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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维罗尼卡·罗斯-分歧者2:反叛者

_10 维罗尼卡(美)
  “怎么说呢?科技本就是让生活更美好。”她答,“不论你的信仰何在,总有能为你服务的科技。”
  我记起在那场情境模拟中母亲的话:“你爸经常诋毁博学派,也在无形中毒化了你的思想。”那虽是一个情境,可她说得有道理。父亲告诉我的博学派信息不过是一面之词,他从未告诉我,博学者包容他人的所有信仰,还愿意针对他们的信仰发明有用的科技;他也从未告诉我,他们也有幽默细胞,也会时不时指责批评一下自己的派别。
  卡拉大笑着冲费南多伸出电击器,费南多吓得连连后退。
  他也从未告诉过我,博学者会如此不计前嫌,即使我杀了她至亲的弟弟,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帮助我。
  扫荡博学派总部定在今天下午,大军会趁天还亮着,能看到叛徒戴的蓝袖章时进发。
  计划商讨好以后,我们穿过果园,走向停放卡车的空地。等我穿过葱郁的果园,看到约翰娜·瑞斯坐在其中一辆卡车的引擎盖上,手指上勾着钥匙。
  几辆护送卡车停在她身后,车上不全是友好者。我定睛一看,还有一些留有乏味发型又一脸严肃的人,也有无私者跟着来了。苏珊的哥哥罗伯特也在人群里。
  约翰娜从引擎盖上一跃而下,她身后的卡车上装着一堆箱子,上面写着诸如“苹果”、“面粉”、“玉米”之类的字样。幸好后面只需要载两个人。
  “你好,约翰娜。”马库斯说。
  “马库斯,希望你不要介意我们和你同行。”
  “当然不会,请带路吧。”
  约翰娜把钥匙递给马库斯,自己爬上另一辆卡车的车厢。克里斯蒂娜朝驾驶室走去,我走向后车厢,身后跟着费南多。
  “你不坐前面吗?”克里斯蒂娜问我,“不坐前面还算得上是无畏者?”
  “我坐后面呕吐的可能性会小一点。”我应道。
  “呕吐是生活不可避免的一部分。”
  我本想反问她以后打算吐多少次,可刚想开口,卡车就缓缓动了起来。我双手抓住车厢边,以免掉出去,过了一会儿,适应了这种颠簸,我便松开了手。
  长长的车队跟在约翰娜坐的车后,行驶在我们前方。
  在到达城市围栏之前,我的心情一直很平静。到了那里,本以为会碰上那几个拦住我们去路的无畏派士兵,可大门敞着,门外空无一人。我心中一惊,双手发抖,这几天只忙着和新认识的博学者联手制定“作战”计划,却忘了眼前的危险,这危险随时可能夺去我的命,而此刻我才意识到生命的可贵。
  卡车经过城市围栏时放缓了速度,好像随时会有人跳出来挡住我们的去路。
  周围一片寂静,只有远处繁茂的丛林中传出阵阵悠长的蝉鸣,伴随着发动机的噪声。
  “你觉得扫荡已经开始了吗?”我问费南多。
  “可能开始了,也可能没开始。”他说,“珍宁到处都有眼线,估计有人偷偷告密,她就把手底下控制的所有无畏者召回博学派总部了。”
  我点点头,心里却只想着迦勒,他也是珍宁的眼线,真不知他为何如此坚信外面世界的真相应该被隐藏起来,为何如此相信任何人都不在乎的珍宁,为了她连血缘至亲都可以背叛,都可以伤害。
  “你认识一个叫迦勒的男生吗?”我故作随意地问。
  “迦勒,”费南多说,“哦,认得认得,我们是一个新生班的。他人很聪明,可就是……叫什么来着?对,马屁精。”他似笑非笑地说,“博学派新生中其实分为两派,第一派的人把珍宁的话当成绝对真理,第二派则不是。我一看就是第二派的人。迦勒是第一派的。对了,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坐牢时见过他,很好奇。”我的声音听起来十分遥远。
  “我也不会苛责他。”费南多说,“都怪珍宁,她这人口才一流,那些天性纯良的人很容易就被她蒙骗了。我这人天生多疑,就不会受她摆弄。”
  我的视线从他的左肩头越过,看向蔚蓝的天际。卡车越靠近市里,天空也越澄澈。我搜索着“中心大厦”楼顶的两个尖塔,真的看到了它们,百感交集,有喜悦,也有酸楚。喜悦,是因为又看到了熟悉的地方;酸楚,是因为目的地快要临近。
  许久,我说:“是啊,我也是。”
  
  第四十一章 反叛者出动
  
  等我们到了市里,卡车里所有的交谈声都停止了,人们双唇紧抿,脸色凝重。马库斯驾车闪躲着路上的坑洞,以及损毁的公交车的零散部件。等无派别区域一过,路面立刻干净整洁起来。
  远处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枪声,隔着一段距离,听起来更像鞭炮声。
  那一瞬间,我有些走神,满眼全是跪倒在地的无私派领导,手持枪支、面无表情的无畏派,还有母亲中弹、威尔倒地的画面。紧咬着拳头,我强忍着没有喊叫出声,疼痛一下子把我惊醒,我又回到了现实。
  母亲曾让我勇敢坚强,可她若知道她的死带给我无尽的恐惧,她还会义无反顾地赴死吗?
  马库斯开着车脱离了车队,沿着麦迪逊大道驶去,这里与正经受浩劫的密歇根大道仅隔着两条街。他把车开进一条小路熄了火。
  费南多跳出车厢,向我伸出了手。
  “反叛者,走吧。”他边说还冲我眨了下眼。
  “什么?”我抓住他的胳膊,从车厢侧面溜下来。
  他打开刚刚在车里一直拿着的包,包里全是蓝衣服。他从包里掏出两套衣服,扔给我和克里斯蒂娜。我拿到了一件蓝T恤和一条蓝牛仔裤。
  “反叛者,是个名词,”他解释道,“即一个人与已经建立的权威持相反立场,但不等于好战分子。”
  “有必要给每件事都起个名字吗?”卡拉用双手拢了下她那头暗淡的金发,把掉下的碎发又扎了扎,“我们只不过是一起做件事而已,没必要起什么名字。”
  “我这个人就是喜欢分类。”费南多挑了挑浓密的眉毛。
  我看了看费南多。记得上次闯入某个派别总部时,我手中还拿着枪,脚下则是一具具尸体,那是一条血腥的路,可这一次,我希望有所不同。我说:“我喜欢这名字,反叛者,挺合适的。”
  “看见了吧?”费南多冲卡拉说,“有人赞同我。”
  “那恭喜了。”她挖苦道。
  其他人忙着脱衣服,我还怔怔地盯着手中的博学派衣服发愣。
  “僵尸人,这可不是害羞的时候!”克里斯蒂娜眼神犀利,会意地瞪了我一眼。
  她没有说错,我赶紧脱下身上的红衬衣,套上这件蓝衣服,眼睛瞟了下费南多和马库斯,确定他们的眼光没有扫过来时,我匆匆换上裤子。我把裤子卷了四次后又用腰带束起。裤子皱成一团,就像系起来的纸袋一样。
  “她叫你什么?僵尸人?”费南多神色有些诧异。
  “是啊,我是从无私派转到无畏派的。”
  “哈!”他剑眉微蹙,“这跨越可不小。现在两代之间产生这么大性格差异的太少见了,在基因上来说几乎不可能。”
  “个性有时候并不能左右一个人的选择。”说这句话时,我先是想到了母亲,她离开无畏派并非骨子里没有无畏派的血,而是作为分歧者,无私派对她来说要比无畏派安全得多;又想起了托比亚斯,他转到无畏派仅仅是为了逃避父亲的暴力,“要考虑的因素太多了。”
  他逃避的这个人正是我联手合作的人,想到这,内心忽然被愧疚紧紧揪住。
  “你要能一直用这语气说话,就没人会发觉你是冒牌博学者。”费南多打趣道。
  我用梳子顺了下头发,又把它掖在耳后。
  “这样。”卡拉说着就把我的一簇头发从脸上拨开,拿一个银色发夹别起,博学派的姑娘们都这样。
  克里斯蒂娜掏出我们带来的手枪,看着我。
  “你要枪,”她问,“还是电击器?”
  我盯着她手中的枪,心里有些挣扎,如果不选择电击器,那无异于空手闯入虎穴,可若选了电击器,不就是在费南多、卡拉和马库斯面前承认脆弱了吗?
  “如果威尔在,你知道他会怎么说吧?”克里斯蒂娜问。
  “怎么说?”我的声音有些颤抖。
  “他会让你迈过这道坎。别再这么荒谬,赶紧的,拿上这把枪。”
  威尔对荒谬的事一向没什么耐心,克里斯蒂娜说得对,她确实比我更了解威尔。
  那天,她跟我一样失去了生命中很重要的人,她克服了重重阻碍,迈过了几乎无法跨越的难关,原谅了我。假若我俩处境对调,我想我无法原谅她。为什么我就是难以原谅自己?
  我伸过手,握住克里斯蒂娜递给我的手枪。枪柄温热,留着她的体温。脑中不停地掠过自己开枪射杀他的场景,一遍又一遍,任我怎么克制,也只是白费力气。我松开手,放下手枪。
  “电击器确实是不错的选择。”卡拉摘下衬衫袖口落着的一根头发,“要是让我说,无畏者就太热衷开枪扫射了。”
  费南多把电击器递给我,我本想向卡拉默默致谢,她却移开了目光。
  “我怎么藏起这东西?”我问。
  “不用藏。”费南多说。
  “对哦。”
  “我们出发吧。”马库斯看了下表说。
  分分秒秒都如此难挨,我的心怦怦跳着,但其他部位都是麻木的,脚步虚浮,身体好像没什么重量。我还从来没这么害怕过。按常理来说,我经历过多场情境模拟,在攻击模拟中也勇敢无畏,现在不该方寸大乱,惊惶无措。真是没道理。
  或许,我错了,恐惧不是全无道理。无私派仅仅想公布资料,就引来珍宁的一场大屠杀,而此刻我踏上了他们的足迹,去继续令我原有派别甘心赴死的任务。此刻,我赌上的,远远不止我一个人的性命。
  我和克里斯蒂娜领路,带着大家跑过干净平整的麦迪逊大道,穿过主街,急急地朝密歇根大道进发。
  离博学派总部差不多半个街的距离,我停下脚步。
  站在我眼前的是四排持枪的人,这些人基本都身穿黑白色的衣服,每人之间大约相隔半米,一个个面无表情,举枪作射击状。我眨了下眼睛,眼前人变成了无私派区域中被情境模拟控制的无畏者。镇定!镇定镇定镇定……心里默念着这两个字,我又眨了下眼睛,终于看清了是诚实者,里面虽然还混着一些全身黑衣的人,看起来像无畏派的。我凝神屏息,绝不能有半点走神,不然肯定会心神涣散,忘了自己是谁,忘了身处何地。
  “哦,天哪!”克里斯蒂娜惊呼,“我妹妹,我父母也在……如果他们……”
  她无助地看着我,我感同身受,曾经的我就处在和她一样的绝望之中。父母呢?我必须快点找到他们。可如果她父母和其他诚实者一样,都受控于情境模拟,手中还有枪械,她实在是做什么也帮不了他们。
  不知道琳恩会不会也站在这样的队伍中,只是在不同的位置。
  “我们该怎么办?”费南多问。
  我一步步靠向这些诚实者,心想他们或许没有被设定成射击的模式。我静静地凝视着一个身穿白上衣和黑裤子的女子的眼睛,她看起来如此平常,好像刚上了一天的班的样子。我向前迈了一步。
  啪,一声枪响,我本能地趴在地上,举起胳膊护住头,接着慢慢向后爬,爬到费南多脚下,他一把把我抓起来。
  “能不能不那样做?”他说。
  我微微向前探着身子,瞥了一眼附近的楼房和博学派总部之间的巷子,巷子里也有诚实者。若说整个博学派总部都被诚实者包围着,我一点也不会惊讶。
  “去博学派总部还有其他路吗?”我问。
  “反正我是不知道。”卡拉答道,“当然,你可以从别的楼顶跳到那个楼顶。”
  她轻笑了几声,就像刚刚讲了一个笑话。我双眉一挑,定定地看着她。
  “等一下,你不是真的想——”
  “楼顶吗?不,不过我们可以从窗子跳过去。”我说。
  我朝左边走去,每一步都很小心,生怕靠近这些诚实者半步。左边的大楼在最左侧和博学派总部相对,一定会有窗子正好对着。
  卡拉嘴里嘀咕着无畏派真疯狂,还是跟着我跑了起来。费南多、马库斯和克里斯蒂娜也跟了上来。我本想打开大楼的后门,可它上了锁。
  克里斯蒂娜往前走了几步,对我们说:“退后。”说完,她举起手枪,对准门锁,我下意识地用胳膊挡着脸。一声枪响过后,耳鸣尖声响起。我再去看,门锁已经开了。
  我推门而入,看见一条长长的走廊,地面上铺着瓷砖,走廊一边有些门,有的开着,有的关着。我看向这些空荡荡的屋子,一排排残破的桌子,墙上还有和无畏派基地一样的黑板。空气中弥漫着发霉的味道,像是封尘已久的书页散发出的霉味儿,跟洗涤液的气味混杂在一起,扑鼻而来。
  “这里本来是一个商业大厦,”费南多解释道,“可博学派把它改造成派别教学楼。大约十年前吧,那次改造把千禧年公园对面的所有建筑连接在一起,记得么?之后这学校就废弃了。说这楼年头有些久,怎么翻新都不行了。”
  “知道了,谢谢你的历史课啦。”克里斯蒂娜接道。
  到了走廊尽头,我踏进一个教室,看了一下自己身处的位置。窗外是博学派总部的后墙,街面上却一扇窗户都没有。
  一个诚实派小姑娘站在窗子外,携着一把和她的前臂一般长的枪,站得直直的,不知她是否还有呼吸。我从窗子里伸出手估计就能碰到她。
  我探出脖子,抬头看街面以上的楼层,学校楼上倒是有很多窗户,可博学派总部后墙却只在三楼有一排窗子。
  “好消息,我找到路了。”我说。
  
  第四十二章 空中跃进博学派
  
  听了我的建议,几个人分头去找杂物室。一阵运动鞋走在地板上的吱呀声伴着一声声呼喊,“我找到了——等等,可惜里面只有水桶,没事啦。”“需要多长的梯子?折梯可以吗?”
  他们到处寻找,我走到三楼对着博学派窗子的窗户前,试了三次才把右边的窗户打开。
  我探出身子,朝着走廊下大喊了一声“喂”,迅速地缩了回来,但枪声并没有响起。很好,他们大概对声音没反应。
  克里斯蒂娜手里抬着一把梯子,朝我走来,其他三个人跟在她身后:“找到了,伸开后长度应该就够了。”
  她正欲转身,梯子却撞在了费南多的肩头上。
  “哦,南多,不好意思。”
  刚刚这一打把他的眼镜打歪了,他冲着克里斯蒂娜笑了笑,摘下眼镜,塞进口袋里。
  “南多?”我不解地问,“博学者不是不喜欢昵称吗?”
  “有美女给我起昵称,当然只有顺从喽。”他暧昧地说。
  克里斯蒂娜移开眼光,我开始以为她是羞赧,但她脸上的肌肉不自然地抽搐了几下,好像费南多的话不是夸她,而是掴了她一记耳光。也难怪她会着恼,威尔去世还没多久,她受不了调情。
  我帮着她把梯子的一端小心地伸出窗外,搭在博学派后墙的窗台上,马库斯也过来帮着把梯子固定好。等梯子碰到窗沿时,费南多欢快地呼喊了一声。
  “该震碎窗子了。”我说。
  费南多从口袋里掏出那个震碎玻璃的小玩意儿,递给了我,嘴里说道:“你瞄得应该最准了。”
  “可不一定啊,”我应着,“我右胳膊受伤了,得用左手投。”
  “让我来。”克里斯蒂娜说。
  她按下内侧的按钮,朝着目标投了过去。我握紧双手,捏了一把冷汗,看着它弹到窗沿上,接着撞上了窗玻璃。一道橙光闪过,霎时间,楼上的窗子、楼下的窗子、旁边的窗子都碎裂开来,哗啦啦地砸向楼下的诚实者。
  几乎在瞬间,诚实者扭过身子,举起枪,朝天空开火。惊惶中,其他几个人都趴在了地上,只有我还站着,一边惊叹着他们动作的一致性,一面厌恶着珍宁·马修斯的险恶——竟又把诚实派变成了“行尸走肉”。当然,这子弹飞上去又落下来,没一个射中窗子,更别提射入屋子里了。
  等枪声消退,我低头看他们,一个个恢复了原来的姿势,一半人对着麦迪逊大道,另一半面向华盛顿大街。
  “他们只对物体的移动有所反应,大家……大家一定不要从梯子上掉下去。”我说,“第一个过去的人得到那边稳住梯子。”
  我看到本该毫无顾忌挺身而出的马库斯一言未发。
  “马库斯,今天不想当僵尸人了吗?”克里斯蒂娜说。
  “换成我,绝对得掂量一下你说话对象的分量,再决定能不能对他无礼。”他说道,“我是我们中唯一知道要找什么的人。”
  “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我来。”在马库斯回答之前我接道,“我也算是半个僵尸人。”
  我把电击器别到牛仔裤裤腰上,爬上一张桌子,试着找到一个合适的角度爬出去,克里斯蒂娜紧紧握住梯子的一端,让我慢慢爬到梯子上。
  一出窗子,我便双脚小心地踩住梯子边沿,双手握紧横档,一小寸一小寸地移动。这梯子简直还不如铝制罐牢固,在我的重量下都有些下沉,还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我克制着自己不往下看那些诚实者,也不去想他们会抬枪冲我开火。
  我快速调整了下呼吸,眼睛紧紧盯着目的地,盯着博学派后墙的玻璃。还剩下几个横档。
  一阵疾风呼啸而过,吹在我的身上,我身子微微一斜,脑子里瞬间出现了和托比亚斯一起爬摩天轮的场景。那时候也是一阵风吹过,我险些跌落,托比亚斯伸手稳住了我,可此刻,我却没人可以依靠。
  我垂目瞄了一下地面。三层楼下,一排排被珍宁控制的诚实者静立着,砖头也变小了许多。我双臂很疼,尤其是右胳膊。
  梯子的那一端动了动,渐渐滑向窗沿一边。克里斯蒂娜虽很用力地抓着梯子的一端,但没办法控制另一端,眼睁睁地看着它一点一点地滑开。我紧咬着牙,慢慢移动着身子。双腿不能同时着力,只能任梯子轻轻摇晃。前方只剩四个横档的距离。
  梯子猛地向左一滑,我正欲抬起的右脚踩了个空。
  整个身子歪向一边,我失声大叫起来,两个胳膊挽住梯子的横档,一条腿悬在半空。
  “你没事儿吧?”克里斯蒂娜的声音从身后传出。
  我没有理会,只是专心地抬起腿。这次“失足”让梯子的另一端偏得更厉害,看起来离滑下窗沿只差一层水泥的距离了。
  内心一冲动,我加快了速度,摇晃着冲到隔壁窗台的瞬间,梯子滑下窗沿。我双手紧紧抓住窗台,身子挂在空中,指尖被混凝土刮伤了,窗台那边传来一声高过一声的惊呼。
  我咬咬牙,使劲儿往上一撑,右胳膊一阵锥心的疼。脚蹬着砖瓦,本希望这样可以用上力,却只是白费力气。一声尖叫从喉咙里滚出,我加大了手上的力道,撑起了自己,身子搭在了窗台上,一半在外,一半在里。亏了克里斯蒂娜用力稳住梯子,让它慢慢掉落,没发出什么大的动静,楼下的诚实者也没什么反应。
  再一用力,我翻身而入,左肩着地,瘫在地上,忍着疼痛大口地喘气,前额上早已沁出了一层汗珠。这里是博学派总部的一个厕所。
  一个博学派女子从其中一个隔间推门而出,我下意识地站起身,没来得及多想,就掏出电击器指着她。
  她一下子僵住,双手举起,鞋上还粘着张厕纸。
  “不要开枪!”她两眼瞪得老大,乞求道。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穿着博学派的衣服,就把电击器放在洗手台的边上。
  “十分抱歉,”我试着用博学派正式演讲的口吻说,“最近事情太纷杂,我有些神经过敏。我们来这里,只为取回测试结果……四号实验室A室的测试结果。”
  “哦。”这女子回道,“这方法不太明智。”
  “这数据意义非凡,”我模仿着博学者那高傲自大的语气,自信地说,“我绝不容子弹把它毁掉。”
  “我无权阻拦你的脚步。请见谅,如果没什么事,我就洗手离开了。”
  “很好。”我最后还是没告诉她,她脚底粘着厕纸。
  我转身走到窗边,看到克里斯蒂娜和费南多正用力想把这头的梯子翘上来。顾不得胳膊疼,我探出身子,抓住了梯子的这一头,抬回窗台上,双手固定着梯子,等着克里斯蒂娜爬过来。
  这次因为两端都固定住了,克里斯蒂娜毫不费力地就爬了过来,替我抓住了梯子。我把垃圾桶推到门前挡住,免得其他人再进来。一切就绪后,我把双手浸在凉水中,疼痛舒缓了。
  “翠丝,你很聪明啊。”她语气中带着几分惊异。
  “没必要这么惊讶吧?”
  “只是……”她顿了下,“对了,你有博学派的个性,对不对?”
  “这又有什么意义呢?”我尖锐地说,“派别制度已经土崩瓦解了,而且这一切本来就很蠢。”
  我从未说过这样的话,连想都没想过。我有些诧异地发现,自己竟和托比亚斯一样,也认为派别制度没用。
  “我没有侮辱你的意思,”克里斯蒂娜道,“有博学派的个性又不是坏事。尤其是现在这种时候。”
  “不好意思,我……太紧张了,也没别的意思。”
  接着,马库斯爬了进来,重重地摔在地上。卡拉却是出人意料的身手好,爬梯子就像弹班卓琴一般,敏捷地爬过一个个横档。
  费南多最后一个爬,和我的处境相同,都是只有一端固定着梯子。我靠近窗子,若这梯子下滑,也好赶紧告诉他。
  我本以为费南多没什么问题,可他爬起来比我们任何人都费力,果真是伴着书本或电脑长起来的人,这种挑战恐怕还是第一次。他慢吞吞地爬着,脸涨得通红,双手紧握着横档,手上青筋凸起,手又青又紫。
  他爬到一半时,我的心一提——有什么东西滑出了口袋,仔细一看,是他的眼镜。
  我惊呼道:“费南——”
  一切都太晚了。
  眼镜还是从口袋里掉出,打在梯子边沿上,又掉落在地上。
  刹那间,这些诚实者扭过身子,抬起枪,噼里啪啦一阵扫射。枪声和费南多的尖叫声在空中响起,一颗子弹正中他的大腿,他瘫在梯子上,没了力气。惊慌中,我没有看清其他子弹打中了哪里,只是盯着梯子上滴下的血,一滴又一滴,心里明白一定是伤到了要害。
  费南多凝视着克里斯蒂娜,他脸色煞白,没有一丝血色。克里斯蒂娜探出身子,伸手就要够他。
  “别傻了。快走,别管我。”他用虚弱的声音说。
  这是他在人世间说的最后一句话。
  
  第四十三章 狭路相逢
  
  克里斯蒂娜从窗外抽身回来,退后了几步。我们都僵立在那里。
  “并不是我冷血,可现在我们得趁着无畏者和无派别者联盟没来之前,赶紧走。他们有可能已经在这里了。”马库斯打破了沉默。
  窗子处传来敲击声,我猛一转头,总觉得那是想要爬进窗子的费南多,却发现只是雨点撞击玻璃的声音。
  我们跟在卡拉身后走出卫生间。一行四人中,也只有她熟悉这儿的地形了,只有她能带头。我们排成一队,克里斯蒂娜紧随卡拉身后,后面是马库斯,最后是我。走出卫生间,我们踏进一条走廊,跟博学派所有的走廊一样,它苍白、明亮,没有生气。
  不过这条走廊意外地有人活动,穿蓝衣服的人们奔来奔去,有的三五成群,有的独来独往,嘴里喊着“他们占据了前门!快逃到楼上,越高越好!”还有“他们把电梯占领了,去爬楼梯!”在这人声嘈杂中,我想到自己把电击器忘在卫生间了,又是两手空空,没有任何防身武器。
  穿梭的人群中也有无畏派的叛徒,不过他们远没有博学者那样慌张。我很想知道约翰娜和她带出来的那些友好者还有逃难无私者此刻在做什么,是照顾伤员,还是抵在无畏派的枪口上,大义凛然地挡住子弹,为了捍卫和平而牺牲?
  我的心微微一颤,跟在卡拉身后冲向后门楼梯,混在这些慌了神的博学者中,冲向楼梯,一层、两层、三层,向上冲了三层楼之后,卡拉用肩头撞开楼梯平台的门,手里握着枪,枪紧贴在胸前。
  这层楼,我再熟悉不过了。
  我就是被关押在这层楼。
  我在这里差点死去,我曾在这里渴求过死亡。
  想着想着,我脚步放慢,落在了队伍后面,脑子却依旧不清醒,只看到大群大群的人从身边经过,马库斯好像冲我喊了声什么,可声音模糊不清。克里斯蒂娜又退了回来,抓着我朝“第一控制室”奔去。
  控制室里好像摆着一排排电脑,我眼前却是完全不同的画面。我不停地眨着眼睛,却依旧一片蒙。马库斯坐在一台电脑前,卡拉坐在另一台电脑前,忙着把博学派总部的数据发送到其他派别的电脑上。
  身后,响起推门声。
  迦勒的声音随之而来:“你们要干什么?”
  听到他的声音,我一下子清醒过来,转过头,盯着他手中的枪。
  他的眼睛跟母亲的很像,暗绿色的眸子有些发灰,蓝色的衣服将眼睛的颜色衬得更鲜明。
  “迦勒,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来阻止你们所做的一切!”他的声音有些抖,双手握着的枪也摇摇晃晃。
  “我们来是为了保存无派别者想摧毁的博学派数据。你不会阻止我们的。”我应道。
  “别满嘴胡言了。”他说着便对着马库斯的方向点了下头,“你们肯定来找其他什么东西,这东西比博学派所有的数据加起来都要重要,对不对?不然把他带来干什么?”
  “她把这事儿告诉你了?”马库斯不屑地说,“告诉你一个毛头小子?”
  “她一开始没告诉我,”迦勒回道,“可她不想让我因为不知道真相而选错队伍。”
  “真相是她惧怕现实,是她不敢正视现实,可无私者敢,我们敢!就连你妹妹都敢,勇气可嘉。”
  我皱了皱眉。即使是听他夸我,我也还是想抽他。
  “我妹妹,”迦勒的目光再次投向我,柔声说道,“她并不知情,也不知道你要给大家公开什么……更不知这资料的公开能毁了整个世界!”
  “我们是为了一个目的被安排在这里的!”马库斯的声音渐高,快要喊出来了,“我们已完成了任务,现在是时候做我们应该做的事了。”
  马库斯口中的“目的”和“任务”到底是什么,我并不知悉,可迦勒的神色却没有一丝疑惑。
  “我们并不是被安排在这里。”迦勒说,“我们只能对自己负责,不关其他人什么事。”
  “我一点也不奇怪,你跟了珍宁·马修斯这种人这么久,有些极端的想法也很正常。你不愿摒弃舒适的生活,可这点恰恰让你抛弃了人性!”
  我不想再听下去,趁着迦勒低头看马库斯,一个侧身,抬腿就踢向迦勒的手腕,他没预料到我会攻击,手中的枪掉落在地上。我一脚把枪踢到远处。
  “碧翠丝,你必须信我。”他下巴微颤着哀求道。
  “你帮着她折磨我,眼睁睁地看着她差点杀掉我却无动于衷,还让我信你?”
  “我没帮她折——”
  “可你也没阻止她!你当时也在场,只是冷冰冰地看着——”
  “那我能做什么?我——”
  “你个胆小鬼,你最起码要试试看啊!”我放声大叫,情绪激动,脸都涨红了,眼眶湿润,“如果你尝试过,即使救不了我,也能证明你对我的爱!”
  我停下来喘了口气,大口吸进空气。迦勒怔怔地立着,没有回答,那哀求的神情渐渐退去,只剩下一脸茫然和空洞的凝视。空气似乎凝滞了,只有卡拉敲打键盘的啪啪声。
  “省省吧,你们在这里找也是白费力气,”他说,“珍宁不会把这么重要的资料存放在公用电脑上。那不符合逻辑。”
  “你的意思是,她还没有毁掉它?”马库斯问。
  迦勒摇了摇头:“她从不毁掉任何资料,只会阻止一些信息肆意传播。”
  “真是谢天谢地。”马库斯继续问,“那她放哪儿了?”
  “我不会告诉你们的。”迦勒冷冷地答道。
  “我想我知道了。”我抢过话头,“既然迦勒说了,珍宁不会把这资料储存在公用电脑里,意思很明显,她肯定把它存放在私人电脑里。托莉曾说珍宁拥有个人实验室,那它存放的地方只有两种可能:她办公室的电脑或实验室的电脑。”
  迦勒看都没看我一眼。
  马库斯捡起迦勒的左轮手枪,一手转过手枪,枪柄朝外,还没等迦勒反应过来,就把这枪柄朝他下巴上一抡。迦勒眼珠子一翻,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我不想知道马库斯为何对这个动作如此娴熟。
  “不能让他跑去通风报信。”马库斯说,“走吧,让卡拉处理剩下的事。卡拉,你可以吧?”
  卡拉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电脑屏幕,眼睛一眨不眨地点了点头。我隐隐觉得有些反胃,但依然跟着马库斯和克里斯蒂娜走出控制室,朝电梯走去。
  走廊里空无一人,地板上散落着飞落的文件和横七竖八的脚印,一片狼藉。我、马库斯和克里斯蒂娜排成一队,朝楼梯飞奔过去。我盯着马库斯的后脑勺,那浓密的头发下,头颅的线条隐约可见。
  看着他,我脑海里冒出的只有他拿着皮带抽打托比亚斯、拿着枪柄抡向迦勒的画面。他打不打迦勒,我并不关心,即使他不这样做,我也会亲自出手。可眼前这个男人,这个双重性格的男人,既是伤人不眨眼的恶魔,又在无私派装出一副谦逊的假象,想到这,我不禁怒上心头,以至于没法正眼看他。
  更别提我选了跟他合作。几番犹疑后,我最终选择了他,而不是托比亚斯。
  “你哥是个叛徒,”拐弯时马库斯说,“他应该得到更悲惨的下场。别用那种眼神看我。”
  “闭嘴!”我一把把他推到墙上。我爆发得太过突然,他很惊诧,也没有反抗,“我恨你,恨你!你知道我恨你的!我恨你这么对他,我指的不是迦勒。”我凑向他的脸,低声说道,“我可能不会亲自干掉你,可别人要是想杀你,我绝不会出手相救。你最好多求求老天爷,千万别遇到那种情况。”
  他盯着我,眼神中全是不在乎。我放开他,继续朝楼梯走去。克里斯蒂娜跟在我身后,马库斯也跟了上来。
  “我们去哪儿?”她问。
  “迦勒说我们要找的东西并不在公用电脑上,那它肯定在私人电脑上。珍宁只有两台私人电脑,一台在她的办公室,另一台在她的实验室。”我说。
  “那我们去哪个?”
  “我记得托莉曾说,珍宁的实验室有高规格的防卫措施。她的办公室我去过,和其他的屋子没什么两样。”
  “也就是说……咱们去实验室。”
  “在顶楼。”
  我们奔向楼梯口,我迅速推开门,却看到一大群博学者拖家带口地往下冲。我抓住楼梯扶手,用胳膊肘顶着人流,费力地往上爬。我没去看他们的脸,只把他们当成一面墙壁,不带任何感情地推开他们。
  我盼着人能少一些,可上了一层后越来越多的人涌了出来。在这昏暗的蓝光下,一群蓝衣人跑来跑去,对比下,那眼球中的眼白显得更亮了,宛如一个个小灯。楼梯里回荡着恐惧的啜泣声和尖叫声,一双双眼睛里闪过恐慌。
  等我们到了七楼,人渐渐稀疏,最后消失不见。爬楼梯时,那拥挤的人群从我身边挤过,头发、袖子、皮肤,一次次在我身上掠过,此刻我下意识地用双手拂了拂胳膊。从站着的地方抬头望去,可以看见楼梯顶端。
  一个士兵的尸身躺在地上,一只胳膊挂在楼梯边缘,站在他上方的是个一只眼戴眼罩的无派别者。
  爱德华。
  “看谁来了。”爱德华讥讽道。他站在只有七级台阶的楼梯上方,我站在下方,中间横躺着那个无畏派叛徒的尸体。那人的眼睛呆滞,眼球上蒙着一层灰,胸口上有一片深色的污渍,有人开枪打中了他,可能是爱德华。
  “你们不是鄙视博学者吗?穿这种衣服还真是奇怪。”他说,“我还以为你在家乖乖待着,等着你男友凯旋呢。”
  “你可能也看出来了,”我边说着边踏上第一个台阶,“那永远不会发生了。”
  蓝光照在爱德华脸上,颧骨下方出现了淡淡的阴影,他慢慢地把手伸向身后。
  他在这里,那么托莉应该也在,这意味着珍宁可能已经命丧黄泉。
  我感觉到克里斯蒂娜紧跟在我身后,她的呼吸声在我耳边清晰可闻。
  “不要挡我们的路,我们要过去。”我说着又踏上一级台阶。
  “这可说不准。”他回道,手中已掏出一把枪。来不及多想,我踩着那具尸体,冲向前,双手抓住了他的手腕,他虽然扣下了扳机,被我这么一抓,也没有瞄准。
  我耳朵里嗡的一声,双脚踩在士兵尸身上,有些失衡。
  克里斯蒂娜腾出的拳头越过我的头,一拳打在了爱德华的鼻梁上。我脚下一滑,跪在地上,指甲掐进他手腕处的皮肤里。他一把将我甩向一边,举枪冲着克里斯蒂娜开火,子弹打中了她的腿。
  克里斯蒂娜大口喘着气,掏出手枪就冲他射过去,子弹打中了爱德华的身侧。一声哀号,他扔下手枪,向前扑倒,恰倒在我身上,我的头重重撞到了水泥台阶上。那个死掉士兵的胳膊恰巧卡在了我的脊柱下面。
  马库斯捡起爱德华的手枪,把枪口对准我们。
  “翠丝,起来。”他说完对爱德华说,“你,不许动。”
  我的手摸索着抓住台阶的一角,用力从爱德华和死尸中挤出。爱德华则把自己支起来,坐在那个士兵身上,双手捂着自己的伤口,仿佛屁股底下的不是个人,而是个垫子。
  “你没事儿吧?”我问克里斯蒂娜。
  她脸部扭曲:“啊,还好,子弹从腿侧穿过,没伤到骨头。”
  我伸出手,本想拉她一把,却被马库斯喝止了。
  “碧翠丝,我们得把她留在这里了。”
  “留在这里?什么意思?我们不能丢下她不管,她可能会有危险。”
  马库斯伸出手,把食指按在我锁骨间的那个凹处,身子朝我靠过来。
  “听我说,珍宁·马修斯肯定一听说扫荡开始就撤回她的实验室了,那里是整栋楼里最安全的地方。她肯定猜到博学派输定了,为了不让任何人得到这资料,很可能会把它全部删除。我们的任务就毫无用处了。”马库斯说道。
  果真如此,我就真的孤身一人,失了父母,丢了迦勒,负了托比亚斯。如果我不能证明自己所做的一切有价值,还和他最痛恨的人联手,他肯定一辈子都无法原谅我。
  “你的朋友必须先留在这里。”他呼吸的气味很难闻,像是发霉的东西,“快跟我走,除非你想让我一个人去。”
  “他说得对,”克里斯蒂娜说,“没时间了。我留在这里看着爱德华,不会让他追你们的。”
  我点了点头。马库斯移开了手指,留下一个生疼的指印。我揉散了那股疼痛,推开了顶楼的门。跨出门前,我回头望了一眼克里斯蒂娜,她一只手压在大腿上,给了我一个痛苦的微笑。
  
  第四十四章 闯入者
  
  我们闯进一个类似走廊的房间。房间很宽,却不长,地板、墙壁、天花板是清一色的蓝,泛着淡淡的蓝光,却不知这蓝光从何处来。
  刚开始,我满眼全是蓝色,没看到周围有门,等眼睛适应了色彩的震撼,就看到左边和右边各有一扇长方形的门。
  “我们分头行动,”我说,“没时间一起挨个试了。”
  “那你去哪个门?”马库斯问。
  “右边,等等,错了,我去左边。”
  “好,那我去右边。”
  “我如果找到了电脑,应该找什么东西?”我问。
  “你要是找到电脑,肯定就能看到珍宁。你肯定有办法逼迫她的,说到底,她可耐不住疼。”他应道。
  我点点头,我们两个以相同的速度朝两边的门走去。刚才我还觉得与马库斯分开会让人松口气,可真只身一人,又觉得肩上的包袱重了许多,心里有些忐忑不安。如果闯不过珍宁为阻挡闯入者设置的安全措施,我该怎么办?即使闯过了这一关,可没找到要找的资料,我又该怎么办?
  我把手放在门把上,却发现这门没上锁。托莉说这里安全措施做得极其到位,我当时还以为这边肯定有眼睛扫描器、密码或是门锁之类的东西,可进来以后似乎没有任何障碍。
  为什么我心里有说不出的恐慌?
  我推开门,马库斯也推开了那边的门,我们回过头对视一眼,我踏进了这个房间。
  这房间和外面的那间很相似,也泛着蓝光,不过这里的光源一目了然。每块面板、天花板、地板和墙板的正中央都发出蓝光。
  随着一声巨响,身后的门被带上,这声音听起来像是保险锁锁上了。我赶忙去抓住门把,可任我怎么用力,门还是一动不动,我被困在了房间里。
  一道道刺眼的蓝光瞬间从四周射过来,闭上眼也无济于事,我只得用手捂住眼睛。
  这时,一个平缓的女声响起:
  “碧翠丝·普勒尔。第二代。出生派别:无私派。选择派别:无畏派。确认为分歧者。”
  这房间怎么知道我是谁?
  “第二代”又是什么意思?
  “身份:闯入者。”
  耳边传来“咔嗒”的声音,我微微分开手指,透过指头间的空隙,看看光是否消失了。光仍在,只不过天花板上的装置忽地喷出些着色的雾气。我本能地捂住嘴,怔怔地盯着几秒内便聚积起来的蓝雾,接着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周围一片漆黑,黑到我将手伸到鼻子前都看不到轮廓。我应该向前走,摸索着找出房间对面的门,心里却惊惶无措,一步也不敢动弹,怕一迈开步就会发生什么骇人的事情。
  灯光亮起,我竟站在了无畏派的训练室,眼前是格斗时的圆形场地。记忆涌出,这个小小的场地,承载着太多的记忆,有喜悦,有悲痛,有胜利,有梦魇。我曾在这里打败了莫莉,也曾在这里被皮特揍到晕厥。我抽了抽鼻子,这里的空气和从前一样,飘着汗水和泥土的味道。
  场地的对面出现了一道不属于这里的蓝色的门,我对着它皱了皱眉头。
  “闯入者,”这个声音又一次响起,这次听起来像珍宁的声音,也可能只是我的想象而已,“你现在有五分钟时间。五分钟内,你若无法从这扇门逃脱,毒气便开始生效。”
  “什么?”
  我知道她这话的意思,我只有五分钟时间,否则毒气生效,我便会葬身于此。我不该惊诧,珍宁的发明就如她的人一般,没有一丝人情味,也没有一点良知。我浑身战栗着,不知这是不是她所说的毒气起了作用,也不知这毒气是否已经让我的大脑无法运转。
  集中精神。我出不去了;不,我必须出去,不然……
  没有“不然”,我必须出去。
  我朝着门的方向走去,一个人突然挡住了我的去路。她面容消瘦,个头儿很矮,一头金发,眼下还有深深的黑眼圈。她就是我。
  难道这是我的倒影?我摆了摆手,她并没有随着我动。
  “你好。”我对她说,她却没有任何反应,这点我也早有预料。
  她到底是谁?我咽了下口水,想疏通像堵了棉花一般的耳朵。这若是珍宁的发明,那它测试的应该是人的智商和逻辑思维,所以我不能乱了方寸,必须冷静下来。我将双手按在胸前,希望这力道能带给我安全感,就像拥抱一样。
  可我错了。
  脚步朝右迈,本想找准方位冲出门外,可这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人也朝那边挪去,鞋子刮擦起地上的尘土,又挡住了我的去路。
  我知道若是现在冲出去,她会作何反应,可我必须一试。我迈开脚步,本想从她侧面绕过,冲出一条路,可她似乎早已洞悉我的想法:一把抓住我的肩膀,把我扭到一侧。剧痛袭来,宛若刀一寸寸插进我的右肩,越插越深,疼得我大声喊叫,嗓子都痛了。我双腿一软跪了下去,她抬脚踢中我的肚子,我在地上往前爬,在灰尘中拖出一道痕迹。
  我双手抱着肚子,才想明白,若我是她,我也会有同样的举动,换句话说,我若想过她这一关,就必须先打败自己。可我怎么能打败自己呢?她知道我所有的谋略,她和我有相同的智慧。
  她又向我冲来,我慌忙站起身,顾不得肩头的疼痛和骤然加速的心跳。我想给她一拳,可出手晚了一步,虽在最后一刻想要躲开,可她的拳头已经落在我的耳朵上,刹那间,我失去平衡。
  我后退了几步,希望她能放过我,可她还是追过来,抓住我的双肩,把我往下拉,顶在她抬起的膝盖上。
  我奋力举起手,用尽全身力气推开她的膝盖,她一个不提防,向后踉跄了几步,却没有摔倒。
  我飞奔到她身前,本想踢她,却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她大概也这么想吧。想着想着,我转过身。
  我想要做什么,她便立即有同样的欲望。她和我的想法一模一样,我们最多也就是打成平手,可我必须打败她,必须逃出那扇门,逃出去才能活下来。
  我脑子飞速转着,想琢磨出一个办法,可她又冲了上来,眉头紧锁,神情专注,手已抓住了我的胳膊,我也抓住了她的胳膊,两个人前臂扭一起。
  我们都努力抽出胳膊肘砸向对方的脸。我比她快了一秒,胳膊肘打到她的牙齿。
  两声哀鸣从我们喉咙里发出,她的牙齿流出鲜血,顺着我的前臂流下。她咬紧牙关,嚎叫着向我冲过来,力道比我想象中的大许多。
  她把我推倒在地,双膝紧紧钳住我,使劲把我按在地板上,提起拳头就要朝我的脸挥来,我下意识地用两个胳膊挡在身前,她那两个如石头一般硬的拳头砸在我的胳膊上,锥心的疼痛刹那间泛开。
  我吐出一口气,紧紧抓住她的一只手腕,眼角处好像有黑点跳动,毒气起作用了。
  集中注意力。
  她挣开我的手,我没给她机会,把膝盖往上抬到胸前,用力把她推开,腿伸开抵在她的肚子上,然后用力踢她。脸颊滚烫。
  我要解开一个逻辑谜题:两个能力完全相同的人格斗,一方怎么才能胜出?
  答案是:没有人能胜出。
  她费力地站起身,抹了一下嘴角流出的血。
  我们两人肯定不是完全相同,可不同点到底在哪儿?
  她一步步逼近我,我要多些时间想一想这个问题,也就一步步退后。屋子摇晃起来,接着地面弯曲,我摔向旁边,十指抓着地面,牢牢地稳着自己。
  我们俩到底有何不同?身高、体重、格斗水平、思维方式……
  眼光越过她的肩头,落在她身后的门上,我猛然开窍:我们的目标不同。我必须从那扇门逃脱,她只是尽力挡住我的路。即使在情境模拟中,在求生欲望上,她也比不过我。
  我冲向圆形场地边的桌子,刚才这里还是空荡荡的,可我有控制情境的能力,也知道怎么才让这能力为我所用。我用意识在桌子上变出了一把枪。
  我重重地撞上桌子,眼前的黑点越来越多,挡住了我的视线,可我没有丝毫的痛楚,只觉得满脸都在跳动,心脏好像跳出了心窝,蹦到了脑子里。
  房间的对面,她眼前的地面上也出现一把枪,我们两人都拿起了手枪。
  沉甸甸的手枪,滑溜溜的质地,拿起手枪的瞬间,我忘了她,忘了毒气,忘了一切。
  喉咙一阵紧缩,好像有人掐住了我的脖子,越掐越紧,力道越来越大。空气仿佛被毒气抽干,缺氧的头部撕裂般疼痛,心跳仿佛占据了我的全身,从头到脚的每一寸肌肤都在跳动。
  站在我面前的突然变了个人,是威尔。不不不,不可能是威尔。我逼着自己吸了口气,毒气阻碍空气进入大脑。这不是威尔,只是情境模拟中的一个幻影,这样想着,我沉沉地吐了口气,发出的却是啜泣声。
  有那么一瞬间,我又看到了那个自己,她举起手枪,手强烈地颤抖着。她和我一样虚弱,只不过没有缺氧,视线也没有模糊,可她比我好不了多少,好不了多少。
  威尔又站在我面前,双眼空洞,头发金黄。砖瓦房隐约从两端现出,他身后却是那扇门,那扇隔着我和我最亲爱的父亲与兄长的门。
  不、不,那扇门隔着的是我和珍宁,是我和我的目标。
  我必须从那扇门冲出去,必须冲出去!
  忍着肩膀的痛,我用手握紧枪柄,一只手握住另一只手,缓缓地抬起枪。
  “我……”我的声音有些哽咽,一颗颗泪珠顺着双颊滚落,落在嘴里,咸咸的,“我很抱歉。”
  我做了这件她永远做不了的事情,只因她不够绝望,没有我这般强烈的求生欲望:我扣下扳机,开了火。
  
  第四十五章 三人对峙
  
  我没有再看一次他死去的场景。
  扳机扣下的瞬间,我便合上了眼皮。等我睁开眼睛,视线中隐有片片黑影,却只看到躺在地上的另一个我。
  我扔掉手枪,慌忙冲到门前,险些被她绊倒。身子已贴在了门上,手慌忙转着门把,门终于打开,我一下子扑倒在地。我把门带上,赶紧甩了甩发麻的手,以恢复知觉。
  这房间比刚才的房间要宽敞一倍,也是蓝光充盈,不过光线柔和黯淡了些。屋子的中央摆着一张大桌子,四周墙壁上贴满了照片、图表和清单。
  我深吸了一口气,视线渐渐变得清晰,心率也变得正常起来。扫了一圈墙上的照片,竟看到了我、托比亚斯、马库斯和尤莱亚。照片旁边是一个长长的清单,列着的貌似是化学物质。每种物质名称都由红色记号笔划了一杠。如果没猜错,珍宁应该就是在此发明情境模拟的血清的。
  一些细碎的声音从前面飘来,我不禁责怪自己,你发什么愣?赶紧的!
  “我弟弟的名字,”这声音说道,“我想听你说一遍他的名字!”是托莉的声音。
  她怎么能闯过刚才的情境模拟?难不成她也是分歧者?
  “我没有杀他。”这是珍宁的声音。
  “你以为这样就能洗脱罪恶吗?你以为这样就不该去死吗?”
  托莉并没大喊大叫,她的声音不是怒吼,而是呜咽裹挟着她全部的悲痛,化作这一句质问。我朝着门疾步走去,脚步有些快,大腿碰到了桌子角,痛得我龇牙咧嘴,只能停下脚步。
  “你根本无法理解我所做的一切,”珍宁说,“我这样做还不是为了更有意义的事情,你永远都不会懂,你跟我同班时也没有懂!”
  我跛着脚朝门走去,这门是一扇毛玻璃镶板。等我靠近时,门自动打开,我迈了进去。珍宁紧紧地贴着墙壁站着,托莉站在几米开外的地方,手中举着枪。
  她们身后摆着一张玻璃桌子,桌子上有台银色电脑配着一个键盘。远处的墙壁并不是墙壁,而是一个巨大的电脑屏幕。
  珍宁看向我,托莉却丝毫未动,仿佛没有听到我的动静,她满是泪痕的脸憋得通红,举枪的手不停地抖着。
  单凭我一己之力,找到视频文件恐怕很难。若珍宁还活着,我可以逼她找出来,她如果死了……
  “不行!”我尖叫了一声,“托莉,住手!”
  她的食指已移向扳机。来不及多想,我用力扑向她,胳膊重重地甩到她的身侧。手枪发射,伴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头一下子撞到地板上,眼前直冒金星,我顾不得这些,扑在托莉身上,把掉在地上的枪往前一推,枪滑了出去。
  你个大白痴,怎么不拿起枪?!
  托莉挥起的拳头打到我脖子的一侧,趁着我有些窒息,一把把我推开,爬着去抓地上的枪。
  珍宁瘫软在地,倚着墙,腿上被血浸透。对了,腿!我一下子记起托莉的腿上有伤,冲她大腿中弹的部位就是一拳,她痛苦地仰面大叫,我挣扎着爬起来。
  我朝地上的手枪走过去,可托莉出手太快了,还没等我握住枪柄,她两个胳膊就拽住了我的双腿,使劲把我往后拖。我顿时失去了平衡,双膝砰地跪倒在地,好在我的位置还比她高,利用这仅有的优势,我抡起拳头,猛击她的肋骨。
  她嘴里呻吟着,却丝毫不妥协,我拖着她慢慢地移向手枪,她猛地咬向我的手。疼痛震颤着全身,和拳头的重击有所不同,也不像中枪时的疼。我扯开嗓子大叫,眼眶里渐渐有了湿气。
  我费了这么大劲才到了这里,绝不能让托莉一枪给毁掉。
  我把手用力从她嘴中一抽,眼前突然一黑,一下子扑倒,一只手碰到了枪柄上。我蓦地转过身,举起枪,对准托莉。
  我手上鲜血直冒,托莉下巴上也流着我的血。我把手挪到视线之外,也只有这样做,才能忽略这直沁骨髓的疼。我站起来,另一只手依旧举枪对着她。
  “翠丝,真没想到你也是个叛徒。”她的声音几近咆哮,不似人声。
  “我不是叛徒。”我眨了眨眼睛,泪水流了出来,视线渐渐清晰,“我一时也解释不清……可我求你相信我,求你。我必须找出一些资料,只有她才知道位置——”
  “没错!”珍宁和着我的话喊道,“碧翠丝,你要的东西都在那台电脑上,只有我能打开它。你若是不帮我,我会死,但你们休想获得这些东西。”
  “她是个骗子,”托莉抢白道,“骗子。翠丝,你要是信她的鬼话,你不仅仅是个叛徒,还是个傻子。”
  “我信她,”我回道,“我信她说的话,一切都讲得通!托莉,世上最机密的信息就在那台电脑里!”我深吸一口气,压低了声音,“请听我说,我对她的恨不比你少,也没什么必要维护她。我说的是实话,这很重要,非常重要。”
  托莉没吱声,那一瞬间,我还真以为自己赢了,以为已经说服了她。可过了一小会儿,她说道,“没什么事情比让她死更重要。”
  “如果你非要这么想,抱歉,我帮不了你。但我决不让你杀她。”
  托莉跪起身,一把抹去下巴上的血,抬起头,盯着我的眼睛。
  “我是无畏派领导,你无权决定我做什么或不做什么。”她说。
  “在我还没想到……”
  我还没来得及开火——
  她从靴子侧面抽出一把长刀,扑过去一下刺入珍宁的腹部。
  我吓得一声惊呼,珍宁发出一种可怕的哀鸣,那是怎样的一种声音,口中呛血的声音混杂着尖叫,那是死亡的声音。托莉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口中低低念着她弟弟的名字——“乔纳森·吴”——然后她拔出刀子,又补了一刀。
  珍宁眼里最后一点生气消退,透出如玻璃般冰冷的寒气。
  
  第四十六章 救救她
  
  托莉站起来,转身对着我,眼神中带着狂野。
  我的知觉被麻痹了。
  这一路上我冒的所有险:与马库斯合作、求博学派帮忙、横越三层楼高的悬空梯、在情境模拟中杀死自己;为此付出的所有代价:与托比亚斯的感情、费南多的性命、在无畏派的地位,这一切全都白费了。
  白费了。
  没出多久,毛玻璃门打开,托比亚斯和尤莱亚走进来,像是准备好战斗的样子。尤莱亚咳嗽了几声,大概是被毒气呛到了。可战斗已经结束。珍宁死了,托莉赢了,我成了无畏派的叛徒。
  托比亚斯看到我,跨出的脚停在半空,险些绊倒,眼睛瞪得很大。
  “她是叛徒。”托莉说,“她为了护着珍宁,差一点开枪杀了我。”
  “什么?”尤莱亚失声喊道,“翠丝,怎么了?她说的是真的吗?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只盯着托比亚斯,一线希望穿透我的心,带来莫名的痛楚,其中混合着欺骗他的愧疚。眼前的男孩,他高傲、顽固,可他属于我——或许,他能听我解释;或许,我所做的一切并非徒劳——
  “你知道我来这里的原因,对吧?”我轻声问道。
  我伸出手,交出托莉的枪,他向前走来,脚步有些踉跄,从我手中接过了枪。
  “我们在隔壁房间逮到了马库斯,他当时正在情境模拟中。”托比亚斯说,“你和他一起来的。”
  “是。”我坚定地说,被托莉咬伤的胳膊依然流着血。
  “我那么信任你,”他浑身轻颤,怒火冲天,“你却抛弃了我,跟他合作?”
  “不是的。”我摇了又摇头,“他口中的事情,和我哥说的话,和我在博学派总部时听珍宁说的话,都能对得上。我想——我必须找出真相。”
  “真相。”他冷哼了一声,“他们一个是骗子,一个是叛徒,一个是反社会的神经病,你以为能从他们口中得到真相?”
  “什么真相?”托莉问,“你们说什么呢?”
  托比亚斯和我四目相对,深蓝色的眼睛失去了往日的关切,涌动着冷漠、挑剔,这严厉的眼神好像把我一层一层剥开,一层层仔细审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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