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尸变

_2 倪匡(当代)
然对著我,所以我先赶前一步,一脚踢在郑保云的右腕之上。
那一脚,将郑保云的手指,踢得松开,他手中的枪也滑出了两三码,我忙扑过去,
将枪抢在手中,这才抬起头来,向前打量。
那叫我的人,站在驾驶舱的门口,他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人,头顶半秃,看他
粗糙的双手,就可以知道他是一个机匠。我觉得他十分脸熟,但是却又想不起在甚么地
方见过他!
那中年人脸上的神情,十分难以形容,又是高兴,又是惊讶,他摇著手:“别打架
,卫先生,别打架,这位是我的船主,郑保云先生!”
我冷冷地向郑保云望了一眼,只见他已然站了起来。我道:“我早知他是谁了。”
那中年人奇道:“是么?那你们怎么会起冲突的呢?郑先生早几天还在问我,因为
他听说我认识你,他说有一件十分疑难的事,要请你来帮忙,一齐解决,怎么你们会打
起来的?”
我听了那中年人的话,只觉得好笑:“是么?他有事要找我?可是我要上他的船来
避风雨,他却要将我赶下海去!”
我听得郑保云喘起气来,他的声音变得十分异样:“那是,那是……我不知道你是
卫斯理!”
那中年人愕然:“郑先生,原来你不知他是谁?他就是卫斯理,我的表亲老蔡,是
他们家的老管家,所以我见过他!”
我向他笑了笑,道:“原来你是老蔡的表亲!”
那中年人连连点头:“是,我姓邓,我的母亲的表姐,就是老蔡三叔的小姨。”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这算是一门甚么样的亲戚,只怕要用计算机才能算得清楚。我
道:“那很好,我回去见到老蔡,一定说在这里见过你。”
他又转向郑保云:“郑先生,现在你们认识了,你不会再赶他下海去了吧?”
郑保云面上,被我掴出来约五道指印仍然在。他在回答那个问题之前,先伸手在脸
上摸了一下才道:“当然不,卫先生,很对不起。”
我想不到刹那之间,郑保云的态度,竟变得如此之好。从我刚一见到他起,他可以
说是一个十足的疯子,直到此际,他才像是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
我也忙答道:“哪里,是我骚扰了你,这是你的枪,刚才,幸而你忘了打开保险掣
!”
我将枪还给了他,他苦笑著,接了过来:“卫先生,请你先去洗一个澡,换一身乾
衣服,然后,我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助。”
忽然之间,我变成上宾了。而这件事,可能和他的秘密有关,是以我点头道:“好
的,请你带路。”
郑保云带著我,穿过了驾驶舱,来到了他的卧舱之中,我才一跨了进去,便呆了半
晌,我完全没有在船上的感觉,因为船舱太宽大了。
我进了他的卧舱附属的浴室,在里面痛痛快快地洗了一个热水澡,换上了郑保云的
丝质睡衣,踏著厚厚的地毡,走了出来。
郑保云立时将一杯酒递到我的手中,单闻闻那股酒香,就可以知道那是远年白兰地

他对我的态度,和要将我赶下海的时候相比,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语,只见他一拉手
,道:“请坐,请坐,卫先生!”
我也老实不客气地在一张十分舒服的沙发上坐了下来,而且,我还跷起了脚,搁在
另一张坐垫之上,然后,我才喝了一口酒:“郑先生,多谢你的招待,受人招待,与人
消灾,究竟你有甚么事,只管说好了!”
郑保云十分为难地笑著,他一定不是一个十分痛快的人,因为我已然叫他不论有甚
么为难的事,只管说出来,可是他却仍然说不出口,支吾了好一会,他才讲了一句话:
“这件事,和我父亲有关。”
我心中怔了一怔,和他父亲有关的?他父亲已经死了,人也已经死了,还有甚么事
情是不能了结的,要他来担心?
但是我心中尽管觉得奇怪,我却没有问他。他在讲了那句话之后,又好一会不出声
,我也不去催他。现在我很舒服,也不会那么快就到目的地,有的是时间,他喜欢支支
吾吾,就让他去支吾好了。
讲起话来喜欢支支吾吾的人,全是这种脾气,你越是催他,他讲得越是慢,索性不
催他,他倒反而一五一十讲出来了。我看著他,只见他大口地吞了一口酒,脸上也因之
稍为有了一点血色,然后又听得他道:“我父亲,是三年前故世的。”
我的忍耐力再好,到这时候,也忍不住顶了他一句:“郑先生,令尊在三年前故世
的,这一点,全世界都知道。”
郑保云苦笑著,搔著头:“是,这我知道,唉,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我想
,只有请你自己去看一看,你才会明白。”
我不禁愕然:“要我去看甚么?”
要我去看一看,这话本是郑保云说的,但是当我反问他要我去看甚么之际,他却又
答不上来了,他隔过头去,并不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却道:“卫先生,请你答应我,我
带你去看的……你看到的一切,不论在甚么情形下,你都不能讲给任何人听!”
这家伙真是不痛快之极,我给了他一个钉子碰:“如果你以为我会见人便说,那么
,请你别带我去看好了。”
郑保云叹了一口气,有点无可奈何地道:“好了,请你跟我来!”
说著,他便站了起来。他站起来,自然要带我去看看他希望我看到的东西!
可是,他站了起来之后的动作,却令得我惊讶不止。他本来是坐在一张沙发上的,
当他站了起来之后,他首先推开了那张沙发。然后,他再将地毡揭了起来,揭开了三呎
见方的一块。
然后,他走开几步,在舱壁上,移开了一张油画。我看到那油画后面,有一个钮掣

他伸手在那个钮掣之上,按了一下,被揭开地毡的那处,舱板已无声地向旁滑去,
出现了一个洞。
这一切全是我预料之外的,因为那和郑保云的身份,十分不合!
在郑保云的船上,为甚么要有这样一个秘密的舱房呢?这个秘密的舱房,他是用来
放甚么的?那不问可知,是极其秘密的东西!
但是,他为甚么又要向我展示如此秘密的东西呢?
我的心中充满了好奇,是以我立时站了起来,其时,郑保云的神情,再度呈现极端
的紧张,他的身子在发著抖,他向前走出了两步:“我要你看的,就在这个底舱中,我
和你一起……”
可是,他讲到这里,却突然改变了主意,向后退了两步:“不,你还是自己下去看
好了,我……我实在不想再看。”
我望著他,如果这一切,全是一个陷阱,是诱我进那底舱去想加害我的话,那么,
郑保云的“演技”,可以称是天下第一。
所以,我不相信那是郑保云的阴谋,我肯定郑保云所说的是实话,他的确不愿再进
底舱去,在底舱中的东西,一定十分可怕!
当我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向那洞口望了一眼,洞口下黑沉沉的,令我也起了一股
不寒而栗的感觉。我问道:“好的,我一个人下去。”
他拉开了一只抽屉,取出了一柄钥匙给我:“这是钥匙,下去之后,你必须打开一
道门,看完请你立即上来,我要和你讨论这件事。”
我的心中充满了疑惑,接过了那柄钥匙,他的手是冰冷而颤抖的,一接过了钥匙,
我立时向洞口走去。有一道梯子,可以迈向底舱,我顺著梯子向下走了下去。
当我在向下走下去之际,我可以听到郑保云的哭声,他一面在哭,一面还在喃喃地
道:“我不要再见到他,我真的不想再见到他!”
我来到了梯子的尽头,凭著上面照射下来的灯光,找到了电灯开关,我开亮了电灯
,看到我的前面有一道门,门上是有锁的。
我立时将那柄钥匙插进锁孔中去,转了一转,“拍”地一声,锁已打开,我推门进
去,一股霉味,扑鼻而来。
第三部:棺材里伸出手来
门内又是一片漆黑,我又伸手在门边上摸了摸,摸到了电灯开关,将开关按下,眼
前立时大放光明,我看到那间底舱并不十分大,霉腐的臭味更甚,可以说是密不通风。
那底舱根本不是要来住人的,尤其是在如此豪华的一艘船上!
但是,电灯一亮之后,我却看到,在舱中有一张床,而床上躺著一个人!
就在我著亮灯的一刹间,躺在那板床上的人,直坐了起来望著我。
在那片刻之间,我心中的愤怒,实在是难以形容的,郑保云这个畜牲,竟敢将一个
老人,像猪一样地困在这样的地方,他自以为自己是甚么人?
当时,我只是一眼看出,那躺在板床上的是一个老年人,而当我定睛再向老人看去
之际,我心中的怒火,上升了六七倍!
那张板床上一无所有,就是一块木板,而更令得人忍无可忍的是,在那木板上有两
个孔,有一道带子,穿过了那两个孔,缠住了那老人的足踝,将那老人的双足,固定在
木板之上,令得他只能欠身坐起来,而不能离开木板半步!
这是骇人听闻的虐待!
我先忍不住大叫了一声:“郑保云!”
然后,我直向前冲了过去,到了那张板床近前,因为我心中发著怒,所以我不由自
主喘著气,我道:“老伯,你不必怕,我立时设法放你,你……是谁将你那样锁在这里
的,我一定也照样将他锁起来!”
那老人却并不出声,只是坐著不动,他的双眼,甚至也不是望向我。
我是个感情相当容易冲动的人,但是我毕竟也经历过许多稀奇古怪的经历,那可以
调和我性格的冲动。是以,这时当我觉出,事情好像有一点不对头,我在板床之前,略
呆了一呆。
接著,我走出了几步,和板床上的那老人,正面相对。仔细向那老人打量了一下。
我直到这时,才仔细地看清楚了那老人的脸面。
而当我看清了那老人脸面之际,我像是全身都浸在冰水之中一样,感到了一股极度
的寒意!
我从来未曾见过一个如此可怕的人!
这个老人,像是毕生都是在纳粹集中营中度过的一样,他的脸上一点肉也没有,腊
也似的黄皮肤,包在骨上,他双眼深陷,眼珠直向前望著,眼珠是灰白色的,定著,一
动也不动,那种灰白色,是实质的灰白,是以我可以断定,他看不见东西。
我又注意到他的头发十分长,长得和他那种皮包骨头的脸容,绝不相称的地步!
而当我呆了半晌之后,我的愤怒比刚才更甚!
那老人所受的折磨,一定远比锁在这个密不透风的底舱之中更甚!
我实在无法抑压我的怒意了,我转过身,冲了出去,手足并用,攀上了梯子,一跃
而上,我看到郑保云正背对著我,在为他自己斟酒。
我大踏步来到了他的背后,用力伸手,压在他的肩头之上,他立时吃惊地转过头来
,我也就势抓住了他的衣领,我提起了他的衣领,令得他只能足尖点地,然后,我结结
实实地骂道:“郑保云,你是个猪狗不如的畜牲!”
本来,我一面骂他,一面还想就势打上他几巴掌的,但是他却立时叫了起来,道:
“你做甚么?你可是已经看到他了?”
我听他还敢这样问我,扬起的手放了下来:“我自然看到他了,只有畜牲才会那样
对待一个老人,你就是那畜牲,是不是?”
郑保云喘著气:“你在说甚么?你真看到了他?他……又动了?”
我大声道:“是的,你以为你已将他折磨死了?”
郑保云发出了一阵呻吟声来,若不是我抓住他衣领的话,他的身子是一定站不直的
,而我正乐于看到他跌倒,是以我松开了手。
他的身子向后倒去,软瘫在一张沙发上,他不住喘著气:“好,你已看到了,我问
你,你……可有甚么办法?”我厉声道:“我的想法已然说过了,你是畜牲!”
郑保云坐起了身子,大口地饮了一口酒,因为他的身子在发著抖,是以酒顺著他的
口角,流了下来,他也不去抹拭:“卫先生,你也看到他了,你也看到他动了,如果我
告诉你,他是个已死了三年的人,你会相信么?”
我呆了一呆,一时之间,我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是以我立时反问道:“你说甚么
?”
“我说,如果我告诉你,那是一个已死了三年的人,你会相信么?”
这一次,我自然听清楚了,但是我立时冷笑道:“郑保云,如果你以为说上几句无
聊的话,就可以逃避你的罪行,那你太天真了!”
郑保云摇头道:“你不明白,你完全不明白,他,他就是我的父亲!”
郑保云的最后一句话,是充满了痛苦的神情叫嚷了出来的,我陡地一震,脑中也乱
到了极点。
我自然不信底舱中的那个老人,是一个已经死了三年的人。因为我著亮电灯时,看
见他从板床上弯身坐了起来。但是郑保云却说那老人是他父亲。
如果那老人是郑保云父亲的话,那么,他自然已死了三年了,郑保云的父亲是举世
闻名的富豪,三年前他去世,是全世界都知道的事!
如果郑保云是在说谎,那么这样的谎话,实在也太嫌拙劣!那老者又不是远在天边
,他就在他下面的底舱之中,我随时可以下去问个明白。
是以,我冷笑著:“如果你以为一些拙劣的谎言,就可以骗过我,那么,我想我们
之间没有甚么好说的了!”
“我不是说谎话,”郑保云连忙否认,同时,他脸上现出十分痛苦的神情来:“我
要找你,就是为了这件事,我听说过你和许多稀奇古怪的事有关,但是……但是只怕你
也未曾经历过这样的怪事!”
他仍然坚持他所说的是实话!
而我是实在没有法子接受他这个说法的,因为如果我接受了他这个说法,那么我便
必须接受另一个事实,那便是:一个死了三年的人,会在我开灯的时候,突然从一张板
床上坐了起来!
而当我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我本来应该立即反驳郑保云的话。可是,不知怎的,我
脑中突然生出一个十分异特的想法,那个在底舱中的老者,可能是真的死人!因为他的
神情面貌,实在是人没有生气了!
所以,我呆了一呆,并没有立即出声。
郑保云喘了一口气:“你如果听我说下去,你就会明白!”
我的身子挺了一挺,吸进了一口气,又喝了一大口酒,竭力想将刚才所想到的那个
念头驱走,因为刚才的那念头实在太可怕了,一个死了三年的人,还会动?那实在太无
稽了!
是以我认定了郑保云,一定是在掩饰他的某种罪行,在他如此虐待那老者的背后,
一定还另外有著更大的罪恶!
是以,我立时道:“我可以听你叙述全部的事,但是你首先必须将那个老者从下面
那个底舱中放出来,结束你的罪行!”
我的话,是十分正常的要求,是任何人在看到了底舱的那个老者之后,都会提出来
的。
但是我那个正常的要求,在郑保云听来,却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可怕的话一样,他
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双手乱摇:“不能,不能,万万不能!”
我冷笑著:“那么我们之间,就没有甚么可说的了!”
郑保云摇著头:“你知道刚才我在黑暗之中见到了你,为甚么会那样害怕?我……
我就是以为他……走出来了!”
郑保云显然是犹有余悸,是以他讲到这里,身子又不住发起抖来。
我道:“因为你犯了罪,受到了良心的责备,才感到害怕,由此可知你对自己所犯
的罪行,还有羞耻之感,你还是  ”
我正想再进一步地劝说他改过自新,可是他不等我讲完,便已大叫了起来:“我没
有犯罪!”
我也大声道:“你没有犯罪,你为甚么将一个老者关在狗笼不如的底舱之中,还将
他的双足,锁了起来,你说,是为了甚么?”
郑保云还未及回答我的问题,便听得一扇门的一面,又传来了那老妇人的声音,问
道:“阿保,你在和谁说话,不要和人争吵!”
郑保云看来对母亲十分顺从,他虽然仍怒目瞪著我,但是却已变了声调,他骗他的
母亲道:“阿母,我没有和谁吵架,我在听收音机,我将声音收小啦!”
那老妇人又叮嘱了几句,但是却没有再多说甚么。郑保云来到了我的面前:“我没
有犯罪,我首先要你明白那一点,我可以告诉你,任何人在我那样的情形之下,都会那
样做的。
我正想开口,郑保云一扬手,打断了我的话头:“他是我的父亲,他是三年前已然
死去了的,你可以下去仔细地检查他,看他是活人还是死人!”
我望著他冷笑,他一定是个疯子。我想,这是根本不用多争辩的事,那老者当然不
是一个死人,我转过身,冲下了底舱,那老者仍然坐在板床上。
我大声道:“老伯,你别怕,我先放你下来!”
我用力拉著缚住了他双足的带子,郑保云在上面急叫道:“你别胡来,你可知道自
己在作甚么?”
当他急叫的时候,我已然“拍”地一声,将带子拉断了,我道:“我自然知道我在
做甚么,我先将他放开来,好证明他是你所说的‘死人’!”
我才讲到这里,那老者已斜著身,下了板床,站了起来,他站在我的身边,伸出一
只手来,搭在我的肩头上。我正准备去扶他,可是郑保云却也走了下来,只听得他又叫
道:“卫斯理,看老天爷份上,别让他碰到你,你快设法摆脱他!”
他的情状是如此之可怖,他的声调是那样的急促,他那种想过来又不敢过来的样子
,确实使我相信,我在十分危险的情形之下!
这时,我想,那老者可能是一个神经失常的人,我一面想,一面回过头去,看了一
下。
那老者就站在我的身边,我一回过头去,就和他打了一个照面,我们两人的距离极
近,身子和身子,相隔还不到三吋。
就在那时候,我也不禁打了一个寒颤,那实在是太可怕了,那老者的脸,不但没有
一丝生气,而且,我完全觉不到他在呼吸,他的脸是冰凉的!
而这时候,他搭在我肩头上的五只手指,已在渐渐地收紧。
我低头向他的手看去,那简直是五根枯枝,可是它们在收紧时所发出的力道,却如
此之大,令得我的肩头,感到一阵疼痛!
而且,它们还在继续收紧,像是要将那五根枯柴也似的手指,完全挤进我的肩头中
去。我是一个对中国武术有著极深造诣的人,我肌肉迸上了气,一个壮汉未必能令我生
痛!
可是,一个那样枯瘦的老者,却有那么大的力道,在那片刻之间,我的心中,也突
然升起了一股诡异极的感觉来,我忙道:“老伯,你做甚么?”
在我问出那一句话之际,我听得郑保云发出了一下可怕的呻吟声来。但是在那样的
情形之下,我已不及去注意郑保云了,我必须将那老者的手挣脱!
我转过头去,身子微微一侧,同时,我的手,也疾加在那老者的手腕之上。
我是准备抓住了那老者的手腕之后,将他的手,自我的肩头上移了开去的。可是当
我一抓住了他的手腕之际,我全身突然一震!
我很难形容我当时的感觉,那种感觉,就像是在全然不堤防的情形下,突然触了电
一样!
那老者的手是冰凉的,当我的手指一碰到他的手腕的时候,那股寒意,便像是电流
样地流遍我的全身,而当我的手指,紧握了他的手腕之际,我更不由自主,也发出了一
下可怕的呻吟声来!
那老者的手腕上,根本没有脉搏!
那是一个死人!
我感到肩头上的疼痛,越来越甚,我的手虽然已紧紧地握住了那老者的手腕,但是
我却无力将之移开,我全身的力道,不知去了何处。
我的头颈,在那刹间,也变得僵硬了,总算我还能在头颈彻底僵硬之时,转过头去
,打量那老者。然而我在那样的情形之下,转过了头去,实在比不转过头去更糟!
我一转过头去之后,便再度和那老者正面相对,我又一次地感到,那老者没有呼吸

没有呼吸,没有脉搏,那么,那当然是一个死人!但是这个“死人”,却从板床上
站了起来,他竟然会行动,那么,他是甚么,他是僵尸,我被僵尸抓住了肩头!
我实在没有法子不大力呻吟,我经历过不知多少怪异的事情,但是被僵尸抓住了肩
头,那却是不但未曾经历过,而且连想也未曾想到过的事!
人的想像力不论多么丰富,但是都脱不了生命的范畴,人死了,也就甚么都没有了
。可是如今,一个死人,却抓住了我的肩头,这是超乎生命范畴以外的事,这种事给我
的恐惧感觉,难以形容,我除了张大口,发出可怕的呻吟声之外,根本没有法子做别的
事,我甚至混乱到了以为我一定死在僵尸的手中了!
那一段时间  自我发现了那老者没有呼吸,没有脉搏开始  大约只有半分钟,
但是那半分钟的时间,在我的感觉上,却像是经历了一个世纪!
突然之间,我听得郑保云发出了一声怪叫,我还不及定过神,向他看去间,他已然
向前直衡了过来,重重地撞在我的身上。
那一撞,令我的身子,向后疾倒了下去,也令得我昏乱的神智,突然清醒,我在地
上,一个翻身,用力一扯那老者的手腕。只听得“嗤”地一声响,令得那老者的手,离
开了我的肩头。
但是,那老者的五指是握得如此之紧,是以当他的手离开我的肩头之际,将我的肩
头上的衣服,抓下了一大片来。我的肩头上,仍然十分疼痛,但是我总算已摆脱了他,
我手在地上一按,一个打挺,跳了起来,来到了摇摇欲坠的郑保云身边。
我们两人靠在一起站著,刹那之间,也不知道是他扶住了我,还是我扶住了他。
我向前看去,只见那老者也跌倒在舱板上,他的上身笔挺,双腿也很直,正在以一
种十分奇异的姿势,晃晃悠悠地站立起来。
我比郑保云早恢复镇定些,一看到老者又站了起来,我连忙拉著郑保云,夺门而出
,“砰”地一声,将底舱的门关上。
我们两人,都不约而同地靠著梯子,喘著气,我们又听到被关上了门的底舱之中,
发出几下“砰砰”的声响,接著,便又静了下来。
而郑保云的镇静也恢复了,他望著我苦笑,我也报以苦笑,然后他道:“你相信我
的话了?”
他的话,在刚才,我在底舱之中,已确毫无保留地相信。可是此际,我在极度的惊
愕和恐惧之中清醒了过来,我究竟是受过严格科学训练的人,而科学告诉我们,生命结
束,人也就完了,绝没有一个没有生命的人,可以和有生命的人一样行动的!
虽然刚才的一切,全是我亲身经历的,但是我这时却仍不免对之发生怀疑,所以,
我并没有回答郑保云的话,只是望著那扇门。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道:“我还要再对他作详细的检查!”
郑保云的声音,变得十分尖锐:“你还不相信他是一个死人?”
“是的,我相信。”我回答著:“但是,请问,一个没有生命的人,为甚么会活动
?”
郑保云苦笑著,道:“这个问题,我已然问了自己千百遍了,我答不上来,而我更
进一步地问自己,生命是甚么?生命来无影,去无踪,看不见,摸不到,它究竟是甚么
?为甚么有它的时候,一个人就是活人,而同样是一个人,如果作最科学的解剖,可以
发现其实甚么也没有少,只不过少了根本看不到的生命,他就变成了死人?”
我的脑中本来就够乱的了,给郑保云一问,更加乱了许多,我不断地摇著头:“你
问的是一个十分玄的问题,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我们不妨慢慢来研究,可是如今,如今
……我们先得弄清楚,他……究竟是不是一个死人!”
“当然他是死人,他死亡的时候,有第一流的医生签署的死亡证!”郑保云回答著

“第一流医生也可能犯错误的。”我望著他。
“是的,或者第一流的医生也会犯错误,可是,他曾被埋在地下,三年之久,三年
!”
我道:“土地有可能透空气,棺木……”
我的话还未曾讲完,郑保云已然道:“那只不过是千万分之一的可能,而且就算可
能,难道一个人可以三年不吃食物么?而事实上,这三年之中,他根本接触不到空气的
。”
“为甚么?”我对郑保云如此之肯定,也不无疑惑:“为甚么你说得如此肯定。”
郑保云停了片刻:“这是我父亲的主意,他的遗嘱说,他不能避免死亡,那是无可
奈何的事,但是他却要在死亡之后,使他的身体不腐烂,他要我无论如何替他做到这一
点。”
我扬了扬眉,仍然不明白:“那又怎样?”
“所以,他的棺材是特铸的,是不锈钢的  ”
我打断了他的话:“那没有甚么稀奇,以你们的财力而论,就算是金棺材、银棺材
,也没有甚么!”
“是的,我还没有说完,我说那副棺材的奇特之处,是当他的遗体放进了棺材之后
,经过特殊的手续,将里面的空气,完全抽了出来。”郑保云顿了一顿:“尸体一直是
在真空状态之中!”
我呆了片刻,这样的埋葬法,闻所未闻,也只有财力雄厚的郑家才想得出来。
这时我知道了郑保云的父亲,是在那样的情形之下殓葬的,但是仍然未曾解决我心
中的疑问,而我心中的疑问实在太多,多得我不知从何问起才好。
我瞪著眼望著他,他也望著我,最后还是我先问他:“那么,这一切,又是怎样发
生的呢?”
我一面说著,一面向底舱下面,指了一指。
郑保云苦笑著,他的笑声是如此之苦涩,令得听到的人,感到说不出来的不舒服,
他心中的难过,自然可想而知。我拿起酒瓶来,在他的杯中,又斟了半杯酒,他一口吞
了下去,才道:“葬了三年之后,我母亲说,树高千丈,叶落归根,她要回家乡去了。
她要回去,我也没有法子反对,可是,她却一定要带著我父亲的灵柩,一齐回去!”
我皱起眉头听著,这样的事,发生在一个老妇人的身上,倒也不是甚么稀奇的事。
我只是问道:“那么以后又怎么样呢?”
“我当时竭力反对,因为我的父亲葬得十分好,但是我母亲却十分固执,卫先生,
我相信你一定知道,老妇人固执起来,是不可理喻的,我自然也拗不过她,于是便将棺
材自地下起了出来。”
郑保云讲到这里,又喝了一口酒:“那时,我一面在造一艘船,就是现在我们所在
的那艘,那是我准备用来先送我母亲回原籍的,因为她不肯搭飞机。那天,我刚在承造
的船厂督工,忽然我们家的两个老家人,慌慌张张地来找我,告诉我说,棺材已从地穴
中起出来了,可是棺材之中,却有声音发出来。”
我问道:“起棺木的时候,你不在场?”
“是的,因为我始终反对这件事,我是特地避开的,我听得那两个老家人那样说法
,立时赶了回去,我父亲是葬在我们自己家的后园中的,当我赶到的时候,气氛实在恶
劣之极了!”
郑保云皱起了眉,叹了一声,续道:“很多人围在一边,不知所措地站著,我母亲
伏在棺材上,号啕大哭,旁边另外还有六七个老妇人,正在七嘴八舌地劝著她,有的还
在乱出主意,说甚么惊动了我父亲,是以我的父亲不欢喜啦。有的说,要请高僧再来超
度啦,我赶到之后,真恨不得将那些老妇人一齐用木棒赶走,总算她们对我多少有一点
忌惮,是以都停了口。”
“我的母亲还在哭著,我走到她的身边,十分不耐烦地问道:‘阿母,甚么事?’
我母亲哭得更大声了,她一面哭,一面道:‘阿保,是我不好啦,我不听你的话,一定
要动他的棺材,他怒我啦!’”
郑保云学著她母亲的声调。他知道我听得懂他们家乡的方言,是以那一段话,他全
是用他们家乡的土语说出来的。我自然不必他详细解释,就可以知道,像他那样一个受
过高深教育的人,在当时那种情形下,心中对那些人的反感。
我问道:“那么,你怎么说呢?”
郑保云道:“我自然很怒,我说:‘阿母,阿爸怒你,你怎知道?’我母亲说:‘
阿保,你阿爹刚才在棺材里蹬脚,发出老大声响来啦!’我实在忍不住了,从身边一个
力夫手中,夺下了一根竹杠来,用力在棺材上敲了几下,道:‘蹬脚,蹬脚啦!’”
郑保云叹了一声道:“我当时也不知道为甚么会有那样冲动的,你知道,我在欧洲
和美国住了很久,看到我的家人仍然那样愚昧,我实在很气愤。我那突如其来的行动,
将别人全都吓呆了,我母亲也止住了哭声,所有的人望著我,一齐静了下来。”
我忙道:“在那时候,棺材中有声音传了出来?”
“不是,棺材中并没有声音,只不过我那时,心中突然起了一种十分奇异的感觉,
我不愿意再多逗留在棺材的旁边,所以我走开了。当天晚上,棺材被放在大厅,我母亲
哭拜了很久,到深夜才去休息,我却睡不著,信步来到了大厅上。我和我父亲的感情不
是十分好,因为我们见面的时候很少,但是我对下午那种鲁莽的行动,却也感到十分抱
歉,是以我在他的棺材前停了片刻  ”
郑保云讲到这里,连我也为之紧张起来。他吸了一口气:“就在那时候,我听得敲
击的声音,从棺材中传了出来,像是棺材中有人在用力捶敲。在午夜的寂静之中,那种
声音,我可以听得十分清楚,而且可以肯定,发自棺材里面,我当时的惊骇,实在是难
以言喻的,我竟不由自主地叫道:‘阿爸,阿爸,你想要甚么?’”郑保云讲到这里,
又苦笑了一下:“卫先生,希望你不要笑我,我是一个受过高深教育的人,但是在那样
的情形下,我却自然而然那样叫了出来,因为我心中实在太惊恐了。”
我忙道:“我不会笑你,你既然肯定声响是从棺材中发出来的,那自然难免惊恐。

我在那样回答他的时候,我的心中也不禁起了一种十分异样的感觉,连我的声音,
也有点走样。
郑保云却将我的话当作了十分有力的安慰,连声道:“谢谢你,真的谢谢你,当时
,我实在是害怕极了,我像是被雷殛了,不知呆立了多久,那时,除了我一个人之外,
并没有第二个人,然而那种撞击声和爬搔声,却不断从棺材之中,传了出来,我不知道
自己呆立了多久,最后我决定把棺材打开来!”
我忙道:“不对啊,郑先生,刚才你说,棺材是不锈钢铸的,而且,里面的空气全
被抽去,那么,你一个人怎能将棺材盖打开来?”
“我当然不是说将棺材盖掀开,棺材是用十多个螺丝上紧著,要打开来,得很费一
点手续,那棺材是特别设计的,在侧边,有一处地方,是有一个圆孔的。那圆孔约有四
吋直径,是抽气时用的,有一个盖子,可以旋开来,那是准备先让空气进去,才好打开
棺木来的,我那时,就是想旋开这只盖子。”
我的身子向前欠了一欠,道:“你……旋开来了?”
“是的,我旋开来了,那盖子十分紧,但我还是将之旋开来了,当那盖子最后将被
旋开之际,似乎有一股极大的力道在向外顶,突然之间,当地一声响,那盖子跌倒在地
上,一只拳头,就从那圆孔中直伸了出来,由于我站得离棺木十分近,是以当拳头伸出
来的时候,我……我给那拳头,在肚子上打了一拳,令到我倒退出了几步,跌倒在地上
!”
郑保云讲到这里,他的神态看来也已经和僵尸相差无几了,他续道:“那时,我也
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自地上一骨碌翻身,站了起来。在一刹那间,我还以为那拳头会
从棺材中疾伸出来,一定是空气疾涌了进去,在原来的真空的棺材中,产生了一股十分
急喘的气流,是以将那只手带出来之故。”
我忙道:“是啊,是啊,那十分可能!”
郑保云摇著头:“但是我立即知道不是了,那是我父亲的手,手腕上还带著他下葬
时所戴的玉镯,整个小手臂全在那圆孔之外,上下摇著,五指也伸屈著,像是想握到一
些甚么东西。我看到了这种情形,实在不知怎么才好,我突然间跪了下来,叫著阿爹,
大哭了起来!”
第四部:来历不明的奇人
郑保云的喉间,发出了一阵异声,好一会,他才恢复了镇定:“我的哭叫声惊动了
别人,当我听得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时,我的神智清醒了些,我再定睛看去,那只手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