道,“我们怎么从这座满是伊朗人的城市里撤出去?”
  “你们放心,天黑了自然有机会。伊朗人刚刚进城不久,我们很多的埋伏会给他们一些麻烦,他们不可能大胆的搜索,而且他们主力部队要追击我们撤退的部队,不会留在城市里。我曾经去德黑兰解救过人质,比眼前局面危险百倍,还不是全身而退?这座小城困不住我,你们跟着我保持冷静,听从我的命令,肯定都能出去。”
  我一向避免谈及自己的行动经历,今天情形特殊,必须让这些伊拉克人有些信心。我去伊朗首都德黑兰解救人质是法国政府的机密行动,只有很小的圈子里的人知道。霍梅尼革命后,西方公司还希望和伊朗人继续做生意,还是留了一些西方人在当地。美国一家财富500强的大公司的高层主管被困在德黑兰的监狱里,美国政府营救被伊朗学生绑架的美国大使馆人质失败后,拒绝再次采取武力行动。美国公司没有办法,通过关系找到法国政府高层,我带了一个小组在当地关系的配合下,利用混乱,从德黑兰的监狱里抢出美国人,经过土耳其边境撤退。几年后,有关美国人出版了本书,描述解救过程,当然法国人的帮助被隐瞒,我在书中被一名美国退伍的陆军绿色贝雷帽成员取代。
  伊拉克人看着我的眼光里有希望、怀疑、犹豫和渴望,半信半疑我的话,我和他们一向私下接触不多,给他们的印象是一个普通的外籍教官。我兹牙一笑,冰冷没有任何笑意的眼睛扫视他们一圈,所有人都不自觉地避开我的目光。越危险的场合,我越精神抖擞,仿佛就是为了这一时刻生存,杀气和死亡从我身上散布出来,伊拉克人终于意识到我和往日的不同。
  我接着说,“你们有没有注意到阿齐兹上校从来没有看过我给你们的训练?他看其他教官的课程,唯独我是例外,为什么?因为他信任我的能力,他知道我能做些什么。你们都清楚他能够升到上校的位置不是依靠情面和关系,他给我的特例也是对我能力的信任。”阿齐兹上校一手打造了这个营的伊拉克特种部队,在士兵里威信很高。我们两个有过一些合作历史,他给我一些特权。
  看着伊拉克人略有所悟得样子,我口气一转,命令道,“我们天黑才可以行动,还有五个小时才到天黑,我们必须养好体力,所有人都要睡觉,我来值班放哨。”
  等所有伊拉克人睡着后,我才稍微放松一些。有人可能怀疑伊拉克人身处险境,还能很快的熟睡。要知道,人在极度的情绪波动下,不知不觉消耗很多的能量,身体是处于非常疲倦状态,睡眠是最好的调整办法,只要闭上眼,很快就能睡去。
  我藏身在楼顶的阴影处一边用望远镜观察着城市各处的情况,一边考虑下一步行动方案。尽管在伊拉克人面前信心十足,能不能撤出这座城市我可没有什么把握。
  我们面临几个问题,每个问题都可能有致命的后果。一个问题是水源和食物,每个人随身携带的只有两个军用水壶和简单的食物,很难维持一天一夜,而寻找额外的补给会带来其他的危险。另一个问题是我们安全躲藏的时间不会太长,当伊朗人完全控制全城的交通要道,我们就撤不出去了。撤退的时间掌握也是个问题,天气好的时候沙漠行军30公里不是件难事,但是晚上沙漠天气说变就变,当地人谈虎色变的沙尘暴来临,天昏地暗,搞不好就死在沙漠里。更重要的问题是这几个伊拉克人的精神状态令人担忧,接下来压力只会越来越大,如果他们不能够集中精力关注行动细节,和伊朗人不可避免的冲突他们会是什么反应?我毫不乐观。
  城里有几处地方出现硝烟和响起爆炸声,埋伏终于发挥作用。从楼顶望去,可以看到街上伊朗人的混乱,他们开始更加谨慎,不再轻易的进入大的建筑物里,在外面等着工兵前来排雷。
  不到下午六点钟,魔术般出现的阴云遮住一般的天空。天色暗了下来,阵风吹起,带来丝丝的凉意,暴雨即将来临。
  虽然习惯多变的沙漠天气,我还是忍不住诅咒该死的老天,下起雨的话,不仅我们不能撤退,还要找房子避雨。时间并不在我们这边,城里多停留一分钟,被伊朗人永远留下来做客的可能性就多一分。
  伊拉克人都已经醒来,几个小时的睡眠让他们脆弱的神经修复一些,也多一些信心。我没有给他们机会思考和提问题,立刻全部出发。
  我们6个人分成2组,翻译、打算杀了我再自杀的阿里和我在前面,上士带领另2人在后面,距离有15米远。后面人主要看我的反应,如果遭遇敌人开火射击,他们接应掩护。
  作为一个集体,我们还有多少战斗力并不让人放心。如果战斗打响,伊拉克人能不能听从命令,冷静的配合?被伊朗人包围的现实带给他们及大的压力,他们神经紧张到了极点。阿里情况最糟,他的眼睛总是不停的四处搜索,两手不停的颤抖。我让他关上步枪的保险,不想出事先尝尝背后来自他的子弹。把阿里呆在身边,我何尝没有紧急情况首先处理他的念头。
  我们的路线是离开市中心,斜插向城市西面,居民区密集的地方。我们没有城市地图,伊拉克军用地图有关此地区的记载很简陋,城里的很多建筑物都没有记录,其他人也不熟悉城区。我纯粹在赌运气,伊朗人推进的速度快,以前逃离的伊朗平民不会这么快回来。居民区给我们更多寻找水和食物的机会,星罗密布的住宅和弯曲的狭窄街道多了掩护,不幸遇到民兵,也能就地解决而不引起人的注意。
  街道上伊朗人不多,可能天气让回来的人都进了房子里,偶尔遇上的几个伊朗人也都步伐匆匆,没有人留意我们。尽管我们的武器服装都是美国提供的,和伊朗正规军有很大的不同,可伊朗民兵组织繁多,服装业五颜六色,一般人同样难以辨认。
  我们过了3条主要街道,一块密集的居民区,大约走了一公里。军用地图上显示离城市边缘的公路还有一公里的样子,可天空已经雷声隆隆,闪电不时撕开云层。前面不远处应该有座三层楼的学校,这片地区不多的高层建筑之一,我打算到那里避雨。制高点给我们提前观察危险的机会。
  走出一条狭窄的小巷,坑洼不平的乱石路走起来十分的费力。我已经看到红色砖瓦的学校,距离不会超过200米,只要过了眼前这条宽阔的柏油马路,再过两条街就到了。我正要示意后面人跟上,眼角余光看到左侧公路35米拐角处出现一辆装甲车,车子停下,几个伊朗军人下车,搬运车上堆积的沙包建一个简易哨卡。
  我没有再看,闪身躲回巷子里,伊拉克人都停下来,准备战斗。我不确定看到的伊朗军人是正规军还是民兵,但伊朗人的意图十分清楚,他们要全面的控制城市,其他关键地区的路障一定也同时开始设置。我还以为运气好,伊朗人会等到明天早上才动手。
  我没有迟疑,手势命令进最近的院子,刚才路过有个院子大门没有关上。附近伊朗居民区的住房都大同小异,小院子,深长的平房。我最后进入院子,虚掩上院门,防止有人回来,因为叫门声音引来麻烦。
  屋门也是虚掩着的,听不到什么动静。近了屋子,左边是厨房和储存室,右边是客厅和卧室。我们躲进厨房,里面光线昏暗,一盏低瓦数的灯泡委屈的亮着,灶头上一个大瓦罐嘟嘟出声在炖着什么,传出来的香味扑鼻。比中国人历史还悠久的阿拉伯人同样喜欢吃,过程也极为的复杂,连带厨房空间也大,我们6个人都找到地方藏起来。虽然小心,可人多无可避免弄出动静来,有人从卧室那边喊了几声,所有人都僵住,我示意都不要动,等我来处理。
  我拿了块桌子上的抹布,拧下了灯泡。厨房完全黑暗下来,只有炉火火苗间歇的闪亮。卧室里的人嘴里嘟囔着什么,走进厨房,抬头看灯泡,站在门后的我举起枪托重重的打在他的脑后,他哼了一声,醉酒般晃了晃,瘫倒下来。我抓住他的头发,慢慢把人平放在地。为保险起见,我拔出匕首割断了他脖子的气管和动脉,黑暗里感觉到他的鲜血喷到手上,粘粘的。
  用抹布擦了擦手和匕首,确定自己没有受伤。近距离的匕首搏杀总是拖泥带水,杀了敌人割破自己的手,那是常有的事情,干净利落的刺杀只是发生在电影上。我还记得第一次用匕首实战杀人,连着在对方脖子上来回拉了4、5下才解决,不仅他的脖子被弄的象牛百叶一道道的,自己的一个手指头差点没有被切下来,更不要提他临死前的嚎叫,惊动了方圆一公里内的所有生灵。
  黑暗里没有人贸然行动,我感觉到伊拉克人的急促呼吸,他们等着我的下一步行动。每个人都知道寂静后的危险,卧室里面如果还有伊朗人,我们的步枪和手枪都没有消音器,枪响很可能惊动外面的人。匕首杀人,不能出其不意,也会弄出动静来。最好的办法是等待,看还没有其他人出来。
  地上死去的伊朗人身体开始失去控制,屎尿全流。我知道这个伊朗人块头不小,可还是为他肚子里的黄白之物之多而吃惊,整个屋子充满了恶臭,和炉头瓦罐传出来的香气一混,味道古怪之极,赶得上化学武器。我不知道自己能忍受多久,伊朗人肯定死得心有不甘,留下最后的报复。
  屋外暴雨终于来临,千军万马般的雨点急促的敲打在院子地面、屋顶和窗户上,惊雷更是接连不断。沙漠地区的雷雨别有气势,世界万物被淹没。我拉了靠近的翻译,一起去检查其他房间,现在屋子里可以开重金属音乐会也不被外面的人知道。
  我们刚走出厨房,还没有进入客厅,大门被人突然推开,一个身材瘦长的年轻伊朗人冲了进来,雨水跟在后面吼叫着闯进来,他不迭用背顶上大门,想要关上。
  伊朗人吃力的顶上门,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抬头看到我站在他面前。一瞬间我们的眼光相遇,我微微笑了笑,他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动物的本能让他感觉到危险和恐惧。转身要跑出去,我的拳头重重打倒他的下巴上,他的头转了个不自然的角度,眼睛露白,晕倒在地。我插上屋门,让翻译守着,转身进客厅搜查。
  客厅不大,连接的卧室却有4间,房内没有其他人。从墙上挂的照片来看,这是7口之家,夫妇二人,两个儿子,三个女儿。一间卧室里有两个人的行李,看来父亲和儿子抢先回来察看房子,不幸遇到我们。
  我出来后,上士已经把门口的伊朗青年拖进了厨房,灯泡也被人安上。我注意到伊朗青年手还紧紧抓着一袋子阿拉伯人吃的饼,他的头斜扭着,脖子上留了一道粗红的手印,上士扭断了他的脖子。看脸上的绒毛,伊朗人不会超过18岁,他的死完全是因为错误的地点和错误的时间。但我没有任何的不安,如果我们这些人落在伊朗人手里,痛快的死是最高的奖赏。
  我们在客厅里面享用了伊朗人的晚饭,炉头上煮的是羔羊肉,鲜美可口,吃完不够,我们连羊汤都喝了。大家一致同意这是有生以来吃过得最好吃的晚饭。
  饭后我们搜集了所有能带的食物,灌满了水壶,轮流清洁了M-16自动步枪。虽然这款美军步枪要比越战时期改进很多,可还是娇贵,沙漠多尘的的天气让人每天都要保养,不然战场使用就会卡壳。
  忙完手上的活,已经夜间九点钟。屋外暴雨依然肆虐,我安排上士和翻译分别值班三个小时,他们两人是我最信任的人选,其他人和衣睡觉。
  没有人立刻睡去,热腾腾的食物和暂时安全的屋子给伊拉克人一些安全感,他们在黑暗中小声说起话来,偶尔还笑起来。我没有制止他们,土墙的隔音效果不错,加上下雨,外面不会听到任何的动静。
  我随口问问翻译他们谈些什么,他说是各自的艳遇,让我不自觉地笑了笑,女人对军人而言是永恒不变的话题,各国的军人都可以在这点找到共同兴趣。伊拉克人能够暂时忘记我们的环境,放松一下,倒是好事情。
  “饱暖思淫欲”,古人诚不欺我,可惜没有他们的闲情逸致,无形的刀架在脖子上面,欲望也要暂时放一放。吵闹的环境一向是我熟睡的地方,等我梦中惊醒,是凌晨一点钟,其他人都睡着了,鼾声不断,连值班的翻译也不停的打瞌睡。
  我很少睡觉作梦,或者科学来说很少能够记得所做的梦,可是刚才的噩梦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全身一身惊汗,肌肉不停的颤抖着,难言的恐惧控制着我,整个人缩成一团,头颅要炸开了,痛得要命,外部的世界好像是黑洞。此时我是处于完全瘫痪不能自理的状态,没有惊慌,我极力的控制呼吸,全部的注意力都用来数数。自从一年前开始做这个噩梦,已经习惯如何的应付。
  等完全平静下来,我听了听外面,雨还在下,却没有刚才的气势。此时冒雨行军,逃离这座城市可能性很大,但是下雨的沙漠,变化难测。我们地形不熟,要照顾的事情太多,6个人里面能够一个走出去就不错了,那个幸运儿未必是我。
  放弃这个诱人的念头,我寻找令我困扰一天心神不安的原因。我们所处的处境完全是摸着石头过河,多靠直觉、运气和随机应变,大的行动方案定下来,细节想多了没有好处。可能的后果、死亡、被俘虏都不是思考范围内的,基本的职业觉悟让人潜意识里接受不能老死床榻的可能,所以死亡不是困扰我的原因,是其他问题。
  我把今天的事情从头到尾想了一遍,终于找到问题,是伊拉克总部。我们撤离的路线违背常情,最佳的行动路线应该是城东靠近前线的方向,而不是反方向深入伊朗境内。联想到我们发出无线电信号半个小时,总部才回电。紧急撤离计划早有约定,不应该花费时间讨论和准备。这半个小时的耽搁,伊拉克总部在犹豫如何处理我们。他们可能想要牺牲掉我们,来掩盖自己的无能。
  正常人看我的想法有些荒谬,但是在中东一年时间学会的是-阿拉伯人很难以常理度之。位高权重之人并不在意普通人,哪个国家都不少见,阿拉伯国家尤其如此,五个普通士兵的生死和遍地的黄沙一样寻常。
  伊拉克军官挑选特种军队士兵时候,那些被怀疑意志不坚强的士兵们的常用筛选的办法是,让一个士兵坐在关上门的办公室里,给他一支手枪,向走廊开枪,直到子弹打完,同时另一个士兵要在走廊里来回走动。不敢开枪和不敢走的士兵都会被踢出特种部队,直班车到前线当炮灰。敢于开枪和敢于走的人也有,我亲眼看到3个士兵撞到枪口上身亡。以西方的标准看这种筛选行为是绝对的浪费,也是不可饶恕的犯罪,伊拉克高级军官则没有任何的不安,生命在他们眼里本来就是消耗品。
  如果我们活着回去,意味着伊拉克高层有丢脸和被追究责任的可能,那么我们已经被判处了死刑。我这个法国教官的身份或许能让他们有所顾忌,但法国的地位在伊拉克人眼里远远比不上美国和英国,法国政客对外籍军团的大方态度也不是国际秘密,外籍军团一向是法国政府的死士,从1950年法国镇压越南人独立起的每一个武力干预地区,都是法国外籍军团的鲜血自由流淌。如果我回不去,伊拉克人做做手脚,掩盖真相未必困难,法国人看在金钱的份上,也不会主动追究真相。
  想通了关键,我反倒轻松一些。不论真相多么困难,永远让人解脱和自由。伊拉克人的忽视、放弃、甚至背叛都没有让我不安,军人本身就是棋子,特种军人尤其如是,而棋子是用来交换,用来牺牲,用来换取最大利益的。怨天尤人,于事无补,棋子需要有棋子的自觉,几年来外籍军团执行任务的经历早已让我明白。看了这么多流血和死亡,事到临头,发生到自己身上就变得多愁善感,未免太虚假,太没有骨气,太和自己的做人原则相反。
  我不是没有愤怒,泥人还有土性子,棋子也是有脾气的。上帝知道,如果我能够活着回去,负责的伊拉克人最好不要让我找到,不然他会后悔从娘胎里出来。可那都是以后的事情,眼前如何离开这座满是伊朗人的城市?
  我悄悄站起来,整理好武器,来到门口放哨的翻译身边,他倒还没有完全睡熟,知道是我,也站了起来。
  我低声告诉他,要出去侦查四周情况,一个小时以内回来,敲门暗号是三长三短。翻译有些迟疑,昏暗的灯光下他的眼睛转了几下,不知道他想些什么。
  我懒得理会,打开房门,站在院子里。雨势小了很多,天上的阴云多半隐去,残月初现,淡淡月光下四周感受不到任何的生命。
  沙漠的夜晚温度突然降了很多,风吹后有些刺骨的冷。我们穿的都是夏装,并不保暖,雨衣在行动前和行李背包都留在总部。这样的天气沙漠行军30公里,即便运气好走下来,也要事后大病一场。
  我来到街口,隐身再次观察了伊朗人下雨前设立的哨卡。装甲车和沙包掩体还在,却看不到任何人,伊朗人一定躲在装甲车里。看式样,装甲车应该是俄国人造的。汽车都是用来开的,里面睡觉不会舒服,俄国人造的东西更加不会考虑舒适的功能,我曾经试过俄国的主战坦克,坐了一个小时差点脱层皮。我敢打赌装甲车里的人都在睡觉,没有人透过别扭的瞭望孔来观察外面。
  我仔细看看四周,要去得学校在月光下看的距离更近些,走过去用不了十分钟。学校是在城市的边缘,运气好离开城市用不了一个小时。身上的食物和水足够维持我两天的时间,节省用,能拖到第三天。我还需要什么?
  我一下明白出门前翻译的犹豫,他担心我扔下他们,独自逃生。出门前,我没有想到这个主意,现在发现却是非常诱人。既然伊拉克高级官员抛弃我们,我对伊拉克人的责任也已取消,那么我独自回去也没有人可以指责。
  走还是不走?莎士比亚的问题冲击着我。
第二章 出城
一个小时候后我回到躲藏的院子,翻译看到我明显松了口气。我拍拍他肩膀,微笑一下,进了厨房。炉头面添加了些煤,火头旺起来,我脱下身上淋湿的衣服放在炉边烘干,自己找了把椅子坐在一旁享受温暖。
  厨房里被杀的伊朗父子的尸体已经被抬进最里面的卧室,地上的血迹和屋子里的臭味还在,提醒着发生过的悲剧。他们两个推迟一天回来,就会夺过这场杀身之祸。现在不仅仅是他们的死亡,我们留在屋子里面的埋伏很有可能让回来的其他家人一起丧命。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郎。战争里的百姓,企盼逃过战火,却没有逃过命运。如何解释?是运气不好?还是神的意志?那么我们的命运是什么?
  无辜的伊朗平民一家人被毁掉,道德人士肯定会说我们草菅人命,谴责我们没有人性,违背国际公约,是战争罪犯等等。对不起,我很怀疑这些,也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有任何歉意地方。很简单,战争中谁是无辜的?谁说平民是无辜的?所有战争实际上都是两个国家的平民之间的较量,如果只是堂堂正正的军队在一个制定的时间和地点来拼杀,然后根据战斗结果来解决争端的话,我们人类的历史要简单很多。不幸的是,战争多半变成一方杀死另一方足够的平民才能决定胜负。死在我们手里的伊朗人不过是无数死亡平民的几个数字,责怪我们不如去责怪上帝。
  早晨三点半钟,下了一夜的雨终于停了,我们出发,继续逃亡。这个时间是人体生理机能最低潮的时候,人们的感官和警惕都是处于最低点,伊朗的哨卡没有一点动静,我们顺利过关,半个小时候后来到学校。
  伊朗的末代国王霍列维历史上名声不佳,可他凭借国内丰富的石油资源为国民作了不少实事,教育的投资是其中一件,伊朗普及的公共教育是当时其他阿拉伯国家不可比的。我们来的学校肯定是那个时候修建的,虽然废弃几年了,还可以看出工程用料的讲究和设计的现代风格。我对这座建筑有些印象是因为以前路过有人告诉我伊拉克总部曾经想驻扎在这里,因为地理位置接近前线,视野开阔,后来因为其他原因放弃。
  我们走进学校里面才知道这所学校被废弃的原因,一枚苏联的飞毛腿导弹从天而降,穿过2层楼房,没有爆炸,露个尾巴扎在一楼大厅的水泥地里。伊朗和伊拉克都有苏联制造的飞毛腿导弹,也都互相用导弹来攻击对方。飞毛腿导弹弹头大,负载炸药多,破坏力惊人。就是不太精确,误差几公里是正常现象,打击军事目标要看运气,恐吓老百姓倒是不错的武器,反正没人知道最后落点会在什么地方。这次伊朗人知道伊拉克人不会坚守,围攻没有用重武器,大口径的炮弹很少打到市区里,这枚导弹应该是以前留下来的。回收没有爆炸的炮弹是技术活,有技术还要看运气,回收导弹更加恐怖。苏联人制造的导弹脾气古怪,俄国人自己都很少回收,直接引爆完事。伊拉克人和伊朗人都没兴趣理会这枚被遗忘的导弹,难怪这所学校没人愿意来。我不在乎,如果老天注定让这枚导弹等我来才爆炸,那也未必是个太坏的结局。没有给伊拉克人抗议的机会,我领头上了三楼。
  学校教室里任何有价值的东西早已经被人拿走了,只有满屋子的人造化肥。我挑了两个2楼最边缘的教室,能同时观察3个方向,伊拉克人分组瞭望,准备白天在此度过。学校两边的街都很宽阔,左侧30米处是一间大的修车厂,算是比较明显的建筑。我似乎看到有人出入,细看没有动静,有些好奇,一直守在窗口观望。
  上士和翻译走过来,有话要说。我让他们躲开窗口,找个舒服干净的位置坐下来。耳朵听着,眼睛还是巡望着四周。天色已经大亮,城市不再沉睡,街道上开始出现车辆和极少的行人。
  上士代表其他人问我为什么不一口气走出城区,地图上显示不会超过一公里的距离。来的路上,我已经听到伊拉克人嘀咕,对他们而言,留在城市的危险远远超过路上遭遇伊朗人的危险,被动的等待需要信心和纪律,他们更加愿意主动行动去碰运气。
  我们背的电台的电池虽然还有些电,已经不能和伊拉克总部联系。这种短波无线电台的通讯很容易被监听到,也很容易被锁定大致方位,深入敌后的伊拉克特种部队曾经因为通讯信号暴露而被围歼。
  我告诉上士,没有黑暗和天气的帮助,走出城区而不被伊朗人发现很难,伊朗人很可能还有其他的哨卡。何况这是通向伊朗内部的方向,伊朗后续部队和回家的老百姓会源源不断顺公路过来。一旦被包围在开阔地方,我们很难脱身。而且阳光下的沙漠没有藏身之地的话,我们面临同样的凶险。
  费了我半天口舌,伊拉克人勉强接受我的理由。公平来讲,他们的疑问并非没有道理,冒险撤退也不是不行,学校停留同样有不可预测的风险。我没有告诉伊拉克人,虽然没有确切的概念,我的直觉是不能走,前面有危险。人对危险的感受,类似于动物的本能,有些无法解释,可有我们活动经验得人都会重视这种感觉,这是无数次行动磨练出来的。
  下午三点钟,室外温度超过40摄氏度,空气里没有一丝的水分,昨夜的暴雨没有在地上留下任何痕迹。教室里变成了桑那,人喘不过气来,每个人做的地方都是一团水,筋疲力尽的伊拉克人没有力气继续抱怨,除了守望的哨兵,都昏昏睡去。
  我还在观察四周的情形,虽然换了几个不同的姿势,窗口10个小时的守望依然让我肌肉酸痛,脖子和腰感到有人用针不停的扎。可肉体的疼痛目前来讲并不是坏事情,起码我的思维和触觉依然敏锐。“意志战胜肉体”,的确,当你做到这点时候,会发现自己的潜力多少,承受痛苦的能力多强。
  我的痛苦不是没有任何的回报。一上午伊朗人路过的车队几乎没有停过,虽然没有看到番号,从装备和士兵肃杀的神情来看应该是伊朗革命卫队,最令伊拉克人头痛的部队。两伊战争中,伊拉克最精锐的部队是共和国卫队,总统萨达姆侯赛因直接指挥的嫡系部队,多次扮演救火的角色,数次拯救伊拉克将要崩溃的战线。伊朗的精锐则是革命卫队,效忠最高领袖霍梅尼的武装力量。这支部队的职业素质逊色于伊拉克共和国卫队,但宗教的狂热精神让他们不畏惧死亡,相反争先恐后的争取拥抱真主的机会,交手几次打个旗鼓相当。伊朗正规军的力量因为军官大批的逃亡表现不佳,革命卫队成了伊朗人手里的王牌,战争初期西方各国情报机构认为伊朗防线即将崩溃,革命卫队转危为安;后期成了进攻伊拉克本土的主力军。伊拉克军队普遍有些畏惧和伊朗革命卫队对阵,更害怕被他们俘虏,日内瓦公约对这些人没有任何约束力。如果我们早上冒险逃亡,很有可能迎头遇到伊朗革命卫队,我们的命运可想而知。直觉再一次救了我。
  伊朗革命卫队过后,车辆和行人稀少很多,普通的伊朗人也惧怕这些人,如有选择也都躲得远些。看架势,伊朗老百姓多数会在明天回来。我一直留意的停车场也很热闹,门前几次排起车队等着修车,其中还有装甲车。虽然绝大多数街上的机动车辆属于伊朗正规军和各类民兵,可装甲车这样火力强大的机动武器在附近总是一种威胁,如果有一段距离的正面冲突,我们手里的轻武器将没有办法对付。值得安慰的是,似乎所有伊朗人都知道这座学校废弃的原因,没有任何人好奇进来搜查,我们平安的在这个地方躲到天黑。
  我们吃了一天里的第二顿饭,阿拉伯卷饼、几片腌制的肉块、红枣和半壶水,算是难得的享受。剩下的食物和淡水不多了,如果明天晚上不能离开的话,又要另想办法了。
  五点钟的时候,在修车厂要关门的时候,两辆卡车开来,车上跳下8、9个伊朗军人,气势蛮横的叫喊一番,修车厂已经关上的门又打开一扇,继续工作。
  不到五分钟,窗外枪声传来,除了伊朗人用的AK-47沉闷的声音外,还有美制步枪M-16的独特清脆声音。我跳起身来,看到修车场门外的几个伊朗军人都端着枪跑进厂房。枪声只持续了10秒钟,很快就静下来。伊拉克人相互讨论起来,我严厉的命令所有人带好武器,和我一起去修车场。
  伊拉克人还有些迟疑,我拉下M-16自动步枪的弹夹,看了看,在枪托上轻轻敲了两下,重新插入,打开枪击保险,率先跑下楼去。M-16自动步枪有时候用起来子弹卡壳,开枪前拿出弹夹敲一下会减少子弹卡壳的机会。老兵经常作的事情,武器永久了成了自然的习惯。
  街上空荡荡的,没有行人和车辆,也没有人出来察看枪声,战火下老百姓的好奇心通常很小。我跑出10米,才听到后面伊拉克人的脚步,翻译和上士跑在前面。
  外面看修车场面积大约是300平方米,3道提卷门,门后三个工作地沟,可以同时修三辆车。两道门是关闭,一道门提起来,关门前来伊朗人的两辆军车一辆停在里面地沟上,车头的发动机盖子是打开的,另一辆车停在外面,驾驶室车门开着,没有人在车上。
  我跑到修车场提起的卷门口,贴在墙边,听到里面有咒骂声和哀求声。深吸口气,我探头去看,伊朗人都背对我,围成一团站在修车厂另一侧的空地上,几个人躺在他们圈子中间。伊朗军人的服装是革命卫队的军服,难怪如此霸道,要关门的停车场被迫继续服务。
  我在学校看到9个伊朗卫队军人,车厂里至少有4个修理工人,即将到来的冲突必然要算上他们,很多伊朗的平民也佩戴枪支,这间和伊朗军方有些关系的修车场的工人很难想象会做老老实实的旁观者,也就是说,有13个伊朗人需要处理。
  翻译和上士都跟了上来,贴墙站在我身侧,另外三个伊拉克人脸上挂着跑马拉松的痛苦神情还滞后20米远,我手势示意他们停下,小心前进。翻译和上士偷偷看了看里面的情况,我们约定并排走进去一起开火。
  按理说,三支全自动步枪,背后射杀13个没有防备的伊朗人,不是很难的事情。可是打了几枪,翻译的步枪出现子弹卡壳,我们的火力网立刻出现漏洞。一个伊朗人抓抢站起来回过身子就是一梭子子弹,我和上士不约而同在他转身时左右卧倒。当我们打倒伊朗的“兰博”后,有两个伊朗人已经分别跑向厂房另一侧左右的两个角门。我用手指告诉上士处理左边那个,自己蹲下瞄准,打了个连发,右边的伊朗人跑动中如同被一只看不到的手在背后用力推了一下,一头扑在地上,距离角门2步远。左边逃跑的伊朗人则是另一回事,伊拉克上士打了两个连发,我亲眼看到子弹打在伊朗人上下左右,火花四现,可居然没有一发打中伊朗人,这个幸运家伙脚步都没有停一下,推开角门就冲了出去。
  我拉住上士,让他处理修车场内的善后,自己去追跑出去的伊朗人。等到我跑出角门,他已经跑出35米远的距离,到了一户人家院子前。伊朗人推了一下紧闭的院门,里面上着锁,他转而试图爬上近两米的院墙。我一边赞叹这个伊朗飞毛腿的速度,一边单腿跪地,持枪吸气,打了个3发连射。已经爬到墙头的伊朗人身体晃了晃,翻进院子里。
  二次世界大战后的40年国际步兵比拼基本上是美国M-16步枪和苏联AK-47步枪的较量,共产主义世界国家和第三世界国家基本上采用的是AK-47或者各类翻版步枪,如中国的56式自动步枪。美国M-16的优点是射击精度高一些,5.56mm口径子弹初速快,有效射程远一些。但是像刚才的猎杀,如果用的是AK-47,我的把握要大,因为我确定是打中伊朗人,是否杀死却没有把握。M-16的子弹没有打中重要器官的话,很可能打穿孔却不致命。AK-47的7.62mm子弹口径大,35米的距离杀伤力超过M-16,背上一枪位置不太偏的话十有八九会送命。
  我没有时间跑过去察看自己射杀的结果,修车厂不是久留之地,伊朗人可能很快派人查看,我们必须撤离。
  我回去后,里面已经清理完毕,除了死去的伊朗人外,地上还有3个伊拉克士兵的尸体,两个颤抖成一团的伊拉克士兵和一个英国教官肖克。他们全身上下满是油污,不仔细看还以为是黑人。肖克是澳大利亚著名的特种部队的士官,同两名英国SAS的成员一起作为英国教官来训练伊拉克人,我们没有什么交往,但知道彼此的存在。今天早上我看到出修车场的人像是他,只是不确定,害得我手在窗口观察了一天。
  当时我突然意识到还有一种可能,被伊拉克总部遗忘在城里的不只是我们一个小组。肖克那一组同样没有接到提前撤退的命令。他们受暴雨阻拦,车库里过了一夜,白天伊朗人修车场开工,他们躲进地沟的废油储存室。虽然尝受了一天的废油熏陶,还是快要熬到关门。没想到最后来的伊朗革命卫队的卡车换油导致他们被发现。肖特他们虽然顽强反抗,开枪打倒两个伊朗人,却最终不敌被俘。伊朗人以为他们是普通士兵,我们冲进来时候已经就地处死了3名伊拉克人。如果不是这些嗜血的革命卫队如此的全心投入使用匕首和弯刀的屠夫工作,我们也不能从背后顺利的偷袭得手。
  步枪卡壳的翻译面色悻悻的站在一旁,我无暇责怪他对武器的保养不力,他的勇气和运气对我而言更重要些,起码我不用担心他和另外3个伊拉克人心有二志。那些家伙拖拖拉拉的跑上来,看到地上的伊朗人屠夫手艺,变得有些歇斯底里,如同受惊吓了的女人叽叽喳喳个不停。如果伊朗人包围我们的话,他们会和躺在地上处于震惊状态的肖克小组士兵一样的无用。
  我无意贬低他们男人的尊严,作为士兵他们也都经历过一些战斗的残酷,但集体中人群里的勇敢和独自面对个人最深处的恐惧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情。他们不适合这个职业,这没有什么可耻,不是所有人都能干我们的行业。
  我让上士站在门口警戒,命令其他人都换上伊朗革命卫队的军服,自己也找了大小合适的一套换上,死去伊朗人身上的军服多有弹孔和血迹,穿起来不伦不类,只能希望夜色下不会太招眼。伊拉克人并不完全明白我的意图,可慑于这两天来我短暂成功下的一点威严,也都照办。
  肖克反倒很快明白我的意图,油迹漆黑的脸上一丝笑容。他的行动有些僵硬不便,却也努力挣扎站起来找衣服换上。
  我来到他面前,没有介绍自己,径直用英文说道,“AreyouOK?”(你没有事吧?)
  肖克指指左肩,说道,“我被打了一枪,好像问题不大。”他身上的油污和泥土混在一起,看不出血迹。
  我撕开他肩膀的衣服,检查了一下伤口,上了些药来防止感染,说道,“子弹干净的打穿,没有伤到骨头。我给你上了药,36个小时以内没有问题。我们现在需要立刻行动。”
  肖克点点头,拿起地上的AK-47说道,“没问题,你带头。”他熟练的检查了手里的步枪,武器自然的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伤势不再对他有任何的影响,这个人又是一部杀人机器。毫无疑问,他受过伤,知道如何的控制自己的身体。有他这样经验丰富的老手配合,我会轻松一些,不必时时刻刻的紧张,试图顾及每一件事。
  他说的话很重要,指挥权的树立,是我们这样小组能否顺利行动的关键。肖克这样的士兵,不会因为你救了他而降低标准,他看重的是你作为特种军人的能力,很明显,虽然我们第一次打交道,他知道一些我的情况,是谁告诉他的?我暗暗记下这件事情,以背将来查询。
  我让所有人都换上AK-47,并不是人人愿意,用惯了一种武器的人本能排斥另一种武器。我检查了一下,伊朗人用的AK-47是苏联人生产的正宗货,不是中国或者其他国家仿造的。苏联人生产的枪支枪口合金密度高,射击更精确,武器寿命也常。这支枪九成新,伊朗人用了不久。据我所知,伊朗和苏联的关系虽然不像美国那样势不两立,也是敌意十足。伊朗的激进学生和神学士不仅仅反美,还反苏。当年攻占美国驻伊朗首都德黑兰大使馆的学生们一度想先攻占苏联大使馆,苏联人不可能直接提供武器给伊朗人,事实上苏联和其他西方国家一样支持伊拉克,飞毛腿导弹就是苏联直接提供的。伊朗的飞毛腿导弹一部分是从北朝鲜买的,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涉及到一段国际秘闻,几年后我还因此和韩国人、朝鲜人结下一段梁子。
  没有时间多想,我让其他人上了门外的卡车。肖克小组的两个伊拉克士兵完全处于封闭状态,如木偶一般受人操纵。我倒没有责怪他们,看着自己的同伴被刨腑挖心,就要轮到自己前被救,这需要坚强的神经。当然我也没有多少同情心,必要的话会毫不犹豫的放弃他们。
  偶然看了一眼被修理的卡车车厢,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十个装满汽油的油桶整齐的堆在那里。我和上士刚才至少各自打了一梭子子弹,任何一发迷途都会引爆这座小油库,我们都不会感到任何痛苦去觐见真主。战场上的生和死真是么有办法解释,你可以准备十足,做好一切人力所能及的事情,属于你的那发子弹还是等着你,让你无从逃避。我早有自觉,唯一希望轮到自己,没有拖拉。
  修车厂的炸弹定时在10分钟后,十桶汽油加上两枚地雷,十公斤C4炸药,这里会变成月球的土地。从我们冲进来到离开用了十三分钟。伊朗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没有人过来察看。
  我来开车,肖克和翻译一同坐在驾驶室里,我问肖克,“你的小组撤退地点是哪里?”
  “我们是黄色紧急计划,城东30公里处。”
  我点点头,暗暗咒骂伊拉克总部,他们发现我的小组也陷在敌后,没有让我们去同一个地点,而给了更坏的选择。虽然他们不如我猜测的那么阴险,可这群无能的家伙还是很难让人信任。
  我控制着车速,巡视着周围,说道,“没有办法穿过城区,伊朗人已经在市中心设卡,我们执行红色撤退计划,暂时找个地方躲起来。”
  肖克点点头,我们的军车和服装可能瞒住普通路人,但伊朗人哨卡稍一盘问就会露出马脚。他又摇头问道,“躲藏起来?你不考虑现在冲出去?”
  “今天我们在学校里观察了一天交通车辆,没有一辆离开城市的卡车,公路上都是进城和路过的。如果一定坐车出城,也要等到下半夜。我们还需要补充水和食物,有你们三个人,我们的淡水支持不了一天。”人通常情况下没有饮水,可以支撑48个小时,但是沙漠里面白天温度高达45摄氏度,能不能过一天都很值得怀疑。
  肖克皱皱眉头,问道,“我们藏到哪里?”
  我看着手表,车速放慢,说道,“离这里不远处有个大的院子,至少有四个伊朗军人。”
  修车厂的爆炸声音传来,我们坐在汽车里也感到震动,火苗窜上半空,浓烟升起。街上有伊朗人从房子里跑出来察看,这几天虽然伊拉克人的埋伏不断被引爆,但这样剧烈的爆炸还是首次。我也停下车来,装作看热闹的样子。
  五分钟后,卡车停在一所大的院子门前。这一带好像是有钱人住的地方,房高院大,保持距离,不像我们习惯看到的阿拉伯拥挤的民居。我开车走的路线是曲线绕圈,开了二十分钟,停车地方却离藏身的学校不远,大约100米左右的距离。早上我在学校楼上用望远镜可以看到院子里的大致情况。我看到一辆少见的奔驰小汽车停在这座院子里,四个伊朗军人下车。
  肖克跳下车,打开大门,卡车开进去后,他关上院们,跟着跑来。
  院子很大,有半个足球场大小,依稀可以看到花园的样子。一辆奔驰小汽车停在2层楼房旁的车库前,我几乎要冲到房子门口才停下车。一个年轻的伊朗人站在门口台阶抽烟,他穿着伊朗正规军的军服,没有武器,看到我下车,迎上前来,惊讶得看着我,嘴里说些波斯话。
  我笑着靠近,重重一拳打在伊朗人下巴上,他没有哼一声倒在地上。伊拉克上士和另外两个士兵跳下车来,警戒院子,确保没有人进来和出去。
  房屋大门开着,翻译和我直接冲进去。这是一座英式建筑,英国人控制中东时期,富人大多修建这类房屋,我曾经进去过类似的房子,有些印象。进门的大厅可以用来开舞会,上二楼的旋转楼梯在大厅右侧,客厅、厨房、书房在一楼。
  我跑进客厅,两个伊朗军官正坐在沙发上喝酒。不知道是酒精的麻醉作用还是临危不惧的心理素质,他们看到我的突然出现,有些好奇的看着我,没有想去摸挂在腰间手枪的意图。
  看到我的枪口对准他,年纪稍大的伊朗人居然知道我不是波斯人,用纯正的美式英语说到,“请不要开枪,先生,我们会遵照你的意愿去做。”
  我也用英文问道,“你们一共有几个人?”
  “四个人,我们两个,一个在外面抽烟,另一个在楼上。”伊朗人用手指着楼顶。
  肖克跟在后面进来,我对他说,“控制他们,乱动就处理掉。”这话多半是给伊朗人听的。
  我转身跑上楼梯,二楼有四个房间,只有一间屋子关着门。厚厚的地毯掩盖了脚步声,我探头分别看了开着们的三个房间,没有人。我走近关着门的房间,用手轻轻推了推,房门是从里面插上。
  我一脚踢开房门冲进去,手中的步枪作势待发。
  屋子里的人站在窗前,镇静的转过头来说道,“木天,虽然很久不见,可我们之间没必要动刀动枪吧?”
第三章 杨叶
我有如雷击,眼前这个身穿伊朗军服的中国人的出现让人难以置信。“杨叶?”我声音苦涩生硬的说道。
  “木天,你让我们好找,总局的人都以为你真的死在法国,好一手瞒天过海!”杨叶好象见了老朋友一般热情。
  我没有回答,枪口依然对这杨叶的胸口。5年前中国大陆,我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是我出生入死的兄弟。但离开时,他已经是解放军军事情报部的官员,大家已有不可逾越的鸿沟。5年后他也许还是军官,甚至是外交官员,可这是两伊战争的前线,面对死亡,波斯人、阿拉伯人、西方人和中国人都没有分别。一发子弹,一具尸体而已。我和他没有什么私仇,可如果面临保护我的身份和他的生命的选择,虽然他可能有不同的看法,我的身份要远远超过他的生命价值!
  “木天,即便你杀了我,你的身份也已经曝光。总局已经知道你在伊拉克特种部队做顾问!”杨叶嘴角一丝微笑,依然是我记忆中那幅不过如此的表情。这个人并不迟钝,却还是认为能用言语来说服我?
  我静静的看着杨叶。犹豫从来不是我的风格,直觉的反应十有八九是正确的,我能够活到今天主要是因为相信自己的直觉。现在我的直觉是开枪打死这个危险的人物,然后离开。可是我依然犹豫,如果他所说是真实的。。。
  “汉森,81年3月里昂加入法国外籍军团。81年12月阿富汗苏联占领区执行侦察任务,82年3月黎巴嫩和以色列军事6处合作刺杀巴解领导人阿桑,82年6月第一次来两伊前线,82年底非洲赞比亚。怎么样,我说得没错吧?汉森先生,或许看在老朋友的面上,我还是叫你木天?”杨叶最后一句话换成了法语,口音虽然不完全地道,却还是有些巴黎人的味道。
  “你称呼我什么都无所谓,问题是你不幸作了坏消息的信使。我们两个人中间会有一个人看不到明天的太阳。”没有说中文四年,我的音调显得十分的别扭,可语义中的威胁杨叶应该没有问题领会。他是个极为聪明的人,知道我法国外籍军团服役的档案,尤其是我执行的几次绝对秘密任务,法国政府里只是一个很小范围的人可以知道。他说这些,告诉我两点,第一是法国政府有中国的间谍,而且此人接触的军事机密等级颇高,第二是他曾经在法国担任过情报官员的工作,很有可能是解放军军情局外派的军事人员。他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泄漏这些秘密本身让他回国会受到惩罚。他不是个贪生怕死的人,而且说这些话也不能让我改变主意,我的手指已经开始扣紧扳机。
  杨叶还是看着我的眼睛,脸上没有任何的恐惧,他说,“你杀了我,总局不会放过你的。我们能够找到你第一次,也能够找到你第二次。我们没有美国中央情报局和苏联克格勃的名声,可实际上很多方面并不差,有些地方还做得更好,你应该有所体验。总局要杀你,世界没有地方是安全的。你不愿意为总局做事,诈死脱身,高层也知道为什么。大家私下也对你有些同情,有些事情的确对你做得过分。可你还是个中国人,何必把事情做绝了?”
  “只是过分?你话说得太轻松了吧?我只知道当年陷害我的几个人还是位高权重,我没有什么兴趣作岳飞之类的忠臣,只是想安静得过我想过的生活。总局的利害我是晓得一些,可让我回去那是不可能的。而且,你忘了我们是在哪里!战场上任何的事情都可能发生,包括汉森的死亡!再见,朋友!”我已经计划好,干掉杨叶后,这6个伊拉克人也将满足觐见阿拉的愿望都会死于伊朗人的交战中,不幸的汉森当然也尸骨无存。
  “木天,你救过我,这条命在给你也没什么。你杀我之前,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是有关班长的!”杨叶要么是个天才演员,要么真的无惧死亡,我没有看出他的紧张。这个人太危险了。
  四年来两世为人,我以为已经不再有什么事情能让我失去控制,可提到班长我的嘴角还是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杨叶的眼里似乎有一丝的得意。我没有出声,拔出手枪,对准了他的左眼。单手举着一把0。9公斤的手枪纹丝不动对一般人来讲或许是难事,15分钟我可以保持同一个动作,有必要甚至可以达到30分钟。杨叶为了拖延可是找错了人。当子弹穿过他的眼睛,伊朗人将需要指纹来鉴定他的身份。
  “班长被越南人俘虏后,没有立刻被杀。我们最近才通过越南一个渠道知道了详情。他当时没有受到致命伤,只是昏迷而已。越南人把他带回了特工队驻地,交给了苏联顾问。一个苏联上尉刑讯了他三天,几乎用遍了克格勃的刑罚,班长一句话没有说。”
  “铁牛说班长已经死了,他亲眼看到班长的脑袋被打爆了。”
  “班长的耳朵被打没了。他当时是在喝水,水壶被打爆了,脸受了皮毛伤,人被震晕了。夜深大家都是着急回去,铁牛没有看清楚。”
  “你们这群王八蛋,我要回去找班长,是你们不同意,信誓旦旦的说他死了。现在又来告诉我他当时没死,你们要负全部的责任!”我的手有些颤抖,四年前的噩梦又回来了。
  杨叶平静的说道,“每个人都有犯错误的时候。我知道你对班长的感情,实际上我们每个人都欠班长很多。你不在的这几年,我们每年都会给班长老家寄些钱。”
  我咆哮道,“你们那几个钱就能对得起班长?你告诉我这些以为我能够放过你?”
  “杀了班长的那个苏联上尉又回到了越南,总局可以提供所有必要的帮助,你领个小组去杀掉这个苏联人。如果行动成功,总局和你一干二净,以前的事情概不追究。你将是一个真正的海外华人,回到大陆还会受到欢迎。”
  我冷笑道,“你为了救自己的一条命,可是真敢胡扯。杨叶,如果我不了解你,我一定要说你是贪生怕死。也许这几年官做久了,胆子也没了?”
  我的嘲弄似乎对杨叶没有任何影响,他自顾自的说道,“苏联人在越南的任期到明年4月份。你带一个小组,必须在他任期完干掉他。这算是总局给你的最后任务,完成后,你在中国的档案将完全销毁。你的家人也可以申请出国,总局还会给你一笔奖金。虽然比不上法国人的优厚,可比我们这些军官收入高多了。考虑一下吧,你完成这件事情,将彻底自由,天空任鸟飞,不用再担心总局,也不用担心以前的身份曝光。”杨叶可能是感觉安全了一些,也开始流露威胁的气息。
  “总局为什么要这样做?不要告诉我总局要为班长报仇。一个普通士兵的死活永远不再你们的考虑之中。”不担心总局追杀,却要担心苏联克格勃的报复?杨叶自以为很有说服人的本领,我不知道那个选择更好一些。
  “好,我会给你个明白的解释。你先把枪口挪开,我身上没有枪。你听我说完不同意,再来杀我不迟。”
  杨叶看我放下枪口,继续说道,“个人利益服从国家需要。这次行动的却不是为了班长报仇,总局不是这样计划行动的。苏联上尉,他现在是上校,名字是罗马诺夫,制定计划袭击我军雷达站,苏联人还提供给越南人我军阵地的卫星照片,高层决定反击苏联人的参与,给他们一个教训。苏联人的驻地距离越南前线几百公里,戒备森严,而且越军特工队营地距离不远,任何这样的行动都很困难,我们只有一次这样的机会。苏联人知道我们的意图,肯定会撤回罗马诺夫。国内有过执行这种任务经验的找不出几个,你不仅有经验,熟悉地形,还心甘情愿。”
  “你想说我的是我是一个你们可以放弃的人,一个国际雇佣兵,出了事情总局可以否认有任何的联系。我没说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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