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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维罗尼卡·罗斯-分歧者2:反叛者

_9 维罗尼卡(美)
  
  我睡着的时候,他躺在我身旁。我本以为今夜会噩梦连连,可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想,可能是太累了。等我醒来时,他已经走了,床边还放着一摞衣服。
  我起身走进盥洗室,整个身体疼痛难忍,仿佛被剥了皮,吸进的每一口气都带来刺痛感。盥洗室里一片昏暗,我没有开灯,因为这灯光定是一片惨白,就像博学派总部的灯光那样。我摸黑洗澡,摸索着挤出沐浴液,差点没分清沐浴液和润肤露。我想象这冲下来的水会洗掉一切的沉重,等我洗完澡出来整个人就会焕然一新,就会变得强壮。
  我使劲捏自己的脸,想让脸上有点血色,虽然这么做有点蠢,可我真不想在人前显得软弱又疲倦。
  走进托比亚斯的卧室,看到的是一幅轻松的画面。尤莱亚躺在床上,头埋进被褥里;克里斯蒂娜摆弄着桌上那个蓝色的雕塑;琳恩满脸坏坏的笑,抬着枕头站在尤莱亚身边。
  琳恩用枕头狠狠地砸向尤莱亚的后脑勺,克里斯蒂娜看到了我:“翠丝!”耳边传来尤莱亚凄厉的叫喊:“哎哟,琳恩,怎么一个枕头打下来还这么疼?”
  “因为我有超凡绝伦的力气啊。”她半开玩笑地说,又转向我问,“翠丝,你这半边脸怎么了?被人打了么?”
  一定是另一边脸捏得不够狠:“没有,只是……只是早起的红晕。”
  我生涩地开着玩笑,好像这是一种新语言。克里斯蒂娜拊掌大笑,可我这笑话也没那么好笑吧?不过我还是很感激她。尤莱亚扭着身子,一点一点地移到床边。
  “说说最近的事儿吧。”他冲我摆了摆手,“你险些死了,却被那个变态的软脚虾救了一命。我们现在还要联手无派别者,准备发动讨伐战争。”
  “软脚虾是什么?”克里斯蒂娜打断他的话。
  “无畏派黑话,”琳恩苦笑着说,“现在不怎么用了,这话对人的打击和侮辱可不一般。”
  “因为太无礼了没人用。”尤莱亚点头应和着。
  “别听他瞎说。不是无礼,是太蠢了,软脚虾这个词儿太没水准,哪怕有一丁点脑子的无畏者都说不出口,别说用了。你怎么这么幼稚?你几岁了?十二吗?”
  “错,十二岁半。”他打趣地说。
  我心中有阵阵暖意,总觉得他们俩斗嘴是故意逗我开心,好让我不用多说话,笑一笑就好。我也展颜而笑,这笑意似乎把内心压着的那块巨石融化了。
  “楼下有吃的。”克里斯蒂娜说,“托比亚斯做了些摊鸡蛋,不过看起来让人有些反胃。”
  “喂喂喂,我还是蛮喜欢摊鸡蛋的。”我说。
  “那这应该是僵尸式早饭了。”她抓起我的手,兴冲冲地说,“去看看啦。”
  我们结伴而行,走下楼梯。脚步在楼梯上回响,这从前在我们家绝对是一大“禁忌”。我曾经也是这样飞奔而下,父亲就会用嗔怪的语气说:“不要让别人注意自己,对别人不礼貌。”
  客厅里传来一大群人的声音,欢笑夹杂着乐器声,像班卓琴的琴声,又像吉他的声音。我没想过无私派会传出这样的声音,原本平淡、沉闷的无私派房间多了些生气,也给我的内心注入了阵阵暖流。
  我站在客厅门前,看着眼前的景象。在三人沙发上,挤着五个人,正在打牌,我曾在诚实派见过这种扑克游戏;一个男子坐在扶手椅上,一个女子坐在他的大腿上;还有一人手拿汤罐,坐在椅子的扶手上喝着。扫视了一圈,我的视线凝固在托比亚斯身上,他的神情、动作看起来那么放松,背靠着咖啡桌坐在地上,一条腿半曲着,另一条腿伸直,一只胳膊抱住屈起的膝盖,脑袋微侧,似乎在倾听什么。我从未看过也从未想象过这样的托比亚斯,他没有带枪,神色却依旧怡然自得。
  我心中一沉,好像有人欺骗了我,可我却不知这个人是谁,这件事又是何事。无派别者竟是如此团结有力量,如此温馨有人情味儿。我从小都认为无派别的人生不如死,可眼前的一切恰恰相反。
  过了一小会儿,里面的人看到了我,原本的嘈杂声渐渐平息下来。我用手不停地摆弄着衣角,太多人在看我,而且太沉默了。
  伊芙琳轻咳了一声,打破了沉默:“各位,这位是翠丝·普勒尔,你们昨天应该听过她很多事迹。”
  “这是克里斯蒂娜,这位是尤莱亚,这是琳恩。”托比亚斯急急补充道。我很感激他想分散人们注意力的心,可他们似乎毫不买账,还是直勾勾地盯着我。
  一时间,我呆立着,脚底像粘了年糕,怎么也动弹不得。一个年纪稍长的无派别男子突然好奇地问:“你不是应该死了吗?”我看向他,皮肤的褶皱下面,文身图案依稀可见。
  有些人哄然大笑,我本想挤出一丝笑,可嘴角上挑时,这笑却形同于无。
  “是啊,应该死了。”我回道。
  “我们才不会让珍宁·马修斯得逞。”托比亚斯帮我撑住场面。他站起身,递给我一个豌豆罐头,里面却不是豌豆,而是摊鸡蛋。我捧着这铝罐子,掌心暖暖的。
  他又坐在地上,我走过去坐在他身旁,抓起一把摊鸡蛋就往嘴里丢。我其实一点也不饿,只是知道该吃东西,所以咬了几口后吞下去。我知道无派别者的吃饭方式,便把手中的罐子递给克里斯蒂娜,自己从托比亚斯手中拿过一个桃子罐头。
  “大家为什么都在马库斯家里?”我问他。
  “伊芙琳把他撵出去了,说这房子也有她一份,他已独占这房子多年,现在轮着她住了。”托比亚斯咧开嘴笑了笑,“为这个,他俩还在屋前的草坪上大吵了一顿,很显然伊芙琳赢了。”
  我瞥了一眼站在屋角的伊芙琳,她正和皮特聊得尽兴,边说还边从另一个罐子里掏出一把摊鸡蛋。我胃里翻江倒海一般,总觉得托比亚斯说起母亲时的语气过于恭敬了。她曾说什么我在托比亚斯的生活中只是暂时的存在,这句话至今都深刻在我心里。
  “这儿有面包。”他从咖啡桌里拿下一个篮子递给我,“你得多吃点,拿两片。”
  我咀嚼着面包的脆皮,眼光又不自觉地飘到皮特和伊芙琳身上。
  “她应该在劝他加入她的队伍。”托比亚斯说,“她口才很好,能把无派别的生活描述得跟天堂似的,勾起人的向往之情。”
  “只要无畏派没有这人的一席之地,他怎么办我管不着。他是救了我一命,可我还是不喜欢他。”
  “多希望这一切结束后,世界上再也没有派别划分。想想,那种日子肯定不错。”
  我默不作声,按捺住内心的波动,不想在这里和他吵架,也不想告诉他这背后的残酷现实:无畏派和诚实派绝不会轻易就跟无派别者联手,去打破这上百年的派别制度。另一场战争似乎又在酝酿中。
  前门轻轻推开,爱德华走了进来,今天他戴的是个画有蓝色大眼睛的眼罩,这“眼睛”还画着半垂的眼帘,只不过他那张原本帅气的脸冷不丁被这“大”眼睛一衬,有几分诡异,又有几分可笑。
  “艾迪!”有人和他打了声招呼,他却紧紧地盯着皮特不放,大步赶到屋子对面,差点碰掉一个人手中的罐头。皮特见状,挤进门框的阴影里,好像希望自己能消失在阴影里似的。
  爱德华三步两步就冲到皮特身前,腾出手,好像要给他重重的一拳。皮特慌忙往后退了几步,后脑勺砰的一声碰到墙上。爱德华咧开嘴就是一阵狂笑,周围的无派别者见状也都哄笑起来。
  “怎么?一见光就不勇敢了?”爱德华对皮特说完,就转过头冲伊芙琳说,“千万别给他餐具,他这人可什么都做得出来。”
  说话间,他已把叉子从皮特的手中夺了过来。
  “还给我!”皮特喊道。
  爱德华一只手甩过去,抓住皮特的喉咙,另一只手的手指夹着餐叉的尖端,抵在皮特的喉结处。皮特僵在那里,脸通红。
  “有我在,最好闭上你的臭嘴,”他压低声音说道,“否则别怪我把这东西插进你的食管里。”
  “够了!”伊芙琳喝道。爱德华扔掉餐叉,放开了皮特,大步迈向那个喊他“艾迪”的人身旁。
  “爱德华有些精神不稳定,不知你知不知道。”托比亚斯说。
  “看样子有点像。”
  “你还记得那个叫德鲁的人吗,帮着皮特戳瞎爱德华眼睛的那个男生。”托比亚斯说,“他被淘汰出局后,本想加入爱德华一伙,可你瞧瞧这人群里,哪有他的影子?”
  “爱德华把他杀了?”我试探地问。
  “差一点。他的小女友迈拉也是因为这个离他而去的,那小姑娘太善良,受不了这种暴力。”
  想到差点死在爱德华手中的德鲁,我内心有种空空的感觉。德鲁也曾谋害过我。
  “咱们不要谈这个话题了。”我说。
  “好吧。”托比亚斯拍了拍我的肩膀,“在无私派的屋子待着,你感觉别扭吗?我本想早一点问你的。如果你觉得难受,我可以陪你离开这儿。”
  我把最后一口面包填进嘴里,被他这么一说,心里还真荡起一阵涟漪,不过很快便恢复了平静。在无私派区域,所有的房屋格局和摆设都一模一样,我要是仔细瞅一下,还真能唤起曾经的记忆。每天早上,阳光从百叶窗一道道斜斜射进房间,父亲就着这阳光阅读。每天晚上,母亲辛勤地织着毛衣,发出咔嗒咔嗒的声响。记忆的闸门打开,我却没有丝毫的哽咽,至少这是个不错的开始。
  “有点难受,不过也不像你想的那么难受。”
  他扬了扬眉毛。
  “没骗你。博学派总部的情境模拟……在某些方面也算是锻炼了我。怎么说呢,我学会了坚持。”我眉毛微蹙,“也或许不是坚持。应该说教会我该放手时就放手吧。”我内心深处还是认同这个说法的,“以后再告诉你。”我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从远处飘来的。
  他轻抚着我的脸颊,慢慢地吻了我,不去管这屋子里人声嘈杂、笑声连连,也不顾这屋子里有多少双眼睛。
  “老天,托比亚斯,”我左边的一个人喊道,“你接受的不是僵尸人的教育吗?我还以为你们只是……牵牵手什么的。”
  “是吗?那你以为无私派的小孩都是从哪里来的?”托比亚斯剑眉微挑。
  “他们都是用意志力创造的啊,托比亚斯,你不会不知道吧?”坐在椅子扶手上的女人说道,脸上尽是诧异。
  “没听说过。”他咧嘴一笑,“真是抱歉。”
  他们爆发出一阵大笑,我们都笑起来。这或许就是托比亚斯真正心之所属的派别,这里不是单一的美德就能说明的;这里囊括了一切特色、举动、美德,以及各自的缺点。
  不知道他们为何能凝聚在此,非要说他们有什么共同点,我也只能勉强找到一点:失败者,他们都是不同派别的淘汰者。可不论让他们凝聚在一起的是什么,这东西让他们很团结。
  看着他的眼睛,他和我在一起时的样子渐渐消散,而我的眼睛里渐渐呈出他真实的样子。不禁自问,在这之前,我对他的了解到底有几分?
  夕阳西斜,无私派区域可远远称不上宁静,无畏者和无派别者游荡在大街小巷,有人手拿酒瓶,有人则一手拿着酒瓶,一手握着枪械。
  前面,齐克用轮椅推着桑娜,经过前无私派领导爱丽丝·布鲁斯特的房子,丝毫没注意到我的存在。
  “再来一遍!”她喊道。
  “你确定?”
  “当然!”
  “好吧……”话音刚落,齐克便推着轮椅疾步小跑起来,跑啊跑,都快要跑出我的视线了,突然之间,他双手按在轮椅把手上,双脚抬起,他们俩就这样沿着路中央滑了下去,桑娜兴奋地尖叫着,齐克也大笑起来。
  走到下一个十字路口,我往左一转,沿着凹凸不平的人行道,朝无私派每月召开例会的大楼走去。好久好久没去过那里,可方位和路径还算记得清楚,朝南走一个路口,再朝西走两个路口。
  走着走着,太阳慢慢地朝地平线落下。周围的建筑物渐渐地都看不到颜色了,看起来全是灰色的。
  无私派总部与这片区域其他的楼房大同小异,外面看来,这只是一栋矩形的水泥房子。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却是那再熟悉不过的木地板和几排木椅组成的正方形区域,屋子的中央装着一个正方形天窗,落日的余晖射过这道天窗,投下一片橙色的光,成为这屋子里唯一的点缀。
  我找到了我们一家人经常坐的椅子坐下,那时我坐在父亲旁边,迦勒和母亲坐在一起,曾经幸福美满的普勒尔家庭,怎么就分崩离析了?内心有种失落,总觉得自己是这个家庭剩下的唯一一员。
  “这里还不错,对不对?”马库斯走了进来,坐在我的对面,双手紧紧地按着大腿。我们之间隔着的,恰是这绚丽的落日余晖。
  他下巴处有一大块淤青,那是托比亚斯留下的“印记”,他的头发也长长了不少。
  “还好。”我挺了挺身体,“你来这儿干什么?”
  “我看你进来了。”他垂下目光,仔细看着自己的指甲,“想和你说句话,谈谈珍宁·马修斯窃取的资料。”
  “那如果我说你晚了一步呢?如果我已经知道了,怎么办?”
  马库斯猛地抬起头,深色的眼睛微微眯起,尽管他们父子俩的眼神有些相似,可他眼睛里流露出的恶毒是托比亚斯没有的:“绝不可能。”
  “你怎么知道?”
  “我的确知道。我观察过知道真相的人,他们几乎忘掉手头上所有的工作,徘徊不停,似乎只是想想起什么。”
  阵阵寒意爬过我的脊背,扩散到我的胳膊,一层鸡皮疙瘩霎时间就起来了。
  “珍宁为了得到资料,不惜杀害整个派别中一半的人,这消息肯定非比寻常的重要。”我突然顿了下,想到些什么。
  那天,就在我袭击珍宁前,她曾说过这样一句话:“这和你无关,和我也无关!”
  “这”指的是她挖空心思要实现的目标——找出能控制我的情境模拟血清,意欲操控所有分歧者。
  “这资料和分歧者有关,”我不假思索地继续说道,“对,它还和城市围栏外的世界有关。”
  “知道这些跟知道资料的内容是两码事。”
  “好吧。说吧,你到底告不告诉我?你这是拿根绳子吊着它让我蹦起来够吗?”
  “我来这里不是和你拌嘴的。还有,我不会告诉你,并不是我不想告诉你,只是我不知怎么告诉你,只有你亲眼看到才能明白。”
  他嘴皮子一张一合,我的眼光却留意着这落日余晖,此刻橙多过黄,光线落在他的脸上,投射出阴影。
  “托比亚斯说得对,你的确想做世上的唯一,唯一一个知悉秘密的人,这样才让你显得地位尊贵,对不对?也正是这样,你才不会告诉我,别找其他的烂理由,别说什么不知怎么告诉我的鬼话。”
  “这并非真话。”
  “我为什么要信你?”
  马库斯直直地盯着我,我也毫不示弱地回盯着他。
  “情境模拟屠杀的前一周,无私派领导商讨决议,决定近期把文件资料公开告诉所有人,整个城市的所有人。初定的公布时间是屠杀发生那天的七天后,当然,我们没机会了。”
  “她不想让你泄露城市围栏之外世界的信息?为什么?对了,她怎么知道的?你不是曾说这信息只有无私派领导才知道吗?”
  “碧翠丝,听着,我们并非来自这片土地,而是很久以前被人‘安排’在这里,以达到一个特殊的目的。为了这个目的,我们本想求助博学派的帮助。就因为珍宁个人的私心,她不想按着我们所应该遵循的规则行事,情愿让事情演变成暴力和屠杀。”
  “安排”在这里?
  刹那间,无数个问题直冲我的脑门,我下意识地抓住了椅子的边沿。
  “那我们应该做什么呢?”我轻声问道,声音又柔又轻,只比耳语多用了一点点力气。
  “我觉得我说的这些足以证明我的清白,我没骗你。至于剩下的,我没办法告诉你。该说的我都说了,此刻形势已岌岌可危。”
  岌岌可危。我突然间明白了问题所在。无派别者要做的是毁灭一切,绝不仅仅是杀掉博学派的几个主要领导这么简单,他们还要毁掉所有的数据,夷平博学派。
  我从未赞同过无派别者的计划,我一直觉得就算数据毁掉了,也是可以弥补的,因为博学者就算没了数据,也还是记得他们所需要的知识。可若无派别者摧毁了一切,这数据就永远不能挽回了。
  “我如果帮你,就是背叛了托比亚斯,就可能失去他。”我沉重地咽了下口水,“你必须给我一个有说服力的理由。”
  “这件事关系到整个城市所有人的切身利益。”马库斯厌恶地皱了皱鼻子,“这个理由还不够吗?”
  “这城市已经四分五裂了。这个理由不够。”
  马库斯叹了口气。
  “你父母的确是为你而死。在你差点被淹死的那天夜里,你母亲碰巧也在无私派总部,可她不是为救你而去的,之前也不知道你关在那里。她去那里只是想夺回珍宁手中的资料,碰巧听到你遇险了,就放下手头的任务,赶去救你了。”
  “她不是这样对我说的。”我愤怒地说。
  “她骗你的,当然,她只能那么说。碧翠丝,关键……关键是你母亲肯定知道自己没办法活着走出无私派总部了,还是拼尽了全力。她为了保护资料,不惜献出了自己的命。你懂不懂?”
  若迫于形势,无私者会为任何人而死,不管这人是敌是友,也正因为如此,在危急关头,他们活下来的几率很小。可让无私派甘于赴死的东西却少之又少,因为他们并不看重物质世界的东西。
  假如他没有说谎,母亲真为这资料甘愿赴死……作为她的女儿,我不该袖手旁观,不该漠然视之,我要负起这个责任,走完她生前未走完的路。
  “你是不是想操控我?”
  “我觉得,一切还是要靠你自己决定了。”阳光斜斜地打在他的眼窝处,投下了一块儿暗若黑水的阴影。
  
  第三十八章 扫荡大动员
  
  回伊顿家的路上,我故意放缓了脚步,努力回忆着攻击情境模拟时母亲把我救出水箱时说的话——她说自战争号角吹起就一直观察火车的动向;她还说,我也不知道找到你后该怎么办,只是一心要救你。
  母亲的声音回荡在脑海,我总感觉有些不对劲。我也不知道找到你后该怎么办,这句话隐藏的意思便是:我不知道怎么才能既去救你,又保护资料文件,只是一心要救你。
  我摇头再摇头,不知道这是母亲的原话,还是我受了马库斯的影响,记忆有些混乱了。可也无从查证,只能思量要不要信任马库斯。
  马库斯做的有些事虽残忍恶毒,可在我们的世界中,人并不单单分为“好”和“坏”两种。残忍的人并不一定满嘴谎言,就如勇敢的人并非都心地善良一样。马库斯不是好人也不是坏人,他身上两者都有。
  可能他“坏”的成分远远超过“好”的成分。
  但这并不代表他会说谎。
  我看到前方有橙红色的火光闪烁,于是警觉地加快了脚步。原来火焰是从人行道上摆着的几个金属大碗里升起的。无畏者和无派别者分立在大碗之间,摇曳的火光隔开了这两拨人。伊芙琳、哈里森、托莉和托比亚斯站在队伍的前面。
  在右边的无畏派人群中,我看到克里斯蒂娜、尤莱亚、琳恩、齐克和桑娜。
  “你跑哪儿去了?”克里斯蒂娜嗔怪我说,“我们一直找你找不到。”
  “出去散了散心。这边这是怎么了?”
  “终于要公布扫荡博学派的计划了。”尤莱亚抢过话头,语气里满是期待。
  “哦。”我回道。
  伊芙琳举起双手,掌心向外,示意人群安静。原本喧哗的无派别人群顿时鸦雀无声,而无畏派则花了半分钟时间才静下来。
  “过去几周我们一直在为对抗博学派绞尽脑汁,一直筹划一个万全之策。”伊芙琳声音低沉,却不失自然,“现在,我们已想出了计策,马上就分享给大家。”
  伊芙琳冲托莉点了点头,示意她来说,托莉开口介绍:“此计策并非有针对性的计策,只是一个大体上的策略。我们既然不知道哪些博学者站在珍宁一边,哪些反对她的行径,在这里,我们只能假设所有反对她的人都已撤离博学派总部。”
  “想必大家都知道,博学派之所以强大,几乎全是靠他们手头所掌握的信息。”伊芙琳补充道,“若斩草不除根,这些信息还落在他们手中,我们永远都别想摆脱他们的魔爪,更别提我们中的大多数人随时都有可能被情境模拟系统控制住。他们用信息科技控制我们,用一根手指头就可以奴役我们,我们已经受制于他们太久了,是时候拿起武器反抗了。”
  无派别人群中传出一声赞赏的高呼,这呼喊感染了其他人,无畏者也呼叫起来。一时间,声音此起彼伏,一波又一波,所有人似乎变成了同一个肌体,被同一个大脑控制着。我内心百感交集,情绪有些复杂。看着他们为彻底消灭博学派和他们的财富欢呼,我没法确定自己的立场。
  我望向托比亚斯,他的神情没有一丝变化,似乎保持着中立态度。他站在火光后面,让人不易瞧见,不知道他对此作何感想。
  “注射了情境模拟传输器的人请留下。很抱歉,可我们绝不能冒险,一旦模拟系统被激活,你们随时都可能成为博学派手中的武器。”
  人群中响起几声抗议,但更多的是沉默,也没人露出惊讶的表情。或许,他们心里都知道被模拟控制有多么危险。
  琳恩哼了几声,看了眼尤莱亚,无奈地说:“我们得留在这儿?”
  “是你们得留在这儿。”他更正道。
  “你也中枪了啊,我看到了。”她说。
  “你忘了我是分歧者了?”他说完这话,便脚步匆匆地离去,估摸着是不想听琳恩絮叨政府阴谋论那套吧。琳恩翻了个白眼:“反正,我敢打赌,就是跟着去,也没人会检查的。珍宁若知道‘中枪’的人都没来,那也犯不着启动情境模拟了。”
  琳恩眉毛紧蹙,思忖着这话。等托莉继续讲话时,她看起来已经高兴了不少——当然,她最高兴的时候看起来也不过如此。
  “余下的人分成不同的小分队,无派别者和无畏者混在一起。大部队先闯入博学派总部,从下往上清除异己,开辟道路。其他的小分队直接冲往高层除掉博学派的关键领导人。具体任务分配今晚晚些时候再告诉大家。”
  “讨伐行动定在三天后。”伊芙琳说,“大家做好准备,这是一场危险且艰难的行动。相信无派别者对‘艰难’二字并不陌生……”
  无派别人群中响起一波波的呼声。我猛然想起,就在几周前,无畏者还猛烈抨击无私者给予无派别者食物与其他必要生活用品的做法,短短几周,大家为何忘得一干二净?
  “而无畏者经常面对‘危险’……”
  周围的人挥舞着拳头,大声呼喊着,这声音好像回旋在我的脑海中,胸口感到胜利的灼痛,让我情不自禁想要加入他们的行列。
  伊芙琳表情空洞,好像带了一个天然面具,神色与表情都跟她那激动人心的宣讲格格不入。
  “打倒博学派!”托莉高呼,无畏者和无派别者纷纷效仿,重复着这句话,呼声震天。此刻,我们的确有共同的敌人,可这真的意味着我们是朋友吗?
  托比亚斯和克里斯蒂娜原地站着,并未响应。
  “总感觉不太对。”克里斯蒂娜说。
  “什么意思?”琳恩说,周围的声浪越来越高,“你忘了他们对我们做过什么吗?用情境模拟控制我们,让我们没有一丝意识地杀掉所有的无私派领导?”
  “没忘啊。”克里斯蒂娜回道,“可……踏平博学派总部,这血腥的杀戮和博学派横扫无私派的大屠杀又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了,咱们这次讨伐并不是无缘无故的。”琳恩皱眉看着她。
  “是啊,我知道。”克里斯蒂娜说。
  她看着我,我一言未发,心里却赞同她的话。她说得有理,的确感觉不太对。
  我朝着伊顿家走去,想寻个清静。
  我推门而入,爬上楼梯,走进托比亚斯的卧室,坐在床边,注视着窗外的喧哗。无派别者和无畏者聚在篝火旁,虽有说有笑,似是打成一片,可他们之间还是有一道无形的分割线,无派别者在线的这边,而无畏者站在线的那边。
  我的视线落在其中一堆篝火旁,琳恩、尤莱亚和克里斯蒂娜围火而立。尤莱亚伸手快速穿过火焰,动作很快,火焰烧不到他,他笑了笑,可更像是扮了个鬼脸,他心里还是被悲痛所占据。
  不一会儿工夫,门外传来了脚步声,托比亚斯爬上楼梯,推开门,在门口脱了鞋。
  “怎么了?”他问。
  “其实也没什么。”我道,“我只是觉得纳闷,无派别者怎么这么快就同意和我们联手?无畏者又从来没给过他们任何好处。”
  他走到我身边,微微弓着身子,斜靠在窗框上。
  “我也觉得这种联盟有些牵强,只能说,我们有共同要讨伐的敌人。”
  “现在还勉强说得过去,那等这共同的敌人被歼灭后呢?无派别者想打破上百年的派别制度,无畏者却不想脱离派别。”
  托比亚斯把嘴抿成一条线,我心里一抖,忽地想起那天马库斯和约翰娜在果园里的对话——马库斯想隐瞒什么秘密时,也会摆出一副同样的表情。
  托比亚斯抿嘴所为何事?是和马库斯表达同样的意思?还是有别的什么意思?
  “三天后的讨伐行动,你和我分到一队,”他说,“希望你不要介怀。我们要领路突击博学派总部的控制室。”
  我面前摆着两条路:一条是讨伐行动;另一条是找出珍宁从无私派窃取的资料。两者之中,只能选其一。
  托比亚斯曾说,讨伐博学派要比找出真相更为迫切。若他没答应让无派别者处理博学派名下所有的数据信息,我可能会相信他,可如今,他的选择倒是堵住了我的去路。假如马库斯没有说谎,假如真有他口中的“岌岌可危”之事,我别无选择,只能联手马库斯,和我最爱的人作对。
  此时此刻,我不得不撒个谎。
  我摆弄着手指。
  “怎么了?”他问。
  “我还是没法开枪。”我抬头望着他,“经历了在博学派总部的事……”我清了清嗓子,“我不想再冒险了。”
  “翠丝,”他用手指轻轻抚着我的脸颊,柔声说道,“你不想去可以不去。”
  “可我并不想当个懦夫。”
  “别这样说,你为无畏派已做了太多太多,你……”他满脸严肃,手指掠过我的下巴。他的手很凉。
  他轻声叹了一口气,额头抵住我的额头。
  “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人。留下来,让自己慢慢痊愈吧。”
  他轻轻吻着我,我却感觉自己再一次崩塌,从内心深处开始,一点一点倒下。他觉得我会留在这里,我却骗了他,非但不会留下,还要和他最讨厌的人联手。谎言,这是我一生中说过的最差劲的谎言。但木已成舟,覆水难收。
  我们分开时,我好怕他会听出我的呼吸在颤抖,因此我转身面向窗户。
  
  第三十九章 乔装出围栏
  
  “天哪,你真是活脱脱一个弹班卓琴的友好派傻姑娘。”克里斯蒂娜夸张地说。
  “真的假的?”
  “没有啦,一点儿也不像。只不过……我帮你打扮一下,好吧?”
  她在包里摸索了一会儿,掏出一个小盒子,里面装着些瓶瓶罐罐,看起来像是化妆品,但我不知道怎么用。
  这是我父母的房子,是我唯一想到我们可以好好准备的地方。克里斯蒂娜毫不客气地在房子里翻来翻去,她在梳妆台和墙的夹缝里还发现了几本夹在其中的书,都是迦勒博学派个性的见证。
  “等等,你离开无畏派基地是准备作战……还带上了化妆包?”
  “没错。你想想,如果他们见到魅力四射的大美女,还舍得下手开枪吗?”她扬起一条眉毛,“等等,别动。”
  她掏出一个和我手指一般大小的黑色物品,拔开盖子,露出一根红色的棒棒。很显然是口红。她拿着口红在我唇上抹了抹,又用手指擦了擦,我的双唇变得红红的,我一噘嘴就能看到。
  “你知道拔眉毛的神奇效果吗?”她举起一个拔眉毛的镊子。
  “我才不用这东西呢。”
  “好吧。”她轻叹了口气,“我打这个颜色的腮红,不过这颜色不衬你的肤色。”
  “是吗?我们俩肤色这么像,怎么会不适合我?”我半开玩笑地说。
  “哈哈哈。”她大笑了几声。
  一切准备就绪。我已是朱唇两片,睫毛卷曲,一身亮红色衣裙,膝盖内侧藏了一把刀。一切符合计划所需。
  “我们要在哪儿跟‘终结者’马库斯碰面?”克里斯蒂娜问,我看了看她,她穿的不是红色而是黄色,这颜色被她暗色的皮肤一衬,像是在发光。
  我大笑着说:“无私派总部后面。”
  我们摸黑沿着人行道走着。现在这个时间点,其他人应该在吃饭——我就是趁着这个时间来的——怕碰巧遇到熟人,我们都穿了件黑外套,挡住了友好派的衣服。前边突然有个大坑,我下意识地跳了过去。
  “你俩这是去哪儿啊?”皮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转过头,看到他站在我们身后,不知站了有多久了。
  “怎么没和你的队友一起吃晚餐?”我问。
  “我没什么队友。”他敲了敲被我射中的枪口,“受伤了。”
  “哦,可不是吗,忘了你中枪了!”克里斯蒂娜讥讽道。
  “我不想和一群无派别者并肩作战,”他那双绿眼睛闪着光芒,“所以我要留在这儿。”
  “真是个胆小鬼。”克里斯蒂娜撇着嘴,不屑地说,“让别人替你擦屁股,自己享清福。”
  “没错!”他语调中透着种恶毒的愉悦,突然双手一拍,大声说道,“那祝你们开开心心去死。”
  说着他吹着口哨,大步流星地朝反方向走去。
  “很好,我们转移了他的注意力,幸好他没再问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没错。很好。”我轻咳了一声,“咱们这个计划是不是有些傻呀?”
  “也不算……傻。”
  “拜托。傻子才信马库斯的鬼话,傻子才想骗过把守城市围栏的无畏者,傻子才会对抗无派别者和无畏者的计划。你看看,我们占全了……真是人类历史上闻所未闻的终极愚蠢。”
  “很不幸地告诉你,这是目前看来最好的办法。”她一针见血,“除非你不想知道真相。”
  当初踏上死亡之路前,我曾把这个重要任务交给克里斯蒂娜,若现在又不相信她,就太愚蠢了。我本来担心她不会跟我来,可又一想,觉得自己想多了:克里斯蒂娜转自诚实派,追求真理被视为重中之重,虽说她现在已是无畏者,可经历了这么多起起伏伏、生死离别,我悟出了一个道理,任我们怎么逃,也无法摆脱出生派别的影子。
  “这就是你出生的地方。你喜欢这儿吗?”她眉头一锁,“你既然离开了,肯定就不喜欢喽。”
  夕阳一寸寸沉下地平线,无私派区域在落日的余晖中更显得有些单调。我曾经无比地讨厌傍晚那令人压抑的灰色,可不知为什么,现在又觉得这种一成不变的灰色透着阵阵暖意。
  “有喜欢的事情,也有不喜欢的事情,”我说,“有些东西失去了才意识到曾经拥有。”
  脚步匆匆,我们经过无私派总部。从外面看,这只不过是一座和其他楼房并无二致的矩形房子,对于我,却意义深重。要不是时间短暂,我肯定去会议室看看,尽情地吸一口旧木的沉香,可我们只能穿过楼房旁的巷子,急急朝后院走去,赶着跟马库斯会合。
  一辆灰蓝色的小卡车停在后院,马达已启动,马库斯坐在主驾驶的位子。我示意克里斯蒂娜先上,坐在我和马库斯中间。只要能不跟马库斯挨在一起,我就坚决不跟他挨着。虽然我答应与他联手找出真相,可总觉得对他的恨能减轻我背叛托比亚斯的负罪感。
  你没有退路了,我默默告诉自己,没得选了。
  这样想着,我带上了车门,摸索了一下安全带,却只找到一个磨损得不像样子的安全带头儿和一个坏掉的带扣。
  “你从哪儿搞到这烂车的?”克里斯蒂娜问。
  “从无派别者那边偷的,他们会修这玩意儿。我好不容易才发动。对了,姑娘们,你们最好把外套扔掉。”
  我把外套团成一团,从半开的窗子扔了出去。马库斯将小卡车打到启动挡,它开始怒吼,当他踩下油门,我内心有点期待这车动不了,可它还是拖着笨重的身子往前开了。
  在我模糊的记忆中,从无私派总部到友好派总部大约有一个小时的车程,而且还需要高超的驾驶技术。马库斯把车开上了一条主干道,重重地踩下油门,我们猛地往前冲,惊险地避开了路面上的一个大洞。我只得抓着仪表盘稳住身体。
  “碧翠丝,不用那么紧张,”马库斯说,“我以前开过车。”
  “我以前做过的事情多着呢,可也不能说我什么都在行。”
  马库斯微微一笑,猛地往左边一拐,避开了一个倒在地上的交通信号灯,还没回过神来,卡车压过一堆碎瓦砾,克里斯蒂娜高声呼啸,仿佛这是她一生最开心的时光。
  “另一种愚蠢行为,是吧?”她顶着吹进驾驶室的呼呼大风,大声呼喊着。
  我双手紧紧抓着座位,克制着自己尽力不去想今晚吃了些什么。
  卡车抵达城市围栏,几个无畏者出现在车头灯射出的光柱中,挡住了我们的去路。黑衣服上的蓝袖章格外扎眼。我努力摆出一副欢快愉悦的神情,若还不敛去这满面阴沉,肯定没法儿让他们相信我们是友好派。
  一个手拿枪支的黑皮肤男子走到马库斯的车窗前,拿着手电筒先照了照马库斯,电筒的光线扫过克里斯蒂娜,又落在我脸上。我半眯着眼,脸上强挤出笑意,装成我不在乎被这强光照射眼睛,也毫不介意别人用枪支抵着我头的样子。
  友好者若真这样想,他们的精神估计错乱得不轻,当然,也可能是吃多了那些面包的关系。
  “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一个无私者和两个友好者会同坐在一辆车里?”
  “这两个姑娘自告奋勇,要给市里送些粮食,”马库斯说,“我也自愿帮她们,保护她们的人身安全。”
  “对了,我俩也不会开车。”克里斯蒂娜咧嘴笑着说,“老爸在好多年前就想教我开车,我却一直傻傻分不开刹车和油门,你能想象到吧?真是恐怖死了。不管怎么说,乔舒华能自愿载我们一程,真是太好了,你看看,要是我们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把这么沉的箱子就这样一箱一箱从这里搬到市里,估计一辈子都搬不完……”
  这个无畏派男子摆了摆手,有几分不耐烦地说:“别说了,我知道了。”
  “哦,先生当然能懂啦,真不好意思。”克里斯蒂娜发出一串咯咯的笑声,“我就想跟您解释解释,看先生您的表情有些困惑,也难怪啦,您说一辈子能遇过几次这种事呢——”
  “没错。”他打断她的话,“那你们还打算回去吗?”
  “暂时不会。”马库斯说。
  “好,那走吧。”他朝站在大门旁的几个无畏者点了点头,一个人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输入一行数字,大门缓缓打开。我们闯过了这一关。马库斯冲着放我们走的男子点了点头,把车开上那条破旧的小路,朝着友好派总部进发。车灯照亮了路上的轮胎印记,两边的草地。草地里的昆虫成群飞舞。往右看去,一片黑幕中,萤火虫发出点点亮光,摇摇晃晃,宛若心跳的节奏。
  过了一小会儿,马库斯瞥了克里斯蒂娜一眼,不解地问:“你刚才那是干什么?”
  “无畏者最厌烦的就是友好派那欢快的絮叨,”克里斯蒂娜耸了耸肩,“我估摸着,他要是烦了,肯定就放我们走了。”
  我露齿而笑:“你果真是个天才。”
  “是的,智商高没办法。”她甩了甩头,似是把头发甩到肩头,只是她那头小短发,甩也甩不开。
  “不过,乔舒华可不是个无私派名字。”马库斯说。
  “随便啦,没几个人知道。”
  前方出现了友好派的亮光,熟悉的木房子众星捧月般围着中心的温室。小卡车穿过苹果园,空气中飘着泥土的清香。
  又想起母亲伸手采摘苹果的样子,那是多年前的一天,我们一家来这里帮友好派采摘水果。心中微微一痛,不过这痛并没有几周前那般窒息。究竟是什么变了?或许是因为我踏上的路恰是完成母亲未完成的心愿,又或许,眼前的一切太过沉重,我也无暇悲伤。
  马库斯把小卡车停在一间安静的小屋旁,我才发现这车没有打火的钥匙。
  “你怎么发动车的?”我问。
  “我父亲教给我很多机械和电脑方面的东西,”他答,“我把这些知识也教给了自己的儿子。你不会以为他自学成才吧?”
  “我还真这么想的。”我推开门,爬下小卡车。青草拂过我的脚趾和小腿肚,酥酥痒痒的感觉。克里斯蒂娜站在我右边,仰着头。
  “这里真是世外桃源。”她说,“在这里,几乎能忘掉那边的一切纷争。”她用大拇指指了指市里的方向。
  “这里的人还真这样。”我说。
  “他们知道城市围栏外是什么样,对不对?”她问。
  “他们知道的不比无畏派巡逻队那些人知道的多,”马库斯沉声说道,“也只知道城市围栏外是一个未知和危险的世界。”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我问。
  “我们这样告诉他们,他们就这样认为了。”他一面说着,一面朝温室走去。
  我和克里斯蒂娜交换了个眼神,一路小跑,赶上他的步伐。
  “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当你身负重任,掌握了一切重要的信息,就必须得拿捏一下什么该公开,什么又不该公开。”马库斯凝重地说,“无私派领导只公开一些必要信息。不说这个了,说一下约翰娜吧,希望她现在还待在温室里。”
  他推开温室的门,里面的空气依旧如上次一般厚重,只不过这次带着雾气,湿润润地拂过我的脸颊,带着几分凉意。
  “哇!”克里斯蒂娜惊呼道。
  温室里只有月光照明,很难分辨出里面的东西是庄稼,是树,还是人造建筑。我沿着屋子的外缘走,一路上叶子轻轻抚着我的脸。约翰娜蹲在一株灌木边,手中捧着碗,正在采摘树莓,她的头梳到了脑后,脸上的疤痕清晰可见。
  “普勒尔小姐,真没想到我们还能在这个地方再碰面。”她说。
  “是因为我应该死了吗?”我反问。
  “在我看来,以枪为生的人最终也会葬身枪下。不过我也经常遇到这样的惊喜。”她把碗摆在双膝上,抬起头,看着我说,“你们来这里,肯定不是因为喜欢这里吧?”
  “没错,我们来这里是为了其他事。”我说。
  “好。”她说着便站起身,“去那边再说吧。”
  她端着碗朝屋子的中央走去,友好派的会议大都在那边召开。我们跟在她身后,走到大树根部,她坐稳后,递给我装满树莓的碗,我抓了一把,又把碗递给了克里斯蒂娜。
  “约翰娜,这位是克里斯蒂娜,”马库斯说,“她是转自诚实派的无畏者。”
  “克里斯蒂娜,友好派欢迎你。”约翰娜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看着她们两个人,我内心升腾起很多不解。两个同是出生在诚实派家庭的人,怎么走上了截然相反的道路?一个成了无畏者,一个成了友好者。
  “马库斯,告诉我你们来这儿的原因吧。”约翰娜说。
  “还是让碧翠丝说吧,我今天就是个司机。”他答。
  她没有一丝迟疑,立即将注意力转向我,可我还是从她拘谨的神情中看出,她更想和马库斯谈。我若真这样问她,她八成会否认,可我敢肯定,约翰娜·瑞斯讨厌我。
  “啊……”我有些语塞,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不过这一声“啊”还真不是什么好的开场白。我伸开手,双手在衬衣上擦了擦,半天吐出了几个字,“现在形势越来越严峻了。”
  似乎开了个头,就有说不完的话,我滔滔不绝地打开了话匣子。说完无畏派联手无派别,意图扫平整个博学派,让两大重要派别之一的博学派在这座城市永久消失,我又提到了博学派的重要性,他们手头上不仅仅有科技知识,还掌握着一些绝密的信息,一旦损毁,后果不堪设想。我们必须去查清楚。终于闸住时,我猛地意识到自己并未把所说所想与约翰娜和友好派挂上钩,当然,我也不知如何说起。
  “碧翠丝,我有些糊涂了。那你们到底想让我们做些什么?”
  “我来这也不是寻求支援,”我说,“只觉得你不应蒙在鼓里。大批大批的人快要丢掉性命,相信你不会坐视不管,当然,贵派肯定也有人不希望参战。”
  她垂下目光不看我,可扬起的嘴角告诉我,我所说的一切不无道理。
  “还有一件事,我们能不能和贵派避险屋的博学者聊两句。我知道他们藏在这儿,我需要和他们说几句话。”
  “你想做什么?”她问。
  “开枪崩了他们。”我翻了个白眼,戏谑道。
  “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我轻声叹息道:“不好意思。我只是想从他们那儿获取些信息,没别的。”
  “你们必须得等到明天。”约翰娜说,“不过今天可以在这过夜。”
  我头一挨枕头就呼呼睡了过去,第二天清晨起得倒比预计的早了一些,天边微微露白,太阳缓缓从地平线升起。
  隔着一条狭窄的过道,克里斯蒂娜睡在另一张床上,脸紧贴在褥子上,枕头压着头。两张床之间摆着一张放台灯的小桌。脚下的木地板无论踩在哪儿,都吱呀吱呀地响。左边的墙上随意地挂着一面镜子,看来只有无私者会把镜子当作禁忌。直到现在,我每看到镜子公然地摆在眼前,还是不由得惊一下。
  我穿好衣服,并没有刻意地轻手轻脚。克里斯蒂娜若是熟睡,五百个无畏者跺脚也吵不醒她,可奇怪的是,博学派的低声耳语却能一下子把她唤醒。
  初升的太阳从树枝中洒下几缕阳光,我走出门外,缓步而行。果园附近,一小群友好者聚在一起,我很好奇他们为何在此,脚步不自觉地朝他们的方向走去。
  他们围成一圈,双手紧握,大约一半的人是十二三岁的孩子,剩下的差不多已到成年,年龄最长的是一个编着辫子的灰发女子。
  “我们所信仰的上帝给予人类和平并珍视和平,”她念着,“于是你我给予彼此和平,珍视和平。”
  对我来说,这话完全不存在什么提示。可这些友好派的人像听到指令一般,都迈开脚步,走到这圆圈的对侧,两人一组互相握着手:有人只是手交握着,站在原地互相对视着;有人微笑着,时不时嘀咕几句;有人只是静静地站着。没几秒钟工夫,他们松开手,又找到另外一个人,互相重复着相同的动作。
  我从未见过友好派的宗教仪式,只是熟悉无私派的宗教信仰。说起父母派别的宗教,什么饭前祈祷、每周例会、帮助别人,还有对无私上帝的赞美诗……对于其中一些仪式,我如今仍然信仰,其他一些则觉得蠢得可以。可友好派的仪式跟无私派不同,似乎是种神秘的仪式。
  “来呀。”灰发女子满脸微笑,招呼我说。我还是反应了好久才知道她这是和我说话。
  “不了,不了,”我说,“我只是——”
  “来吧。”她又热情地招呼了我一声。带着一些无奈,我走向前,也站在他们的队伍中间。
  她是第一个走到我身边的人,先是握起我的手,她的手指干枯、皲裂,眼光却十分坚定,追随着我的目光,我回看过去,有些怪怪的感觉。
  似乎就在一瞬间,我移开了目光,只是呆呆地立着,每一块肌肤都静止,五脏六腑仿佛有千斤重,这重量却没有令人不快。她纯棕色的双眸没有一丝犹疑。
  “在这动乱时期,”她沉声说道,“愿上帝的平静与你同在。”
  “为什么?”我柔声问,故意不让别人听到,“我做了这么多坏事……”
  “和你无关,”她答,“这是上帝的礼物,若要你来争,它就失去了礼物的价值。”
  她放开我的手,又朝其他人走过去。我一时有些发愣,伸出的手却没放下,另一个人走了过来,正想抓我的手,我却一把抽回来,走了出去,先是慢慢走着,接着拼命地跑起来。
  穿过茂密的枝叶,我奋力跑着,跑到肺部缺氧,疼痛如火烧,才停住脚步。
  我把额头抵在最近的树干上,枯干的树皮刮擦着我的皮肤,我努力把泪水吞了回去。
  那天上午晚些时候,我在蒙蒙细雨中走到温室,参加约翰娜召开的紧急会议。
  我躲在屋子边上,尽量让两大棵挂在屋顶的植物把我掩住。过了好一会儿,我才看到克里斯蒂娜,她穿着黄色衣衫,站在屋子的右边。不过马库斯很显眼,他和约翰娜一起站在大树裸露的根部。
  约翰娜双手合十放在身前,头发梳到脑后。脸上的伤疤也伤及她的眼睛,一个瞳孔散光,几乎看不到虹膜,右眼扫视着眼前的友好者,左边那受伤的眼睛却没跟着转动。
  不过聚在这里的人不全是友好者,放眼望去,有的男子留着小平头,女士则扎着整齐的发髻,必是逃难至此的无私者,还有几排戴眼镜的博学者,卡拉也在其中。
  “我获知了市里的动向,”等人群中嘈杂声渐渐平息,约翰娜开口说话了,“现在需要和大家讨论讨论。”
  她拽了拽衣摆,双手交合,握于胸前,看起来很紧张。
  “无畏派已和无派别者联手,意欲在两天后攻克博学派总部。此次扫荡攻击的对象并非效忠博学派的无畏派军队,意在屠杀博学派无辜大众,摧毁他们辛苦研究的成果。”
  她垂下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我知道,咱们友好派没有正式的领导,我也无权要求大家听我的话,可我诚恳地希望得到大家的谅解,请你们原谅我的无礼,向大家致以深深的歉意。请大家重新考虑一下保持中立的决定。”
  大家纷纷低声交谈,和无畏派的私语声不同,他们的声音更柔和一些,宛如从树枝上起飞的鸟儿,发出脆亮的啼鸣。
  “放下我们与博学派长久的伙伴关系不说,博学派的重要性,这点我们比任何其他派别都更了解。”她说,“且不说屠杀行为有悖人性,单说我们离开他们就无法进步和生存这一点,就有必要保护他们的安全,阻止惨绝人寰的杀戮。因此,我建议大家以非暴力的和平使者身份,阻止这场即将发生的扫荡。请大家讨论。”
  豆大的雨点啪啪地打在头顶的玻璃镶板上。约翰娜坐在树干上默默等着,这群友好派人士却不似上次那般一下子就开始讨论,而是低语着,声音几乎被头顶的雨声掩住。这耳语般的喃喃声不一会儿就演变成激烈的讨论,声浪一波高过一波,有人几乎要吵起来了,却又不是真的在吵。
  所有声音混杂在一起,我觉得浑身阵阵发凉。这两个月来,我也听过不少争论,可偏偏这一场让我心惊胆寒。要知道,友好派一般不会激辩争论。
  我不想浪费时间,于是穿过屋子的边沿,从友好者身边挤过去,又小心地跨过坐在地上的人的手脚。有人盯着我不放,也许是因为我虽然穿着红衣服,可锁骨上的文身还是太扎眼了,从远处望,都清晰可见。
  我走到博学派人群中停下,卡拉看到我走过来,忙双手抱胸,站起身来。
  “你来这儿干什么?”她问。
  “我来把最近发生的事告诉约翰娜,还有就是寻求帮助。”
  “寻求谁的帮助?我吗?为什么——”
  “不只你一个,”我试着语气平淡地说,想努力忘记她曾说我鼻子怎么怎么样,“是来找你们帮忙,我已制定出保护博学派数据资料的计划,可还是需要你们帮忙。”
  “确切地说,是我们制定出的计划。”克里斯蒂娜补充道。
  卡拉的目光从我身上移开,打量了克里斯蒂娜一下,又重新看向我。
  “你们想要帮助博学派?这我就不懂了。”她疑惑地说。
  “你不是曾帮助过无畏派吗?”我道,“我们也不是盲目地听从组织错误指挥的人。”
  “这倒是挺符合你做事风格的,无畏者从来都容不得别人挡他们的道。”卡拉道。
  我喉咙干涩发疼,惊觉她和威尔长得真像,双眉间有一道抬头纹,金发中夹带着丝丝黑发。
  “卡拉,你帮还是不帮?”克里斯蒂娜问。
  卡拉轻叹一声:“我当然会帮你们,其他人也肯定会帮的。等会议一结束,你们来我们宿舍说说你们的计策。”
  大约一小时后会议才结束。雨也停了下来,雨水仍沿着玻璃墙和天花板慢慢滑落。我和克里斯蒂娜倚靠在墙上,玩起了游戏,看谁能压住对方的拇指,她每次都赢。
  约翰娜和其他几位讨论组组长站在树根上,排成一排。约翰娜低着头,头发又一次挡住了伤疤,我本以为她会分享讨论的结果,可她只是双手抱胸,手指轻轻敲着肘关节,一言未发。
  “怎么了?”克里斯蒂娜小声说。
  约翰娜终于抬起了头。
  “很显然,在这个问题上我们很难达成一致,”她说,“不过大部分人赞同保持中立方案。”
  说实话,友好派参不参战对我来说没有丝毫影响。但这样的决定在我听来,就是懦弱的表现。心中隐隐有种期盼,希望友好派还能出几位勇士。于是,我又倚着窗子坐下来。
  “我们这个群体带给我很多东西,而我最不希望的就是鼓励分化。”约翰娜继续说道,“请大家原谅我,我内心的良知拷问着我,让我不得不反对这个结果。欢迎各位与我想法相同的人跟我向城市进发,尽我们的绵薄之力。”
  我起初的反应和大家一样,都没明白她的话是什么意思。约翰娜侧过头,脸上的疤痕清晰可见,补充了句:“我明白,这个决定意味着我将不再是友好派的一员。”她忍住抽泣声,“希望大家明白,假如我不得不离开,我是怀抱热爱而非憎恨地离开。”
  约翰娜朝着人群鞠了一躬,将头发掖到耳后,朝着出口方向走去。三三两两的友好者站起身来,随后又有几人站起来,不一会儿工夫,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有些人迈开脚步,跟在她身后,虽然人数不多,可的确有人这么做。
  “还真没想到会是这样。”克里斯蒂娜轻叹一声。
  
  第四十章 计划改进
  
  博学者居住的宿舍在友好派总部算是宽敞的,这屋子共有十二张床铺:八张床铺沿墙而立,两张床分别摆在屋子两头,中间留着一块大空地。空地上放了一张大桌子,上面乱七八糟地摆着各种工具、金属块儿、齿轮、旧电脑部件,还有电线。
  我和克里斯蒂娜刚刚讲完我们的计划,可是看着这十几双盯着我们的眼睛,这计划听起来似乎更傻了。
  “你们的计划漏洞百出。”卡拉打破了沉默。
  “所以我们才来找你们嘛。”我说,“请你们看看怎么改进。”
  “首先,不要把重要数据拷贝到光盘,这点子真傻。就像其他物品一样,光盘很容易碎,还可能落在别有用心的人手中。建议你利用数据网络。”
  “利用……什么?”
  她瞥了一眼其他博学者。一个戴眼镜的棕黄色皮肤的人说:“没事,告诉他们吧,没必要再保持神秘了。”
  卡拉的眼光又投向我:“博学派总部多数的电脑都可以获取其他派别电脑的数据信息,你也知道,珍宁很容易就通过无畏派的电脑控制了攻击情境模拟。”
  “什么?”克里斯蒂娜惊呼道,“你们可以随时畅游其他派别的数据?”
  “没人可以‘随时畅游’数据,”那个年轻人说,“这话完全没逻辑。”
  “只是个比喻,好吗?”克里斯蒂娜皱了皱眉。
  “比喻还是修辞啊?”他也皱起了眉头,“对了,‘比喻’是不是‘修辞’手法的一种?”
  “费南多,别走神。”卡拉嗔道。
  他点点头。
  “其实呢,”卡拉接过话,“数据网络的存在从伦理上讲未必合理,但我觉得我们可以好好利用它。既然电脑可以获取其他派别电脑的信息,那也就可以传送信息。我们若是把这些数据发送到所有其他派别的电脑上,把它们全部毁掉就是不可能的了。”
  “我们?你是说——”我惊诧地说。
  “我们要跟你们一起去吗?”她打断我的话,“当然不是全部啦,不过必须派几个人跟你们去,不然就凭你们几个,又怎么会熟悉博学派总部的地形?”
  “你知道若跟我们去,有可能中枪吧?”克里斯蒂娜说完,脸上绽出笑意,半开玩笑地说,“也不准躲在我们身后,不想让子弹打碎心爱的眼镜可不是好理由。”
  卡拉摘下眼镜,从中间咔嚓一下折断。
  “背叛派别本来就冒了很大的风险。”卡拉镇静地说,“现在我们要冒险挽救它,不能让它毁掉自己。”
  “还有呢,”卡拉身后传来一个嗲声嗲气的声音。我循声望去,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从卡拉的胳膊肘处探出头来,她黑色的头发和我一样都剪短了,发丝微卷,“我们还有很厉害的小玩意儿呢。”
  我和克里斯蒂娜交换了一下眼神。
  “什么小玩意儿?”我问。
  “只是些原型而已,”费南多说,“没必要细究。”
  “我们还真没有细究这习惯。”克里斯蒂娜说。
  “不细究怎么进步呢?”小女孩问。
  “说实话,确实没进步,还越来越糟。”克里斯蒂娜轻叹了一声。
  小女孩点点头,说了一个字:“熵。”
  “什么?”
  “熵,”她欢快地说,“是一个理论,宇宙中所有物质最后都趋向于同一个温度,这个理论也被称为‘热寂理论’。”
  “伊利亚,这样简化理论太粗略了。”卡拉带着点责怪的腔调说。
  伊利亚冲卡拉吐了吐舌头,我没有憋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这还是我头一次看到博学派的人吐舌头。不过退一步想,我接触的年轻博学者也不是很多,只有珍宁和为珍宁卖命的人,包括我的哥哥迦勒。
  费南多蹲在一个床铺边上,拿出一个盒子,用手指在盒子上按了一下,取出一个小小的圆盘。这圆盘是用一种浅色金属制成的,我在博学派经常见到这种金属,但从未在其他地方见过。他把圆盘小心地放在手掌上,把手伸向我,我正要拿,他却抽回了手。
  “小心一点!”他说,“这可是我从博学派拿出来的呢,不是我们在这里做的新发明。他们攻击诚实派的时候,你有没有在现场?”
  “有,我就在那儿。”我说。
  “还记得所有的玻璃都碎掉了吗?”
  “那你在现场吗?”我半眯起眼睛。
  “没有,不过他们录下来了,我们在博学派总部都能看到。怎么说呢,那玻璃瞬间碎裂,看起来像是有人开枪射的,其实不是。无畏派士兵就把这种东西投向窗子,它会发射一种信号,是这信号导致了玻璃碎裂。”
  “好吧,那这东西对我们又有什么用处?”
  “假如若所有的窗子一瞬间爆裂,肯定有很多人会不知所措,”他笑着说,“更别说博学派总部有那么多的窗子了。”
  “好吧。”我答。
  “你们还有什么玩意儿?”克里斯蒂娜好奇地问。
  “友好派应该喜欢这个。”卡拉答道,“哪去了?哈,在这里。”
  她掏出一个小塑料盒子,用手指捏着,盒子上端有两个形似牙齿的金属片。她轻轻按了下底部的开关,这两个“牙齿”的间隙中射出几道蓝光。
  “费南多,要不要给她们展示一下?”卡拉问。
  “开什么玩笑?”他眼睛瞪大,有些惊恐地说,“你拿着这玩意儿可是危险人物。”
  卡拉冲他咧嘴一笑,解释了一番:“把这个电击器往人身上一碰,人就会疼痛难忍,一时动弹不得,费南多昨天可是亲身试过。喏,这是我给友好派发明的,他们可以用这东西正当防卫,不需要冲任何人开火什么的。”
  “这……”我微蹙双眉,有些吞吞吐吐,“还真是想得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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