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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魂有香气的女子

_5 李筱懿(当代)
治愈你:
二十岁的孟小冬,和四十岁的孟小冬,对朝夕的期许是不一样的。
二十岁,有情饮水饱,明知对方给不了的仍然不依不饶地去讨要,落得个两败俱伤情分扫地。四十岁,原来那个奢侈的男人并不能伴你一生,原来那些华美的誓词和虚幻的名分都及不上一碗凡俗的热汤,原来,你期盼破镜重圆,而我早已失却了重归于好的兴致。
大多数的复合,都成了狗尾续貂的闹剧。
一个女子经常挂在心头的,应该是“重新开始”,而不是“破镜重圆”,前者是过去,后者是未来。
第十四章 经典“旺夫相”——福芝芳
深明大义有旺夫相的女子楷模是初中课文《乐羊子妻》中乐羊子的老婆。
老公外出求学一年后回家,她跪着问回来的原因,老公说:“在外久了,想家啊!”她听了立马拿起剪刀走向织布机:“蚕丝根根积累才成布匹,现在剪断就会丢弃成功的机会,你求学半途而废和剪断这些布有啥不一样呢?”
乐羊子被这番话感动,回去重修学业,七年都没回家。
我常想,这个场景若是寻常女子会说什么呢?
多半会乐颠乐颠地娇嗔两句,守着老公过幸福的小日子吧,所以大多数女人的老公也只能达到“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境界。若想兼济天下成就事业,除了男人自身天赋异禀,娶个有“旺夫相”的老婆也很关键。
什么叫“旺夫相”呢?它至少包含三个层次内容:
第一,独立而耐得住寂寞,不给男人添麻烦,唧唧歪歪地粘人像林黛玉似的,老指着男人疼着、宠着、伺候着,男人哪有心思干大事啊?
第二,自觉地把丈夫的成功看得高于一切,急丈夫所急,想丈夫所想,永远是丈夫的拉拉队,遇到任何艰难险阻都要握紧拳头、鼓起腮帮坚定不移地说:“某某君,加油!”成功案例请参考希拉里克林顿。
第三,丈夫旺了之后依然能够守得住,吃得了苦,也享得了福,不能他发达之日就是你下岗之时,那再“旺夫”旺的也是别人的“夫”,也别像王宝钏似的,守了寒窑十八年,只过了十八天好日子就与世长辞了,那可真是命薄。
这样一过滤,茫茫天地间具备“旺夫相”的女子,福芝芳算一个。
梅兰芳的戏迷有个特别的称谓叫“梅党”,搁在现在要叫“团队”,这个团队做任何事情的出发点都是呵护梅兰芳,福、梅二人的姻缘就是梅兰芳团队重要成员冯六爷撮合的。
福芝芳是旗人,比梅兰芳小十一岁,从小文静内向不爱出门,总是和小花猫做伴,稍大点就和邻居的姑娘们一起在炕头上绣花,她那些当年一起玩的闺蜜后来都嫁了名伶,果素瑛嫁给了程砚秋,冯金芙则嫁给了开创京剧小生“姜派”的姜妙香。
她十四岁跟邻居吴菱仙学唱京剧,演出的《桑园会》《武家坡》《二进宫》颇受好评,被戏称“天桥梅兰芳”。父亲去世得早,外祖父离世后,她和母亲相依为命,困窘度日。母亲每天陪伴女儿上戏馆演出,为了安全,本来就身高马大的福母从此改着男装,再加上天生两肋插刀的侠义风范,福母被南城戏剧圈子称作“福二爷”。
德高望重的“梅党”要人冯六爷先去看过,对福芝芳有三条断言:“长得不错,唱得不错,能生孩子。”——这些“优点”正是当时的梅兰芳、梅家和“梅党”不可或缺的。
于是,1921年的一天,老师吴菱仙和京城名流罗瘿公受梅家之托到福芝芳家说媒。精明的福母知道,梅兰芳人品好、事业好,虽然已婚,但原配夫人王明华不能再生育,她果断谢绝了聘礼和定金,只提出两个条件:一是梅兰芳要按兼祧两房的规矩迎娶福芝芳,福芝芳与王明华同等名分,不能做妾;二是自己只有一个女儿,必须让她跟着女儿到梅家生活,将来梅兰芳要为她养老送终。
梅家上下和王明华答应了。
于是,福芝芳嫁给了梅兰芳,开始了四十年“扶植芳”的贤内助生涯。
新婚伊始,福芝芳面临不少挑战,比如,怎样提升自己的艺术品位,如何像王明华一样打理好梅兰芳的事业,怎么和原配夫人王明华相处,等等。
在母亲的指点下,福芝芳几乎交上了满分答卷。
她知道自己年幼学戏,文化欠缺,便请丈夫聘了位家庭教师,常年住在家中教习,每天上午读书识字,从不间断。
早上起床,先写一个时辰的毛笔字,然后从《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学起,之后是《唐诗三百首》《古文观止》,还会背《左传》。
除了古文,老师同时教她读白话文,阅读杂志。日积月累地学了四年多,她从起初的只能识读简单书信,到能看懂古文和白话文小说,再到可以陪着梅兰芳编排新戏、赏鉴绘画,进步神速。
所以,如此沉静、内秀、贤惠的女子,他会不爱吗?
除了家务和自修,她也常到剧场后台做些化妆、服装设计之类的工作。与王明华天生的艺术灵感不同,她情商很高,尤其善于化解矛盾,梅家班底演员之间的冲突和心事,总是她从中说和化解。
名角言慧珠1955年冬天试图自杀,抢救过来后福芝芳赶到医院看望,之后接她到梅宅调养,让她和自己的女儿同住一屋,犹如自己当年学戏时的模样。听言慧珠讲她的过往沉浮,悲欢倾诉,真心心疼这个“早生了一百年”的一代名伶。
尚小云被批斗、抄家,长久的颠沛流离之后在故人家里吃了一顿“炒面疙瘩”,一边狼吞虎咽地吃,一边说:“我这十几年也没有吃过这样的好饭菜了。”旁边的福芝芳笑着对他说:“留神点儿,可别吃得太撑啦。”
当年读章诒和的《伶人往事》,只见她怀念了八位戏曲界泰斗,尚小云、言慧珠、杨宝忠、叶盛兰、叶盛长、奚啸伯、马连良和程砚秋,还诧异其中居然没有梅兰芳。后来才明白,梅兰芳在梨园行里的地位,已然是卓然众生之上的“伶界大王”,他照顾疼惜着风雨飘摇的时代里落魄迷茫的同行,身后最有力的执行者,便是福芝芳。
1929年初,王明华在天津去世,按规矩应由她的子嗣将灵柩接回北京,而她膝下无儿女,福芝芳立即安排自己三岁的儿子梅葆琛作为王明华的孝子到天津去接灵柩,孩子太小,便让管家刘德君抱着打幡,务必尽全孝子的礼仪。
梅兰芳、福芝芳带着葆琪、葆琛和葆珍给王明华戴孝送葬,用金丝楠木棺材装殓,葬入万花山墓地,这块墓地修了三座墓,留给这段婚姻中和谐的三个人。福芝芳对王明华,自始至终算是有情有义了,发自内心地认可并维护三人行的婚姻,这份聪明、耐心和大器,绝大多数女子都望尘莫及。
福芝芳不仅得到梅兰芳的爱情,十四年里生了九个孩子,也得到了“梅党”团队的认可,顺风顺水的婚姻生活一直持续到孟小冬出现。
那是两人婚后第五年,梅兰芳在东城东四牌楼九条35号冯公馆缀玉轩娶了孟小冬,福芝芳伤心欲绝,不愿孟小冬进门,更不愿承认她。
如果说她对王明华是超越常人的义气,对孟小冬,则把普通女子遭遇爱情第三者的愤恨、嫉妒、决绝、城府表现得淋漓尽致。
人生,果真是个多面体。
为了与孟小冬争夺跟随梅兰芳去美国演出,在全世界面前以“梅夫人”的身份亮相,她不惜请医生给自己堕胎,两难的梅兰芳只好谁也没带,独自去了美国。
两人的斗争还扩散到梅兰芳伯母的丧礼上。孟小冬得信剪了短发,头插白花,来到梅宅,披麻戴孝。刚跨入大门,即被三四个下人拦住,大厅里的梅兰芳面露难色,望着怀胎已快足月、镇静地坐在灵堂恭迎客人的福芝芳,说:“不看僧面看佛面,小冬已经来了,我看就让她磕个头算了!”福芝芳刷地站了起来,厉声说:“这个门,她就是不能进!否则,我拿两个孩子、还有肚里一个,和她拼了!”
一场艰苦卓绝的婚姻保卫战,就此打响。
两个水火不容的女人,给梅兰芳出了道难题,只能二选一,究竟留谁?
从表面上看,福芝芳的全职太太职业生涯没有太大亮点。
论容貌,她肯定比不上更年轻、更美丽的孟小冬;论才华,孟小冬的唱腔被赞“前无古人”;论名气,“冬皇”名满京城声震上海;论感情,多年夫妻虽然恩爱,浓烈程度却敌不过激情燃烧的时刻;论后援,孟小冬的粉丝团和好事的记者们早就期待着“伶界大王”与“须生之皇”的珠联璧合。
如此强劲的对手,她胜券几多?
往事不用再提,人生已多风雨。她再次老辣而又历练地交上满分答卷,也为饱受婚外竞争者之苦的老婆们,提供了智取老公的范本。
首先,立场坚定毫不动摇。她旗帜鲜明地反对梅、孟结合,表示孟小冬要进梅家门不过是场“美梦”,毫无商量余地,两人之间只能二选一。
其次,打好“亲子牌”。对于梅兰芳这样儿女心重的男人,孩子是最牵肠挂肚的牵绊,自己当时三子傍身,孟小冬还是有花无果。
第三,矢志不渝地发动持久战。再深厚的感情也抵不过平淡的流年,红玫瑰总有被时间涤荡成白玫瑰的时候,时间长了起跑线就一致了,美丽让男人停下,智慧才能让男人留下哦。
第四,找到团队,抱团作战。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寻求有分量的盟友,梅兰芳团队一致赞同“逐孟留福”,都觉得福芝芳能“服侍人”,孟小冬却需要“人服侍”,为了BOSS梅兰芳的幸福从长计议,还是福芝芳更合适。
第五,做好事件营销,找准命门,一举击溃敌人。孟小冬的铁杆粉丝袭击梅兰芳之后,福芝芳与梅党提出,与孟小冬结合影响了梅兰芳的安全和事业发展,对于一个有梦想、有追求的成功男人,什么比事业受阻更致命?
第六,抓住一切机会,展示自我优势。虽然反对梅、孟在一起,福芝芳可没有整天唠叨,大多时候她都是不动声色的,去美国演出前梅兰芳给孟小冬和福芝芳分别留了几万块钱,回来时孟小冬早已花光,福芝芳不仅把全家老小照顾得妥妥帖帖,还结余不少,持家能力高低立显。
第七,懂得示弱。虽然关键时刻福芝芳做事凌厉,但她一直以梅、孟情感中的受害者形象出现,梅兰芳心疼她的伤心,也一直迁就她,与孟小冬另住“缀玉轩”。
在这场艰苦卓绝的婚姻保卫战中,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扬长避短才能战无不胜,天时地利才能攻无不克。
旺夫相的福芝芳最终绝地反击,孟小冬避走他乡。
很多人以为嫁得好比干得好容易,果真如此吗?
旺夫也是一种素质,需要怀揣满满的爱心和耐心,经历漫漫的忍耐和妥协,走过情感的纠结和磕绊,不然嫁得好也守不住。
婚姻甚至遵循着“适者生存”的自然界法则,在这场幸存者的游戏中,需要不断地审视自己、认清他人、把握全局、随机应变,才有可能留到最后。
只不过,大多女人面临的问题不是怎么去“旺夫”,而是这个男人值不值得“旺”,“旺夫”与“旺自己”,究竟哪个成本更低、收获更大呢?
梅兰芳晚年发福,现成的羊毛衫裤总是紧绷绷穿着不舒服。福芝芳便亲手编织了粗毛线、细毛线、深色、浅色的毛衣、毛裤和毛背心。王府井百货大楼开张营业时,她一下买了十多斤深棕色的毛线,为丈夫和三个儿子各织了一件开衫毛衣。
而孟小冬,一直把梅兰芳的照片供在自己香港的寓所。
一个男人,是情愿看自己的照片被安放在案头呢,还是穿着温暖牌毛裤呢?
治愈你:
宁财神描述一个男人的爱情梦想:
少年时,想碰到一个聂小倩,拼了性命爱一场,天亮前带着她的魂魄远走他乡。青年时,想碰到一个白素贞,家大业大,要啥有啥,吃完软饭一抹嘴,还有人负责把她收进雷峰塔。中年时,想要一个田螺姑娘,温婉可人,红袖添香,半夜写累了,让她变回原形,加干辣椒、花椒、姜、蒜片,爆炒,淋入香油,起锅装盘。
我的神啊,如果你想和一个男人厮守一生,做他永远的贤妻,最好既有聂小倩的妩媚妖娆,兼具白素贞的超能量,还得有田螺姑娘的雷锋精神。
你,扛得住吗?
那些以为贤妻良母是项低技术含量工作的人,和福芝芳轮个岗试试?
第十五章 从无私的爱到无边的痛——王明华
聚会上,女友提起自己刚刚立好遗嘱,众女皆惊于她体健貌端、家庭和睦、孩子健康、事业稳定中折腾个遗嘱做什么。她微笑道,世事难料啊,遗嘱主要三点——上孝父母、下抚儿女、中慰夫妻。不过是未雨绸缪,让父母老来有靠、孩子有托、丈夫有寄,也让自己心安。
又说,生活太多不测,人生的花团锦簇、险象丛生与峰回路转或许只隔着一个岔道,谁能预见不可知的未来?
不可知的未来,这六个字对于王明华几乎是一语成谶,她似乎是自己从命运的春暖花开走向了冬风凛冽。
王明华是梅兰芳的原配夫人,比梅兰芳大两岁,同样出身于京剧世家,是旦角王顺福的女儿,武生王毓楼的妹妹。梅兰芳十七岁时母亲过世,偏偏又赶上“倒仓”(青春期变声),可是谁都清楚,变声变得好则前途坦荡,一旦变得不好了或许将永远离开京剧舞台。
在前途未卜的忧郁氛围里,梅兰芳养了一群鸽子,常常一个人站在高处望着鸽子飞向远方,可以想象一个反串女角的男子内心该有的敏感、无助和凄凉。
大伯梅雨田心疼他,看他郁郁寡欢,便张罗着给他娶媳妇,梅兰芳没有异议,在母亲孝满一百天后他娶了王明华。于是,王明华走进了当时并不富裕的梅家,走向了似乎处于人生最低谷的梅兰芳。
从留下的不多的照片看,王明华五官清新,面貌清秀,气质冷清淡然,她不像福芝芳面如满月一脸福相,也不像孟小冬俊眼修眉,天生的顾盼神飞,她更像一个内敛的旧式女子,不外露但心里非常有分寸,不张扬却聪明内秀。
她尽心尽力地操持家务,把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相继生下儿子大永和女儿五十,还身兼他的“造型师”和“经纪人”。
她寸步不离地陪伴在他身边,随身带着一个木头盒子,里面装着自己做的假发,那种精细繁琐的梳法连专门梳头的师傅也做不出来,他上台前只要把假发套上就立刻变身古装仕女。
在新戏《一缕麻》中,她制作了人物形象,甚至连他在剧中的戏服都是她自己的衣服。“梅派”汲取“花旦”和“青衣”之长,既雍容华贵,又典雅端庄,而那些华丽的戏服、头饰和化妆都出自王明华之手,在艺术成就上,年轻的他和她是共同的奠基人。
他撩帘登台,她便端着紫砂壶候在帘后,壶里是胖大海和麦冬泡好的茶水,随时等他大段唱下来回场饮嗓子。他渐渐走红后,免不了人打扰,而有她在侧,望者自退,给他省去不少麻烦。
在他宏大的人生乐章里,她的“把场”似乎是段颇为温暖的小调。
1919年,他成为首位到日本演出的京剧艺术家,而她,负责他全部的演出事项。
儿女双全、夫妻和美、丈夫事业蒸蒸日上,王明华被成功和幸福包围,沉浸在蜜糖般的生活中。
那些年,她的衣服几乎都是“高级定制”,闲时常常带着仆佣去前门外瑞蚨祥、谦祥益两大绸缎庄选购衣料、皮货,订做最新潮的服饰。她经常穿着当时最时尚的镶着各式花边的芘芭式小袄,以及露出脚面的裙子,她还学会了穿半高跟的皮鞋。有人回忆,著名的天宝首饰楼会定期把新款耳环、胸针、项链等等首饰送到家里供她挑选,而她最喜欢碧绿的玻璃翠,胳膊上常年不变地戴着一只翠手镯,其他首饰则根据服装、场合、季节随机搭配。
几乎与梅兰芳成为京剧明星的同时,她成为了完美女性的象征。
当年,有身份的外国人玩转北京的三大盛事,“一游长城,二观梅剧,三访梅宅”,海内外名流均以拜访“梅宅”为幸,以一尝“梅三桌”为荣,院宇深深、山石曲廊的东城无量大人胡同5号俨然是最著名的民间外交场所,而她,则是那里仪态万方的女主人。
人生的急转直下从荨麻疹夺去一双儿女的生命开始。
曾经,为了避免生育的拖累全心陪伴梅兰芳演出,她不顾劝阻地做了绝育手术,儿女的离世意味着她从万事顺意的优渥少奶奶,一下子变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孤苦妇人,生活里莫测的变幻立刻击垮了她,甚至,连个挽回的机会都没给——无论她怎样的能干贤惠,劳苦功高,无论她多么的才华横溢,事业良伴,梅家怎么能没有后代呢?
她的娘家人出面,希望他们收养侄子王少楼做儿子。
但他不同意,他是家族里兼祧两房的独子,不能无后。为了梅家的后代,她最终让步同意他再娶,只是,自己竭尽全力照顾丈夫,希望与他白头偕老的梦想被毫无征兆的现实击得粉碎,她只好悄无声息地蜗牛般蜷缩到宿命的甲壳中。
他娶了福芝芳。
新婚之夜,他先在她房里陪她说了会儿话,而后说:“你歇着,我过去了。”她则通情达理地回答:“那快去吧,别让人等着。”
福芝芳的第一个孩子出世第三天,尊母亲的指点叫奶妈把孩子抱到她屋里,算是她的儿子。满月那天,她把亲手缝制的虎头帽给孩子戴上,叫奶妈把孩子依旧抱回福芝芳屋里。
她向福芝芳道谢:“姐姐身体不好,家中杂事还需妹妹料理,妹妹年轻健康,又有孩子姥姥在身边帮助照看,所以,拜托妹妹呵护好梅家这根独苗。”
所有人都被她的识大体、顾大局感动了。
可是,她自己却病倒了。
起初只是不思饮食,时常胃痛,后来又染上肺结核,久治不愈。她担心肺结核传染给一家老小,尤其担心传染给梅兰芳,影响了他的艺术事业,便决意离开。于是,在特别护士刘小姐的陪同下,她到天津马大夫医院治疗。
我曾想,她为什么要走?她有没有比走更好的结局?
答案很惨淡。
梅兰芳与福芝芳的婚姻像从前同她一样美满,继续留在家里,她不过是个多余而无害的人,无力地看着自己曾经的痕迹被抹去,无力地选择做一个顾全大局的前任。
谁也不会对她不好,因为犯不着,就像谁也不会太在意她,因为没必要。
她还能有多少幸福?
穿越那些深明大义的故事,略去那些举案齐眉的传说,她的身体越来越坏。她陪伴了他十一年,最后独自养病,三十七岁时无人陪伴地病死在天津。
有时候,人生的甜美或苦涩都像一出戏。
男人与女人爱情的基调是如此不同。
大多数男人的爱情与婚姻的首要功能是让自己愉悦,让自己身处甜甜的蜜糖中,一旦到需要妥协与牺牲的境地,爱情的成色立即变化。
而女人,爱情的基调是全心全意的付出,是一为他做了点事情就傻乐傻乐的幸福,是恨不能像蜡烛一样燃烧了自己去照亮他的奉献,是自觉地以他的生活目标为指引的妥协,是与他的喜怒哀乐保持同步的迁就。
人们早已习惯听到一个女人如何为了男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似乎这早已稀松平常,就好像漫漫的历史中多的是痴情女子负心汉,即使出了几个纳兰容若、徐志摩式的以对女人好为己任的男人,大多数观众也觉得这男人做出了莫大牺牲,甚至在心底微微地轻蔑,替他们感到不值,好男儿志在四方,个把女人算什么?
于是女人本身就多舛的命运又碰上了男人不确定性极强的感情,就好像王明华,用毫无保留的爱把自己逼到了人生的穷途末路,曾经幸福的生活被人生的不测风云吹落得支离破碎,只剩下无边的痛。
我们都想知道女友的遗嘱是怎么立的,她依然笑得安静:无非是把所有换算成父母的养老金、孩子的抚育金、丈夫的生活费,无论人生种种,父母都能够安度晚年,孩子不至于遇到灰姑娘的后妈去拣豌豆,老公也可以一边念着自己的好,一边开始新的生活。我们好奇:这遗嘱家里人知道吗?她回答:当然不知道。大家说:这也太见外了吧。她叹息道:谁说“见外”不是给别人和自己都留有余地呢?一定要无私到毫无保留没有退路吗?
不要责怪命运的寒凉,大多数时候不过是我们把它想象得过于美好,以至于理想与现实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
治愈你:
王明华曾经相信,毫无保留的爱必然带来无边的幸福。
世界上哪有这么多逻辑严密的推理,一个女子的幸福,不是光靠个人的付出就能得来,还需要诸多外界力量的配合与左右。
比如,你的老公能不能一辈子爱你,你的公婆能不能接受你,你的钱够不够花,孩子够不够出色,心智够不够豁达……诸如这些世俗的支撑,构成了幸福这个最复杂精确的仪器。只是,要靠别人的配合和努力,要牵涉方方面面的关系,这样的幸福,怎么会简单呢?他人的情感和心意,其实是最难把握的。
把幸福建立在一个男人是否能爱你一辈子上,是件难度太高的事,而且,很有可能是件破釜沉舟毫无退路的事。
第十六章 世间本无传奇——赵四小姐
时光倒流回八十多年前的某一天,落日西沉,夜幕降临,世界本应归于沉寂,但坐落在海河之滨的蔡公馆舞厅,却觥筹交错。
一位十六岁的窈窕少女,静静托腮坐在大厅角落休息,忽然一阵喧闹:“少帅来了!”来客自动闪出一条通道,一名英气男子身着白色西装颈系深红领带翩然而至。
一屋子的云鬓香影,他却独独发现转角的她,她不似舞厅中其他的太太小姐,她们靠珠宝和粉黛装饰,而她,是清水出芙蓉:肌肤如玉,秀发如瀑,眼眸如潭,真正天生丽质的东方佳人。
他走到她面前,伸出手邀舞:“可以吗?”
她身边的姐姐刚为她推辞:“小妹年龄太小,不会。”
她却默默挽住他的手臂滑入舞池。
一个步履矫健,一个轻如飞燕;一个风度翩翩,一个袅袅婷婷。身姿倩美,舞步婆娑,一曲终了,四目相对,他目光热辣,她羞涩低首蹁跹而去。
这是他们认识的开始,他二十七岁,她十六岁。
如果你喜欢才子佳人的传奇,一定不陌生电视剧里张学良与赵四小姐初识的桥段。
只是,生活告诉我们,这个世界从来不存在完美的人和事,过于完美的感情,只发生在童话和想象中,现实的常态,除了平淡,就是千疮百孔与劫后重生。
他们之间,究竟怎样?
据说,她出生的时候,天空出现了一道霞光,所以又叫赵绮霞。
小时候,她有个英文名字Edith,谐音就是“一荻”,她还有两个名字:赵媞和赵多加,因为在姐妹中排行第四,所以家人亲友都叫她赵四。遗憾的是,出身优渥的她并没有受过高深的教育,即使后来在美国获得神学院的函授文凭都花了二十五年,还有一万美金的捐款。
她身材颀长,体态婀娜,虽然在当时的社交女性中论漂亮只能属于中上等,但她的样貌真的和那位让爱德华王子放弃王位的辛普森夫人是同款,瘦且高,风度优于容貌。
她的父亲赵庆华在北洋政府时代历任津浦、沪宁、广九等铁路局局长,还曾任东三省外交顾问,后来官至交通次长,能够与这个显赫的家族联姻的也都是豪门,比如她的六哥赵燕生就娶了天津首富吴调卿的孙女、中国首家银行创办人严筱舫的外孙女吴靖。
那场以到奉天旅游为名的私奔发生之际,赵家全家都到火车站送了行,之后,赵庆华在报纸上发表声明:“四女绮霞,日为自由平等所惑,竟自私奔,不知去向。查照家祠规条第十九条及第二十二条,应行削除其名,本堂为祠任之一,自应依遵家法,呈报祠长执行。嗣后,因此发生任何情事,概不负责,此启。”最后,他声言自惭,从此辞离仕途退隐而居。
这段为爱奋不顾自身与家人决裂的故事人尽皆知,却鲜有人懂得赵庆华的另有高明:张、赵两家从父辈开始相交,赵庆华夫妇尽管欣赏张学良,却不能把女儿嫁给已有家室的少帅,先送女于私下,再绝情于公众,既断了有情人的退路促其亲成,又挣得了门庭清白不失身份。
何况,当时军阀混战,张学良主政东北奉系,赵庆华官任北洋政府,政治云谲波诡、前景不明,赵庆华借此急流勇退也是用心良苦、一举两得。
晚年的赵四对《张学良探微》的作者张之宇说,如果不是父亲和她断绝关系,张学良也不会留她。的确,风流的少帅曾经说:“其实我并没有怎么追过女人,除一两个女人我主动追过之外,大都是女人追我。”
赵四小姐,恐怕也不过是那大多数之一。
原来,那场沸沸扬扬的家事外扬并不是盛怒下的单纯,而是职业政客的妥帖运作,亲生父母的周到安排,只是辜负了热心观众的一厢情愿。
所以,姑娘们啊,白莲花往往并不纯洁;幸福大多隐含着表演成分;爱情中不可告人的私心也是常事;婚姻,则习惯性地包容着鸡零狗碎的不堪和不得已。
至于传奇,几乎所有的传奇都隐藏着不和谐的画外音。
那道著名的选择题:如果被放逐到孤岛,只能带一本书,你会带哪一本呢?普通人大多无需面对这样悲摧的抉择,但张学良碰上了:如果被终生幽禁,只能有一个女子陪伴,她会是哪一个?
起初赵四和于凤至轮流陪伴,以于凤至为主,赵四照顾孩子。两年多颠沛流离的生活之后,于凤至乳癌转移,张学良辗转通过戴笠和宋美龄将于凤至送到美国治病,分别时,他对她说:“为张家保留骨血和人脉。”
于是,赵四放弃了香港豪华的房产和富足的生活,将不满十岁的幼子托付美国好友抚养,只身赶赴贵州桐梓大门洞,1946年11月1日,两人再次被通知转移,从日记记载中可以看出,两人是在飞机落地后才知道自己被送到了台湾。
张学良曾说:“我的事情是到三十六岁,以后就没有了。从二十一岁到三十六岁,这就是我的生命。”赵四也对张学良说:“如果不是西安事变,我们早完了,你这乱七八糟的事情,我也受不了。”
她陪伴的,恰恰是他认为早已死去的时日。
她的话是真的。
张学良自称“平生无缺憾,唯一好女人”。获得自由后,九十多岁的他到纽约贝夫人家做客,贝夫人蒋士云既是他当年著名的红颜知己,也是原国民政府“中央银行”总裁、建筑大师贝聿铭的父亲贝祖贻的继室,他九十一岁生日时,身边陪伴着的就是这位蒋四小姐,而不是赵四小姐。
两个高龄老顽童,出入成双从不忌讳,老年少帅甚至口无遮拦地公开说“张夫人可敬,贝夫人可爱”。贝夫人也不止一次提起当年在台湾,赵四拦着她不让见张学良,“张学良大概要整天坐着了,真没意思。赵一荻陪他跟我不一样。”
于是,赵四对“可爱的”贝夫人恨之入骨,御驾亲征将这个出名的“花花公子”给抓了回去。张学良曾在口述记录中称,“中外都算上,白人、中国人,那个嫖的不算,花钱买的、卖淫的不算,我有十一个女朋友,情妇。”这十一个人都是当时最耀眼的名媛,甚至包括了墨索里尼的女儿、意大利驻华公使齐亚诺伯爵的夫人艾达齐亚诺。
对于爱情,少帅说:“男女的这个事情,就是一张纸蒙住了脸,千万别把那张纸揭开,你要揭开了,那幕后就不一定是怎么回事了,你别揭开,就是仁义道德。”
这就是他真正的爱情观,说出了男人的心声,还带着点哲学的透彻。
赵四小姐去世后,百岁高龄的张学良沉默不语地坐在轮椅上,泪水缓缓地流下来,他曾说过,他这一生欠她太多。是的,她很爱他,而他却未必那么爱她,一场旷古奇恋实际上更像是一次真空爱情记录,她用将近七十年的幽闭生活换得了他下半生的忠诚,缔造了爱情传奇,这是发自内心的幸福呢,还是胜利闯关的幸运呢?
成全这段传奇的还有贤明豁达的原配,没有于凤至的主动让位,笃信一夫一妻的基督教徒张学良与赵四永远不可能结婚。
只是,被于凤至的深明大义感动的人们可能不知道,她从不曾主动让位,所谓的离婚不过是一场政治需要——于凤至在美国为张学良的自由四处奔走,给台湾当局造成了极大压力,《纽约时报》也载长文抨击台湾长期羁押张学良。
健康状况不尽人意的蒋介石始终担心张学良通过于凤至去美国,而赵四恰恰赞成张学良留在台湾,蒋宋便通过蒋介石的著名幕僚张群向于凤至陈明利害:“政府对汉卿这样管束已是很宽大了,任何时候,任何办法,汉卿如果擅自行动想离开,离开之时,就是他死亡之时。”
如此,于凤至才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以自己的退出保全了张学良活着。
他在《张学良口述历史》中说:“我和她(赵四)结婚,差不多是蒋夫人的力量。蒋夫人非常喜欢她,当年不喜欢她,后来非常喜欢。”
这“不喜欢”与“喜欢”之间的深意是不足为外人道的。
虽然他在台湾被软禁,但赵四是相对自由的,每年都有机会去美国看望儿子和亲戚,但几十年中,她从未去探望过于凤至,只保持着疏淡的书信往来。
这就是二女共事一夫、姐妹情深的真相。
的确,几个女子能够心甘情愿地与别人分享爱情?除非不够爱,或者不得已。
但是,请不要对爱情绝望。
真爱永存,只不过需要条件,需要双方情感笃定、环境单纯、生活同步,并且,没有太高的物质要求与财富诱惑,不然,即使让罗密欧与朱丽叶有情人终成眷属,留下来的恐怕也未必是真爱的传奇,而是豪门恩怨的狗血了。
至于那些传奇背后的不堪,出问题的并不是传奇本身,而是观众那颗过于渴望看见传奇的八卦的心,想想那些至死不渝的传说,看看那些坚贞相守的神话,哪个不是口口相传、经过了无数的情感投射、寄托了无限的神往而再加工出来的呢?
生活不是传奇的参照物,而是一碗真真切切的白米饭,没什么滋味却必不可少,用肉身对照传奇,结局是与传奇一起灰飞烟灭。
所以,赵四小姐从不看那些根据她的故事改编的影视作品。
她说,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儿。她真是个聪明的女子,她舍不下她的爱,但她像《海的女儿》中的美人鱼一样明白,美丽的声音与自由的双脚不可兼得,对于爱情,她显示出了壮士断腕的决断:生命诚可贵,自由价更高,若为爱情故,两者皆可抛。
曾经,爱德华王子不爱江山爱美人的故事多么动人,但人民大众却想方设法在几十年后找到女主角对质,辛普森夫人实在地说:“作为这场世纪爱恋的女主角,异乎寻常的艰难。他利用我逃离自己的监狱,却把我关了进去。我很羞愧,我们除了不愉快的事,什么也没有。”
一桩爱情的传奇居然成了不愉快的事。
果真,传奇有多动人,真相就有多惨淡。
就像《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中的两个故事,你选择相信哪个呢?
治愈你:
比尔盖茨的母亲是一名教师,所有的励志书上都会这么告诉你,因为盖茨是美国梦的传奇。
没错,她是名教师,但她还有个身份是IBM董事会的董事,她显赫的丈夫普莱斯顿盖茨掌管着埃利斯商务律师事务所,美国律师事务所百强之一,业务遍及美国本土和亚太地区。
一个富二代的励志故事,和一个中产阶级的创业神话,你更喜欢哪一个?就好像赵四小姐和张学良的故事,你喜欢情比金坚的那个,还是情非得已的那个?
我们承认,人人都爱看传奇。
看着传奇中的男男女女犹如玻璃缸里的金鱼,貌似骄傲地游来游去,实际上不过在人民群众面前一览无余。人类的生活大同小异,爱情苦短,日子艰辛,王子也会秃顶,公主也要长皱纹,就连了不起的盖茨比也会破产。
童话之巅,哀伤无限。
只有真实的生活中,只有绵密的烟火气中,只有日复一日的坚持中,才有扭转乾坤的力量。
第十七章 我们总是辜负,最爱我们的人——于凤志
1973年一个明艳的下午,洛杉矶东北同乡会总干事肖朝志驾车带着一位七十六岁的老人从迪斯尼乐园归来,午后的阳光闲适洒落茵茵草地,空气中弥漫着典型地中海气候的爽朗与温暖。老人专注地望着港城郊区尚未开垦的土地,忽然,她发现路旁荒地的萋萋蔓草间有一幢灰色的小屋,屋门上“农舍出售”的牌子在风中轻摆,她立刻要求停车,虽然小屋孤零零,无人问津,她却发现了宝贝似的,不假思索地买下。从此,老人搬到郊区悠然耕耘,将原本空旷寂寥的农舍变成了草木繁茂的伊甸园。肖朝志很久都无法理解义母的举动,直到1979年秋天,美国凯斯尔旅游集团公司看中了这片数千坪的绿地,准备在这里兴建旅行大厦,多次商洽购买,最终,女主人以每坪3万美元的价格出让全部绿地。
这不过是她若干次房产投资成功中的一次,她还买下了两处著名的居所,一处是英格丽褒曼曾经钟爱的林泉别墅,另一处是伊丽莎白泰勒的故居。与两位蜚声世界的女明星相比,她的传奇毫不逊色,这位当年的东北第一夫人对孙辈们说:“我将所有的钱都用在买房子上,就是希望将来你们的祖父一旦有自由的时候,这别墅可以作为他和赵绮霞两人共度晚年的地方,这也是我给他最好的礼物。”
她是张学良的发妻于凤至。半个多世纪,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她一直期盼着和少帅的重逢,只是,人生自是长恨水长东。直到1990年3月20日,九十三岁的她孤独地长眠在洛杉矶比弗利山玫瑰公墓的黑色大理石下,这个愿望依旧没有实现。
曾经,我以为,一个女人婚姻幸福与否,是出身、教育程度以及外貌、性格的综合作用,可是现在,我觉得,或许婚姻幸福是件太凭运气的事。爱情从来就不平等,你的宽容知礼就是比不上她的巧笑倩兮,你的才华横溢就是敌不过她的娇嗔痴嗲,又或者,仅仅是阴差阳错的变故,你依旧与他失之交臂。不然,苦等了张学良五十年的于凤至又何至凄凉得让人心疼?
她不是不够好看。照片上的她古典而美丽,即便与宋家三姐妹站在一起气质也很出挑,在高尔夫球场挥杆时纤瘦而优雅,穿着时髦的貂皮大衣和少帅十指紧扣行走街头更是一对璧人。连见过无数美人的皇弟爱新觉罗溥杰也赞叹她美得犹如一枝雨后荷塘里盛开的莲,纵然一定要把她与小她十四岁的赵四相比也是各有千秋,一个胜在从容优雅,一个美在轻灵俊秀。
她并非出身低微的高攀。她是张作霖钦定的儿媳,东北王未发迹时深得她的父亲富商于文斗的照顾。自负的张作霖许下心愿,得势后他的儿子一定要娶被算命先生批为“福禄深厚,乃是凤命”的于家女儿,甚至不惜许诺:张学良永不纳妾。她还认了宋美龄的母亲做干妈,被视为宋家的第四个女儿,如果说宋美龄是“第一夫人”,那么当年的她不过是在一人之下。
她一点都不缺少才情。与十四岁便流连舞场而后离家私奔的赵四不同,她五岁入私塾,十六岁考入并最终以优异成绩毕业于奉天女子师范学校,嫁入张家后,她主动到东北大学南校法科旁听。张学良的笔墨也属上乘了,在她面前却自愧弗如。晚年,少帅依然记得第一次带兵打仗时她为他写的小词:“恶卧娇儿啼更漏,清秋冷月白如昼。泪双流,人穷瘦,北望天涯揾红袖。鸳枕上风波骤,漫天惊怕怎受。祈告苍天护佑,征人应如旧。”那是他们最好的岁月,他和她共同赏玩徐渭的《葡萄图》,陈洪绶的《莲花鸳鸯图》以及石涛、任伯年的书画真迹,她留印“鸾翔鉴赏”“古翔楼”,因为她字“翔舟”,是东北著名的才女。
她处事足够得体熨帖。张作霖去世后第一个大年初一,夫妇俩正装肃立,在遗像前拜年默哀,她一一给各位姨娘行礼,希望体谅少帅的难处;像往年一样,她组织全家聚会,给弟妹压岁钱,还打破沉闷放了鞭炮。可是,谁又知道,这得体的前一晚,夫妻俩执手痛哭,她对他说:“汉卿,千万克制,别倒下!”
她的大度少有人妻能及。有一天,一个中学还没念完的十六岁女孩跑到她面前跪下,求她收留,女孩保证不要名分,只希望做少帅的女秘书。周围一片反对,说这样一个爱玩的女孩待在少帅身边不会有什么好事。但她还是心软了,觉得女孩这么小就和家里断了关系,往后怎么办呢?她答应女孩留下做女秘书,还告诉会计工资从优,甚至自己出钱给女孩买了房子。没有她的成全,赵四成不了传奇。
她懂他的悲喜。在他被软禁的头几年,她一直陪伴在他的身边,那时的光阴有多痛苦,她从来没有说,但她却患上乳癌,如果不是心情郁结,何以得这样的病?她心疼他不能自由,看着一个在战场上拼杀的军人,日复一日落寞地被关在小屋里唱《四郎探母》,原本不该属于他的哀伤,却在他的唱词里流转,他击节:我好比笼中鸟,有翅难飞……她焦灼、痛苦,又无能为力,最终大病。少帅说:你不如去美国看病,也为我的自由向世界呼吁。如此,她才答应暂时离开。想不到的是,这个“暂时”竟然成了“永远”。
她总是记得他对她的好。生第四个孩子时,她大出血生命垂危,家里人担心万一出了意外,三个年幼的孩子无人照顾,提出让她的侄女嫁给少帅。当时,少帅说:“我现在娶别的女人过门不是催她早死吗?即使她真的不行了,也要她同意我才能答应。”虽然他自诩风流,到处留情,但对待结发妻子,依然有份特别的义气和眷顾。她奇迹般地痊愈后,从此用尽全力地对他好。
但是,这些又怎么样呢?即便她那么好,命运也没有对她特别优待。初到美国,她经历了化疗和两次大规模的胸外科手术,不仅头发掉光而且左乳摘除,我想她真的是个太坚强的女子,硬是闯了过来。在生活的挣扎中,学外语,学炒股,投资房地产,照顾孩子的学习和生活,规划着和少帅的未来。
不料,等来的却是一纸离婚协议书。
她根本不能接受这样的现实,打电话过去,少帅说: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们还是我们,我现在依然每天都在唱《四郎探母》。他为她写了一首诗:
卿名凤至不一般,凤至落到凤凰山,深山古刹多梵语,别有天地非人间。
看到诗,她立刻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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