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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死药

_3 倪匡(当代)
我一面说,一面还狠狠地掴了他两个耳光!
(这实在是我十分不智的一个行动,日后我才知道因之我吃了大亏!)
十九层捂住了脸︰“好了,我说了,他们是昨天走的,他们被装在箱子中,当著是
棉织品,是坐白驼号轮船走的。”
“目的地是甚么地方?”
“是帝汶岛。”
我吸了一口气,这和我的目的地是相同的,帝汶岛在南太平洋,从帝汶岛出发,可
以到达很多南太平洋的岛屿。可是我的心中,同时又产生了另一个疑问︰他们为甚么要
再到南太平洋去呢?
我站了起来︰“行了,现在我去找那个人,你仍然要保证我安全出境,要不然,你
仍不免要吃苦头的,请你记得这句话。”
我不再理会他,转身走了开去,出了那俱乐部,便找著了十九层要我找的人。到了
那里,一个瘦削的人,自称姓王,说他可以为我安排。
他带我来到了码头附近。
在一个仓库之中,他和几个人交头接耳,然后,他又交给我一个一小木箱,低声道
︰“这里面有著食水和乾粮,你将被放在这样的箱子之中。”
他向前指了一指,那是一种大木箱,这木箱是装瓷器的,因为上面已漆上了“容易
破碎,小心轻放”,和一个向上的箭头,表示不能颠倒。
但是这个木箱却只不过一公尺立方,我自然可以不怕被闷死,因为木箱的制造很粗
,木板和木板之间是有缝可以透气的,但是,在这样的木箱中,我却只能坐著,那无异
是不舒服到极点的了。
我摇了摇头︰“没有第二个办法了么?”
那家伙摊了摊手︰“没有了,事实上,你也不必,受太多的不舒服,一上了船,你
就可以在夜间利用工具撬开木箱出来走动的了,如果你身边有足够的钞票,那你甚至可
以成为船长的贵宾,但是在未上船之前,你可得小心。”
我问道︰“这批货物甚么时候上船?”
那家伙道︰“今天晚上,你如今就要进箱子,祝你成功。”
我还想再问他一些问题,但是那家伙却已急不及待地走了。几个工人则来到了我的
身边,将我领到了一只木箱之前,要我进去。
我没有第二个选择了,只好进去,那几个人立时加上了箱盖,“砰砰”地将箱盖用
钉子钉上去,我彷彿自己已经死了,躺在棺材中,由人在钉棺盖一样!
第四部:漫长航程
我相信,世界上人虽多,但是尝过像我如今这样滋味的人,却也一定寥寥可数。
我抱著膝,坐了下来,将工具和食物放在前面,箱子之中居然还有空隙可以让我伸
伸手,反正时间还早,我不妨休息一下。
我居然睡著了,等到我醒来的时候,我听到了一阵隆隆的声音,我从板缝中望出去
,看到一架起重机,正在吊著大木箱:和我藏身相同的木箱,有数百个之多,全被起重
机吊到一辆大卡车,而大卡车在装载了大木箱之后,便向外驶了出去。
快到船上去了,我心中想,到了船上之后,我就可以设法出来走动走动了,我相信
只要船启了航,那就算我被发现,也不要紧了。
我十分乐观,约莫等了小时左右,我藏身的木箱,也被吊了起来,在半空之中,摇
摇晃晃,然后,被放上了大卡车,大卡车向前驶去,不一会来到了码头。
我藏身的箱子,又被起重机吊了起来,这一次吊得更高,当我在半空中的时候,我
从木缝中看下去,看到码头上,警察林立,戒备得十分森严,我的心中不禁暗自庆幸。
直到如今为止,事情十分顺利。
我被放进了船舱之中,等到几个人将木箱放好之后,我便觉得有点不对头了。
果然,几乎是立即地,“砰”地一声响,我的上面又多了一只箱子。我几乎要大叫
了起来,他妈的,十九层难道竟未曾安排好,将我藏身的箱子放在最外面么?
我当然是不敢叫出声来的,我只好焦急地希望我的上面虽然有木箱,但是左近却不
要有才好。
可是,半小时之后,我绝望了。
我的上下左右,四面全是木箱,我藏身的木箱,是在数百只大木箱之中!那也就是
说,在漫长的旅途中,我将没有机会走出木箱去!
这怎么成?这怎么可以?我心中急促地在想著:我是不是应该高声叫嚷呢?
如果我叫嚷,我当然可以脱身,但是也必然会落到了警方的手中!
而如果我不叫嚷,我能够在这个木箱中经过二十天的海上航行么?这实在是难以想
像的!
我终于叫嚷了起来,因为我想到我会被活埋也似地过上一个月,这实在太可怕了,
我宁愿被人发觉,落到了警方的手中再说。
我大声地叫著,可是,在五分钟之后,我立即发觉,我这时来叫喊,已经太迟了!
在我的四周围,已经堆上了不少大木箱,这些大木箱,一定已阻住了我的声音,而
且,即使我的声音还能传出去,那也一定十分微弱,起重机的喧闹声一定将我的叫声遮
盖了过去,而没有人听到。
我只听得“砰砰”的大木箱叠在大木箱之上的声音,在不断地持续著,可知在我的
上面和四周,仍然在不断地被叠上大木箱。
我由大叫而变成狂叫,我取出了工具,那是一柄专用撬钉子的工具,我轻而易举地
便撬开了木箱,可是我却走不出去。
因为在我的面前,是另一只木箱。
我用力去推那木箱,我希望可以将木箱推倒,那么我就可以引起人家的在意,和脱
出这重重的包围。
然而,我用尽了力,却依然不能使大木箱移动分毫!我著亮了电筒,我必须小心地
使用电筒,因为这是我唯一的照明工具了。
我向前面的木箱照了一照之后,又撬开了那只木箱,将木箱中一包一包的东西拉出
来,我在感觉上知道那是棉织品。
我被数以百万件计,装成了箱子的棉织品,包围在中间。
我费了许多功夫,才将前面大木箱中的棉织品,塞进了我原来藏身的木箱之中,由
于我可以活动的空间十分之小,所以等到我终于搬清了前面箱子中的货物,而我人也到
了前面的箱子中的时候,可以说是已经筋疲力尽了。
但这时候,我的心情却比较轻松。
因为我发现,使用同样的方法,我可以缓慢地前进,开出一条“隧道”来。
开“隧道”的办法,便是撬开我面前的箱子,将前面的箱子中的货物搬出来,而我
人就可以向前进一步了,这就像是一种小方格的迷踪游戏一样,我必须化费很多功夫,
才能前进一格。
但就算我的面前有十层这样的大木箱,我只有经过十次的努力,就可以脱身了!
刚才那一次,化了我大约两小时,也就是说,我如果不断地工作,二十小时就可以
脱身了,而且,事实上,大木箱也不可能有十层之多!
我一想到这里,精神大振,立时又跳了起来,开始“挖掘”我的“隧道”。
世界上有许多隧道,但是在堆积如山的棉织品中“开挖”而成的“隧道”,只怕是
只此一家,别无分行。我连续地前进了三只木箱,才休息了片刻,吃了些乾粮,又继续
工作。
当我弄穿了第六只木箱的时候,我不禁欢呼了一声,因为外面已没有木箱了!但是
,当我用电筒向前去照明之际,我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
的确,我的“隧道”已然成功,我应该是可以脱身的了  如果不是在棉织品之旁
,又堆有其它货品的话。可是如今,当我在撬下了木板之后,我却看到外面另外有货物
堆著。
而且,那是我无法对付的,它们是一大盘的铁丝!我有甚么办法来对付铁丝呢?除
非我有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剑。
然而,我当然没有这样的宝剑。
我也不会愚蠢到想去推动那些铁丝,因为每一盘铁丝可能有一吨重,而我可以看到
,至少有数百盘铁丝在我的前面。
我颓然地坐了下来,这连续不断的十几小时的操作,令得我的骨头,根根都像是散
了开来一样,而尤其当你在经过了如此的艰辛,竟发觉自己的努力,一点用处也没有之
际,那就会更加疲倦。
我像死人一样地倒在木箱中之中,不知过了多久。
由于我不动,我倒觉出,船身像在动,而且,也没有规则的机器声传了过来,我知
道,船已经启航了,而我则被困在货舱之中。
我一动也不想动,像死人一样地坐著,在极度的疲乏之中,我慢慢地睡了过去。
等我睡醒的时候,我看了看手表,等到我肯定手表未曾停止之时,我才知道,自己
已睡了十小时之多!
我只觉得浑身酸痛,我只想直一直身子,在那一刹间,我忘记自己是在箱子之中了
,我的身子挺了起来。
可是,我的身子只向上一挺间,头顶便已“砰”地一声,撞在箱子上了。
这一撞,使我痛得大叫了起来,但是也使我的头脑,反而清醒了一阵,同时,陡地
一亮:我并不绝望!
我的“隧道”来到这里,被铁丝所阻,我无法在铁丝之中挖洞出去,但是,“隧道
”不一定是要直向前的,我可以使“隧道”转而向上!
通常,货物装在船的货舱之中,是不会一直碰到船舱的顶部的,总有空隙,那么,
只要我能弄破最上的一只木箱,我就有机会爬出去,爬过铁丝或其它的货物而脱身了。
我又开始工作了,而且,我发觉我这次工作,要比上次容易得多,因为我一弄破箱
子,箱子中的棉织品,便会自动向下落来,使我省却了不少搬运的气力。
我在又弄穿了六只箱子之后,终于,我爬上了一大堆木箱的顶。顶上的空位,比我
想像的还要多,我可以站直身子。
我著亮了电筒,在铁丝上走了过去,铁丝过去,是一麻包一麻包的货物,我是被“
埋”在货舱的角落的,我当然已经想到,我之所以会有这样的遭遇,绝不是因为十九层
的疏忽之故。那一定是十九层故意安排的。他并不是想害死我,但却要使我吃点苦头。
我不是一个有仇不报的人,当我走过麻包,沿著麻包爬下来之际,我心中已然决定
,只要有机会,我一定要报复,一定要使十九层试试他被埋在地下的滋味!
我攀下了麻包之后,便站在货舱中仅有的一些空隙之中了,我很快地便发现了这一
道铁梯,铁梯是向上通去的。大货轮在航行中,货舱当然是加上了锁的,但是也会有人
来定期检查。
我本来是想等有人来货舱检查时再作打算的,但是我立即改变了主意。
因为我不知道究竟要等多久才会有人下来;而如今,我已经十分迫切地希望呼吸一
口新鲜空气了。
我攀上了铁梯,到了舱盖之下,在我用力向上顶的动作之下,舱盖出现了一道缝,
我用一片十分锋利的薄锯片,从缝中伸了进去,锯动著。这薄锯片,是我随身携带的许
多小工具之一。
幸而这艘货船是十分残旧的老式的,所以我才能锯断了锁,从舱中脱身。
当我推开了舱盖,呼吸到了一口新鲜空气之际,我身心所感受到的愉快,实在是难
以形容的。外面十分黑,正是午夜时分。
我顶开了舱盖,翻身上了甲板。
我一跃上了甲板之后,又深深地吸了几口新鲜空气,然后我向前走出了十来步,在
一艘吊在船舷之旁的救生艇中,坐了下来。
那地方十分隐秘,即使在白天,也不容易被人发现的,何况现在是晚上。
我开始作下一步的打算了。
如果不是货舱中的货物,给我弄了个一塌糊涂,那么我现在已可以公开露面了。我
可以直接去见船长,要他收留我,在海上,船长有著无上的权威,我的要求可以满足一
个船长的权利欲,多半可以获准的。但因为货舱中的大木箱被我毁坏了十二个之多,那
十二个大木箱中的棉织品,也成了一团糟,如果我一讲了出来,船长一定立时将我扣留

所以,我必须要想别的办法,来渡过这漫长的航程。
我必须取得食水,食物倒还不成问题,因为我的乾粮还在,食水的最可靠来源,当
然是厨房了。
我想了没有多久,便向船尾部份走去,听得前面有脚步声和交谈声传了过来,我身
子一闪,闪到了阴暗的地方。
向前走来的是两个水手,他们可能是在当值,因为他们的手中都执著长电筒,但这
时,他们并没有亮著电筒,所以他们也没有发现我。
他们一面走,一面在交谈,我听得其中一个道:“船长室中的那一男一女,你看是
不是有点古怪?”
另一个道:“当然,见了人掩掩遮遮,定然是船长收了钱,包庇偷渡出境,他妈的
,做船长就有这样的好处,我们偷带些东西,还要冒风险!”
那一个“哈哈”笑了起来:“当然是做船长的好,我看这一男一女两人一定十分重
要,要不然船长何必下令,除了侍应生之外,谁也不准进船长室?”
另一个又骂了几句,两人已渐渐走远了。
他们两人的交谈,听在我的耳中,不禁引起了我心中莫大的疑惑。
在船长室中有两个神秘的客人,这两个人是一男一女,那是甚么人呢?难道就是骆
致逊和柏秀琼?
我一想到这一点,不禁怒气直冲!
因为如果就是他们的话,那十九层既然有办法安排他们在船长室享福,为甚么却要
我在货舱中心吃苦?
我决定去看个究竟,而且这时候,我又改变了主意,既然船长是公开受贿偷运人出
境的,那么我等于已抓到了他的小辫子,这件事如果公开出来,他一定会受到海事法庭
的处罚的。
那也就是说,就算我弄坏了十二箱棉织品,他也将我无可奈何了。
我一想到这里,立时从阴暗之中闪了出来,叫道:“喂,你们停一停!”
那两个水手,突然听得身后有人叫他们,连忙转过身来,而这时,我也已大踏步地
向前,迎了上去。
那两个水手看到了我,简直整个呆住了,直到我来到他们的面前,他们才道:“你
……你是甚么人?”
我沉声道:“你别管,带我去见船长!”
那两个水手互望了一眼:“我们不能这样做,我们必须先告诉水手长,水手长报告
二副,二副报告大副,大副再去报告船长。”
我笑了起来,取出了两张大额钞票,给他们一人一张:“那好,你们不必带我去见
船长,只要指给我看船长室在甚么地方就可以了。”
那两个水手大喜,伸手向一度楼梯之上指了指:“从这里上去,第一个门,便是高
级船员的餐室,第二个门,就是船长室了。”
我向那两个水手一挥手,向前直奔了出去,我一直奔到了楼梯附近,然后迅速地向
上攀去。上了楼梯,是船上高级人员的活动地点,一般水手,如果不是奉到了船长召唤
而登上楼梯,是违法的。
我只向扶梯登了一半,便听得上面有人喝道:“甚么人,停住!”
我当然不停,相反地,我上得更快了。
那人又喝了一声,随著他的呼喝声,我已听到了“卡咧”一下拉枪栓的声音。但是
那人却未曾来得及开枪,因为我已经飞也似地窜了上去,一掌砍在他的手臂上,他手中
的枪“拍”地跌了下来。
我的足尖顺势钩了一钩,那柄枪已飞了起来,我一伸手已将枪接住了!
那被我击中了一掌的家伙向后退出了几步,惊得目瞪口呆:“这……这是干甚么?
你……你是要叛变么?快放下枪。”
我向他看去,那人年纪很轻,大概是航海学校才毕业出来的见习职员,我也不去理
会他的身份,只是冷冷地道:“你错了,我不是水手。”
他的眼睛睁得更大了:“那么,你……你是甚么人?”
我冷笑一声:“你来问我是甚么人?你为甚么不问问在船长室中的一男一女是甚么
人?”
那家伙的面色,顿时变得十分尴尬:“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压低了声音,将手中的枪向前伸了一伸:“快带我去见他们!”
那人大吃了一惊:“船长有命令,谁也不准见他们的。”
我笑了起来,这家伙,现在还将船长的命令当作神圣不可侵犯,这不是太可笑了么
?我道:“现在我命令你带我去见他们。”
他望了我的枪口一眼,终于转过身,向前走去。
我跟在他的后面,来到了第二扇门前,那人举手在门上“砰砰”地敲著。
不到一分钟,我便听到了里面传出来发问声:“甚么人?我们已经睡了。”
那是骆致逊的声音!
我一听就可以听出,那是骆致逊的声音!
我用枪在那人的腰眼之中,指了一指,那人忙道:“是我,是我,船长有一点事要
我来转告,请你开门,让我进来。”
我在那人的耳边低声道:“你做得不错。”
那人报我以一个苦笑,而那扇门,也在这时,慢慢地打了开来。
门一开,我一面用力一堆,将那人推得跌了开去,一面肩头用力一项,“砰”地一
声,已将门顶开,我只听得骆致逊怒喝道:“甚么事?”
我一转身,已将门用脚踢上,同时,我的手枪,也已对准了骆致逊了。
舱房中的光线并不强,但是也足可以使他看到我了。
在骆致逊身后的,是柏秀琼,船长的卧室相当豪华,他们两人的身上,也全穿著华
丽的睡衣,那狗养的船长一定受了不少好处,所以才会将自己的卧室让出来给他们两人
用的。
我望著他们,他们也望著我,在他们的脸上,我第一次发现一个人在极度的惊愕之
中,神情原来是如此之滑稽的。
我会突然出现,那当然是他们做梦也想不到的事!
而这时,我心中的快意,也是难以形容的。
我抛著手中的枪,走前两步,在一张沙发上坐了下来,扬了扬枪:“请坐,别客气
!”
骆致逊仍是呆呆地站著,倒还是他的太太恢复了镇定,她勉强地笑了一笑:“卫先
生,你……现在是在一艘船上。”
我呆了一呆,一时之间,还想不通她这样提醒我是甚么意思。我当然知道我自己是
在一艘船上!”
我只是冷笑了一声,并不回答她。
她又道:“在船上,船长是有著无上的权威的,而我们可以肯定,船长是完全站在
我们这一边的!”
我一听得她这样说法,忍不住“哈哈”地笑了起来,原来她想恐吓我!在如今这样
的情形下,她还以为可以凭那样几句话吓退我,这不是太滑稽,太可笑了么?
我放声大笑:“船长可能站在犯人栏中受审,你们也是一样,那倒的确是站在你们
这一边了!”
这时候,我听得门外有声音传出来,当然是我的声音已经惊动船长了。我对著舱门
喝道:“滚开些,如果你不想被判终身监禁的话!”
门外的声响果然停止了,骆太太的面色,也开始变得更加灰白起来,她已经明白,
如今,在这艘船上,有著无上权威的是我,而不是船长!
我再度摆了摆手枪,道:“坐下,我们可以慢慢地谈,因为航程很长,同时,我希
望我们可以谈出一个好一点的结果来。因为在船长而言,你们两个人若是失踪了,他是
求之不得的  那样,等于他犯罪的证据忽然不见了一样!”
骆致逊终于开口了,他道:“我们先坐下来再说,别怕,别怕。”
我笑了笑:“你说得对,如今的情形,对你而言,的确是糟得透了,但是也绝不会
再比你在死囚室中等待行刑时更糟些。”
骆致逊苦笑著:“卫先生,你应该原谅我,我不是存心出卖你的。”
我斜著眼:“是么?”
骆致逊道:“真的,你想,我从死囚室中逃了出来,当然希望立即逃出警方的掌握
,我自然不想多等片刻,所以我立即驾车走了,而事后,当我再想和你联络,却已没有
可能了。”
骆致逊的解释,听来似乎十分合理。
但是,我既然可以肯定我已然上了他的一次当,当然不会再上第二次的了。我不置
可否地道:“是么?看来你很诚实。”
骆致逊夫妇互望了一眼,骆太太道:“那么,卫先生,你现在准备怎样?”
我道:“这个问题,比较接近些了,我准备怎样,相信你们也知道的,我要知道,
你,为甚么会杀死了你的弟弟!”我在说这话的时候,手指是直指骆致逊的。骆致逊还
未曾开口,骆太太已尖叫了起来道:“他没有杀死他的弟弟。”我泠冷地道:“我是在
问他,不是问你!”
骆致逊在我的逼视下,低下头去,一声不出。这正是那件怪案发生后,他的“标准
神态”,因为在他将他的弟弟推下崖去之后,他一直这样低著头,一声不出,来应付任
何盘问。
他这种姿态的照片,几乎刊在每一家报纸之上,我也见得多了。
我冷笑道:“你不说么?”
骆致逊仍然不出声。
我站了起来:“我去见船长,我要他立时回航,想他一定会答应的。而骆先生,在
法律上而言,你是早已应该被人处死的人,你一上岸,便会立即被送进电椅室中去!”
骆致逊依然不出声。
使我意料不到的是,骆太大却突然发作了起来,只见她转过身去,对准了骆致逊,
叫道:“你该说话了,你为甚么不说?我肯定你未曾杀人,你为甚么不替自己辩护?为
甚么?你也该开口了!”
我忙道:“骆太太你不知道其中的内幕么?”
骆太太怒容满面地摇著头:“我甚么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他的心肠极好,他绝不是
一个会杀人的人,这是我可以肯定的事情!”
“可是,当时有许多人见他将人推下崖去的!”
“不错,我也相信,但那是为了甚么?致逊,你说,是为了甚么?”
骆致逊终于开口了,他摊开了双手,用十分微弱的声音道:“我……非这样不可,
我非这样不可!”
骆致逊一开了口,我的问题立时像连珠炮一样地发了出来,我忙问:“为甚么你非
杀他不可?你费了那么多的心血,将他找了回来,在他回来之后的几天中,他和你又绝
未争吵过,为甚么你要杀他?”
骆致逊张大了口,好一会才道:“没有用,我讲出来,你也不会……相信的。”
我连忙俯下身去,几乎和他鼻尖相对:“你讲,你只管讲,我可以相信一切荒诞之
极的事情,只要你据实讲!”
骆致逊望了我好一会,我只当他要开。讲了,可是他却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又
低下了头去。
这时候,意料不到的事又发生了,平时看来,十分贤淑文静的骆太太,这时忽然向
前跳了过来,而且毫不犹豫地重重一掌,掴在骆致逊的脸上。
那一下清脆的掌声,使我陡地一震,我还未曾表示意见,骆太太已经骂道:“说,
你这不中用的人,我要你立即就说!”
我早已说过,骆太太是一个十分坚强、能干的女子,而骆致逊则是一个相当儒弱的
人。
这也正是问题的症结所在:为甚么一个性格儒弱的好人,会将他的弟弟,推下山崖
去呢?
如今,我可以明显地看出来,骆太太是在刺激骆致逊要他坚强起来,将真情讲出来

那绝不是在做戏给我看的,这种情形,至少使我明白了一点,骆致逊为甚么要杀人
,这一点,是连骆太太也不知道的。
骆致逊被掴了一掌之后,他的脸色更难看了,一忽儿青,一忽儿白,他的身子在发
著抖,突然间,他的双手又掩住了脸,可是就是不开口。
我感到世界上最难的事情,莫过于要从一个人的口中套出他心中的秘密,只要这个
人不肯说,你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的。
骆致逊双手掩住脸,他的身子在发抖,过了足足有五分钟,他才以几乎要哭的声音
道:“好,你们逼我说,我就说,我就说  ”
骆致逊讲了两遍“我就说”,但是仍然未曾讲出究竟来,我焦急得紧紧地握著拳,
因为他可能突然改变主意,那我就前功尽弃了!”
他停顿了足有半分钟之久!
那半分钟的时间,长得使人觉得实在难以忍受。
总算骆致逊开口了,他道:“我说了,我是将他推下去的,因为,他……他,他已
经不能算是人了!”
我呆了一呆,我不明白他这样讲是甚么意思,我向骆太太望去,只见她的脸上,也
充满了惊诧之色,显然她也不明白这是甚么意思。
我立即向骆致逊望去,骆致逊这一句话是如此之无头无脑,我当然要问个明白的。
可是当我看到了骆致逊的情形之后,我却没有出声。
他全身正在发抖,抖得他上下两排牙齿相印,发出“得得”的声音来,在他的神情
如此激动的情形下,我实也不忍心再去追问他了。
他抖了好一会,直到他伸手紧紧地抓住床头,才令得他较为镇定了些。
到这时候,他又喘著气:“你们明白?我实在是非将他推下去不可。”
我不禁苦笑了,我被他的话弄得莫名其妙,而他却说我已明白了,我尽量使自己的
声音缓慢些,道:“我不明白,他明明是人,你怎么说他不是人?”
骆致逊忽然提高了声音,尖叫了起来:“他不是人,他不是人,人都会死的,他不
会死,这算是甚么?”
骆致逊叫完了之后,便瞪著眼睛望著我,在等待我的回答。
可是,我除了也瞪著眼睛回望著他之外,甚么也回答不出来。
我根本连骆致逊这样的讲法,究竟是甚么意思也不知道,那又从何回答起?他说骆
致谦不会死,人总是会死的,照归纳法来说,不会死的,当然不能算是人了。然而,如
果骆致谦是一个不会死的“人”,他谋杀骆致谦的罪名当然也不成立了。因为他的罪名
正是“杀死”了骆致谦,而骆致谦是“不会死”的,又怎会有“杀死”这件事?
第五部:失败
我脑中乱到了极点,千头万绪,不知从何问起才好。这时候,我听得骆太太道:“
致逊,你讲得明白一些,你,未曾杀死他?”
“我……杀死他了!”
“可是,刚才你说,他是不会死的。”
“我将他从那样高的崖上推了下去,我想……我想他多半已死了,我……实在不知
道。”
“你慢慢说,首先,你告诉我,他何以不会死?”
“他……吃了一种药。”
“一种药?甚么药?”
“不死药。”
“不死药?”
骆致逊和他的太大,对话到了这里,我实在忍不住了,我大声道:“别说下去了,
这种一点意义也没有用的话,说来有甚么用?”
骆太太转过头来,以一种近乎责备的目光望著我:“卫先生,你听不出他讲的话,
正是整个事件的关键所在么?”
我冷笑一声:“甚么是关键?”
骆太太道:“不死药。”
我猛地一挥手,以示我对这种话的厌恶:“你以为骆致谦得到了当年秦始皇也得不
到的东西?”
我这句问话,当然是充满了讥剌之意的。可是骆太大的词锋,实在厉害,她立即回
敬了我一句:“我们如今已得到了许许多多,秦始皇连想也不敢想的东西,是不是?”
我翻了翻眼,那倒的确是的,是以令我一时之间无话可说。
骆太太又道:“所以,这并不是没有意义的话,卫先生,我是他的妻子,我自然可
以知道他这时候讲的,是十分重要的真话!”
我已完全没有反驳的余地了,我只得道:“好,你们不妨再说下去。”
我一面讲,一面向骆致逊指了指,我的话才出口,骆致逊已经道:“我要讲的,也
已讲完了。”
骆太太忙道:“不,你还有许多要说的,就算他吃过了一种药,是不死药,你为甚
么又非要把他从崖上推下去不可呢?”
骆致逊痛苦地用手掩住了脸,好一会,才道:“他要我也服食这种不死药。”
“他有这种药带在身边么?”
“不是,他要我到那个荒岛上去,不死药就在那个荒岛上的,而那个荒岛,正是他
当年在战争中,在海上迷失之后找到的。”
事情总算渐渐有点眉目了。
骆致谦在一次军事行动中失了踪,他是飘流到了一个小荒岛之上。这个小岛,当然
是大海之中,许多还未曾被人注意的小岛屿之一。
在那个小岛上,骆致谦服下了不死药,直到他被骆致逊找回来。
他们兄弟两人的感情,当然是十分好的,因为骆致谦要他哥哥也去服食不死药。
事情可以很合理解释到这里,接下去,又是令人难以解释的了。
骆致逊如果不愿意长生不老,他大可拒绝骆致谦的提议,他又何必将骆致谦推下崖
去呢?
所以,我再问道:“你拒绝了?”
骆致逊不置可否,连点头和摇头也不,他只是呆若木鸡地坐著。
骆太太问了几句话,可是骆致逊只是不出声。
骆太太叹了一口气,向我道:“卫先生,你可否先让他安静一下?反正在船上,我
们也不会逃走的,你先让他安定一下,我们再来问他,可好么?”
我表示同意,骆致逊如今的情形,分明是受刺激过甚,再继续讨论这个问题,恐怕
他会受不了。再则,在船上,他是无法逃脱的,航程要接近一个月,我大可以慢慢来。
所以,我立即退到了门口:“骆先生,你先平静一下,明天见。”
我打开了舱门,退了出去,将门关上。
当我转身去的时候,我才看到一个中年人,面青唇白地站在身后。
我到他身上所穿的衣服,便可以看出,他就是这艘船的船长了。
我冷笑了一下:“生财有道啊,船长!”
船长几乎要哭了出来一样地:“你……是甚么人?我们来讨论一下……”
我不等那船长讲完,便道:“讨论甚么?讨论我是不是受贿?”
我并不说我是甚么人,只是问他是不是想向我讨论我是否受贿。这是讲话的艺术,
因为在这句话中,我给以对方强烈的暗示,暗示我是一个有资格受贿的人!
船长苦笑了一下:“是……是的。”
我点了点头,大模大样地道:“那么,要看你的诚意如何了。”
船长忙道:“我是有诚意的。”
我道:“那好,先给我找一个好吃好睡的地方,最好是将你现在的地方让出来。”
船长道:“可以,可以。”
我又道:“然后,慢慢再商量吧。”
船长苦笑了一下:“先生,我想你大概是不准备告发我的了,是不是?”
我笑道:“看来是,但还要看我在这里是不是舒服而定,你明白么?”
船长连连点头,将我让进了他的卧室。
他那间卧室一样豪华,我老实不客气地在床上倒了下来,他尴尬地站在一旁。
我像对付乞丐一样地挥了挥手:“你自己去安排睡的地方吧,这里我要暂时借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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