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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疑)巫童-暗杀1905

_10 巫童(当代)
日出东方,物影西斜,一切布置已经妥当。
刺杀计划的第一步,正式开始。
就在胡客、贺捕头和白孜墨守候在金鱼胡同里时,东街客栈里的田景池,正在诸多繁琐的准备工作中忙得焦头烂额。
他忙着清点桃木剑、生火粉、凝烟香、请魂铜铃、柳叶八仙桌和一些叫不出名字的法事器具,忙着指导四个仙舞者的彩妆和换装,忙着指挥锣鼓队和炮仗队列队演练……
在紫禁城内开坛做法,对田景池而言,无疑是无上的荣耀。尽管崔玉贵一再叮嘱,此行要低调行事,但田景池表面上答应,背地里却不打算这么做。放眼天下,有多少凡夫俗子终其一生,能进得一回紫禁城?如此难得的机会,田景池自然不想敷衍了事。既然要去,就不能寒碜,反而要隆重响亮,最好是弄得风风火火,满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朝阳慢慢爬上天际时,田景池凝视东方,深深吸了一口气。
“出发!”他大声地说出了这两个字。
一行二十余人,走出东街客栈,响锣打鼓,一街一炮仗,极尽招摇之态,浩浩荡荡地开往皇城的东安门。
沿途有零星的日出而作者,站在街边围观这难得一见的热闹。几家四合院中奔出好些个还未梳洗的半大小童,追在队伍的后面,嘻嘻哈哈地跳着脚,不停地拍手乱叫。
田景池坐在一顶露天大轿上,一身玄色道袍,手握太乙拂尘,背披桃木赤剑,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之姿。一路上,他正襟危坐,目视前方,然而眼角的余光,却时不时地瞟向四周,但凡见到路人艳羡的神色,就不自禁地飘飘然起来,心想天底下有几个道士能像自己这般风光?这一辈子,总算没有白活!
田景池一直保持着这种自我感觉良好的心态,直到行至离东安门只剩下两条街的金鱼胡同三岔口。
一支穿着打扮毫不逊色的锣鼓队,忽然从左侧的金鱼胡同里走出,与田景池的队伍撞了个正着。这支斜刺里杀出的锣鼓队拉着一条横幅,上书“铁门胡同饭庄开张大吉”的字样。所谓鸿运当头,这喜庆事自然要抢头彩,两支队伍相遇,谁都不想走在对方的屁股后面。一时间为了争先,你推我挤,互不相让,争到急处,对面的鼓手率先举起木槌打人。田景池的队伍不甘示弱,一个个卷起袖脚,挥舞鼓槌锣面就动起了手。眨眼之间,大街上陷入一片混乱。
田景池的队伍终究人多势众,一番殴斗后,将对方的锣鼓队揍得灰溜溜地逃走了。虽然打赢了这场架,自身却损伤不小,好些人鼻青脸肿,衣衫残破,以这番形象入宫,实在有失体统。更重要的是,田景池难得的好心情被彻底破坏了。如此喜庆的日子,想不到一大清早出门就掉坑,田景池的郁闷可想而知。
郁闷的田景池并不知道,两支锣鼓队的遭遇,是有人刻意为之。在刚才的混乱中,四个仙舞者中的一个,已经被调了包。仙舞者面绘灵魔彩纹,身披彩衣缟裙,负责在做法事时跳敬神舞,念敬神咒,是开坛做法必不可少的环节。白孜墨一手安排了这场混乱,在混乱之中,将一个仙舞者打晕,给他披上一件不显眼的大衣,夹杂在锣鼓队中带走,而换好行装绘好脸彩的胡客,则趁乱混入人群,加入到四个仙舞者的行列。四个仙舞者都绘着厚厚的脸彩,脸上没有一处干净的皮肤,根本瞧不出本来的面目,而胡客的身高和体型都与被带走的仙舞者相似,所以一场混乱过后,竟没人知道自己的队伍里已混入了外人,连田景池也没觉察出来。
虽然队伍里不少人鼻青脸肿有失体面,但抗旨不遵,那是杀头的大罪。田景池只好硬着头皮,叫所有人捡起各自的东西,整理好队伍的次序后,继续朝东安门走去。只不过经了这一场混乱,好比战场上中了埋伏的军队,士气变得十分低落,人人垂头丧气,再看不出丝毫喜庆之色。
北京的整个皇城,呈“回”字形的布局,内部是宫城,即紫禁城,外围一圈则是皇城。这样的回字形结构,有利于防卫。一旦发生动乱,即便外围的皇城失陷,只要城高墙厚的紫禁城不被攻破,皇帝便不会有事。
东安门,正是外围皇城的东城门。
田景池等人行至东安门前,被守城的清兵拦下。田景池百般解释,清兵死活不放行,直到一个太监持总管太监令牌赶到。
“你们这是……”太监诧异地望着这群鼻青脸肿的人。
田景池尴尬地赔笑,急忙解释了一通。
太监似乎对田景池的遭遇不感兴趣:“得了,都搜一下吧,随我进去。”
清兵开始搜身,查了查这批人是否夹带武器,确认无误后,方才放行。至于锣鼓队和炮仗队,则由田景池发放酬银,就地遣散。
走进东安门,就算入了皇城,再向前走了不远,恢宏的宫城,也就是紫禁城,便出现在眼前。
紫禁城东华门的守门禁军拦下了这批人,再一次搜身之后,由太监将田景池、两个道童以及四位仙舞者领入了东华门。
一入紫禁城,那就是入了皇宫,踏足于皇帝的家中。诸般磅礴大气的景致,立刻惊得田景池等人目瞪口呆。胡客也是第一次踏足紫禁城,虽不如田景池等人惊异,倒也觉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古时星象学称,紫微垣位于中天,乃天帝所居,天人对应,是以自古以来,皇帝的居所便被称为紫禁城。
尽管清王朝已经日暮途穷,但整座紫禁城仍保有千百年来的雄伟壮阔之气。身处其中,放眼望去,红墙黄瓦绵延不绝,画栋雕梁井然有序,殿宇楼台鳞次栉比,远近高低错落有致,四面俱堪金碧辉煌,八方皆是巍峨大气,于朝暾烨煜中,宛若人间之仙境。
“都利索点儿!”太监暗暗讥笑这群乡巴佬,不耐烦地催促,“崔公公可在景祺阁候着,别让他老人家等急了。”
“是,是!”田景池在太监面前点头哈腰,转过身就开始催促其他人,“快点儿,都紧赶几脚!”
景祺阁位于紫禁城的东北角,在宁寿宫的背后,一行人穿行于紫禁城中,往北面疾行。
※※※
眼见田景池的队伍已经入宫,并一步步地走远,把守东华门的禁军领班,急忙沿城门石阶,小跑上了宫城城楼。
“奴才叩见索大人。”领班朝轮椅上的人下跪,“奴才已按大人的吩咐,将田景池等人放入了宫中,现下由耿公公领着去了。”
“我都看到了。”与领班对话的,正是御捕门的总捕头索克鲁。他一大早没有出现在御捕门总领衙门,而是安排白孜墨和贺捕头带着胡客行事,正是因为他赶来了紫禁城。坐在轮椅上,一直眺望着远处的索克鲁,转回头来说:“你做得很好,回头事成了,少不了你一份功劳。”
“这是奴才分内的事,奴才岂敢居功?”领班话虽这样说,但得到索克鲁的夸奖,心中仍少不了窃喜,“说到劳苦功高,得非大人莫属。”
“今天还要辛苦你一整天,记住,招呼你的手下,看死东华门,没有老佛爷的懿旨,休放任何人出入!”叮嘱完领班,索克鲁招呼身边的一名侍卫,对侍卫比划了一个手势,说:“是时候了。”
禁军领班和侍卫双双领命,快步下了城楼,办各自该办的事去了。
城楼上,索克鲁又转回头眺望紫禁城的北方。
田景池一行人早已湮没在殿宇楼阁之间,不见了踪影。
索克鲁双手平握,一丝笑容,忽然在他的嘴角绽放。
※※※
在经过阅寿堂和颐和轩后,田景池等人来到了景祺阁的门外。
一个老太监候在阁门前,田景池见过崔玉贵的面,知道那老太监不是崔玉贵。领田景池等人入宫的耿公公赶忙迎上前去,施礼道:“奴才见过权公公。”
权公公扫了田景池等人一眼,说:“崔公公临时有事,方才去了,得过一阵子才能回来。你先带他们进去吧,到西回廊里候着。”
耿公公领了命令,将田景池等人引入景祺阁内,走到西侧小院的回廊,停下脚步说:“你们就在这里候着吧,等崔公公他老人家来了再说。可长点记性,不要胡乱走动,皇宫大内,踏错了脚面,那是要掉脑袋的!”想是还有要事在身,叮嘱完这些话,他唤来几个小太监看着田景池等人,便急匆匆地走了。
将所有器具放置好后,田景池一行人在回廊的廊台上坐下休息。
因珍妃死在这里,景祺阁这几年显得格外孤僻和冷清,单说那宫墙的墙头,早已爬满了不知名的草藤,一直无人清理。不过这倒成就了景祺阁萧索与静雅并存共融的景色。
方才进紫禁城时,当着耿公公的面,田景池一行人没有停过地东张西望,对各处景致指指点点,此时耿公公一走,身处幽谧静雅的景祺阁内,一个个反倒静坐下来,不言不语。尤其是田景池,脸上的喜色已经不见痕迹,取而代之的是不易察觉的凝重神色。自进入景祺阁后,他一直显得心事重重。
坐了片刻,田景池忽然站起来,开始在回廊里来回踱步。末了,他走到一个仙舞者的身旁,紧挨着坐下,瞅了瞅站在回廊口的几个小太监,小声地说:“今天总感觉有些不对劲儿,我看……这事还是不要干了,老老实实地做完法事,就回去吧。”
假扮成仙舞者的胡客,坐在四个仙舞者的最右边,田景池的话,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
领头的仙舞者扭头盯着田景池,压低声音说:“我们耗费了多少心血,眼看就要大功告成,这种时刻,你怎么能说出这等话?”
田景池的喉结哽了哽,又看了看远处那几个小太监,叹了声气:“好吧,权当我没有说过。”他把屁股挪到一边,后背靠住一根圆柱,单独坐在那儿,两只手紧紧地攥在一起,显得无比紧张。
所有人又不再言语了,四下里重归寂静。
第二节 刺杀
坐了良久,始终不见崔玉贵到来,也不见其他管事的太监,田景池有些不高兴了:“怎么把我们干晾在这里?”忽地变了脸色,“该不会……漏了风声吧?”这一句话压得极为小声,以免回廊口的几个小太监听见。其余人听田景池这么一说,都抬起了长时间低垂的头,望了望景祺阁的阁门,脸上露出了紧张的神色。
唯独之前和田景池对过话的仙舞者一脸镇静,压低嗓音说:“事情做得如此隐秘,绝不可能走漏风声。就算真走漏了风声,在皇城外就该把我们抓起来。你不要胡猜乱想,再等等看。”
话音刚落,就听见回廊口几个小太监异口同声地喊道:“见过耿公公!”
一个太监走进了回廊,正是之前领田景池等人入宫的耿公公。田景池立马站起:“见过公公,您可算来了。”
“崔公公他老人家有事在身,眼下是来不了了,就由我带你们进去吧。”耿公公说,“田师父,把你的人都叫上,随我来。”说完头也不回地朝景祺阁背后的小院走去。田景池等人急忙收拾器具,小心翼翼地跟上。
来到阁后小院的空地上,首先窜入眼帘的是一口浅白色的漂亮窄井。这口窄井正是吞噬珍妃性命的八宝琉璃井。从外形看,八宝琉璃井通体混白,别具一格,在一丛翠竹的依傍下,透出一股异域风情,乃是紫禁城中一处较为特殊的景致。若非当年珍妃死在此地,就凭八宝琉璃井的景致,景祺阁也不至于沦落到如今这般清冷萧索无人问津的地步。
见到八宝琉璃井的第一刻,田景池等人心头都禁不住一跳。这口井的井口实在太窄小了,稍胖一些的人必定被卡于井口,瘦削的人若不小心掉下去,连挣扎的空间都没有。联想到当年珍妃被推入井中,在井下垂死挣扎的情景,田景池等人顿时不寒而栗。
离八宝琉璃井不远的地方,搭建起了一方御览台,台面的正中央摆放着一把精致大气的宽椅,铺着柔软的金色缎垫,想必是供慈禧从高处观看法事所用。
田景池要做的是一场阴事法事。道教的阴事法事有许多讲究,其中必须遵守的一条,就是在阳气最重的午时准点开坛。离午时尚有一段时间,此时的小院内寂静安宁,空无一人。虽然时辰尚早,但开坛前的各项准备工作必须提前做好。田景池招呼两个道童把带来的器具一一取出,按照内两仪中四象外八卦的方位,围绕八宝琉璃井摆置整齐,并不断地做细微的调整,直到他满意为止。
当准备好一切,所有人都坐下来歇气时,一队腰挂佩刀的大内侍卫小跑进了小院,将御览台四周团团护卫起来。又过片刻,另一队侍卫进入小院,层层站桩,把守各处门径和通道。再过片刻,一些宫女太监走入小院,手捧鲜花、盆栽等物,将御览台布置得十分漂亮,还摆上了精致的茶具,似乎慈禧来此并不是观看阴事法事,而是为了听曲看戏。
田景池等人按耿公公的要求,挪到小院的西北角,最后一次整理穿着打扮,然后静候慈禧的到来。
等候的过程中,所有人都沉默不言。
良久,之前和田景池对过话的仙舞者忽地压低声音说:“记清楚了,是最后一句‘急急超生’,是第二遍,千万不要出差错。”其他人都会意地点了点头。
胡客不懂这话的意思,但观察田景池等人,脸色全都紧张无比。尤其是田景池,脸色发白,额头上竟冒了一层虚汗,怎么看都不像是因为要在慈禧太后面前做法事而紧张,倒像是要上刀山下火海一般。
午时到来时,一声“太后驾到”,所有人齐刷刷地跪伏在地上。慈禧在一班太监宫女的簇拥下,一步步登上御览台。踏上最后一阶时,慈禧忽然趔趄了一下,惊得身后的李莲英和崔玉贵同时“啊哟”一叫,伸手搀扶。慈禧的脸色有些奇怪,冲李莲英尴尬地一笑,入座正中央的宽椅。所有人齐声道:“老佛爷吉祥,老佛爷圣安!”
慈禧微微抬了抬手,李莲英会意,让所有人免礼平身,然后冲御览台下的耿公公点了点头。
耿公公快步走到西北角,吩咐田景池等人:“该你们上了,可千万别搞砸了!”
田景池深吸一口气,整了整道袍的边角,当先走出,两个道童一左一右侍行,四个仙舞者随后。
先前说过话的仙舞者一边走一边低声说:“孝通兄、士元兄、默庵兄,眼下已无回头路可走,唯有一心向前。清室兴亡,大业成败,皆在此一举!”
这番话虽然小声,却郑重庄严,尤其是“清室兴亡,大业成败”八个字。话中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胡客证实了心中的猜想,田景池这一行人,果然暗藏其他目的,多半也抱有冒死犯上之心。
胡客忽然感到了一丝紧迫。如果只是他一个人行刺,倒还好办,如今田景池等人也牵涉进来,只怕会坏了他的计划。眼见四周大内侍卫守备森严,正如那仙舞者所说,眼下已没有回头路可走,胡客唯有尽可能地镇定,如果发生意外状况,只有见机行事了。
来到八宝琉璃井前,一行人先向慈禧请了安。田景池走到柳叶八仙桌前,摇响铜铃,手握桃木剑,竖在额前。两个道童一持净水,一持净土,站在八仙桌两侧。胡客此时要做的,就是学另外三个仙舞者,见三人分别走向井口的南北东三侧,知道是分立四方,于是走到井口的西侧站定。
田景池开坛做法,用桃木剑穿符咒,焚于烛前,然后脚踩八卦,剑舞九宫,围绕八宝琉璃井疾走,口中念念有词:“荡荡游魂何处留存,虚惊异怪坟墓山林,今请山神五道路将军,当方土地家宅灶君,查落真魂,收回附体,筑起精神,天门开、地门开,千里童子送魂来!”
“来”字一落,他已走回到八仙桌前,往烛火上扬了一把灰,窜起一大串火焰,大喝道:“吾奉太上老君急急敕令!”
四个仙舞者各从八仙桌上抓起一块形似笏板的木条,迈步走到御览台前,面朝八宝琉璃井跳起了奇形怪状的舞蹈,齐声念诵道:“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有头者超,无头者升,枪殊刀杀,跳水悬绳。明死暗死,冤曲屈亡,债主冤家,讨命儿郎……”胡客不会咒词,只好翕张嘴唇,舞手蹈足,做了一回滥竽充数的南郭处士。
在四个仙舞者念诵咒词的同时,田景池在两个道童的洒水铺土中,妖魔化般地挥动桃木剑,一步步走向八宝琉璃井的井口。
这场法事虽然只有七个人,却做得眼花缭乱,连李莲英、崔玉贵等人也看得面浮笑意,频频点头。唯独慈禧,一脸魂不守舍的样子,对眼前的法事漠不关心,倒时不时地看一眼南侧的院门,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更加吸引她似的。
四个仙舞者继续念诵:“……跪吾台前,八卦放光,站坎而出,超生他方。为男为女,自身承当,富贵贫贱,由汝自招。敕救等众,急急超生,敕救等众,急急超生!”
“急急超生”四个字一出,胡客的神经猛地一跳,瞬间想起了之前那仙舞者叮嘱过的话:“是最后一句‘急急超生’,是第二遍。”
胡客刚想到这里,第二遍“急急超生”已经从三个仙舞者的口中吐出。
刹那间,只见三个仙舞者拧开木条的下端,原来木条中空,用于藏物,三把小型的匣子枪立刻掉出。三个仙舞者猛地回身,举枪朝御览台上的慈禧射击!
这一下出其不意,三枪齐发,两枪打偏,一枪命中,慈禧顿时胸口中弹,额外打死了两个企图护驾的太监。慈禧倒在宽椅里,胸前凤服浸透鲜血,气息只出不进,眼看要害中弹,活不成了。李莲英在枪响的瞬间,便趴倒在台面上,嘴里不停地大喊:“护驾!护驾!”崔玉贵趴在离李莲英不远的地方,用更为尖厉的嗓音喊道:“来人啊,抓刺客!”
宫女太监们争相逃命,四周几十个大内侍卫团团围了上来。南侧的院门外早已埋伏了数百侍卫,听闻响动,潮水般涌入。三个仙舞者打光了子弹,抓起柳叶八仙桌上的法事器具,与田景池等人一起同众侍卫肉搏。但终究寡不敌众,两个道童被当场砍死,田景池和仙舞者皆负伤被擒。
一个仙舞者见慈禧倒在座椅上不再动弹,狂笑起来:“狗太后已死,大事成矣!哈哈,哈哈……”被一名侍卫用刀背斫得门牙脱落,满嘴流血,仍狂笑不止。
李莲英和崔玉贵这时才站起身来,还没有从惊恐中缓过神,脸上苍白无血色。李莲英竟没管死去的慈禧,而是扫了一眼被抓的刺客,急忙问领头的侍卫:“怎么少了一个?”
侍卫们这才发现,先前有四个仙舞者,此时却只抓了三个,地上也不见尸体,莫非是趁乱逃脱了?
三个被擒住的仙舞者相互看了看,因脸上的彩妆太厚,竟不知是谁得以逃脱。一个仙舞者张了一下嘴,瞧其口型是个“金”字。另外两个仙舞者会意,一个露出“罗”字的口型,另一个露出“刘”字的口型。相互报完了姓氏,三个仙舞者顿时知道逃走的是谁,心中都想:“默庵兄不愧是梁先生身边的人,竟有如此本事。”他们三人自然不知道,陈默庵早就在进入皇城之前,便被胡客掉了包,若是他当真进来了,未必能有逃出重围的本事。
知道有刺客逃脱,接下来的任务自然是追捕。“传令下去,关闭四方宫门,搜查各处角落,务必要……”李莲英的话还没有说完,就有一个侍卫从小院内的房屋里冲出来,跪禀道:“李总管,屋子里发现了冯公公的尸体!”
“什么?”李莲英眉角一翘。
※※※
逃掉的仙舞者,正是胡客!
在枪响的瞬间,胡客抽出藏在鞋底的问天,手起刀落,连杀四名扑上来的侍卫,随即一头扎入混乱的人群,抓住一个逃跑的太监,趁乱蹿进旁边的房屋。这间房屋布置简陋,正是当年囚禁珍妃的地方。胡客在屋中换上了太监的衣服和帽子,将太监一刀杀了,又取水洗净了脸上的彩妆,这才小心翼翼地走出房屋。
当时大群侍卫正在围攻田景池等人,没人理会四散逃命的宫女和太监。胡客换上了太监的衣服,假意慌张逃命,随在几个太监宫女中,出了景祺阁,也没人发现不对。
在田景池等人被捕后,一名侍卫忽然看见身后房屋的门半开半闭,屋内似乎躺着一个人,于是走近细看,认出是太监冯吉祥,已被人一刀杀死,急忙奔出来向李莲英禀报。
“定是逃走的刺客所为!”李莲英心中笃定,“冯吉祥的衣服被扒了,这刺客想必是换上了冯吉祥的衣服,假扮成太监,这才逃了出去!”想通这一节,便有了搜捕的方向。李莲英即刻下达命令:“四处搜捕,遍查所有太监,一个都不能放过!务必要将犯上作乱的刺客拿下!”
众侍卫听令,留下十来个看守被擒的田景池等人,其余侍卫则飞奔出景祺阁,分成十来个小队,朝各个方向展开地毯式搜捕。
在朝正西方向搜捕的队伍中,一名落在最尾端的侍卫忽然离开了队伍,悄悄转入一条小径,三转四折,跑进离景祺阁不远的符望阁。索克鲁、白孜墨、贺捕头等人正候在阁内。侍卫一见到索克鲁,立刻跪下禀道:“索大人,不好了,逃……逃走了……”
索克鲁神色一凛:“胡客?”
侍卫点头,说:“三个仙舞者被生擒,身上都带着枪,由此看来,逃掉的那个,应该是胡客。”
索克鲁一向面色和蔼,极少发怒,但听了这话,却面皮紧绷,开了脏口:“饭桶!不是让你们盯紧的吗?”
这侍卫是由御捕门的捕者所扮,向来没见过总捕头发怒的他,此时吓得不敢抬头:“我们是盯紧了的,但……但当时场面太乱,我们扑上去的四个捕者,都……都被他杀了,然后他就没了踪影……后来发现了被脱去衣服的冯公公,想来他应该是换上了冯公公的衣服,假扮成太监才得以逃脱。李总管已经分派人手去追捕了。”
贺捕头站在索克鲁的右边,走出一步说:“总捕头,他既然假扮成太监,就不难寻。让我带人去抓他。”
索克鲁摇了摇头。他想起胡客在答应行刺后,曾向他要十天的时间,当时索克鲁不知道胡客要去做什么,心觉不妥,于是派白孜墨暗中跟踪,结果发现胡客是前去报仇,只用了不到四天的时间,就把得罪他的十几个青者尽数解决。索克鲁知道这一情况后,对胡客的能力有了一个崭新的认识,应该在荆棘鸟之上。他当时就开始担心,害怕选错了人,但由于时间紧迫,没别的人替换,只好硬着头皮让胡客入宫行刺,想不到胡客果真在重围之中逃脱了。
“此人厉害无比,让他逃出景祺阁,要想再找到他,恐怕没那么容易。”索克鲁让跪着的侍卫退下,然后说,“我估计胡客还不知道我们的打算,他应该会按原计划去慈宁花园潜伏。孜墨,你即刻调集人手,在慈宁花园内设伏,这一次,决不能再让他逃脱!”
白孜墨拱手领命:“是!”
第三节 储秀宫
逃出景祺阁后,胡客并没有急着赶去慈宁花园,而是站在一座宫殿右侧的石径上。搜捕的声音逐渐临近,胡客却镇定自若,静心以待。
很快,两个大内侍卫从殿墙后转了出来。
见一个太监远远立在宫墙下,有了李莲英的命令,两个侍卫都不敢大意,朝太监走去,老远就问:“前面的公公,敢问你在哪处宝地当差?”
胡客一直低垂着头,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压根没听见。
两个侍卫起了疑心,按住刀柄,走近问:“公公,你可是在这承乾宫中当差?”旁边的宫殿,正是内廷东六宫之一的承乾宫。
胡客这时才抬起了头。两个侍卫看见胡客的脸上竟有稀稀拉拉的胡碴,匆忙拔刀。然而胡客的动作更快,两人的刀只拔出三分之一,便被胡客的重拳击中耳后两分处,当即昏死在地。
胡客将两人拖至隐蔽处,脱下其中一人的侍卫服,换在身上。之前换上太监的衣服,不但成功从景祺阁内逃出,还将宫中侍卫搜捕的注意力转移到太监们的身上,此时再脱掉太监的伪装,假扮成侍卫,正好避开搜捕侍卫们的眼线,实为金蝉脱壳之计。
换好侍卫服后,胡客手起刀落,两条性命又葬送在问天的妖刃下。刚才不下杀手,是怕鲜血溅出,弄脏了侍卫服,此时下杀手,自然是为了灭口,两个侍卫一死,就没人知道胡客已假扮成大内侍卫了。
胡客此次入宫,是为行刺慈禧而来,然而没想到的是,田景池一行人,竟也是为了相同的目的而来,而且抢在胡客的前面动了手。虽然不是胡客所为,但毕竟慈禧已死,从结果看,胡客的任务算是完成了。眼下要考虑的首要问题,就是如何脱身。
在将两具尸体藏好后,胡客按照既定的计划,朝紫禁城的西边走去。在御捕门大狱里,胡客已将皇城的布局图烂熟于心,行走其间可谓轻车熟路,而有了大内侍卫这层外衣,胡客在紫禁城中更是畅行无阻。路上遇见的侍卫们,无不行色匆忙,都在急着搜捕刺客的下落,可谁也不曾想到,眼前擦身而过的“同行”,正是他们千辛万苦要搜捕的对象。
很快,绿意葱然的慈宁花园,出现在了胡客的视野里。
※※※
索克鲁早已抵达了慈宁花园,在花园的东南隅和西南隅埋伏了不少人手,静候胡客的到来。
慈宁花园是按照主次相辅、左右对称的格局排布,园中树木繁多,以松柏为主,间有梧桐、银杏、玉兰、丁香,乃是宫中妃嫔们游憩和礼佛的地方。
在鸿宾酒楼里,索克鲁告诉过胡客,之所以选择慈宁花园作为行刺后的潜伏地,是出于三点考虑,一是慈宁花园离西华门近;二是花园四周守备松懈;最重要的一点,是园内花木繁多,比起其他宫殿来,更易于藏身。
在嘉庆年间,席卷楚、川、陕三省的白莲教起义历时九年多,最终被清军镇压下去,然而全国各地,仍然秘密活动着不少白莲教的残余势力。嘉庆十八年九月间,嘉庆皇帝前往承德。白莲教的支派天理教,有不少教徒已在京城潜伏了多日,总算等来了皇帝离京、京城防务空虚的机会。天理教的教徒们秘密聚集,出其不意地攻打皇宫。依靠几个信奉天理教的太监的引导接应,教徒们轻松进入皇城,然后分别从东华门和西华门攻入紫禁城中。宫中侍卫们临时在内宫各门组建防线。然而教徒们利用宫墙边的树木,爬上大树后跳入墙内,竟连续突破宫中侍卫临时组建的数条防线。大难临头,宫中人心惶惶,嫔妃们哭成一片,太监们四处逃窜,侍卫们乱作一团。幸亏此时在上书房读书的皇子旻宁及时赶到,挺身而出,沉着指挥,并亲自用火枪击毙两名天理教教徒。在他身先士卒的指挥下,原本乱作一团的侍卫们重新集结,振奋士气,与天理教教徒们展开殊死搏斗,最终平息了这场叛乱。旻宁在这场平乱中的出色表现,奠定了他未来继承皇位的基础,即后来的道光皇帝。这场叛乱虽然得以平息,但从承德还京后的嘉庆皇帝仍然心有余悸,惊呼道:“从来未有事,竟出大清朝。”因天理教教徒靠爬树越墙攻入紫禁城腹地,于是嘉庆皇帝“传谕伐树,遂不复植也”。
自嘉庆十八年后,紫禁城内的三大殿即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以及后三宫即乾清宫、坤宁宫、交泰殿等地,再看不见一株树木。没有了树木的遮掩,想在紫禁城中的各处宫殿潜伏变得难上加难,唯有御花园、乾隆花园和慈宁花园等供帝后妃嫔们休憩的场所,仍是花木扶疏,古树葱茏,方可藏身。整个慈宁花园内,东南和西南两隅花木最为繁茂,最适合潜伏,索克鲁相信,胡客只要进入花园,必定会来到这两隅中的一隅潜伏,是以事先将人手埋伏在这两处,守株待兔。
虽然等了好一阵子,别说胡客了,连个鬼影子都没瞧见,但索克鲁依旧坚信,胡客一定会来的。那些原本可能成为胡客藏身处的林木丛中、矮桥底下,埋伏着大内侍卫和御捕门的捕者,每个人都按住亮了刃的兵器,屏息以待。
※※※
慈宁花园进入了胡客的视野。
正如索克鲁所言,慈宁花园四周的守备确实松懈。这种松懈不是一般的松懈,而是连一个看守的侍卫都没有。胡客放心了,大步走向花园的北门。
在即将跨入门槛的那一刻,胡客忽然停下了脚步,已迈出的右脚,又缩了回来。他退后几步,望着眼前的这座皇家花园。
花园内很安静。在这个端午节阳光明媚的午后,禽鸟虫豸们似乎都睡过了头,竟没有任何啼吟之声。这座占地超过十亩的庞大花园,栽种了品种繁多的花木,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一片小型的森林,又正值春夏之交,总不至于虫鸟绝迹吧。
胡客继续往后退步,一步步地远离了慈宁花园。
虫不鸣、鸟不啼,这绝对是一个危险的讯号。胡客不是傻子,不会傻到去以身犯险。虽然他不知道慈宁花园内到底有什么危险,但直觉告诉他,这座花园进去不得。他躲进了慈宁花园北边的寿康宫,并始终在暗中留意慈宁花园方向的动静。
※※※
索克鲁等得有些着急了。
躲在一株梧桐树后的他,时不时探头望上一眼。他始终不肯承认自己的判断出现了错误。直至整个下午过去,日薄西山之时,他的脸上,终于显露出一丝垂头丧气的窘态。
然而,一串响亮的脚步声,又唤起了他的精神。
索克鲁举起了手,所有埋伏的侍卫和捕者都打起了精神。可最终所有人都失望了。奔进来的人并非胡客,而是一名传讯的侍卫。
“索大人,袁总督正在隆宗门等候。”侍卫向索克鲁亲面禀告,“袁总督有要事相商,着奴才来请索大人前去。”
此时天色已晚,看来胡客是不会出现了。索克鲁原本有放弃埋伏的打算,但碍于面子,一直死等,袁世凯的传话,让他有了解散埋伏的借口。在遣散所有侍卫和捕者后,白孜墨问他:“西华门还需不需要布置?”索克鲁想了想,点头说:“一切照旧。”
索克鲁在贺捕头的陪同下,出了慈宁花园,滑动轮椅,向北侧的隆宗门行去。
袁世凯已在隆宗门前候了一段时间,见索克鲁在远处出现,急忙三步并作两步地迎了上去。
袁世凯本来有话要说,但看了一眼索克鲁身边的贺捕头,欲言又止。
索克鲁道:“袁大人,有话尽管说,贺谦不是外人。”
有了索克鲁这句话,袁世凯放心了。“听说你找来的人逃掉了,抓到了吗?”袁世凯的口气略带责问。他当年依靠在戊戌变法中向慈禧告密,从此获得慈禧的信任,眼下官居直隶总督,无论官职的品阶,还是朝中的声望,都要高过索克鲁一截。
索克鲁口吻平静:“袁大人不必惊慌,四方宫门都已派人看死,除非他插上翅膀,否则决计逃不出去。”
“老佛爷召我觐见,眼下刺客没拿住,你让我如何向老佛爷交代?”
“袁大人,我随你一同觐见,如何?老佛爷若问起刺客的事,就由我来回答。”
“你有把握?”
“十成把握不敢说,但七八成总是有的。”
“此事关系重大,你我的身家性命都搭在里面。索大人,在老佛爷的跟前,可别说错了嘴。我袁某人就全仰仗你了!”
“袁大人哪里话?”索克鲁右手一抬,“请吧!”
三人一起往北行走。伴着轮椅的轱辘声,三人穿过隆宗门,经养心殿、永寿宫、翊坤宫和体和殿,最后来到储秀宫的宫门前。
此时天色已黑,宫门四周有大批侍卫严密守护,只因这储秀宫中居住的,正是手握天下权柄的慈禧太后!
储秀宫是内廷西六宫之一。早在咸丰二年,被封为兰贵人的慈禧,就住进了储秀宫,并在这里生下了载淳,也就是后来的同治皇帝。光绪十年,已经在长春宫居住的慈禧,因过五十大寿时,怀念起曾在储秀宫中度过的岁月,一时间心血来潮,竟斥资六十三万两白银,翻修储秀宫,使储秀宫成为西六宫中最为考究的一座宫殿,随即移居此宫。
贺谦官阶不够,不得进入,只好留守宫外。袁世凯和索克鲁进入了储秀宫,来到后殿丽景轩,由把门太监通传了,进入轩中。慈禧正与一个老太监在桌前弈棋,一丝檀香味儿在空气中若有若无地游走。因刺客的事,宫中已经吵翻了天,然后慈禧却仍有心情在此下棋,且举棋落子,无不显得从容不迫。袁世凯和索克鲁不敢打扰,轻声请了安,候在一旁。
“说吧,逃走的刺客,抓到了吗?”良久,慈禧盯着棋盘上的楚河汉界,忽然有些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袁世凯看了索克鲁一眼,索克鲁回话说:“回老佛爷,刺客逃出景祺阁后,在宫中躲藏起来,大内侍卫和御捕门的捕者,正在四处搜捕。”
慈禧睨过眼来,斜视了两人一眼,又把目光转回到棋盘上,随口问:“姓刘的老宫女呢?死了吗?”
“回老佛爷,刘宫女当场中枪,已经死了。”袁世凯回答。
“她是代我而死,该当厚葬。”
“是,奴才一定照办。”袁世凯忙道。
“这一次多亏有你二人,事先探得刺客一事,该记上一功。”慈禧慢条斯理地说,“若非如此,此时死的,可就不是那姓刘的老宫女了。”说着又落了一子。
听闻慈禧夸赞,两人急忙跪下谢恩。原来在景祺阁内被刺身亡的“慈禧”,并非慈禧本人,而是由一名姓刘的老宫女所假扮。
“抓住的刺客,可有审过?”
“回老佛爷的话,已审过一次。”袁世凯应道。
“都是什么来历啊?”慈禧问道,“为什么不要性命,入宫来行忤逆之事?”
“刺客的嘴都很硬,审了一个下午,没一个开口。不过,倒是从另外一个地方,有了一些发现。”袁世凯说。
“什么发现?”袁世凯的话,勾起了慈禧的好奇,她抬起头来。
“从景祺阁内逃走的刺客,是换上太监冯吉祥的衣服,假扮成太监才得以逃脱的。他逃走时匆忙,脱下来的衣服,全都丢在了景祺阁内。奴才在检查刺客的衣服时,在衣服的夹层中,发现了一封密函。”袁世凯从怀中取出一封密函,毕恭毕敬地呈上。
慈禧接过去,拆开封口,抽出信纸看了一眼,脸色有些不易察觉的变化,问:“字从漫灭,落景遽斜,这八个字何解?”
“奴才才疏学浅,想了一二个时辰,仍想不明白。”袁世凯低眉俯首。
慈禧盯着信纸看了片刻,冷冷一笑,说:“逃走的刺客,务必要生擒,我想亲自瞧瞧,他是何方神圣。至于其他的刺客,就算是用铁钎撬,也要把他们的嘴撬开。”说着挥了挥手,“你二人下去吧,有新消息时,再来见我。”
袁世凯和索克鲁跪了安,躬身退出了丽景轩。
两人走后,慈禧显得有些神思恍惚。她盯着局势复杂的棋盘看了片刻,心不在焉地落了一子,却是错棋一着。
与她对弈的老太监,名叫廉琦,供职于御膳房,乃是宫中有名的棋痴,此时一心专注在棋局上,忽见慈禧棋错一着,立刻摆车直进,乐呵呵地说:“奴才杀老佛爷的马。”
此话一出,不知如何触怒了慈禧,慈禧瞬间神色剧变,勃然大怒:“你杀我的马,我便杀你全家!”不由分说,唤来宫外侍卫,将苦苦哀求的老太监廉琦拖了下去。
廉琦嘶哑的喊叫声渐去渐远,丽景轩中陷入一片死寂。
慈禧又重新拾起那封密函,目不转睛地盯着信纸上的八个墨字。虽然她不明白这八个字是什么意思,但是字迹却是化成灰都认得。每一处的点线勾画,若飞若动,均是当朝天子的笔墨,她绝不会认错。
天子的笔墨竟出现在刺客的衣服夹层里,慈禧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一抹冷笑爬上了她的嘴角,她心说:“三十年前,你乃垂髫小儿,我便能将你捧上天去;三十年后,我虽古稀老妇,却也能将你摔下地来!”
慈禧唤入了候在门外的把门太监。把门太监见了方才廉琦被拖下去的一幕,心中尚且惴惴不安。慈禧年事已高,人越老就越容易喜怒无常,这几年慈禧时不时不问缘由杀一两个人,已成了家常便饭,是以把门太监被慈禧传唤时惶恐万分。慈禧没有杀他泄愤之意,只是将他唤至身前,吩咐了一番话。
把门太监不敢怠慢,连连点头,提了一盏灯笼,急匆匆离开了储秀宫。他在夜幕中迈着惶急无比的步子,数次险些摔倒,几乎是一路小跑,朝东南方向奔去。他心中只记得一个地名,那就是南三所以东的太医院,除此之外,他还记得一个人名——太医院医士冷德全。
第四节 突围西华门
当储秀宫被远远抛在了身后,袁世凯紧悬的心总算是稍微放了放,当然,仍不免有一丝担忧。“不点透密函的意思,”当四下里寂静无人时,袁世凯才小声地说,“老佛爷能明白吗?”
“袁大人,你多虑了。”索克鲁说,“懂不懂密函的意思,并不重要,只要老佛爷认得字迹就行。旁人的字迹,老佛爷兴许记不得,但圣上的御笔,老佛爷绝不可能忘记。老佛爷要我等生擒逃走的刺客,就说明她已认出了圣上的字迹。她命我等生擒刺客,就是想亲自审问这封密函的来历。”索克鲁的语气十分肯定,“这招借刀杀人之计,袁大人,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袁世凯急忙嘘了一声,左右顾盼,说:“此事关系重大,须谨言慎行才是。”随即压低了声音,“此事若成,你我各取所需,都有好处。只盼索大人将来最好能忘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
索克鲁会意,抚着胸口笑道:“袁大人的话,索某谨记在心。”
两人各怀心事,默默走了一截路,来到了中右门。索克鲁要去西华门布置埋伏,袁世凯要走东华门出紫禁城,一西一东,在此分别。
“逃走的刺客,一定要尽快抓住。”袁世凯临走时不忘叮嘱,“这刺客一刻在外游荡,总感觉要捅出什么娄子,我这心呐,便一刻也放不下。”
“袁大人尽管放心,我赶去西华门,正是为了此事。”
“要真抓住了我才能放心。”袁世凯拱手道,“此事就拜托索大人了。”
和袁世凯分开后,索克鲁由贺谦陪同,向西华门赶去。
默默不言,一路疾行,走到凝道殿外时,贺谦忽然压低声音说:“总捕头,有尾巴。”
“没有听错?”
“错不了。”
“继续走,切莫回头。”索克鲁深知,身后尾随的人不声不响,极有可能是胡客,而以胡客的能力,他和贺谦加在一起也没有几分胜算。
“近了。”贺谦忽然说。
“更近了。”贺谦随即又补充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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