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奇门

_4 倪匡(当代)
挡在我的前面,成了我的护身,他手中的枪︵本来是他用来想敲我后脑的︶,也在我一
伸手下,而到了我的手中!
但是,当我一转过身来,看清了眼前的情形之后,我却一点也不乐观!
在我的面前,至少有六个人之多。而且,那六个人,显然全是对于一切紧急局面,
极有应付经验的人,因为就在我转身过来的那一刹间,他们都已找到了掩蔽物,有两个
甚至已经立时闪身进了房间!
我绝不以为我可以对付他们六个人,虽然我有枪在手,而且还制住了一个人。
所以,我并没有采取甚么新的行动,只是扭住了那人的手臂,让那人仍然挡在我的
身前,然后,才扬了扬枪,道:“各位,现在我们可以谈谈了!”
在我的那句话之后,屋中静得出奇。谁也不说话。
我勉强笑了一声,道:“好了,你们是何方神圣?”
我连问了两声,才听得一个躲在后面的人道:“放下你手中的枪,那才能和我们谈
!”
我心中怒意陡地升了起来,厉声道:“要我放下枪,那你们也得放下枪,你们如果
不回答我的问题,我立即向街上开枪,警察也立时会上来的!”
在沙发椅后面的一个人,缓缓地站起身子来,道:“请你别和我们为敌,我们之间
实在是不该有敌意的!”
我冷笑了一声,道:“是么?在我的背后突然用枪指住我,又想用枪柄敲击我的脑
袋,令我昏过去,这一切全是友善的表示么?”
“我们,我们只不过想请你去,问你一些问题而已!”那人已完全站了起来,他是
一个身形十分魁伟的人。
我依然冷笑著,道:“我不明白那是甚么邀请方式,现在,你们先回答我的问题。

那人迟疑了一下,道:“可以的,我们会回答的。”
我问的仍然是那个老问题,我问道:“你们究竟是甚么人?”
那人十分郑重地道:“我们是现役军官,海军军官。”这回答倒是大大出乎我意料
之外的,我又忙道:“属于哪一个国家?”
他说了一个国家的名字,然后道:“我是季洛夫上校。”
季洛夫上校所说出的那个国家的名称,令得我震动了一下。这个国家的名字一被提
及,通常就立时被人和特务、间谍联想在一齐,这使我更加不明白,季洛夫上校和那么
多人在这里是做甚么。
基度两夫妇是间谍?那实在太可笑了。姬娜是间谍?那简直荒谬,那么,难道米伦
太太,是一个美丽的女间谍?
我的心中又乱了起来,那些我所看不懂的文字,难道只是特务用的密码,那当然不
是没有可能的,但米伦太太的出现,又如何解释?难道全是基度的胡言乱语?
米伦太太的来历,本来已然煞费思量的了,我甚至曾假设她是星球人,而如今,她
的身份,又多了一宗可能,那便是,她可能是一个美丽的女间谍!
我的心中乱得可以,我呆了大约有半分钟,才勉强笑了一下,道:“上校,我想我
们间的确不应该有任何敌意的,对于贵国的一切,我十分生疏,而且我也无意知晓,我
是想知道姬娜母女的下落。”
“她们在我们那里,她们提到过你,所以,我们的专家,和我们的司令员,都想和
你谈一谈,我正式邀请你前去,希望你别使我们的关系紧张。”
我实是感到又好气又好笑,道:“贵国的所有人全是那样的么?连你们的外交家也
是,如果不照你们意见做,就是导致双方关系紧张,这是甚么逻辑?”
季洛夫上校道:“事实上,你接受邀请,是对你有好处的。”
我耸耸肩,道:“别说连你自己也不相信的谎言!”上校终于忍不住了,大喝道:
“你去不去?……”
我沉声道:“对了,这样才好得多,你们要我去,当然是有求于我,我必须知道你
们要求我的,是甚么事。”
季洛夫上校还不肯承认,他大声道:“我们不必求任何人,我们只不过要弄清一些
事实,我们要弄明白,米伦太太究竟是甚么人!”
在上校的口中,讲出了“米伦太太”这个名字来,那并不令我感到意外,因为我是
早已经想到过他们这些人之所以会在这里,是和米伦太太有关的了。
我心中暗忖,米伦太太是甚么人,这正是我所竭力要弄清楚的事情,看来,跟他们
去一次的话,或者对我反而有些帮助,所以我用力一推,将被我握住的人,推开了几步
,道:“好,我们走吧!”
隐藏起来的人,都走了出来,上校来到了我的身前,道:“可是,你还必须蒙上眼
睛,因为我们的行动是秘密的。”
我略呆了一呆,心中实在感到十分愤怒,但是细想一下,原是我自己不好,是我先
答应他们,而且答应得太爽气了。
他们这种人,都是一样的,你答应他们得太容易了,他们便以为自己吃了亏,必然
会提出附带条件来!
所以我忍著气,道:“有这个必要么?我保证保守秘密就是。”
季洛夫上校像是完全占了上风一样,铁板著脸,道:“不能,我们不能相信任何人
,所以你必须蒙上眼睛。”
我大声道:“如果那样,那么,我就不去,别忘了我的手中还有枪!”
我的回答,显然是出于上校的意料之外的,他呆了一呆,才道:“如果你一定不肯
蒙上眼睛,那么,如果我们的秘密被泄露了,对你是不利的。”
我立时回敬他,道:“你们的秘密如果被泄露了,只有你们才会不利,和我有甚么
关系?我不妨告诉你,我本人,对米伦太太也很有兴趣,我之所以答应跟你们去,完全
是为了我本人的兴趣,明白么?”我的态度一硬,季洛夫上校便立时变得十分和蔼可亲
了,他甚至作老友状,拍著我的肩头,道:“自然,自然,谁不对那样的金发美女感到
兴趣呢?”
季洛夫的话,令我陡地一呆,他怎么知道米伦太太是金发美女的?
我连忙那样问他,可是我的问题,却反而令得他呆了一呆,他道:“我为甚么会不
知道?是我发现她的啊!”
我心中的疑惑,更达到了顶点,忙道:“你在说甚么?是你发现她的?据我所知,
发现她的,是一个墨西哥人,叫基度·马天奴,而且,是十年前的事了。”
他只是翻了翻眼睛,道:“朋友,我们该走了!”
这时,就算他再提出要将我的眼睛蒙上,才能跟他们走,我也一定会同意的,因为
季洛夫也知道米伦太太是一个金发美人,而且还说甚么是他发现她的!
那实在太不可思议了,而且不可思议的程度,远在我想像之上。
我知道暂时想在季洛夫上校的口中,再问出些甚么来,是不可能的。他们这个国家
的人,最善于在别人的口中套取秘密,而他们自己则守口如瓶。
他们之中,有两个人已然推开了门,站在楼梯口,我和季洛夫上校一齐走了出去,
还有四个人,跟在后面,我们迅即来到了街上,那时天全黑了。
一到了街上,立时有两辆大房车驶了过来。我,季洛夫和另外两人上了第一辆,一
上了车,车子立时开动,向前疾驶而出,车子是向码头驶去的,不到二十分钟,已然停
在码头边上,而一艘游艇正泊在码头边上,季洛夫上校向那游艇指了一指,道:“请。

我又被那五六个人簇拥著,一齐登上了那游艇,我被和季洛夫上校,以及另外三个
人,安排在一间舱房之中。我立时可以感到,游艇以十分高的速度,向外驶去,不一会
,便完全没入黑暗的大海之中了。大约在半小时后,游艇才停了下来,我们来到了甲板
上。
在那半小时之中,我想尽了方法,想逗季洛夫上校讲讲有关米伦太太的一切,可是
,他却一句也未曾提及米伦太太,只对我讲一些全然无关的事。
我在到了甲板上之后,只见四面全是茫茫的大海,正在不明白他们何以要将我带到
甲板上来之际,忽然游艇摇幌了起来,而这时海面却十分平静。
接著,在前面海面突然汹涌起来,接著,一阵水响,一个黑色的、长方形的东西,
已从海底下慢慢地升了起来,那是一艘潜艇!
我知道最终的目的地,是那艘潜艇!
我看看那艘潜艇慢慢地升起,冷冷地道:“上校,这是侵犯领海的行为!”
“是的,”上校居然直认不讳,“但如果我们接到抗议,我们可以有九百多种否认
的方法,相信你也明白。”
我用鼻孔中的冷笑,表示了我的不屑,上校解嘲地道:“朋友,不单是我们,除非
被当场捉住,否则,每一个国家都会作同样的否认的,对不对?”
我没有理睬他,这时,那艘潜艇已全部露出水面了,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那是一
艘十分巨大的大型潜艇!
这样的大型潜艇,竟被用来作为特务用途,的确是很出乎意料之外的,当潜艇完全
露出水面之后,游艇又慢慢地向前靠去,已有人从潜艇处走出来。
我又问道:“姬娜和她的母亲,是在潜艇之上么?”
季洛夫上校狡猾地笑著,道:“请跳到潜艇的甲板上去,快,由于你看到过这游艇
,我们必须毁灭它了。”
我跳上了潜艇的甲板,游艇上的人全部过来了,潜艇向外驶开了一百多码之后,一
声巨响,那一艘游艇果然起了爆炸,转眼之间,便消失无踪了。
季洛夫上校带著我,走进了潜艇,在潜艇内部狭窄的走廊中走著,不一会,便到了
一扇门之前,那扇门立时打开,门内是一个相当大的舱房。
这个舱房当然不是如何宏大,但是对一艘潜艇而言,却已是够大的了。因此我可以
立即相信,在舱中的那几个人,一定全是十分重要的人物。
在一张办公桌之后,坐著一个留著山羊胡子,穿著海军少将制服的将军,他大约就
是上校口中的司令员了。
而其余三个人,则看来不像是军人,他们多半便是上校口中的“专家”,但是我却
没有法子判断他们究竟是哪一方面的专家。
季洛夫在门口立正,那少将点著头,道:“进来,你们全进来。”
季洛夫上校和我一齐走了进去,门已自动关上,那少将站了起来,向我伸出了手,
我也伸出手去,他自我介绍道:“海军少将肯斯基,欢迎你前来,我们想知道一些事,
请坐。”
我坐了下来,肯斯基少将立时道:“有一位米伦太太,你是认识的?”
我看到另一个人,按下了一具录音机的掣,显然他们是认为我的回答,是十分重要
,有著纪录的价值的。
我摇了摇头,道:“我不认识米伦太太,但是我知道有这位女士。”
肯斯基的双眉皱了一皱,道:“我们又知道,你化了一笔巨款,收买了米伦太太的
一些东西,那些东西实在是不值钱,为甚么你对之那样有兴趣?”
我仍然据实答道:“将军,那是基于考古上的理由。”
肯斯基一听,立时放肆地笑了起来,道:“考古的理由,哈哈,这是多么好的理由
啊,现在,请你将那些东西交出来,我们要研究米伦太太这个人。”
别说肯斯基的态度是如此恶劣,就算他好言相劝的话,也是难以答应他的了,是以
我只是冷冷地道:“对不起,我只不过是受人所托,收买那些东西,而那的的确确,是
为了考古上的理由,那些东西,现在不在我这里,而你们要来也没有用处的。”
肯斯基少将伸手一拍桌子,厉声道:“是不是有用,这等我们来决定。”
我怒道:“你们有本事,就自己回去拿回来好了!”
肯斯基奸笑著,道:“所以我们才将你扣留,要在你身上得到那些东西!”
我直跳了起来,道:“你说甚么?你们凭甚么扣留我?我是季洛夫上校请来和你们
共同商量事情的,甚么叫扣留,你必须好好地向我解释这说法!”
肯斯基冷冷地道:“何必解释?你现在是在我们的潜艇之内,你没有反抗的余地,
那就是你已被扣留的事实!”
我待要向前冲去,可是肯斯基立时用一柄枪指住了我。
我也只好坐著不动,肯斯基道:“或许,给你时间考虑一下,你会合作?或许,让
你和米伦太太见见面,你们可以商量一下,是不是该说实话?”
在那一刹间,我实在呆住了!
肯斯基在说甚么?让我和米伦太太见一见面?
米伦太太不是早在半年前死了么?我如何见得到她?
我呆了半晌,才道:“我不明白你说的是甚么意思。”
肯斯基冷笑著,道:“我的意思是,你和米伦太太是同党,米伦太太来刺探有关我
国潜艇活动的情报,她刺探不止一日了,直到被我们发现为止!”
我大力地摇著头,这是甚么话?实在令人难以接受!
而肯斯基则继续著,道:“而她已得了许多资料,那些资料,现在在你的手中了!

我仍然只好摇著头,而讲不出任何的话来。读者诸君,如果你们在我这样的情形下
,有甚么话可以说的?在那时,我只是想,我们之间,一定有一方面是疯子,不是我疯
了,就是肯斯基他们是疯子!
第五部:和米伦太太在一起
再不然,就是我所知道的米伦太太,和他们口中的米伦太太,根本是两个人!
肯斯基又阴声细气地笑著,道:“好了,我们并不想离为你,甚至也不想难为米伦
太太,但是我们却绝不想我们潜艇的秘密泄露,你明白我们的意思了么?”
我只是苦笑著,老实说,我一点也不明白,他们究竟在说些甚么,我一点也不明白
!我完全给他们弄糊涂了!
肯斯基又道:“我们只想得回你们所得到的资料,然后,你和米伦太太,都可以离
开这里,我们以后再也不会见面,我们可以将这件事完全忘记,你同意么?”
我竭力想自我纷乱的思绪中理出一个头绪来,但是我却无法做到这一点,但是,在
突然间,我的心中却陡地一动,我立时问道:“我可以见见米伦太太么?”
我在问出这一句话的时候,我的心剧烈地跳动著,连气息也不禁急促了起来,我急
切地等著对方的回答。
可是天地良心,那时,我也不知道,如果对方竟然立时答应了我的话,我会不会昏
过去,因为米伦太太是那样神秘的一个人物,而且,在我所知有关她的一切中,她是一
个早在半年前便已死去的人。
而我竟能和这样的人见面,那实在是太难想像了!
肯斯基阴森森地望著我,大约有半分钟不讲话,他大概是想藉此来考察我的反应,
但是我真感激这半分钟的间歇。在这半分钟之中,我已经作好了思想准备,不论他怎样
回答我,我都不致于失态了!
肯斯基在望了我足足半分钟之后,却还不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只是反问道:“你为
甚么要见她?”
我立时道:“正如你所说,我是她的同党,那么,在我有所决定之前,不是要先和
她商量一下,才能决定么?”
这时,我心中早已不顾一切,是同党也好,不是同党也好,只要能见到米伦太太就
可以了。我那样说,就是为了使肯斯基可以考虑,答应我的要求。果然,我的话使肯斯
基有点心动了,他又沉吟了片刻,才道:“好,你可以和她见面。但是,我只给你十分
钟的时间。”
我连连点头,已然急不及待地站了起来,肯斯基向一旁的一个尉官挥了手,道:“
带他去见米惀太太!”
我的心头又怦怦乱跳了起来!
我可以见到米伦太太了,我立即可以见到她了!米伦太太本来已经是够神秘的了,
自从我从一个如此偶然的机会中,知道有她这个人存在以来,她最初的身份,在我的想
像之中,是一个孤零零的老妇人,但后来才在姬娜的口中,知道她是一个金发美人。
而接著,我又在基度的口中,知道她是在一次火山爆发中突然出现的,于是,我又
猜想她是来自别的星球的人,但不论我如何猜想,我都当米伦太太是早已死了的,她在
半年前死去,这似乎是事实。
但现在,连这一点事实,也起了改变!
米伦太太竟然没有死,她被当怍了一个美丽的女间谍,她如今正被困在这艘潜艇之
上,这一切,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她没有死,为甚么基度说她已死了呢?她和基度之
间,究竟有著甚么曲折的经过呢?
我的心中只是一片混乱,摸不出丝毫的头绪来。我跟在那尉官的后面,向外走去,
而且,我立即可以觉出,在我的身后,又有一个人跟著我、监视著我。
我的心中虽然混乱,但是却也十分兴奋,因为不论如何,我总是快可以见到这个神
秘莫测的金发美人了!
潜艇的走廊十分狭窄,只能容一个人走过,而每当对面有人来时,便不得不停下来
,侧身让我们先通过,不多久,已来到了潜艇的尾部。
那尉官在一间舱房前停了下来,舱房前,有一个卫兵守著,那尉官吩咐道:“将门
打开,司令命令这个人去见米伦太太,她还是一样不说话么?”
那尉官前几句话,全然是官样文章,讲来十分之严肃,但是最后一句话,却十分异
样,分明是她对米伦太太,表示十分关心,这很令人觉得奇怪。
那卫兵的回答更使我愕然,他的语调竟然十分之伤感,只听得他道:“是的,她一
声不出,一句话也不肯说!”
而那尉官在听了之后,居然还叹了一口气!
我心中只觉得有趣,米伦太太是被以间谍的罪名,困在这艘潜艇之中的,但是,她
却显然得到了潜艇上官兵的同情,那是为了甚么?是不是为了她过人的美丽,使人不由
自主地产生出怜悯之心来呢?
那尉官在叹了一口气之后,挥了挥手,道:“将门打开来,让他进去,记得,司令
只准他们会面十分钟,十分钟之后,将门打开,将他带出来!”
“是!”卫兵答应著,取出钥匙,打开了锁,缓缓地推开了门。
那时,我实在已经急不及待了!
那卫兵才一将门推开,我立时便向门内望去,那是一间很小的舱房,可能是军官的
舱房,房中有成丁字形的上下两个铺位,在下面的一个铺位上,有一个女人,正背向著
门,躺著。
我自然看不清她的脸面,可是,那女人一头美丽的金发,却毫无保留地呈现在我的
眼前。那是甚么样的金头发,我实在难以形容!
金发十分长,从铺上泻到了地面,就像是一道金色的瀑布一样!
如果真要我形容的话,那我只能说,那不是头发,而是一根根的纯金丝,但是纯金
丝却又没有那样柔和,纯金丝是没有生命的,她的金发则充满了生命的光辉!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听得舱房的门被关上的声音。
我看到随著我吸气的声音,和舱房门被关上的声音,躺在铺上的那女子,略动了一
动。随著她的一动,她满头金发,闪起了一层轻柔之极的波浪。
我被允许的时间只有十分钟,而我又是一个性急的人,照理来说,我应该立时开始
和米伦太太交谈才是,但是不知为了甚么,我却只是呆立不动。
我不知呆了多久时间,大约至少有三分钟之久吧,我才叫道:“米伦太太,你可是
米伦太太么?”
铺上的那金发女子伸手理了理她的头发,她的手指是如此之纤细洁白,看来像是一
碰就会断折的玉一样,然后,她慢慢弯起身,坐直了她的身子。
这时,她已是面对我的了。
她望著我,我自然也立即望著她,而当我一望到她时,我便不由自主,向后退出了
一步,我那一步是退得如此之突然,如此之仓促,以至令得我的背部,“砰”地一声响
,重重地撞在舱房的门上!
那一撞虽然重,可是我却一点也不觉得痛,因为我完全呆住了,我全身所有的注意
力,都被米伦太太吸引去了,那时,别说我只是背在门上撞了一下,就算有人在我背上
刺上几刀的话,我也不会有感觉的。
当我看到米伦太太时,我第一个印象便是:她是人么?
她那头金发,是如此之灿然生光,而她的脸色,却是白到了令人难以相信的地步,
和最纯净的白色大理石毫无分别,唯一的分别是大理石是死的,她是活的!
她的眼珠是湖蓝色,明澈得使人难以相信,她的双眉细而淡,是以使得她那种脸型
,看来更加是有古典美。
她坐著,望著我,而我的心中则不断地在问:她是人么?她是人,还是一具完美无
比的希腊时代的作品呢?还是,正如基度所说,她根本是女神呢?
基度曾说过米伦太太美丽,他说,任何男人一见到她,都会爱上她的,那真是一点
不错的。但是需要补充的是,那种“爱”,和爱情似乎略有不同,而是人类对一切美好
的物事的那种爱,是全然出自真诚,自然而然的。
我在后退了一步之后,至少又呆了两分钟之久,才又道:“米伦太太?”
她仍然不出声,而且一动不动。
我勉力想找些话出来,逼她开口,是以我道:“你一定不相信,我知道你,是因为
我的车子和别的车子相撞而开始的。”
米伦太太仍然不出声,我搓了搓手,道:“米伦太太,不论你是甚么人,我们现在
都得设法离开这里,你同意我的话么?”
米伦太太仍然不出声,我向前踏出了一步,她已慢慢地站了起来。
她一站了起来,我才发现她十分高,几乎和我一样高了,女人有那样高的身形是很
少见的,再加上她的金发,我想她可能是北欧人。但是,北欧人如何会到了墨西哥去的
呢?
我忙又道:“米伦太太,我只有十分钟的时间和你交谈,我已经浪费了一大半时间
了,如果你再不肯和我交谈的话,可能我再没有机会见你了!”
但是,米伦太太对我的话,似乎一点也不感到兴趣,她转过了头去,甚至不再望我
了,我苦笑了一下,道:“米伦太太,你有一封信给尊埃牧师,在信中,你想对尊埃牧
师说一些甚么?可以告诉我么?”
米伦太太仍然不出声,她又缓缓地坐了下来,似乎她除了站起和坐下之外,根本不
会有别的动作一样。
而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听得懂我的话,以前,我对于一个金发美女何以可以一个人
在房中,经年累月不出去一事,感到不可理解,但是现在,我却完全可以理解了,从米
伦太太现在的情形来看,她的确是可以好几年留在一间房间中不出去的。
我急切地想找话说,可是越是那样,就越是觉得没有甚么可说的,我甚至急得顿足
,又僵了两分钟,我才又问了一句,道:“你,你究竟是甚么人?”
米伦太太用她那双湖蓝色的眼睛,向我望了一下,看来她仍然没有回答我的意思。
而在这时,“喂”地一声,门又被打开了,那卫兵道:“时间到了!”
我转过身来,也不知是为了甚么缘故,我竟然发那么大的火,我大声道:“别打扰
我,甚么时间到了?你以为我是在监狱中么?快走,将门关上!”
如果我的呼喝,竟能起作用的话,那倒好笑了,那卫兵先是呆了一呆,但立时踏了
进来,用枪指住了我,喝道:“出去!”
我当然不想出去,但是我也知道,和卫兵多作争论,是完全没有用处的,我要再和
米伦太太谈下去,一定要去和肯斯基交涉,是以我立时走了出去。
我在门口停了一停,道:“米伦太太,我一定立即再来看你,请相信我,我是你的
朋友!”
米伦太太仍然不出声,只是眨了眨她的眼睛,那卫兵将我推了一下,“砰”地将门
关上,我大声叫道:“带我去见你们的司令,我要见肯斯基!”
两个尉官立时向我走来,我重提我的要求,那两个尉官立时将我带回到了肯斯基所
住的舱房中,我立时道:“将军,我要再和米伦太太谈下去!”
肯斯基冷冷地道:“你已经谈得够多了,你和她讲的是甚么秘密?”
我实是啼笑皆非,大声道:“你听著,我不是间谍,米伦太太也不是,米伦太太是
甚么人,我还不知道,但如果你有著普通人都具有的好奇心,你应该先设法知道米伦太
太究竟是甚么人,而不是瞎缠下去!”
肯斯基道:“我没有好奇心,而且,我已知她是甚么人了,不必你来提醒我。”
我陡地吸了一口气,道:“你早已知了,那么她是甚么人?”
我在那样问的时候,心中是充满了希望的,却不料我得到的回答仍然是:“她是一
个女间谍,来自和我们敌对的国家!”
我呆了一呆,我的心中,实在是十分急躁,但是我却知道,我发急是没有用的,我
甚至不能得罪肯斯基,虽然肯斯基蠢得像一头驴子,但我要说服他!
我勉力使自己急躁的心情安顿下来,我双手按在桌子上,身子俯向前,靠近肯斯基
,尽量用听来十分诚恳的声音告诉他,道:“司令,你错了!”
却不料我才说了一句话,肯斯基便已咆哮了起来,他霍地站直身子,由于我正是俯
身向著他的,是以他突然站起,几乎和我头部相撞,我连忙向后缩了一缩,肯斯基已大
叫道:“胡说,在我们国家中,没有一个人是可以犯错误的,我尤其不能,我是司令!

我仍然心平气和,道:“但是,你的确是错了。”
肯斯基又是一声怪叫,突然伸出巨灵之掌,向我掴了过来,我的忍耐力再好,到了
这时,也忍不住了,我自然不会给他掴中,我一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同时,我大喝一声,道:“你蠢得像一头驴子一样!”
我一面骂他,一面突然一伸手,肯斯基的整个身子,便被我隔著桌子,直拖了过来
,“砰”地跌倒在地上,我正想用力在他那张一看就知是蠢人的脸上,踏上一脚之际,
我的背脊却已被两管枪指住了。
同时,我的头顶之上,受了重重的一击,那一击,令得我的身子一摇,而立即地,
在我的后脑上,又受了同样沉重的一击。
我不由自主,松开了肯斯基的手腕,身子幌了两幌,天旋地转,不省人事,昏了过
去。
我无法知道自己昏了过去多久,当我渐渐醒过来的时候,我觉得我的面上,冰凉而
潮湿,我睁开眼来,可是却看不到甚么,因为在我的脸上,覆著一条湿毛巾,那条湿毛
巾,可能是令我恢复知觉的原因。
我正想立时掀去脸上的毛巾,坐起身来,但是也就在那一刹间,我听到了一下轻轻
的叹息声。那一下叹息声,十分低微,十分悠长,听了令人不由自主,心向下一沉,感
到说不出来的惆怅和茫然。
我没有挪动我的身子,仍然躺著,因为那下叹息声,很明显地,是一位女子发出来
的,而我也立时想到,我现在,是在甚么地方呢?和谁在一起呢?
而且,我更进一步想到,我是不是幸运到了在昏了过去之后,被肯斯基将我和米伦
太太,囚禁在一起了呢?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我实在太幸运了。
我在等著叹息声之后的别的声音,但是我等了足有两分钟之久,还是听不到别的声
音,一直到我正想再度坐起来之际,才又听到了一句低语。那自然又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可是我却听不懂那是一句甚么话。
而在接著那句话之后,是一下叹息声,然后,又是一句我所听不懂的话 是听不懂
,而不是听不清!
这时候,我几乎已可以肯定,在发出叹息声和低语的,一定是米伦太太了,因为基
度曾说过,当他第一次听到米伦太太的话,他也听不懂!
而如今,我所听到的话,也是我从来也未曾听到过的一种语言,那种语言,听来音
节十分之优美,有点像法文,但当然,那绝不会是法文。是法文的话,我就不应该听不
懂,而可以知道她在讲甚么了。
我和米伦太太在一起!
我的心头狂跳了起来,我在想,我应该怎样呢?我是拿开覆在我面上的湿毛巾,坐
起身来呢,还是继续躺著不动,仍然假装我是在昏迷之中呢?
如果我继续假装昏迷,那么,我自然可以继续听到她的叹息声,和她的自言自语声
,但是我却始终不能明白她是为了甚么叹息,和她在讲些甚么!
但如果我坐起身来呢?可能她连叹息声也不发出来了!
我想了好一会,决定先略为挪动一下身子,表示我正在清醒与昏迷之中挣扎,看看
她有甚么反应。我发出了一下轻微的呻吟声和伸了伸手臂。
在做了那两下动作之后,我又一动不动。在接下来的半分钟之内,是极度的静默,
接著,我便听得那轻柔的声音道:“你,醒过来了么?你可以听到我的话?”
我当然听到了她的话,于是,我又呻吟了一下,伸手向我脸上摸去,装著我是才醒
过来,不知我自己的脸上有著甚么的样子,但是我的手才一碰到了那毛巾,便另外有一
只手,将毛巾自我脸上取走了。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睁开眼来,我看到米伦太太,正站在我的旁边。
她那对湖蓝色的眼睛,正望定了我,我连忙弯身坐了起来,她则向后,退出了一步
,在那一刹间,我已然看清,我仍然是在刚才见过她的舱房中。
而且,在那一刹间,我也有些明白究竟是发生了一些甚么事了,肯斯基一定是仍然
想知道我和米伦太太这两个“同党”,商量些甚么,是以他将我们囚在一起,可以进行
偷听以及通过电视来监视我们。
这一切,我全不在乎,我只要能和米伦太太在一起就好了。我摸了摸后脑,道:“
好痛,是你令我清醒的么?谢谢你,米伦太太,十分谢谢你!”
米伦太太望著我,仍然不出声,我正想再找话说,米伦太太忽然又开口了,她问道
:“你,你是甚么人?”
我忙道:“我是姬娜的朋友,姬娜,你记得么?那可爱的小姑娘!”
米伦太太的脸上,浮起了一重茫然的神色,然后她点了点头,道:“我记得,她的
确是可爱的小姑娘,是她告诉你,她的父亲将我抛进了海中的么?”
“不是,”我摇著头,“是基度将你抛进海中的?我不知道有这回事,我只知道,
基度说你死了,那是半年前的事,他说,是他将你海葬了的。”
“他说谎。”米伦太太缓缓地说,然后又重复著道:“他说谎!”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怒道:“基度这畜牲竟想谋害你?你是被他推下海的?你在
海上瓢流了半年之久?”
米伦太太道:“不是半年,只有六七天,他不能算是谋害我,但是当时我没有死,
我只是被他推下海去,我……我是要他那么做的,你听得明白么?”
我自然不是理解能力低的人,我还是有著十分清醒的头脑和善于分析事理的人,但
是,我却不明白米伦太太在说些甚么,我不得不摇著头,道:“不明自。”
米伦太太苦笑著,道:“那是我要基度做的,那叫作甚么?是了,那叫自杀,是不
是?”
我呆了半晌,自杀!在我们这个社会中,自杀并不是一个甚么冷僻的名词,它甚至
还和我们十分熟悉,几乎每一天都有人在做著那种愚蠢的事情。
但是,自杀这两个字,和米伦太太要发生联系,那实在是超乎想像之外的事!
我呆住了,不知该说甚么才好,米伦太太又苦笑了一下,道:“我说得太多了,我
从来也未曾说过那么多的话,即使对姬娜,我也不曾说得如此之多!”
我忙要求著,道:“说下去,米伦太太,请你说下去!”
米伦太太摇著头,道:“我说甚么呢?谁知道基度竟是那么好心,他不将我推下水
去,却将我放在一只小艇上,任由我在海上飘流,他将我打昏了过去,还在小艇上放著
许多食水和食物,他是个好人。”
我问道:“那么,为甚么他说你在半年之前死了?”
“我不知道。”米伦太太回答,“我不知道,我未曾再见过他。”
我略想了一想,为甚么基度的一家说米伦太太在半年前就死了,仍然很难明白,或
许这是他们三人之间的约定,怕人追问米伦太太的去处而出的下策。
而米伦太太竟是想自杀,所以才叫基度推她下海的,而基度却又不忍那样做,这一
切事情,全是我以前所绝对想不到的,现在我明白了,基度真的是深爱著米伦太太,这
是他为甚么在醉后跳海的原因!
他虽然未曾将米伦太太推下海中,但是他的心中,总感到极度的内疚,是以他才在
酒醉之后,也在海水中结束了他自己的生命,他可说是一个十分可怜的人!
米伦太太苦笑著,道:“我在海中飘流了几天,便遇上了这些人,他们一直将我囚
在这里,向我逼问许多我不明白的事,他们是谁,究竟想怎样?”
我望著她,道:“米惀太太,我可以先问你几个问题么?”
米伦太太呆了一呆,并没有反应。
我紧接著问道:“米惀太太,你是从何处来的?”
这实在是一个十分奇怪的怪问题,当我向她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我仍然有点怀疑,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