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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门

倪匡(当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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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 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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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价值连城的红宝石
有的时候,人生的隙遇是很难料的,一件全然不足为奇的事,发展下去,可以变成
一件不可思议的怪事,像“奇门”这件事就是。
在这几个月中,新的奇事一直困扰著我,那实在是一件神秘之极的事,所以使我非
将之先写出来不可,这件事,就是现在起所记述的“奇门”。
必须要解释的是:“奇门”两字,和中国的“奇门遁甲”无关,它的意思,就是一
扇奇怪的门而已,当然,一切奇怪的事,也都和一扇奇怪的门略有关联。
闲言少说,言归正传。
整件事,是从一辆华贵的大房车开始的,不,不应该说是从那辆房车开始,而应该
说,从那只突然从街角处窜出来的那只癞皮狗开始。
事情开始的时候,我正驾著车子,准备去探望一个朋友,那朋友是集邮狂,他说他
新近找到了一张中国早期邮票中的北京老版二元宫门倒印票,非逼我去欣赏不可,我对
集邮也很有兴趣,自然答应了他。
但是,当我离家只不过十分钟,车子正在疾驰中的时候,一只癞皮狗突然自对面窜
了过来,如果我不让它,那它一定要被车子撞得脑浆迸裂了。
我对驾驶术十分有研究,要在那样的情形下避开这样的一条冒失癞皮狗,本来是轻
而易举的事情,但是,当我的车头一侧,恰好避过了那头癞皮狗时,横街上的一辆灰白
色的大房车,突然冲了出来。
我连忙刹车,可是已经迟了。
那结果是可想而知的,“蓬”地一声响,两车相撞,我的车子已然停了下来,但是
那辆大得霸道的房车却还未曾刹住,它向前直冲而出,撞在对街的一只邮筒之上,将那
只邮筒,撞成了两截。
我连忙跳下车,赶过了马路,在大城市中,一有了甚么意外,看热闹的人,便会从
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当我奔到了那辆房车旁边的时候,已经有十多个人聚集在车子的旁
边,我向其中一个看来十分斯文的人一指,道:“别看热闹,快去报警!”
那人呆了一呆,但立时转身走了开去,我又推开了两个好奇地向车中张望的人,打
开车门,在司机位上坐著的,是一个穿著得十分华丽的中年妇人。
那时候,她已经昏迷了过去,额角上还有血流出,车头玻璃裂而未碎,看来她的伤
势,也不会太重,几分钟之后,救伤车和警车也全都赶到了现场。
各位如果以为这件事以后的发展,和那个驾车妇人,或是那辆车子有甚么关联的话
,那就料错了,我一开头已写明白,事情只不过从那辆大房车开始而已!
警车来了之后,我是应该到警局去一次的,我可能在警局耽搁不少时间,所以我先
要打一个电话去通知我那位集邮狂的朋友,我和一位警官打了一个招呼,便向最近的一
家杂货铺走去,去借电话。
我还未曾走到杂货铺,有两三个顽童,在我的身边奔了过去,其中一个且撞了我一
下!
当那个顽童一下子撞到我身上的时候,我唯恐他跌倒,所以伸手将他扶住,可是那
顽童却将他手中的一封信,迅速地抛在我的脚下,用力一挣,逃走了!
我呆了一呆,弯身从地下拾起那封信来,那封信的信封是很厚的牛皮纸,一看便知
道那是用厚牛皮纸来自制而成的,而且,整封信都相当沉重,我伸手捏了一捏,信封中
好像不止是信,而且还有一些坚硬的物事。
那些坚硬的物事,看来像是一柄钥匙。
我在才一看到那封信的时候,还不知道为甚么那顽童一被我扶住,就要将信抛掉,
但是当我向信封上一看之际,我便明白了那顽童为甚么惊惶失措了。
刚才,那辆大房车在打横直冲过马路时,撞在那邮筒上,将邮筒撞成了两截,有不
少信散落在地上,看热闹的顽童便将之拾了起来。而他们拾信的目的,也非常明显,因
为那封信上的邮票已被撕去了!
信还在邮筒之中,信封上的邮票,自然是还未盖过印的,虽然是小数目,但在顽童
的心目中,已是意外之喜了。
我当时拿了这封信在手,第一个反应,自然是想立即将之送回邮筒去,可是我却立
即改变了主意,因为那顽童撕邮票的时候,十分匆忙,所以,在将邮票撕下的时候,将
信封上的牛皮纸,撕去了一层,恰好将收信人的地址,撕去了一大半。
信封上全是英文写的,在还可以看得到的字迹上,显示出信封是寄到一个叫作“毕
列支”的地方,那地方是在地球上的那一角落,我无法知道,因为纸已被撕去了一层。
而收信人的名字还在,那是“尊埃牧师”,而且,发信人的地址,也十分清楚,那
就是离此不远处,我一抬头,就可以看到那条街的。在发现了那些之后,我改变了主意
,将那封信,放进了我的袋中。
我当然不是准备吞没那封信,而是因为那封信,已无法按址寄达。而那封信之所以
不能寄达目的地,是由于顽童撕去了邮票时弄坏了信封,顽童之所以能得到这封信,却
是因为那辆大房车撞坏了邮筒,而大房车又是在和我相撞了之后,才撞向邮筒的,所以
追根究源,全是我的关系。
我心中已打定了主意,等我在警局的手续完毕了之后,我便去访问那位发信人,请
他在信封上加上地址,那么我就可以将信贴上邮票,再去投寄了。
我在杂货铺中打好了电话,又驾著自己的车,和警车一齐同到了警局,在警局中,
我已知道那个妇人只不过受了一点轻伤,已经出院回家了。
我在警局也没有耽阁了多久,便已办完了手续,我走出了警局,我的车子只不过车
头上瘪进了一块,并没有损坏,所以,我很快就来到了那封信的发信人地址。
那是一幢十分普通的房子,坐落在一条相当幽静的街道上,我上了三楼,按了门铃
,门打开了一道缝,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问道:“找谁啊?”
我看了那封信,才道:“我找米伦太太,她是住在这里的,是么?”
我自然根本不认识那个米伦太太,只不过因为那信封上写著,发信人是“图书路十
七号三楼”的米伦太太而已。
那小姑娘一听,立时瞪大了眼,用一种十分奇怪的神色望著我,道:“你找米伦太
太?你怎么认识她的?从来也没有人找她的,你是中国人,是不是?”
她向我问了一连串的问题,直到她问到了我是不是中国人之际,我才发现那小姑娘
虽然也是黑头发,黑眼睛,但是她却并不是中国人,她可能是墨西哥人或西班牙人。
那小姑娘望著我时的那种讶异的神情,看来十分有趣,我点头道:“是的,我是中
国人,米伦太太是甚么地方人,西班牙还是墨西哥?”
那小姑娘道:“墨西哥,我们全是墨西哥人,你是米伦太太的朋友?我们从来也未
曾听说她有过中国朋友!”
我无法猜知那小姑娘和这位米伦太太的关系,而那小姑娘又像是不肯开门给我,所
以我不得不道:“我可以见一见她么?”
“见一见她?”小姑娘立时尖声叫嚷了出来,同时,脸上更现出一种难以形容的神
色来,像是我所说的,根本是不可能实现的事一样,但是我所说的,却是最普通的事,
我只不过想见一见米伦太太而已。
或许,这位米伦太太,是一位孤独的老太婆,或者,她是一个很怪的怪人,因为那
小朋友说她是从来也没有朋友的,但是,听了我的话之后,反应如此之强烈,这却多少
也使我感到一点意外,不知是为了甚么。
我重覆道:“是的,我想见一见她,为了一件小事。”
“可是,”那小姑娘的声音,仍然很尖,“可是她已经死了啊!”
“死了?”我也陡地吃了一惊,这实在是我再也想不到的一件事,我本来立时想说
“那不可能”的,但是,那小姑娘的神情,却又绝没有一点和我开玩笑之意。
“是啊,半年前已经死了。”那小姑娘补充著说。
我更加怀疑了,我道:“这不可能吧,我知道她寄过一封信,是寄给尊埃牧师的,
那封信,只怕是今早投寄的,她怎可能在半年之前,已经死去?”
那小姑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这封信……是我寄的。”
我更加莫名其妙了,道:“可是,那封信却注明发信人是米伦太太的,小妹妹,你
可有弄错么?”
小姑娘总算将门打了开来,一面让我走进去,一面道:“你是邮政局的人员么?事
情是这样的,米伦太太  ”
她的话还未曾讲完,便听得厨房中传来了一个十分粗暴的女人声音,问道:“姬娜
,你和甚么人在讲话?”
“妈妈!”小姑娘忙叫著,“一位先生,他是来找米伦太太的!”
那小姑娘有一个十分美丽的名字,我向厨房望去,只见一个身形十分高大的妇人,
从厨房中走了出来。
我连忙准备向那妇人行礼,可是当我向那妇人一看间,我不禁大吃了一惊!
我从来也没有看到过如此难看的女人。姬娜是一个十分美丽的小姑娘,而她竟叫那
难看的女人为“妈妈”,这实在是令人难以想像的一件怪事!
虽然明知道这样瞪住了人家看,是十分不礼貌的事,但是我的眼光仍然停留在那妇
人的脸上,达半分钟之久。
我绝不是有心对那妇人无礼,而是那妇人的样子实在太可怕了,是以我在一望到了
她之后,我的眼光竟然无法自她的脸上移开去,好在这时是白天,如果是黑夜的话,我
一定会忍不住高声呼叫起来的。
而且,必须明白的是,我却不是一个胆子小的人!
我不但胆子不小,而且,足迹遍天下,见过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事,可是就未曾
见过一个那么可怖的妇人,她头部的形状,好像是用斧头随意在树上砍下来的一段硬木
,她一只眼睛可怕地外突著,而另一只眼睛,则显然是瞎的,眼皮上有许多红色的瘰历

她的鼻子是挺大的,再加上她厚而外翻的上唇,就这两部分来看,她倒像是一头狒
狒  虽然她的眼睛,比狒狒还要可怕得多,她的牙齿参差不齐。
她这时,正用围裙在抹著湿手,而且,我还看到,在她的脸上和手上,有著许多伤
痕,像是刀伤。
当我从震惊中定过神来之际,我看到那妇人可怕的脸上,已有了怒意(那是加倍的
可怕)!
她那一只几乎突出在眼眶之外的眼睛瞪著找,哑声道:“你是谁?你来和我的女儿
说些甚么事情?”
那小姑娘  姬娜则叫道:“妈妈,这位先生是来找米伦太太的,他提及那封信,
妈,你还记得么?就是米伦太太临死前叫我们交的信,但是我们郤忘记了,一直放了半
年,到今早才找出来。”
我多少有点明白事情的真相了,米伦太太,可能是和姬娜母女一齐居住的一位老太
太。而这位老太太在临死之前,曾托她们交一封信,而她们郤忘记了,一直耽搁了半年
之久,直到今天早上才找出。
而当这封信还在邮筒之中,尚未被邮差取走之时,那辆大房车便将邮筒撞断,这封
信因为十分重,所以邮票也贴得多些,是以被顽童注意,将之偷走,而又将上面的邮票
撕去,因之弄得地址不清。
而也因为这一连串的关系,我才按址来到了这里,见到了可爱的姬娜,和她那位如
此可怕的母亲。
我想通了一切,刚想开口道及我的来意时,那妇人已经恶声恶气地道:“那封信有
甚么不妥了!你是谁?”
我勉强在我的脸上挤出了一个微笑来,道:“有小小的不妥,夫人。”我又取出了
那封佶,道:“你看,信封上的地址被撕去了,如果你记得信是寄到甚么地方丢的,那
么,就请你告诉我,谢谢你。”
我已经准备结束这件事了。
因为,那妇人将地址一讲出来,我写上,贴上邮票,再将之投人邮筒,那不就完了
么?
我心中在想,总不会巧成那样,又有一个冒失鬼,再将邮筒撞断的!
那妇人笑了起来,她的笑声,其实十足像是被人掏住了喉咙时所发出来的喘息声,
她道:“信是寄到甚么地方去的?米伦太太还有甚么寄信的地方?那当然是墨西哥了,
你快走吧,别打扰我们了!”
她虽然下了逐客令,但是我还是不能不多留一会儿。
我又道:“那么,请问是墨西哥甚么地方?因为信上的地址,全被撕去了,只有‘
毕列支’一个字,那可能是甚么桥吧?”
那妇人瞪著她那只突出的单眼,道:“墨西哥甚么地方?我不知道,姬娜你可知道
么?嗯?”
姬娜摇著头,她那一头可爱的黑发,左右摇幌著,道:“我不知道,妈妈,我从来
也没有注意过。”
那妇人摊开了手,道:“你看,我们不知道,你走吧!”
在那一刹间,我也真的以为事情没有希望了,而且,我已知道那封信是被积压了半
年之久的,就算有甚么急事,那也早已成为过去的事情了。所以,我已准备躬身退出。
可是,就在那妇人一摊手之间,我却陡地呆了一呆。我在那一瞬间,看到那妇人的
手上,戴著一只镶有红得令人心头震惊的红宝石戒指!
那是极品的红宝石(我对珠宝有著极度的爱好和相当深刻的研究),这种红宝石的
价格,远在同样体积大小的上等钻石之上,那妇人戴这枚戒指的方式也十分特别,她不
是将镶有宝石的一面向外,而是将那一面向里,所以,只有她摊开手来时,我才看得见

这样的一枚红宝头戒指,和这样的一个妇人,是无论如何不相称的!
而我的震惊神态,也显然立时引起了对方的注意,她连忙缩回手去,并且将手紧紧
地握住,那样,那块极品红宝石,就变成藏在她的掌心之中了。
我在那片刻间,心中生出了极度的疑惑来;这样可怕的妇人是甚么人?何以她住在
那样普通的地方,又要亲自操作家务,但是她却戴著一只那样惊人的红宝石戒指。这一
只戒指,照我的估计,价值是极骇人的。
而且,上好的红宝石,世上数量极少,并不是有钱一定能买得到的东西。
一样东西,到了有钱也买不到的时候,那么它的价值自然更加惊人了!
我在那刹间,改变了我立即离开她们的主意。老实说,我突然改变主意,并不为了
甚么,我只是好奇而已。
我原是一个好奇心十分强烈的人,我真想弄清楚那可怕的妇人的来历和那枚红宝石
戒指的由来。
我故意不提起那枚戒指,我咳嗽了一声,道:“你看,这封信中,好像还附有甚么
东西,可能这是一封十分重要的信  ”
那妇人突然打断了我的话头,道:“我们已经说过,不知道米伦太太要将信寄到甚
么地方去的。”
我陪著笑,道:“那么,米伦太太可有甚么遗物么?”
那妇人立时张大了口,看她的样子,分明是想一口回绝我了,但是小姑娘姬娜却抢
著道:“妈妈,米伦太太不是有一口箱子留下来么?那只红色的大箱子。”
那妇人立时又道:“那不干这位先生的事,别多嘴!”
我仍然在我的脸上挤出笑容来,道:“夫人,你看,这封信是寄给尊埃牧师的,或
许,在米伦太太的遗物之中,有著尊埃牧师的地址。她已死了,她死前想寄出这封信,
你总不希望死者的愿望不能实现吧?”
我知道,墨西哥人是十分迷信,而且相当尊敬死人的,这一点,和中国人倒是十分
相似的。
果然,我最后的一句话生了效,那妇人迟疑了一下,道:“好,你不妨来看看,但
你最好尽快离去,我的丈夫是一个醉鬼,当她看到屋中有一个陌生男人的话  ”
我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笑,我要紧紧地咬住了唇,才不致于笑出声来。一个男人
有了这样的一个妻子,而居然还要担心的话,那么他必然是醉鬼无疑了!
我低著头,直到可以控制自己不再笑了,我才敢抬起头来,跟著她,走进了一间房
间,姬娜也跟了进来。那间房间十分小,房间中只有一张单人床,在单人床之旁的,则
是一只暗红色的木头箱子。
那箱子也不是很大,这时正被竖起来放著,当作床头几用。在箱子的上面,则放著
一个神像。
那个神像好像是铜制的,年代一定已然十分久远了,因为它泛著一种十分黝黯的青
黑色。我第一眼看到它,便被它吸引住了,因为我竟无法认出那是甚么神来,这个神像
有一张十分奇怪的脸,戴著一顶有角的头盔,手中好像持著火炬,他的脚部十分大。
而那只箱子上,则刻著十分精致的图案,刻工十分细腻,绝不可能出于现代的工匠
之手!
这两件东西,和那张单人床,也是绝不相配称的。
那妇人道:“这就是米伦太太的房间,和她在生之前一样,这箱子就是她的。”
从那箱子,那神像,我忽然联想到了那妇人手中,那枚非比寻常的红宝石戒指。我
的心中突然有了一个概念,那枚红宝石戒指,一定也是米伦太太的!
我伸手拿起了那神像(那神像十分沉重,重得远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放平了那只
箱子,箱子有一柄锁锁著。
同时,我顺口道:“夫人,你也是墨西哥人,是不是?米伦太太只是一个人在这里
,她何以会一个人在这里的?她的丈夫,是做甚么事情的?”
那妇人立时提高了警惕,道:“先生,你问那么多,是为了甚么?”
我笑了一笑,没有再问下去,并没有费了多久,我就弄开了锁,将那只箱子打了开
来。
令我大失所望的是,那箱子几乎是空的,只有一叠织锦,和几块上面刻有浮雕、银
圆大小般的铜片。
我并没有完全抖开那叠织锦来,虽然它色彩缤纷,极其美丽,我只是用极快的手法
,将五六片那样的圆铜片,藏起了一片来。
我先将之握在掌心之中,然后站起身来,一伸手臂,将它滑进了我的衣袖之中。
就我的行为而言,我是偷了一件属于米伦太太的东西!
我当然不致于沦为窃贼的,但这时,我却无法控制我自己不那样做。因为这里的一
切,实在太奇特了,奇特得使我下定决心,非要弄明它的来历不可。
当我将那圆形的有浮雕的铜片,藏进我的衣袖之中的时候,我不知道那是甚么,我
只是准备回去慢慢地研究,或者向我的几位考古有癖、学识丰富的朋友去请教一下,我
当时的心中只是想,那位米伦太太,一定是十分有来历的人,绝不是普通人物。
我的“偷窃手法”,十分乾净俐落,姬娜和那妇人并没有发觉,我关上箱子,又将
锁扣上,道:“很抱歉,麻烦了你们许久,这封信我会另外再去想办法的。”
我一面讲,一面向门口走去,到了门口,我向那妇人道别,又拍了拍姬娜的头,随
口问道:“那封信中好像还有一样东西,你们知道那是甚么?”
我只是随口问问的,也绝没有真的要得到回答,可是姬娜却立即道:“那是一柄钥
匙!一柄长著翅膀的钥匙,米伦太太生平最喜爱的一件东西。”
我呆了一呆,道:“长著翅膀的钥匙?甚么意思?”
“钥匙上有两个翅膀,是装饰的,姬娜解释:“米伦太太有两件东西最喜欢,一件
是这柄钥匙,另一件是她的一枚戒指,那戒指真美,她临死之际送给了妈妈,妈妈答应
她死时,也送给我。”
姬娜讲到这里,停了一停,然后又补充道:“我不想妈妈早死,但是我却想早一点
得到那戒指,它真美丽!”
姬娜不住地说那枚戒指真美丽,而我不必她说明,也可以知道她说的戒指,一定就
是她妈妈戴在手中的那一枚。
我不再急于去开门,并转过身来,道:“夫人,那枚戒指,的确很美丽,可以让我
细看一看么?”
那妇人犹豫了一下,也许是因为我的态度,始终如此温文有礼,所以她点了点头,
将那枚戒指自她的手指上取了下来,放在我的掌心。
我能够细看那枚戒指了,姬娜也凑过头来。唉,那实在是美丽得惊心动魄的东西,
古今中外的人,如此热爱宝石,绝不是没有理由的,因为天然的宝石那种美丽,简直可
以令人面对著它们时,感到窒息!
这一点,绝不是任何人工的制品,所能够比拟的。
天然的宝石,似乎有一种特殊的魔力,如今我眼前的那块宝石,便是那样,它只不
过一公分平方,不会有超过三公厘厚,可是凝神望去,却使你觉得不像是在望著一块小
小的红色的宝石,而像是在望著半透明的,红色的海洋,或是红色的天空!
我望了半晌,才将之交还了那妇人,然后,我才道:“夫人,恕我冒昧问一句,你
可知道这一枚戒指的确实价值么?”
那妇人一面戴回戒指,一面道:“不知道啊,它很美丽,是不是?它很值钱么?值
多少?五百?嗯?”
我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我只是含糊说了一句,道:“也许。”
我并不是不想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我怕我的答案讲出来,会使她不知所措,昏过去
的,这样的一块上佳的红宝石,拿到国际珠宝市场去,它的价格应该是在“三百”或“
五百”之下,加上一个“万”字“而且还是以世上最高的币值来计算!
这枚戒指原来的主人是米伦太太,那么,米伦太太难道也不知道这枚戒指的价值么
?想来是不可能的,而她将那枚戒指送了人,却将那钥匙寄回墨西哥去!
我的心中充满了疑惑,当我告辞而出,来到了我车子旁边的时候,我又抬头向我刚
才出来的地方,看了一眼,刚才那不到半小时的经历,实在是我一生中最奇怪的一桩事
了。
我心中不住地问自己,那米伦太太,究竟是甚么人呢?
我上了车子,坐了下来,竭力使我思绪静一静,我要到甚么地方去呢?我决定去找
那几位对于古物特别有兴趣,也特别有研究的朋友。
我知道他们常在的一个地方,那是他们组成的一个俱乐部。这个俱乐部的会员,只
有七个人,而要加入这个俱乐部之困难,还是你立定心机去发动一场政变,自任总统来
得容易了,要成为这个俱乐部的会员,必须认出七个老会员拿出来的任何古董的来历。
我曾申请加入这个俱乐部,我认出了一只商鼎,一方楚镜,一片残旧的文件,(字
军东征时的遗物)一只银制的,属于玛丽皇后的香水瓶。
但是我却在一块幽黑的烂木头前碰壁了,后来,据那个取出这块烂木头的人说,这
是成吉思汗的矛柄。我心中暗骂了一声“见你的鬼”,我未能成为会员。
但是,我因为认出四件古董,那是很多年来未曾发生过的事情,是以蒙他们“恩准
”,可以随时前往他们的会所“行走”。这个“殊恩”,倒有点像清朝的时候,“钦赐
御书房行走”的味道。
我一直将车子开到了这个俱乐部会所之外,那其实是他们七个会员中一位的物业,
司阍人是认识我的,他由得我迳自走进去,一位仆人替我打开了客听的门。
他们之中,只有五个人在。正在相互传观著一只颜色黯淡的铜瓶。千万别以为他们
七个人全是食古不化的老古董,他们只不过是喜欢老古董罢了。
这时,手中不拿花瓶的一个人,就自一只水晶玻璃瓶中,斟出上佳的白兰地来。而
他们之中,有三个人是在大学执教的,有五个人,是世界著名大学的博士。
他们看到了我,笑著和我打招呼,其中一个用指扣著那铜瓶,道:“喂,要看看巴
比伦时代的绝世古物么?”
我摇了摇头,道:“不要看,但是我有一样东西,请你们鉴定一下。”
第二部: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
他们一共五个人,但是听了我的话之后,倒有四个人一齐笑了起来,有两个人异口
同声地道:“卫斯理,你有甚么好的古物!”
我大声抗议,道:“以我对古物的认识,已足可以成为第一流的古物研究者了,但
当然比起你们来,或者不如,所以我才来找你们看看这个的!”
我将那枚看来像是银元一样的东西,取了出来,交给了他们其中的一个人。
在一路驾车前来之际,我已经看过那枚银元一样的东西,它实在是一枚银元,大小
、厚薄都像,但是我却不知道那是什么时候的货币。它的一面,有六个到七个我所完全
认不出来历的文字,而另一面,则是一个戴著头盔的神像,它的制作,十分精美。
看它的样子,就像是现在铸币厂的精良出品一样。
第一个接了这枚“银元”在手的人,面带轻视之意,将之掂了掂,略看了一眼,便
抛给了第二个人,第二个抛给了第三个,第三个抛给第四个……
在他们之间,一直响著轻视的冷笑,最后一个,又将之抛给了我,道:“看来,这
像是锁匙扣上的装饰品!”
我知道,那绝不是锁匙扣上的装饰品,这一定是一件真正的古物。而这“银元”在
经过了他们五人的眼睛之后,却仍说不出它的来历,那并不证明这不是古物,而只证明
那是一件来历极其隐晦和神秘的古物。
我忍受著他们的嘲笑,指著另一面的那个神像,这“银元”上浮雕著的神像,和木
箱上那神像是相同的,我问道:“你们看,这神像,你们贝过么?”
那五人总算又勉强地望了一眼,然后一齐摇头,道:“未曾见过。”
我又道:“可能和墨西哥是有关系的,你们查查看。”
那五人又摇头,表示他们不必去查甚么典籍的,一切全在他们的脑中了。就在这时
,另一个会员走了进来,道:“墨西哥有甚么古董?让我看看。”
我将那枚“银元”交给了他,他翻来覆去看了一会,道:“喂,你们看到没有,这
些文字,看来十分奇怪喇!”
“那根本不是文字,世界上没有一个地方的文字是那样子的。”有两个人回答他:
“那只不过是莫名其妙的花纹而已。”
我气愤起来,伸手抢回了那“银元”,道:“你们太自以为是了,我一定可以证明
这是稀世的古物,到时,你们古董专家的假面具,便要撕下来了!”
我实在十分气恼,是以我的话也说得十分重,令得他们六个人为之愕然。正在这时
,第七个会员进来了,他是一个中年人,他道:“谁在发脾气?”
我立时大声道:“是我!”
他笑道:“为甚么?看你,涨红了脸,为甚么发火?”
我将那枚“银元”,重重地放在他的手上,道:“为了这个,先生,我拿这个来,
可是他们却全取笑我,我想你也是一样!”
他将那枚“银元”接了过去,才看了一眼,便露出了十分兴奋的神色来,道:“卫
斯理,你是甚么地方弄来这东西的?这东西你是哪里来的,告诉我。”
我一听,精神为之一振,道:“怎么,你认出它的来历来了?它是甚么?”“我不
知道这是甚么,但是你看,这是我刚收到的南、北美洲考古学会的会刊,你们看这里!
”他打开了夹在胁下的一本厚厚的杂志,“刷刷”地翻著,然后,打了开来,放在桌上
,又道:“看!”
我们一齐看去,只见那两页上,是几幅图片,第一幅,是一块石头,第二幅,则是
那块石头的拓片,隐约可以看出,有一点如同文字也似的痕迹。
而第三幅,则是几个人在一幢房子旁边的合照,说明是墨西哥大学的迪哥教授,发
现了那块“石碑”,石碑上有著任何典籍所未曾有过记载的文字。
那文字,迪哥教授已作了初步的研究,认为那是高度文化的结晶,可是上溯墨西哥
的历史,却从来也没有任何民族,曾有过一个时期,是有著那样辉煌的文化的。迪哥教
授怀疑的文字,可能和南美洲部分突然消失了的印加帝国有关,因为发现“石碑”的地
方,是在接近危地玛拉的边界上。
那是一个叫作“古星”的小镇,在一座“青色桥”的附近,发现那石碑的,当地教
堂的一位牧师,提供这块石给迪哥教授研究,那牧师,叫尊埃牧师。当我一看到“尊埃
牧师”这个名字的时候,我几乎跳了起来!
但是他们七人却并没有注意我的神态有异,他们都聚精会神地在将那枚“银元”一
面上的文字,和杂志上拓印图片上的文字作详细的比较。他们全是专家,当然立时可以
发觉,那两种文字,虽然不同,但是却完全属于同一种文字的范畴的。
那带杂志来的人抬起头,道:“卫斯理,你真了不起,你看,迪哥教授从文字的组
织上去判断这种文字的结论不错,你这枚东西,一定是那个文化全盛时期的产品,你看
,它多么精美,而且,它可能是货币!”
另一个道:“那么,这一定是世界上最早的货币了!”
又一个道:“当然不是,这如果是货币的话,它如此之精美,难道没有一个发展的
过程,一下子就出现如此精美的货币了么?在它之前,一定还有雏形的货币!”
另外两人激动地叫著,道:“人类的历史要改写了!”
他们一齐向我望来,刚才我还是一个嘲笑的对象,但是一下子,我变成英雄了!我
不等他们发问,便道:“我发现的东西,不止这些,同样的‘银元’有五六枚之多,还
有一具十分沉重的神像,和一只有著十分美丽浮雕的木箱,和一叠色彩极美的织锦,应
该再加上一只价值连城的红宝石戒指,和一封寄给尊埃牧师的信,以及一柄钥匙  有
著翅膀的钥匙。”他们七个人,全像傻瓜也似地望著我,全然不知道我在说些甚么,我
将信取出来一扬,道:“一切自它开始!”
他们齐声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找到了一个宝库么?”我笑了笑,道:“可
以说是真正的宝库,无与伦此!”
他们又七嘴八舌地问了起来,他们的问题,全然是杂乱无章的,根本不可能一个一
个地纪录下来,我被他们问得头也胀了,只得发出了一声大喝。
在我那一下大喝声之后,他们总算立时静了下来,我摆著手道:“你们别问,我将
一切事情的经过源源本本讲给你们听就是了,事情的开始是  ”
我将如何我为了去看一张“老版宫门二元倒印票”,出门撞了车,一直按扯去找米
伦太太,发现了许多奇奇怪怪的事情,全部对他们讲了一遍。
我不能说我自己的叙述十分生动,但是听得他们个个目瞪口呆,却是事实,在我讲
完之后,他们仍然好一会讲不出话来。我道:“事情就是那样了,我想,那个米伦太太
当然不是普通人,一定是极有来历的人,你们的看法怎样?”
他们又七嘴八舌地争了起来,最后他们得出了一个结论,这个结论,由他们之首,
贝教授向我提出来,贝教授就是带来那本考古杂志,发现了我取自米伦太太的箱子中的
东西,实实在在是一件古董的人。
贝教授的神态十分正经,他道:“卫斯理,你说的那封信,现在可是在你身边么?

“当然在。”我将信取了出来。
贝教授道:“我想,为了科学上的目的,我们将这封信拆开来看看,应该不成问题
的了,我想你一定也同意的了,是不?”
我一听,不禁皱起了双眉。每一个人,都有一些事,是他所特别憎恨的,而我所最
憎恨的几件事中,不幸得很,恰好有一件是擅自拆阅他人的信件。
贝教授一面问我,一面已经取起了那封信来准备拆阅了,但是我立时一伸手,将之
抢了过来,道:“对不起,贝教授,我不同意那样做  如果我根本不知道这位尊埃牧
师的地址,那我或许会同意的,但是现在我已知道他的地址了,那我当然要将这封信寄
给他的。”
贝教授搓著手,道:“将信寄给他?这不十分好吧,你看,这信已然出过一次意外
,而它一定十分重要,如果再出一次意外的话,可能人类历史上未为人知的一页,就要
从此湮没了,最妥当的办法是  ”
我不等他讲完,便道:“贝教授,我认为私拆信件,是一项最卑劣的犯罪,我以为
不论用什么大题目做幌子,那都是不可饶恕的罪行,不必再提了!”
贝教授无可奈何地转过身去,向其余六人摊了摊手,道:“各位看到了,不幸得很
,我们遇到的,是一头固执的驴子,我们就此停止对这件事的探讨么?”“当然不!”
他们一齐叫了起来。
贝教授又道:“好,那我们进行第二步  ”他又转过身来,道:“卫先生,我们
想托你去进行一件事。我们委托你,去问那妇人,不论以多少代价,购买米伦太太的所
有遗物。”
他们要委托我去购买米伦太太的遗物,这倒是可以考虑之事。因为我自己也有这个
打算。米伦太太的那只箱子,那座神像,那幅织锦,以及那几枚“银元”,如果它们的
来历被确定之后,那可能每一件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我略想了一想,道:“你们准备出多少钱去买?”
“随便多少,”贝教授挥著手,“我们七个人的财力,你是知道的,随便多少,令
得我们破产,我们也不在乎的,你去进行好了,主要的是要使我们的委托不落空!”
我耸了耸肩,他们七人的财力,我自然是知道的,他们之中,有四五个是亚洲著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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