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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变

_4 倪匡(当代)
,是甚度人用塑胶做了,来吓我们的!”
他一面说,一面拿起一枝木棍,在瓷池子中,用力地捣著,将那副骸骨捣散。然后
,他拿起一块肋骨来,用一柄长刀,用力将那肋骨劈了开来。
当那块肋骨被劈开之后,他停下手来。
而当骨头被劈开之后,他也知道那决计不是甚么人的恶作剧,而那是千真万确的骨
骼了,那是任何人一看那肋骨的剖面就可以肯定的事。
郑保云的身子摇晃著,像是要昏过去的样子,我连忙过去扶住了他,他喃喃地道:
“为甚么会那样?他是甚么?他是甚么?”
我安慰著他:“他自然是人。”
“人?人有那样的骨骼么?”
“他或者是一个畸形的人,郑先生,人体有很多畸形的,有一种镇静剂,产生了成
千上万的畸形人,那并不是甚么稀奇的事。”
郑保云静了下来,望了我片刻,才又道:“你凭自己的知识说,那是畸形的骨骼么
?那是一具发展得极其完整的骨骼,那是几十万年,甚至几百万年进化的结果,而那种
进化,一定是在一个和地球上的环境截然不同的地方进行著的,所以才产生了那种截然
不同的骨骼结构,那不是畸形!”
我没有别的话可说了。
我刚刚所以说那副骨骼可能是一副畸形的骨骼,那是为了安慰郑保云,连我自己的
心中,对自己所说的话也不相信。这时,我自然更加哑口无言。呆了片刻,才道:“那
么,你的意思是  ”
我一面说,一面向他望去,透过氧气面罩,我可以看到他的脸色,苍白得可怕,就
像在船上的时候,他将我当作僵尸而昏了过去的时候一样。
我想讲甚么,他却已向后退开了几步,在一张椅上,坐了下来。我深深地吸进了一
口气,来到了他的身边,又问道:“你有你的看法,不妨说出来,站在科学的立场上研
究这件事,大可不必顾忌甚么。”
郑保云竭力侧过头去,像是想避免回答我这个问题,但是事实上,他却没有法子躲
避得过去,我等著他的回答。等了足足有一分钟之久,我才听到他用近乎呻吟似的声音
道:“我以为……他……他不是地球人。”
不是地球人!
这也正是我想到的结论,但是,当我听得郑保云讲出这句话来之际,我仍然有一种
战栗之感!
我也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我们两人,就一齐那样呆呆地坐著,坐了好久。
我不知道在那一段时间中,郑保云心中的感觉如何,但是我自己的心中,却乱到了
极点!
郑天禄如果不是地球人,那么,自然来自别的星球。
他来自别的星球,在地球上获得了极大的成功,甚至在地球上娶妻生子!
如果他是星球人的话,那么,郑保云是他的儿子  
当我想到这里的时候,我突然明白郑保云的脸色,为甚么会像被判死刑的那样难看
了。
因为郑天禄是他的父亲,而如果郑天禄是来自其它星球的话,那么他,郑保云就是
一个混血儿  一个外星球人和地球人的混血儿!
那绝不是普通的混血儿,而是地球人和外星人的混血儿。那实在是一件令人无法接
受,甚至是无法想像的事!看郑保云的神情,他当然是也想到了这一点,是以他才会整
个人都呈现了神经崩溃状态!
知道自己应该做些甚么,和说些甚么了。
沉声叫道:“郑先生!”
对于我的声音,一点反应也没有,我提高了声音,又叫道:“郑先生!”
仍然没有反应,我第三下的叫唤,几乎已是扯直了喉咙在叫嚷了,我高声叫道:“
郑先生!”
他对那一下叫唤,总算有了反应,整个人都震了一震,失魂落魄地向我望来。
我向地做了一个手势,又用十分诚恳的声音道:“你说他不是地球人,我初步的意
见,也是和你相同的,不过  ”
我才讲到这里,他便打断了我的话头,在我意料之中地道:“那么……我是甚么?

我不理会他这个问题,郑保云始终是一个十分敏感的人,如果他认定了他自己是外
星人和地球人的混血儿,那是一个极大的悲剧!
我自顾自道:“那只是我和你两人初步的、直觉的论断,我们未曾有任何证据,来
证明我们的论断是正确的。”
郑保云听得我那样讲,精神似乎振作了一些,但是他随即又十分颓伤地道:“那副
骨骼,难道……难道不足以证明么?”
我摇著头,道:“自然不足以证明,畸形的骨骼,有时也会给人以完整的印象的,
我们还得从各方面来搜集证据,证明他是外星人!”
郑保云先生是低著头在听我讲,但在我讲完之后,他抬起头来,望了我片刻,才道
:“你是想证明他是外星人呢,还是想证明他不是外星人!”
我自然听得出,郑保云那样问我,是已然知道了,在我的主观愿望上,我希望郑天
禄不是外星人之故。但是我要装得不明白他的意思:“那是没有分别的,我们只是按照
搜集来的证据来判断,如果他不是外星人,那自然是地球人。”
郑保云笑著,看来他已接受了我的说法了。
我自椅子上站了起来,又向浸在瓷池子中的那一堆白骨,望了一眼,心中也不禁苦
笑了一下。
那件事,一开始便怪异绝伦,但是却做梦也想不到会有那样的变化,我们会开始怀
疑郑天禄根本不是地球人!
在我站了起来之后,郑保云也站了起来,我和他一齐除下了氧气面罩。
一除下了氧气面罩之后,我们立时嗅得到,整个解剖室中,充满了异样腐臭味,郑
保云几乎一口气地奔出了解剖室,我跟在他的后面。我们来到了一间十分华丽的起居室
中,郑保云在吩咐仆人送咖啡来之后,问我道:“我们怎么开始?”
我皱著双眉:“我们可以从两方面开始,第一,我们要详细检查……他的遗物,看
看有甚么证明他不是地球人的东西。第二,我们要和所有熟悉他的人交谈,在谈话中了
解他的为人。”
郑保云苦笑:“我想,我们不必找别人了,我是他的儿子,我自承我对他的了解不
够深,因为我从小就在外国读书,但是我的母亲,却是对他最了解的人了,她几乎一生
和他在一起。”
我同意他的说法,但是我还是补充道:“有一个人,我们是必须找他谈谈的。”
“甚么人?”郑保云立时问我。
“那位医生  你总还记得,他一生之中,只和医生接触过一次,而那医生却是逃
一样地离去的,我本以为他是将那医生骂走的,但是现在,我却认为另有原因,可能因
为是那医生发现了甚么难以想像的事实,是以才仓皇离去。”
郑保云望著我,在我讲话的时候,他脸上的神情,变换了好几次。
我自然不知道他的心中,究竟在想一些甚么,但是从他脸上的神情来看,我总可以
知道,他正想到了甚么!而在我讲完了之后,他又好半晌不出声,这令得我不得不问他
:“你想到了甚么?”
我只不过是随便一问,但是郑保云却十分明显地吃了一惊,而且,他用十分拙劣的
谎话掩饰著,道:“没有甚么,没有甚么,嗯,那位医生,本来十分出名的,但是他现
在已退休了!”
我心中疑惑著,因为郑保云的态度十分不对头,显而易见,他心中有甚么事瞒著我

但是那时,我却没有去想深一层,因为郑保云的心中若是有甚么事不想告诉我,他
是有这个权利的,所以我也不再去追问他,我只是道:“那不要紧,只要他还在生,我
看,我们可以分头进行,你去检查令尊的遗物,我去拜访那位医生。”
郑保云站了起来,他背对著我:“好的,那么,我要回马尼拉去,那位医生,据我
所知,他退休之后,在市区附近居住,你可以向有关方面查问他的地址。在访问了那位
医生之后,到马尼拉和我见面。”
我点头道:“我必须向你借用汽车。”
“那不成问题,我在这里,有好几辆车子,你可以随便!”
第六部:一个医生的意见
他将我带到了一排车房之前,在那一排车房中,停著七八辆汽车,我拣了一辆跑车
,他将车匙交给了我。
我实在急于和那位已退休的医生会晤,因为这位医生,他一定曾经检查过郑天禄,
他自然也可以知道郑天禄的骨骼构造,何以会与众不同。
所以我立时坐进了车子,郑保云低下身来,低声道:“请你记得,这只是我和你两
人间之事,绝不要让任何第三者知道!”
我呆了一呆,想告诉他,如果我去拜访那位医生的话,那么,我必然要对那位医生
谈起这件事来,可是我的话还未说出,他就一转身,走了开去。
我没有再说甚么,便驾著车,离开了他的解剖室,在公路上疾驰,我将车子的速度
控制得相当高,我估计要两小时左右,才能到马尼拉,我可以向报馆方面打听那位医生
的住址,因为那一位医生在未退休前,是十分著名的一位名医。
我的车子,在公路上追过了很多车,随著路标的指示向前驶著,当我驶出了约有三
十哩左右之际,我来到了一个岔路口上。
我本来是可以直冲过去的,可是就在我将近驶到路口之际,突然有两辆大卡车,自
横路上,驶了过来,拦住了我的去路。那两辆大卡车突如其来,如果不是我及时刹车,
一定已撞上去了!
当我在千钧一发之际,刹定了车子的时候,我已然心知事情十分蹊跷,是以我立时
将车子后退了十多呎。也就在那时,在那两辆大卡车内,至少有二十名汉子,跳了下来
,他们的手中,都持著铁棍,其中有两个,才一跳下,便冲到了我的车子之前,不由分
说,便挥动著铁棍,向我击下!
这实在令得我大吃一惊,我实在是做梦也想不到我会在这里受到袭击。那两个大汉
的铁棍,“砰砰”两声,击在车头上,一盏车头灯立时碎裂,而其余的人,也已蜂拥而
上!
在那样的情形下,我已然不及去思索我为甚么会遇到袭击,我首先要做的事,便是
如何逃避他们的袭击!
他们总共至少有二十人,而且每一个人的手中,都有著铁棍,我和他们去打斗,不
容易讨好,而我可以利用的是,我是在一辆性能十分高超的车子中!
我必须巧妙地利用这辆车子,而不是去和他们徒手搏斗,所以,我在车头灯被击碎
之后,立时又令得车子迅疾无比地后退了十多码!
那二十多人仍然追了过来,但是我已有可喘息的机会,我猛地踏下油门,车子发出
了一阵怒吼声,如箭一般地向前,射了出去,那些正在向我追来的人,显然料不到我在
突然之间,反向他们撞了过去,只听得他们怪叫著,四下跃开。
他们避得再快,也快不过车子,有两个人逃之不及,“砰砰”两声,被车子撞得向
外直飞了出去,而我根本不去理会他们,待列车子直冲得到了离卡车不远处,我才陡地
扭转了驾驶盘,车子发出了一阵难听之极的吱吱声,紧贴著卡车的车身,在路边掠了过
去,越过了卡车,重又冲上了公路。
等到我的车子,重又冲上公路之后,那些凶徒再想追到我,那简直是不可能的事了

是以,我立时可以静下来,好好地想一想,为甚么会有人在半路上袭击我!
那两辆大卡车等在岔路口,在我的车子将要驶到之际,拦住了我的去路,那显而易
见,是有预谋的行动,决计不是偶然!
而我却想不到有甚么人以我为目标而对付我,我才到这里,自问在这里,没有甚么
敌人!
看来,最大的可能是那些人误以为我是郑保云!这里的治安不好,而郑保云又是著
名的富豪,会不会那些人有意绑架,而认错了人呢?
那十分可能,当我一想到这一点时,我更感到,我不应该一走了之,而应该将那些
人交给警方,至少,我也应该警告郑保云一下!
我几乎是突如其来地停下了车,因为我想到我应该回去,而在我陡地停下了车之际
,我突然发现,在我的车后,有一辆车子以高速跟著我,刚才我只当自己已脱离了危险
,只顾在想著为甚么,竟未曾注意!
我的车子突然间停了下来,我倒并不是发觉了有人跟踪而故意如此的,我只是想停
车,掉头,去通知郑保云一下而已。
但是,我在飞速行驶之际,突然停了下来,便令得跟在我后面的那辆车子,尴尬之
极,那辆车子立时减慢了速度,但已在我的车旁,擦了过去。
而且,当它急急忙忙地停下来之际,它整个横了过来,拦在路中心,我从车中站了
起来,只见那辆车的车门打开,两个人,凶神恶煞也似,向下跳了下来,他们一面下车
,一面向怀中探去。
他们的动作,极其明显:是他们在取枪!
我心中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我刚逃过了近二十个人的铁棍袭击,这时又有人要用
枪来对付我,第一次的袭击,还可以说是误会,是有人误将我当作了郑保云,但是第二
次袭击,却绝不会是弄错人!
我并没有武器可以还击,在那样的情形下,我只有逃!枪弹的速度比车子为快,所
以我如果后退的话,没有逃脱的机会,我必须迎著枪弹冲过去!
我连忙坐了下来,那两人的手也从怀中伸了出来,他们的手中,果然各自握了一柄
手枪!
而在那时候,我也猛地踏下了油门,我低下头,车子像疯了的野马一样,向前冲去
,我听了四五下枪响,接著,便是“砰”地一声巨响,车身撞在前面的那辆车之上,我
的身子仍然伏著,我觉得许多碎玻璃,像雨一样地落到了我的身上。
我不顾一切地向前冲著,又过了半分钟左右,我才直起身子来,回头看去。
我看到那两个人离我已有七八码,他们的车子,被我一撞,已撞得四轮向天,他们
还在向前奔来,但他们当然追不到我了!
那时,我可以说是已经绝对安全的了,因为跑车已冲出了手枪的射程之外,但是就
在一刹那间,我却又踏下刹车,令车子停了下来!
因为我想到,我已经接连受到了两次袭击,那显然是一项对付我的有计画的行动。
即使我逃脱了两次袭击,那么,还会有第三次,第四次,逃不胜逃,我必须根绝这种袭
击,那我我必须找出这些人对我袭击的原因,和他们的主谋人来。
我手中并没有武器,但是我所驾驶的性能极佳的跑车,就是武器。
那两个人的手中虽然有枪,但枪中的子弹是会用完的,我并不是没有法子对付他们
,我也必须对付他们!所以,我在踏下了刹车之后,立时掉转了车头。
那两个人本来是在向前奔来的,可是我在突然之间掉转了车头,那一定使他们两人
,感到意外之极,他们反而停了下来,望住了我。
我一掉过头来,便又踏下油门,车子的引擎发出了一阵怒吼声,我真得感谢郑保云
,也只有他那样的富豪,才买得起性能如此优良的跑车!
车子向那两人撞去,我又听到了四五响枪声,但是他们一面要向旁跳开去,一面发
枪,显然失了准头,是以没有一枪射得中我!
而当冲出了百来码之后,车又掉转头来。
这一次掉转头来,看到前面的那两人,都有惊惶的神色,他们分了开来,向路边逃
去。我自然不能同时去追两个人的,是以我认定了左边的那个,直逼了过去,他转身向
我连射了两枪。
那两枪,如果他留来在我更接近他的时候发射,情形会怎样,还真难说得很。
但是,他却吓破了胆,那两枪发射得实在太早了,以致根本射不中我,而我的车子
直冲了过去,等到我用力踏下刹车,车胎和路面的磨擦,发出了难听之极的“吱吱”声
之后,他双手作向前推状,似乎凭著他的双手一堆,就可以将车子的来势阻住。
车子一停下,我便在座位上直跳了起来,身子一横,双脚一齐飞起,已然踢中了那
人的脸面,那人仰天便倒。我身子落下地来,也在地上打了一个滚。
我必须顾及另一个人,因为那人的手枪中,是还有子弹的。
可是,当我打了一个滚之后,站起身子来时,我却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只见那人
抱头鼠窜,向前面逃之不及,像是他后面有整队士兵在追赶他!
我知道我已完全胜利了,我拍了拍身上的泥沙,向那人走去,那人双手掩在脸上,
鲜血自他的指缝之中,流了出来,可知刚才我那两脚,确实不轻。
我来到了他的面前,冷笑著:“行了,谁要你来杀我!”
那人支吾著,还不肯说,我大喝一声:“说!”
随著那一个“说”字,我“呼”地一拳,拳头陷进了他肚中的软肉之内,那人杀猪
也似地叫了起来:“说了,说了!”
我缩回手来,他喘著气:“是……是郑先生叫我们来杀你的!”
那实在是一个出乎我意料之外的答案,我怔了一怔:“郑先生?哪一个郑先生?”
那人的门牙掉了好几颗,讲起话来,有点含糊不清。但是我还是可以听得清他道:
“郑保云!”
我呆了一呆,这有可能么?我才和郑保云分手,他为甚么要命人来杀我?
我觉得那人是在胡说八道,是以我突然一伸手,拉住了那人胸口的衣服,准备作进
一步再向他逼问。然而,就在我抓住了那人胸前一刹那间,我知道,那人并不是在胡说
,因为突然间,我想到了郑保云要杀我的原因!
郑保云实在有著杀我的原因!
他杀我是为了灭口!因为除了他之外,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他的秘密,只有我一个人
知道他可能不是一个纯粹的地球人,而是一个外星人的杂种!
他的这种身份,如果被公开了开来,那一定轰动全世界,而他自然也不想这秘密公
开!
我吸了一口气,松开了手。那人连忙向后退出了几步:“我……可以走了么?”
我并没有回答那人,我只是在想,我应该怎么办?是根本不去理会这件事,还是继
续去调查清楚,郑天禄是不是外星人?
我想了几分钟,才决定我仍然去会见那位退休的医生,然后再去见郑保云。
当然,我此时可以说步步惊魂。但是,不管我是不是继续再理会这件事,我的危险
是一样的,郑保云反正不会放过我!
我转身上了车子,大喝道:“让开!”
那人经我一喝,连跌带爬向外滚去,另一个早已逃远,我驾著车子,又飞驰在公路
上。
两小时后,我的车子在一个十分幽静的住宅区中,一幢白色的房子前,停了下来。
我略为整理了一下头发,拉了拉衣服,使我看来整齐一些,不致于和这里宁静的环境相
去太远。
我按著门铃,这个地址,是我在前一个镇上打电话向报社中问来的,不多久,便有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从屋中跳了出来,来到了铁门之前。
那少女用她明丽的眼睛打量著我,现出十分好奇的神色来。我向她点头为礼:“小
姐,我希望拜见费格医生,我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想和他商量。”
那少女“噢”地一声:“原来你找我爷爷,他不在家中,他在后面山坡下的小溪旁
钓鱼。”
她一面说,一面向屋后指了一指:“你越过那个山坡,就可以看到那条小河,要不
要我带你去?”
我忙道:“不必了,我自己去就可以,这是我的车子,它可以停在这里么?”
那少女向这辆跑车看了一眼,皱起了眉:“这辆车子……是怎么一回事?”
我笑著:“我开车开得太快了,它和一株大树相撞,幸而我未曾受伤!”
那少女十分幽默:“幸而你未曾受伤,不然,你不应该见我爷爷,应该见我的父亲
了  他是著名的外科医生。”
我笑著,向她握握手,向屋后走去。那一条路并不很宽,但是路两旁,都种满了花
草,十分美丽,山坡斜向上,一直向上去,都有屋子,井然排列。
可是,当我来到了山坡最高处,向下望去之际,我却呆住了。
山坡的另一面,一所房子也没有,全是一片绿茵茵的草地,在草地上,杂生著美丽
得难以形容的花朵,在山坡下,是一道小河,小河的河坡上,满是灌木丛,灌木的根部
伸到了河水之中,那的确是钓鱼的好地方,在这样的河流中的鱼儿,一定都极其肥美。
我看到在河岸上,有不少人在钓鱼,他们都坐著,一动也不动,除了河面上不时映
起粼粼的水波之外,一切几乎部是静止的。
我刚从两番被人袭击的惊心动魄的遭遇中脱身出来,突然置身在这样一个静态的环
境中,就如同像是在梦中一样。
我呆立了好一会,才向山坡下走去。在我快要来到岸边的时候,我看到一个男孩子
正在用手挖著泥,用手指拑出一条蚯蚓来。
我来到他身前:“孩子,你愿意告诉我,哪一位是费格医生?”
那孩子仰起头来,疑惑地望著我,似乎不肯回答我的问题。我一本正经地道:“你
要是不告诉我,那我就大声叫费格医生的名字,我一叫,所有的蚯蚓就会向地下钻去,
你就再也捉不到他们了!”
那男孩又考虑了一会,他终于向我的威胁投降了,他伸手向远处一指:“那一位就
是费格医生,他的鱼篓最大,是红色的。”
我循他所指看去,只看到一个在河边静坐的人,当然我根本就看不清那人的脸面,
但我却可以看出,那人身边一只很大的鱼篓,有一半浸在水中,露出在水面的那一半,
的确是红色的。
我拍了拍那男孩子的头:“谢谢你,希望你捉到你全身口袋都放不下那么多的蚯蚓
。”
男孩子对我的祝福很感与趣,他咧著嘴笑了起来,我则向费格医生走去。在快要接
近他的时候,看到他是那样地静坐著不动,我也不由自主,将脚步放得十分轻。
但是,当我来到了他身后五六呎之际,他还是听到了我的脚步声。
费格医生转过了头,向我望来,我低声道:“费格医生?”
他点了点头,却并不出声,我又走出了两步,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真对不起,
我不得不来打扰你,因为我有一件事,非要你帮忙不可。”
费格医生的头发全白了,白得和银丝一样,但是他的精神看来还十分好,他打量了
我一会,才道:“小伙子,我好像不认识你。”
“是的,你不认识我,可是  ”
我的话还未讲完,他已笑了起来:“那也不要紧,小伙子,你有勇气向一个陌生人
求助,那你一定是一个值得受人帮助的小伙子,好吧,你说一个数字我听听。”
我呆了一呆,一时之间,当真不明白他那样讲法,是甚么意思。
但是,我却随即明白了,他那样说法,显然是以为我是向他来借钱的了,难得世上
还有如此慷慨之人,竟肯借钱给一个全然陌生的人!
我忙道:“你弄错了,我并不是向你来借钱的。”
他讶异道:“咦,不是你自己说的么?你有一件事要我帮助。”
“是的,但不是借钱,只是想请你告诉我一些事。”
“是甚么事?”他将钩杆搁在树枝上,望定了我。
我道:“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时,你还没有退休,是一位著名的医生,你有一
次,曾受邀请,替一位中国富翁叫郑天禄的出诊,是不是?”
我的话才一讲完,费格医生的脸色就变了,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看他的样子,
像是随时可以跌倒一样,我连忙将他扶住。
他苦笑了一下:“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你……你提起这件事……这件可怕的
事情来。究竟是甚么意思?”
费格医生竟然将那次出诊,形容为“可怕的事情”,那一定是有原因的!
是以,我又急急地道:“我想知道你替这个叫郑天禄的人诊治的经过  我知道你
并没有诊治完毕,就离开了他的家。”
“是的,”费格医生的呼吸有些急促:“我非走不可,因为那实在太可怕,真的太
可怕了。”
他重复说著“可怕”这个字眼。而且,这件事已然相隔了好多年,但是此际,当他
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他脸上仍不免有恐惧的神色。
我忙问道:“请问,那究竟是甚么样可怕的事?”
“很难说,真的很难说,我从来也未曾对任何人说起过,我就像是做了一场恶梦一
样,我至今仍然不能肯定我那天所遭遇的一切,是不是事实;因为那天,我恰好喝了相
当分量的酒!”
费格医生说到这里,又颇有自疚的神情。
我连忙安慰他:“不要紧的,不论你的遭遇多么骇人,都请说出来。”
“好的,”费格医生抬头望著天:“我一进房,病人处在半昏迷状态之中的,我很
奇怪没有人陪著他,后来我才从郑太太的口中,知道他坚决拒绝医生的诊治,请我去是
郑太太的主意。而且,他不要任何人在旁边陪著他,说他自己会好的。”
费格医生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才叹了一声续道:“我第一件事,便是伸手在他
的额角上按了一按,我发觉他的额角,烫得骇人,我连忙取出了体温计,塞进了他的口
中,然后,我像一切医生那样,一面伸指按住他的手腕,数著他的脉搏!”
“在那时候,我已经吓了一大跳!”
“他的脉搏快到了极点,快得难以想像,一秒钟内有十几下跳动,快得我根本来不
及数。我大吃了一惊,心想我自己一定是喝醉了。”
“我放下了他的手,定了定神,为自己倒了一杯凉水,喝了半杯,然后,我自他的
口中,取出了体温计来,他的体温究竟多么高,我至今仍不知道。”
我听到这里,不禁奇道:“为甚么?”
费格医生苦笑著,道:“体温计的最高温度指示,是到一百一十度为止的,而当我
那时,去看体温计之际,水银线超过了最高的限度,顶在温度计的一端,那已是到了尽
头,水银线还可以再向上升,究竟可以升到多少度,我也不知道。”
我问道:“人可以在那么高的体温下仍然生存么?”
费格医生道:“这是一个我没有想通的问题,当时我以为他是患著罕见的病症,于
是我开始替他听诊,可是当我的听诊器放在他胸前的时候,我发现他有著极其异样的肋
骨  ”
我插口道:“是木板一样的扁平块,是不是?”
费格医生望著我,呆了半晌,才喃喃地道:“那是真的了!那是真的!我并不是喝
醉了!你讲对了!”
我有点后悔多此一问,是以我连忙将我的话岔了开去:“你还有甚么发现?”
费格医生道:“接著,最骇人的事来了,我去按他的腹部,但是,我却按到了骨骼
,在他的腹腔上,有骨骼保护著的。我惊骇得提起我的药箱,奔了出来,不敢对任何人
提起这件事。”
我在他讲完之后,呆了半晌,拾起了几块小石子来,向河中抛去,然后,我尽量使
我的声音,听来柔和。我问道:“费格医生,那么,你认为,他是甚么呢?”
我和费格医生是用英语在交谈著的,所以我那句“他是甚么”,在文法上是绝对不
能成立的,因为我用的是“他”而不是“它”,那样的问句,如果出现在小学生的练习
簿上,教师一定会打上一个大交叉的。
但是此际我却只好那样发问,而费格医生也没有纠正我的话。他双手按在地上,过
了好一会,才道:“他不是人,不是人类。先生,或者我可以充满幻想地说,他不是地
球上的人类!”
我深深地吸进了一口气,费格医生是一个十分知名的医生,他有了那样的结论,那
实在是很不寻常的,我此行已经有收获了!
我缓缓地站了起来,准备告辞。
费格医生也跟著站了起来,道:“后来有一个时期,我十分后悔当时我没有再进一
步与他作详细的检查,就离开了。”
我向外跨出了一步,忽然想起一件事,道:“你是一个著名的医生,他是一个成功
的商人,你们在社交场合中,是会遇到的,在这以后,你没有见过他?”
“见过。”费格医生回答:“在一次宴会中,我见到了他,他还对我说了几句话。

“他对你说甚么?”我连忙问。
“他说,他知道我为他诊过病,他很高兴我没有将我的诊治所得声张出去,他很感
激我。他说,他无可奈何,他现在生活得很好;他说,我再也不会知道他的身份。而且
他还说,他将来一定会死,他希望我为他签署死亡证,他曾恳求我,叫我切切不可将他
的事向任何人说起!”
费格医生叹了一声:“后来,他真的死了,我连看也没有向他的遗体多看一眼,就
签了死亡证!”
我本来想将以后发生的一连串事情,向费格医生作一个说明的。
但是我随即改变了我的主意,我不想用那样惊心动魄的事,来扰及一个老年人平静
的晚年生活。我只是说道:“谢谢你,我告辞了!”
费格医生忽然问道:“年轻人,你是怎知道当年那件事的?又怎知道他的肋骨  

我装出一副不在乎的神情:“我和他的儿子打赌,他儿子说他父亲的肋骨是板状的
,我说不可能,他说你为他父亲诊治过,应该知道,所以我才特地来问你。”
我的谎撒得十分好,费格医生相信了,我也急急地离开了他。因为我怕他还有别的
问题时,我便不能回答得如此之好了。
我大步地走上了山坡,心中十分乱。
因为我知道,越是证明郑天禄不是地球上的人类,我的处境便越是危险!
我现在只好希望郑保云在检查他父亲遗物方面,得不到甚么成绩,那么,他或者会
不再坚信他父亲并不是地球人,那么,他对我的杀机也会消退。
要不然,他在这地方,财雄势大,可以雇用许多凶手,明的、暗的来对付我,我实
在是不胜其扰。而不论怎样,最好的方法,自然就是尽快离开这里。
我已然决定,我立即驾车到机场去,利用我和国际警方的一小点关系,尽快地回家
去,将这一切,当作梦一样地忘记它!
可是,当我翻过山坡顶的时候,我却知道,我要忘却这场“梦”,还真不是容易的
事。
在山坡顶上,我可以看到费格医生的房子,自然也可以看到停在房子之前,郑保云
借给我的那辆跑车。当然我也可以看到跑车旁边,站著四个凶神恶煞也似,一望而知不
是善类的男子。
而且,我还看到,在费格医生的屋子转角处,还有两个人隐伏著,一共是六个人。
而我,只有一个人,他们六个人,还可能都有著致命的武器,而我并没有,我也不
能用车子去对付他们,因为不等我接近车子,他们先接近我了。
第七部:保险箱中的宝物
但是他们没有看见我,我已发现了他们,这是我占上风的地方。本来,一看到了那
六个人,已决定了绕道而行,让那六个人去空等一场。
但是我却随即改变了主意,因为郑保云既然对我杀机未消,避不胜避。他可能以为
我会不断躲避,可是我却不,我要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我要去找他!
所以,我伏在一丛灌木之后,打量了一下四周的情势,才又开始前进。利用山坡上
的房子,遮住身子,使他们六个人看不到我。在十五分钟之后,我已到了费格医生的房
子后面,我向前走了几步,在墙角处,已可以看到那两个站在墙角的人了,他们背对著
我。
我缩了回来,略为想了一想,我自然要先对付那两个人,在他们的身上,我可以得
到武器,而且,可以出其不意地攻击那四个人。
但是我和他们相隔约有十码,我向他们走去,他们会觉察。如果还来不及扑向他们
时就被发觉了,那我就很危险。
所以,我在想了一想之后,便向墙上攀去,攀到了墙头上,伛偻著身子,迅速地向
前走著,不一会,我已到了那两个人的头上了!
但是那两人却显然不知道他们已然大祸临头。
我向下看了一下,对准了他们两人,突然一耸身,向下跳了下去!
我是用一个下跪的姿势,向下跳下去的,那两人中的一个,比较机警,立时抬头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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