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尸变

_3 倪匡(当代)
却已从那圆孔中缩回去了,我连忙在地上拾起那盖子来,匆匆忙忙旋了上去。”
“我才一将盖子旋上去,就有好几个仆人冲了进来,接著,我母亲也来了,他们全
是被我的哭叫声惊醒过来的,也不知有多少人,七嘴八舌地向我问是甚么事情,我却甚
么也没有说。那时,我以为刚才是我眼花了,那一定是我神经恍惚的结果。我只是告诉
他们,因为我怀念死去的父亲,所以当我又看到了他的灵柩之际,我便不由自主,哭叫
了起来。”
“我的话,他们也全信了,我立时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中,将自己锁了起来,你可想
而知,那天晚上,我一夜未曾合过眼。”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任何人遇上了哪样的情形,都会一夜合不上眼睛的,何况我可
以断定,就算这件事没有发生之前,郑保云一定也是一个十分神经质的人,那么这种事
对他的打击自然更大!
我问道:“以后又怎样呢?”
“在这一夜中,我翻来覆去地想著,希望我刚才听到的和看到的,全是幻觉。但是
,我想来想去,那全是事实,而绝不是我的幻觉。”
“我自己不断地问自己:我该怎么办?我的父亲,已死去了三年,但是他却在棺材
中发出声响,而且,他的一只手,还从棺材中伸了出来。他的身体,丝毫也未曾腐烂,
他复活,还是根本没有死?那一夜之中,我思绪乱到了极点,最后终于下了决定,要打
开棺材来瞧瞧,但却秘密进行!”
“第二天,我下令我要独自对著灵柩,追思我的父亲。本来,连母亲都不要她在一
旁,但是她却坚持和我在一起。于是,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不得不将我昨晚上看到的事
讲给我母亲听,出乎意料之外,我母亲非单不惊恐,而且十分高兴,她说我阿爹生前最
喜欢行善,一定是感动了上苍,玉皇大帝下令给地藏王,令阿爹复活还阳了!”
“我给她那种话弄得啼笑皆非,我著手旋开所有的螺丝,最后,我慢慢地揭开了棺
盖。”
“我母亲早已紧张地准备著,准备我一揭开了棺盖之后,她就扑上去。但是当我揭
开了棺盖之后,她却是向前踏出了一步,便站定了。”
“当时,我们看到的情形,和你刚才第一次下底舱时见到的情形相同。我爹在棺材
之中,突然坐了起来。只不过当时,你以为我囚禁了一个老人,而我们却清楚地知道,
他是一个已死了三年的死人!”
郑保云喘著气:“而且,我们望著他,我立即肯定他仍是一个死人,虽然他坐了起
来,虽然他身子完整,但是他仍是一个死了三年的死人,我记得当时我叫了一声,道:
‘阿母,阿爹不是复活,他还是一个死人!’我母亲整个人呆若木鸡,她不断地喃喃地
重复著两个字,我听了很久,才听得她在讲的是‘尸变’两字!”
郑保云讲到这里,又停了下来。
舱中也立时静了下来,这时风雨一定小得多了,因为我坐在沙发上,几乎一点也觉
不出船身在摇荡,我呆了好一会,才道:“尸变?”
郑保云点头道:“是的,尸变,那是我们家乡的一种传说,说人死了之后,如果下
葬之际,恰好碰到了大雷雨,或者有……黑猫在尸身之上跳过、爬过,那么,尸体就会
变成僵尸了。”
我苦笑著:“那不单是你们家乡的传说,只怕是每一个乡村都盛传著的传说,我们
小时候,全都听过僵尸的骇人故事。”
郑保云沉默了半晌,才又道:“卫先生,你认为那有科学根据?”
“当然没有,”我立时摇头:“人死了,那就表示他的呼吸停止了,血液不再循环
了,亿万个细胞都死了,不能再活动了  ”
我是大声地在回答著他的问题的,可是我只讲了一半,便停了下来,因为我越是试
图用科学的观点来解释生和死的问题,便越是发现,在生和死的秘奥上,我们的科学家
所作的努力,实在少得可怜!
譬如说,人死了,血液不再循环,呼吸不再持续,细胞自然也失去了生命力,是死
去的细胞。可是,只要尸体不腐烂的话,头发和指甲,便都能继续不断地生长,这样的
例子我们见得太多了?为甚么头发和指甲的细胞,能够在全然没有生命的支持下,继续
生长下去,延续达几年之久才停止活动?
而且,我无法讲下去的另一个原因是,郑保云的父亲就在底舱之中,他实实在在,
是一个死人,但是他的身子未曾腐烂,他也能够行动,看来,在他身上死亡的,只是脑
细胞,而其他部分的细胞,还保持著活动,那么,这又是甚么样的特殊情形呢?
所以,我无法不将讲到一半的话停了下来。我呆了半晌,才道:“忘掉我刚才的话
,我认为这是现代贫乏的科学知识,还不能作出完满答覆的问题之一。”郑保云显然对
我这样的回答,感到十分欣慰,我又道:“请你再讲下去,刚才你讲到你移开了棺盖,
他突然坐了起来。”
郑保云深吸了一口气:“是的,他突然坐了起来,我僵立著,在那片刻间,我心中
的感觉,实在难以复述,过了很久,他仍然坐著,我才想到,我应该叫他一声,可是直
到那时,我张大了口,喉间发不出一点声音来,而在那时候,他竟跳出棺材来。我当时
所能做的事,就是拉了我的母亲,逃了出去。”
“我们逃出了客厅,我母亲几乎昏了过去,我在定下神来之后,竭力安慰著她,我
听得大厅中有许多下撞击的声音传了出来。我在仆人中找了四个最可靠而又孔武有力的
,向他们讲明了这情形,并且许以重金,警告他们绝不能将这件事讲给任何人听。”
“我们再走进去,看到他站在大厅中心,撞倒了好几张椅子,他的手抓在一张椅子
的椅柄之上,抓得椅柄发出‘格格’的声音,我们合力将他弄进了棺材,又盖好了棺盖
。当天晚上,我和我母亲商量好久,她只是哭,甚么主意也没有,而我,已用一副听诊
器听过他的胸口,而且,可以肯定他没有呼吸,他是一个死人,我提议仍然将棺材盖密
封,将他葬下去,但是我母亲却不同意,她说:‘阿保,你怎能生葬你阿爸,他会走路
啦!’”
郑保云摊开了双手:“的确,我虽然肯定他是死人,但是他却会活动,要我硬起心
肠来,当作普通的死人那样葬了他,我也硬不出这个心肠来,于是我们仍然照原来的计
画进行,将他送回原籍去!”
“第二天,我到造船厂改变船只的设计,加多了一个由我的睡舱中,由秘密通道才
能到达的底舱,到船造好的那天,由那四个仆人,将他从棺材中移了出来,他没有动作
时,完全是一个死人,但是当他有动作时,力道却大得惊人,他曾拗断了那四个仆人其
中一个的臂骨!”
对于郑保云所说的这一点,我并不表示怀疑,因为我就几乎被“他”的五只手指,
将我的肩头抓得生疼!
郑保云道:“所以,我只好将他锁在板床上,他根本不会吃东西,也没有任何排泄
,我发现他对光线有特殊的反应,而在黑暗中,他也会不断地踢床板,捶床板。你说,
卫先生,我船上有那么可怕的……”
他迟疑了一下,仍不知道应该将他的父亲称为“可怕的”甚么才好,是以他苦笑了
一下,才道:“我自然不肯让一个陌生人上船来!”
我点了点头,表示他对我开始的那种粗暴,我已完全原谅了他。
他又道:“而当我在黑暗之中,忽然看到你的时候,我还以为他挣断了束缚,走了
出来,而且我还听到你讲话,我还以为他会开口了!”
这时,我已经对事情的经过完全明白了,我也明白了为甚么他在黑暗中,一见我便
昏了过去,而在他醒来之后,他喃喃地说“他竟会讲话”,原来他是将我当作了那可怕
的僵尸!
我将他对我所作的叙述,迅速地再想了一遍。由于我的而且确,已经看到了那个可
怕的“活死人”在先,是以我对他的叙述,没有怀疑的余地。
我呆了许久才道:“你是想将他运回原籍去落葬的,何以忽然又改变了计画?”
“我在快到目的地之时,才改变计画的,我忽然想到,像他那样的情形,我们在才
一遇到的时候,自然是惊惶失措,骇然欲绝,但是如果我们在冷静下来之后,我们就可
以感到,那实在是一个科学研究上,极有价值的课题,我想留著他作研究。”
我皱起了双眉,不错,郑保云说得对,那的确是极其值得研究的事,我感到我对郑
保云的估计,犯了错误,他的神经质,是因为不平凡的遭遇而来的,他本身还不失为一
个冷静的人。
他伸手在我的肩头上拍了一拍:“我听过你的许多传说,所以我才想起来找你,我
以为这种研究,自然秘密进行,而你,正是我进行秘密研究的最好伙伴,你同意么?”
如果郑保云的话,是一种邀请的话,那么我实在无法拒绝这个邀请。
我是一个好奇心极重的人,我自然想知道,为甚么一个死了三年之久,在这三年中
,一点空气也接触不到的死人,竟然还保持著活动的能力!
我立时点头:“好的,我参加你的研究,也一定替你保守秘密。”
郑保云听了我最后一句话,十分高兴地点了点头,我那时,的确是真正替他守秘密
的,但现在我终于又将这件事写了出来,那是因为这件事发展下去,出现了我和他两人
都万万意料不到的结果之故。
当时,郑保云站了起来:“我已将一切经过对你说了,可是我看你的神情,仍不免
有点怀疑,你可要再彻底去检查一下?”
郑保云的话,正道中了我的心事,我立时道:“好的,你有听诊器?”
郑保云拉开了一只抽屉,取出了一只听诊器给我,我接了过来,然后,我在他的肩
头之上拍了拍:“郑先生,我们既然将令尊当作科学研究的课题,那我们都不必再害怕
,是不是?”
他点头道:“不错,而且,我们也不必当他是我的父亲,我们要肯定的是,我父亲
已然死了,而他,只不过是……是……”
他像是十分难以讲下去,我接口道:“他只不过是一具尸体而已。”
“是的。”郑保云立时表示同意。
我拿著听诊器,和他一齐又向底舱中走去,到了底舱的那扇门,我略为停了一停。
刚才我曾叫郑保云不要害怕,但那实在也是我自己壮胆的说法。我绝不是胆子小的人,
可是现在我所接触到的事,和人的生命的秘奥有关;我是人,是以自然也因之而产生出
一股极度的神秘之感。
这种神秘之感,是一令人想到了这件事,就会不寒而栗。
我回头向郑保云看了一眼,他显然和我有同感,我慢慢地推开门,将门推开了几吋
,向内望去,我看到他直挺挺地站著。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慢慢地走了进去,向“他”接近,我必须在他字上加引号,
是因为他这个字,习惯上是用来代表一个人的,而“他”是不是人?很难肯定。
当我向“他”接近之际,“他”没有甚么反应,一直直挺挺地站著不动。而在我来
到了离“他”只有三四呎之际,“他”忽然有了反应,“他”的身子向上,跳动了一下

不知是为了甚么缘故,“他”的那种跳动,使我联想到了纸碎在静电作用下的那种
跳动。
我连忙站定身子,“他”也静了下来。我向后退,“他”没有反应。而当我又向前
走去的时候,“他”又跳动了一下。我转过头来:“你看,‘他’不但对光线有反应,
有人接近‘他’,也有特殊的反应!”
郑保云点了点头:“是,你小心些。”
我又踏前了一步,离得“他”更近了,“他”的双臂动了起来,我将听诊器的两端
,塞入耳中,将另一端,按向“他”心脏的部位。
听诊器才一接触到“他”的胸口,“他”的手臂,突然扬了起来,“他”的手也放
在我的手臂上,我勉力镇定心神,但是我还是听到了突突的心跳声。
我听到的心跳声,不是“他”的,而是我自己的!
在听诊器的两端,我听不到任何声响,他显然是一个死人,我不但听不到心跳声,
也听不到血液流通的声音和呼吸声。
我听不到在“他”体内发出的任何声响!
我放下了听诊器,轻轻地拨开了“他”的手,“他”的手垂了下去,我自衣袋中,
取出了一柄十分锋锐的小刀,转过头来,向郑保云看了一看。
郑保云人很聪明,他立时知道我要做甚么了,是以向我点了点头。
我慢慢地移动著身子,想站到“他”的侧边去。可是奇怪的事发生了,当我慢慢地
转动著身子,快站到“他”侧边去的时候,“他”也转动著身子,和我始终是面对著面

我吸了一口气,郑保云道:“卫先生,你对他有影响,他在跟著你动!”
我道:“不是我对他有影响,我看是每一个人对他都有影响,我看,这只怕是静电
的影响,我们的人体,是一个带电体。”郑保云道:“或许是那样。”
我取了小刀在手,本来是想在“他”的耳朵上割下一点来观察的,但现在我既是无
法来到“他”的侧边,所以我只好对准了他的手臂划了一下。
那柄小刀十分锋锐,我那一划的动作,也十分快捷和有力,“他”的手臂之上,也
立时出现了一道伤痕。“他”显然没有疼痛的感觉,因为“他”仍然站著一动也不动。
反倒不如我向“他”走近的时候,“他”还突然向上跳了一下。
我也根本未曾希望,我在割破“他”的手臂之后,在“他”的身子中,会有血流出
来。
我只是凑近身去,想看看“他”的肌肉被割破了之后的情形。可是,当我凑近头去
之际,我却不禁地陡地一呆,失声道:“郑先生,你来看!”
我突然一叫,反倒将郑保云吓了一跳,他非但没有近来,而且还向后退开了两步。
我也立时退出了两步,又叫道:“你看!”
我一面叫,一面伸手指著“他”手臂上被我割破的地方,郑保云离得“他”虽然比
较远,但是也可以看得十分清楚。
这时,在“他”手臂上的伤口之上,正有一滴晶莹的液体渗出来,那情形就像我们
正常的人在受了割伤之后,有鲜血渗出来一样。
但是自“他”的手臂中流出来的,显然不是鲜血,而是一滴透明的液体,那一滴液
体越来越大,终于滴了下来,滴在舱板之上。
我起先被这种奇异的现象,弄得完全呆住了,直到那滴液体滴到了舱板之上,我才
想起,我们要对“他”进行研究的话,这滴液体,一定是极其重要的研究对象,应该将
之搜集起来作研究之用。
我连忙踏前一步,俯身下去看时,那滴液体已然了无形迹可寻,再向“他”手臂上
的割口看去,只见“他”手臂上的伤口,已显得十分乾枯,再也没有甚么液体滴下来。
我和郑保云两人互望著,都觉得莫名其妙。也就在这时,“砰”地一声响,一直站
著的“他”,突然向下,倒了下去。
“他”倒在舱板上,直挺挺地,一动也不动。
我和郑保云两人,又呆了半晌,才一齐向“他”走过去,这一次,我们来到了“他
”的身边,我并且还伸手碰到了“他”的肩头,但是,“他”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我低声道:“‘他’死了。”
郑保云道:“‘他’早已死了。”
我忙改正我的话:“我的意思是,现在,‘他’不会再动了!”
郑保云的脸上,现出了一片迷惘的神色来:“为了甚么?因为那滴液体自‘他’身
中,流了出来?”
我并没有回答他的话,因为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了甚么!
郑保云又问道:“那一滴液体又是甚么?为甚么会在‘他’的身子之中,为甚么那
样的一滴液体,能使一个死了三年的人,有活动能力?”
我仍然不出声,因为我根本无法回答这个问题,而且,那滴液体,也已经消失了!
我再向“他”看去,“他”身上的皮肤,在起著一种十分明显的变化,本来,“他
”的皮肤,是紧贴在骨头之上的,给人一看就有一种绷硬之感。
但是现在,“他”的皮肤却松弛了,变得好像一摸就会脱下来。我道:“郑先生,
我们先将‘他’抬到板床上,看看‘他’是不是有别的变化。”郑保云点著头,我们将
“他”抬到了板床上,又看了一会,郑保云按著电灯开关,开了又关,关了又开。郑保
云曾说过,“他”对光线有著十分敏感的反应,而且,我也亲眼目击过。
这时,电灯熄了又著,好几次,“他”却仍然一动也不动地躺在板床上。
我摇著头:“郑先生,看来‘他’是真的死了,其可惜,我们竟未曾留下那滴自‘
他’体内流出来的液体,要不然,我们或者可以知道其中奥秘。”
郑保云呆呆地站著,也不知道他在想些甚么,过了几分钟,他才抬起头来:“我有
一个私人的解剖室,设备十分完善,我想将‘他’的尸体,进行彻底的解剖,不知道你
是不是肯帮助我?”
我摊了摊手:“你不必考虑我是不是肯帮助,我要反问你,你的母亲,是不是会同
意,在她这一代的人看来,儿子要解剖老子的尸体,那简直是一件大逆不道,天打雷劈
的恶事。”
“她当然不会同意,但我们可以瞒著她!”
“好的,”我答应了他,去向“他”望了一眼:“我想我们要尽快上岸了,看来,
尸体好像已渐渐在开始腐烂了,船上有冷藏库?”
那一晚上,接下来的事情,便是我和郑保云两人,用白布将“他”包了起来,“他
”一直没有任何动作,而且“他”的身子也变得松散,而不是那样僵硬。
我们又将“他”一齐放进了船上的冷藏库之中,那冷藏库只要来储放肉类,以备长
途航行之需的,当我们将“他”放进了冷藏库之后,我心中暗暗下定了决心,如果我以
后再有机会乘这艘船的话,那我决计不会在船上吃任何的肉类。
当我们安排好一切之后,大副来报告,天气情形已完全好转了,再有一天航程,我
们就可以到目的地了。我利用船上的无线电通讯设备,告诉白素,我正在前赴马尼拉的
途中。
我是不必说明为甚么突然会远行的,白素知道我随时随地会遇到各种各样,稀奇古
怪的事情。
那时,天已亮了,郑保云领著我去参观全船,那的确是一条了不起的游艇,如果我
有足够的钱,我也一定会照样去造一条的。然后,我和郑保云以及他的母亲,一齐进早
餐,我们三个人,用郑保云的家乡话交谈著。
郑保云告诉他母亲,他阿爹的尸变问题已然解决了,他也劝他母亲别回原籍去,回
到马尼拉之后,将尸体好好葬了,也不必再奔波了。
老太太多半是给尸变这件事吓坏了,是以一听说尸体已不再活动,便十分高与,也
不再和她的儿子争论甚么,就答应了郑保云的话。
老太太的兴致十分高,她不断地讲著话,而将我当作对象,她提及很多有关她丈夫
的事情。她的丈夫,本来就是一个传奇人物,人家甚至传说他可以预知几天之后的事情
,是以商场上的一切变化,他都可以料得中,所以无往而不利,成为著名的富豪。
对于这样一个传奇人物(尤其他死后还出了那样的奇事),我自然对他的早年生活
的情形,也十分有与趣,我问了好几个问题。
经我一问,老太太的兴致更高了,她不断地叙述著她丈夫以前的事。这些事与以后
的事情意料之外的发展,是有相当程度的关系,所以,我将老太太的话,归纳起来,成
为郑天禄先生(郑保云的父亲)的一个小传。只在这个小传中,是看不出甚么来的,但
如果将这个小传保存起来,和我以后记述的事情对照起来,就可以看出,这个小传极耐
人寻味。
郑天禄很小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家乡到外洋去。那年,他究竟多少岁,没有人知
道,他家乡的人,也不知道他是哪一家的子孙,只知道他在菲律宾发了财回来那年,是
二十四岁。他操著家乡的语言,立时有很多人争著认是他的长辈。
他究竟是甚么人家的孩子,一直没有人知道,但一定是这条村的人,是不会错的,
因为在福建北部的山区中,那是些偏僻的乡村,几乎每一个村的语言,都是有差别的。
郑天禄回家乡来的目的是娶妻子,这件事,轰动了整个山区,几十里外都有人争著
来说媒,可是郑天禄娶妻的条件却十分怪,他不要姑娘好看,也不要姑娘的家世好,而
要他自己看过。
他看姑娘家的时候,戴著一副奇形怪状的眼镜,很大,会放光(关于这一点,老太
太无论如何说不出那眼镜是甚么形状来),他拣了足足一个月,才拣中了老太太,老太
太家中十分穷困。
郑天禄拿钱出来办喜事,办好喜事之后,又住了一个来月,才带著老太太离开了家
乡。
郑天禄只有一个儿子,就是郑保云。郑天禄从来也不生病,只有一次,老太太忽然
发现他身子发烧,请来了一个西医,逼著他看,可是那西医却不知为甚么,药方也没有
开就走了。
郑天禄有著料事如神的本领,他的钱也越来越多。
由于他只有一个儿子,是以老太太曾劝郑天禄多讨几房妾侍,但郑天禄不答应,老
太太便讨进门来,他却连望也不向那些妾侍望一眼。(老太太讲到这里的时候,其词若
憾矣,实乃深喜也)。
郑天禄的确有过人的预见力,那是老太太一再强调的一点,老太太还举了许多日常
生活中,郑天禄有预见力的例子,来作证明。其中有好几点,是郑保云也点头证明确有
其事的。
由于老太太举的例子十分多,我自然不能一一尽录,一般来说,郑天禄似乎有一种
超特的能力,使得他能知道七八天之后将会发生的重大的事故。
我在听完了老太太的叙述之后,心中当时只有一个疑问,于是我将这个疑问,提了
出来。
我问道:“老太太,照你所说,郑先生是没有他的家人的了?何以他是你们村中的
人,却会一个亲人也没有呢?”
老太太道:“我也不知道,或者,是他的亲人早已死完啦,乡下日子,死人容易啦
!”
我没有再问下去,因为再问下去的话,我找不出适当的、有礼貌的话来发问,我觉
得郑天禄有一点来历不明。他的身世根本没有人知道,而他只不过凭著一口土话,就被
村里的人认定了他是这个乡村出去的,而且,多半也为了那时候的郑天禄已经发了财。
我也会讲那种方言,如果下点功夫的话,我也可以将这种方言学得十全十美,若是
我去冒认自小从村子离开的人,村人也会相信。
如果说郑天禄来历不明,在郑老太太面前,那当然是极不礼貌的事。而我终于未曾
问出来的更主要原因,是我想不出郑天禄要假冒那个村子村民的原因。他假冒了村民,
若是为了去娶当地一个穷人家的女儿做妻子?那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在那一天中,我整天都成了老太太谈话的对象,老太太对我十分有好感,还问我结
了婚没有,看来大有替我做媒的意思。
在那一天中,我几乎没有机会和郑保云讲话,一直到晚上,老太太睡著了,我才向
郑保云:“冷藏库中,没有甚么事发生?”
“没有,”郑保云回答:“真奇怪,‘他’看来真的死了,流出了那滴液体之后,
‘他’就死了,这究竟是甚么缘故?这实在太奇怪了!”
第五部:异乎寻常的尸体
在日间,我没有对老太太提出来的疑问,此际,我却对郑保云提了出来,我道:“
郑先生,你不觉得你老太爷的身份很神秘么?”
郑保云倒很肯接受事实,他点了点头:“是的,我也以为他很神秘,而且,在他活
著的时候,有很多异乎常人的地方,他几乎从来不生病,他一生之中,只有过一次和医
生接触的机会  那是我母亲说的。”
我道:“而且,那一次,医生是逃离去的,我相信一定是被他用十分难堪的话骂走
的。”
郑保云笑了起来:“我猜想也是那样,因为他骂起人来,十分厉害,每一个人都怕
他,他像是知道每一个人心中的隐私。”
我又道:“那么,你以为,他死后在他尸体上的变化,是不是和他生前异于常人这
一点有关呢?”
郑保云想了一想,才道:“那要等到尸体解剖之后才能有答案。也许,我们永远得
不著答案。”
我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他的话。以后的两天航程中,我们几乎每隔一小时就到冷藏
库去看“他”一次。“他”相当平静,不再有任何动作。
终于,到达了目的地,郑保云先派人送他母亲上岸去,然后,将“他”用油布包了
起来,和我两人,亲自押运著,到他的私人解剖室去。
他的私人解剖室是在市郊,路途相当远,大约是二小时的车程,菲律宾的天气酷热
,车厢中虽然有冷气,温度也相当高。
在车行一小时之后,我和他两人,都有点忍不住油布包中所发出来的异味。
郑保云将车子的速度提得更高,一面喃喃地说,如果不是怕自己的行动被人知道,
一定利用直升机,可以快得多了。
又过了一小时,异味越来越甚,已到了我们两人都无法忍受的地步,我们不得不打
开车窗子来。可是那样一来,却更糟糕了,因为车厢中的气温更高了!
那异味自然是因为尸体变坏而发出来的,而尸体变坏,则是因为气温高的缘故,车
窗一开,无异是加速尸体的变坏,可是我们却又没有别的办法可想!
等到车子终于驶进了一个绿荫遮蔽,十分美丽的园子之际,我们两人都感到胃部阵
阵抽搐,因为那种气味,实在是太难闻了。
车子一停,便有几个人奔了出来。可是那几个人一奔到车子旁边,便呆住了,脸上
现出了奇形怪状的神情来,当然是因为他们也闻到了那难闻的臭味之故。
郑保云和我,一齐打开车门,冲了出去,郑保云大声喝道:“站著干甚么?快将那
油布包搬进解剖室去,那是我……得来的一具尸体!”
那些人既然是在解剖室中工作的,对于尸体自然不会太吃惊,可是腐臭的尸体,并
没有解剖的价值,是以他们的脸上,仍然充满惊讶的神色,他们将油布包从车中抬了出
来。
郑保云又吩咐道:“连包浸在甲醛中,让我自己来解开它,我不需要你们的帮手,
别来打扰我。”
那几个人连声答应著,抬著油布包走了。郑保云转过身来,他说出了我早已想说的
一句话:“尸体为甚么腐烂得那么快?”
我道:“我也在奇怪,或许,是因为他死了已有三年的缘故,我……想先洗一个澡
,将身上沾染的臭味洗去,可以么?”
“当然可以,我也正想那样,尸体在浸入甲醛之后,不会起变化。”
郑保云说著,将我带进了屋子,我看到了许多生物标本,和人体模型,郑保云道:
“你觉得奇怪?”
我只是反问道:“听说,你得过好几项博士衔?”
“是的,”他多少有些得意:“我的天分很高,几乎对甚么都有兴趣,我的四个博
士衔中,有一个是生物学博士。”郑保云越说越起劲:“我的一篇论文,题目是‘抗菌
在血液中的生存’,曾得过很高的评价,而我又有足够的财力,所以能建立一个完善的
解剖室。”
我道:“你可能有令尊的遗传,他不是有很多地方,证明他是天才么?”
郑保云不由自主地笑了笑:“请使用这间浴室。”
我走进了他指给我的那扇门,痛痛快快地洗了一个澡,精神为之一握,当我走出浴
室的时候,郑保云早已在等我了,我们一齐到他的解剖室去。
那解剖室设在一排房子的中间,要经过一条相当长的走廊,才到达门口,郑保云对
站在门口的两个人道:“你们走开些,别来理我!”
那两个人中的一个道:“郑先生,那尸体  ”
郑保云不等他讲完,便突然怒吼了起来:“走开,我已经说过,不干你们的事!”
那两人不敢再说甚么,连忙低著头走了开去,郑保云打开了门,在我和他两人走了
进去之后,他立时将门锁上,那是一间设备十分完善的解剖室,尸体仍然被油布包著,
浸在一个白瓷池子中,池子中的液体,自然是甲醛,所以整个解剖室中,充满了那种怪
异的味道。
郑保云来到一个柜前,打开了柜门:“我不习惯甲醛的气味,所以我在解剖时,戴
氧气面罩的,你也选用一副?”
我向他走去,在柜中取出了一副氧气面罩来戴上,那使我呼吸舒畅,舒服了不少。
而且,他的氧气面罩显然是特制的,压缩氧气自解剖室的天花板上传下来,有很大的管
子连在面罩上。而在戴上了面罩之后,我们可以利用无线电对讲机,毫无困难地讲话。
郑保云还告诉我,储藏在天花板上的压缩空气,和一般潜水人采用的压缩氧气是不
同的,那是几个医生研究出来的,对人体健康最有益的空气,如同高山上清新的空气一
样,令人在呼吸到这种空气时,有全身充满了活力的感觉,从而增进工作的效力。
郑保云既然是财力如此雄厚的人,他自然不会对我虚张其词,而我在戴上了呼吸面
罩之后,确然有一股异样的清新之感。
我们一齐来到了那白瓷子之旁,第一步工作,自然是将油布解下来,这工作由郑保
云来进行,他用一柄十分锋利的刀,在油布上,划了一下。
油布包立时裂了开来。
可是,就在油布包裂开来的一刹间,我们意料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随著布包的裂开
,只见大量黑色的液体,自布包之中,漏了出来。
那种液体是如此之多,以至在不到十秒钟之内,在我们还根本未曾料及发生了甚么
事之际,整个池子中的甲醛都被染黑了!
那情形就像是在油布包中包著的,根本不是人,而是一大包墨汁!
我和郑保云都呆住了,我听得郑保云发出了一下尖锐的叫声,问道:“这是怎么一
回事?”
我也不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但是我至少比郑保云来得镇静些,我道:“可能是因
为气温的缘故尸体腐烂变水了。如果我料定不错的话,那么,总还有骸骨留下来的,请
你将染黑的甲醛放去。”
郑保云有点手足无措地点了点头,按下了一个掣,池子中的黑色液体迅速低落,我
们也立即看到了那油布包,和剩在油布包中的一副骸骨。
这证明我所料不错,油布包中的黑水,确然是尸体腐烂之后产生的。
然而这时,我们却根本未去想及,何以尸体会腐烂得那么快,而且在腐烂了之后,
会变成墨汁一样的黑水,因为我们全被那副骸骨吸引住了。
那是一副人的骸骨,那似乎是毫无疑问的了,但是如果你去告诉一个医科学生,说
那骸骨是人的骸骨,他一定会大摇其头。
那副骸骨还十分完整,有臂骨、腿骨,指骨已脱落,但是那都不成问题,而令得我
和郑保云两人,张口结舌的是两个地方,第一,它的肋骨是板形的,而且一面只有三条
,有一条环向背后,成为一个田环,有半吋厚,五吋宽。
支持肋骨的,是前后各一条长骨,和普通的脊椎骨很相似,但是它的节数却多得惊
人,在那样的情形下,我们自然不及去细数,但也可以肯定,它决计不只三十六节,而
至少在一百节以上。
一个前后都有那脊椎骨的人,一定可以毫无困难地,不论向前或是向后,将身子拗
成一个圆圈。
而且,在盘骨之上,也有如同肋骨一样的骨骼,只不过比较细,像指头般粗幼,每
一边有六格,呈环形。但是最奇特的,还是他的头骨,在他的鼻孔骨对上,有著四个孔
;四个,那四个孔是在眼孔之下,我不能讲出这四个孔有甚么作用。
我和郑保云两人,足足呆立了三四分钟之久,他才发出了一下呻吟:“天,他是甚
么啊!”
他是甚么呢?郑保云的父亲,大富翁郑天禄是甚么呢?不但郑保云在问,我心中也
在自己问自己。他决计不是人,人是不会有那样的骨骼。他甚至不是脊椎动物,因为还
找不到有甚么脊椎动物的腹腔上有骨骼保护的。
那么,他是甚么呢?实实在在地说来,生活在人的社会中,而且,他还是一个成功
的人,他的商业机构,遍布东南亚,他是一个成功的商人,他也有儿子。
当我想到他有儿子之际,我不由自主,转头向郑保云望了过去。
郑保云敏感地直跳了起来:“别看我!别看我!”
接著,他喘著气,向我冲了过来,突然抓住了我的手,在他自己的胸口乱按:“你
摸摸,你看,我的肋骨是和你一样的,而且,我的肚子上,也没有骨头,你可以按得出
来的!”
他又将我的手,在他的腹际用力地按著。
他说得不错,他的肋骨的确和我的一样,而且他的腹部,也和我一样,并没有骨头
环绕著。可是,他的父亲却不一样!
我的心中,起了一股极其奇诡的感觉,那种感觉甚至令得我说不出话来。
郑保云大声道:“那一定是甚么人的恶作剧,没有人会有那样的骨头,那不是骨头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