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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霸九天_大宋女主

_3 蒋胜男 (当代)
  他二人履历虽然相似之处甚多,可是性格为人,却是大相径庭。
  曹彬性子仁厚谦逊,遇事谨慎,军功极大,却从无骄矜之态。他带兵多年,所部对百姓都是秋毫无犯,这在兵灾纷乱的年月里极为罕见;他虽然位兼将相,对士大夫却是礼敬有加遇士大夫于路,必引车回避;甚至对下属吏人也从不直呼其名,听取下属汇报,也必是衣冠整齐而相见。曹彬打仗,军纪严明秋毫无犯,审时夺势布置周密,谋定后动。
  潘美的脾气却是正好相反,他性情豪放,行事威猛暴燥。少年时即怀大志,结交各种英杰,投入军中后,作仗勇猛,令敌人闻风丧胆。因为性情暴燥,令手下无不畏惧,可是他作战时经常身先士卒,对于敌人有一种直觉的杀伤力,令对手也一样畏惧于他。在崇尚武力的年代里,这种血气亦是令得不少人心服口服。他性子高傲,待人处事远不及曹彬那样有人缘,但是对于真正有能力的人,他却是直肠直心的佩服,比如对眼前的曹彬。
  本朝一统天下,诸将中曹彬功劳居首。太祖赵匡胤平后蜀,他是东路军元帅,入蜀诸军皆军纪极坏,弄得蜀地刚平又被逼反,只有他所部秋毫无犯一支独秀,因此为世人所瞩目。而潘美则是在挂帅平定南汉一战中,名震天下。后来太祖欲平南唐,便命曹彬为主帅,潘美为副帅,数战下来,两人结下莫逆之交。
  征南唐时有一件花絮可以说明两人的交情:出征前,太祖许诺若平了南唐便封曹彬为相。潘美听了就先向曹彬贺喜,曹彬便对潘美说了心里话,北汉未平,皇帝是不会封自己为相。结果闰了南唐归来,太祖果然说出同样的话来,潘美为人直爽,听了这话不禁偷偷看着曹彬微笑,被太祖发现询问,潘美说了出征前曹彬的话,太祖大笑,赐钱二十万作为未能封相的赏赐。
  而此时,眼望着潘美书房中的宋辽军事地图,两人沉默着,太宗已经下旨,在全国征兵、征粮,封曹彬重禄、赐潘美之女为皇子妃,这一战势在眉睫。望着对方明显斑白的头发犹如看着自己一般,两人明白,这可能是自己军旅生涯中的最后一战。
  潘美打破了沉默:“曹公,你看这一次,官家会御驾亲征吗?还是,你我之间,谁会挂帅?”
  曹彬摇了摇头道:“难说。上次的高梁河之战,惊了圣驾,此次官家必不会亲征。但是征辽事关重大,未必就全部交到你我中的一个手中。我猜,这次会不会是楚王挂帅?”
  潘美怔了一怔:“楚王元佐?”
  曹彬点了点头:“正是,楚王元佐。官家的心思大家都明白。若是此战夺回燕云十六州,那样的军功无人可比,回朝之日,就可有理由昭告天下,立楚王为太子了。”
  潘美沉默片刻,叹了一口气,道:“那就只可怜……房州的那位了……”
  曹彬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轻叹一声:“仲询,你我也只能尽臣子的本份,办好差事,别的,原也不是我们能过问的。对了,小妹呢,今天是她大喜,咱们不说这扫兴的话。”
  潘美轻叹一声道:“小妹从小被我们宠坏了,性子太坏。此番指婚韩王,固然是皇恩浩荡,可是若出点什么错,也不知道是福是祸呢。”
  曹彬笑道:“你越发多虑了。我看小妹如今大了,长得越发美丽,举止也是端庄贤淑。谁见着不爱她,不让她三分呢。更何况诸皇子均是谦和有礼之人,韩王也是有名的温良如玉。再说你我的血战功劳,小儿女们纵然有些口角,也说不到福祸上上去。”
  潘美一笑:“也是,总是做父母的,虑得多些。”
  赐婚的旨意,同时也在韩王府接到了。
  刘夫人清点着御赐的物品,不知怎么地,眼睛竟有些湿湿地感觉。她含笑看了韩王元休一眼,道:“阿弥陀佛,王爷,今天老身总算能看到王爷娶亲了。想当日贤妃娘娘仙逝时,王爷才不过几岁。如今老身终于能熬到您长大成人,出阁开府,再完成婚姻大事。新王妃进了府,老身总算可以把身上的担子都卸下了。”
  元休见刘夫人提起生母来,也不禁有些感伤。看着刘夫人,道:“这些年来,也辛苦妈妈了。”
  刘夫人含泪道:“王爷说这话就折杀我了,这本是我该做的。王爷,自开府以来,不管什么事,老身都由着王爷做主,为的是王爷已经成人,自己知道分寸。只是如今新王妃要进府,老身指望着王爷您夫妇和美,才真的是可以告慰贤妃娘娘在天之灵了。只是有句话不得不提点,新王妃门第高贵,又是官家御赐的正室王妃,王爷请好好地与王妃夫妻和美,相敬如宾。外头的闲花野草,也好收一收。”
  元休脸色微微一变,笑道:“妈妈是最知道我的。哪里有什么闲花野草,旁人不知道的乱说话,难道咱们自家倒也嚼舌根吗?我自己的王妃,我自然会好好地待她。府中本来就安静,能掀不起什么事来。”
  刘夫人不肯放过:“王爷知道老身指的是什么。这府中只有一个没来历的,闹得府中没上没下的。”
  元休脸一沉:“总不成我做一个亲王,连个喜欢的丫环都留不住。妈妈放心,她终究只是个丫环。王妃与丫环,我分得清。”
  刘夫人不说话了,只是应了一声:“是。”
  元休微笑道:“不管新王妃怎么样,府中的事,我始终托给妈妈。我相信你自有办法,不起风浪的,是不是?”他含笑走出大厅。
  厅中,刘夫人看着元休的身影,暗叹了一口气。
  沿着长廊走到尽头,走进小院中,元休便看到了他熟悉的身影。一个穿着粉红衫子的少女,在蔷薇花架边浇花,她的一双纤手如玉雕成一般,微微透着粉红色。一缕青丝发垂下,她伸手轻轻挽起,日光照着她的脸上细细的水珠晶莹剔透,也不知是汗是水。
  看到她的身影,元休的心不知怎地便轻快起来,叫道:“小娥!”
  刘娥回过头去,看见元休,却不似平时这般欢喜地迎上来,相反却脸儿微微一沉,转身就走。
  元休抢上前几步,拦住了她:“怎么了,今天谁惹着你了,不高兴,又不理人了?”
  刘娥有些委屈地轻咬着下唇,瞟了元休一眼,又立刻垂下头去,道:“王爷放尊重些,从今天起,可不能再这么没尊没卑的。如今王爷要娶王妃,可不能再跟着我们这些丫头嘻嘻哈哈了。”
  元休失笑道:“原来,小丫头吃醋了。”他轻轻地托起刘娥的下颌,笑道:“让我看看,你吃醋的样子,格外可爱。”
  刘娥揉着手中的花瓣,道:“你来又招我作什么,新王妃又漂亮又高贵,人家是公候的小姐,我是民间的丫环,人家是天上的云,我是地下的泥。你这里跟我胡说八道,回头我又要招骂了。”
  元休见她没精打采的样子,知道是因为自己将娶王妃的消息,握住了她的手,道:“人还没见着呢,说不定丑得象母猪,凶得象老虎。看你玩得两手都冰冷,还不快进屋去。”
  刘娥抿嘴儿一笑,放下水壶转身进屋。因头发乱了,便坐到镜台前,拿了黄杨木梳梳着。背后一双手轻轻地伸过来,取过了她的梳子,将一支碧玉簪轻轻簪在她的发边。不必回头,也能自镜中看到是元休,刘娥欲回头,忽然间脸红了:“王爷你这是做什么,我们做下人的,可配不起这么尊贵的东西,叫人说不象话。”
  元休微微一笑,在刘娥的耳边轻声道:“小娥,今儿个你要不戴这簪子,才不象话呢!女子十五,要行及笄之礼,怎么能不插一支上好的簪笄呢?”
  刘娥的脸更红了,她低下头去,声如蚊蚁:“王爷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
  元休笑道:“我不但知道今天是你十五岁的生日,而且是特地推了二皇兄的酒宴,来为你祝寿的。”他轻轻拈起她的一缕青丝,慢慢地挽上去,微笑道:“你知道及笄还有什么意思吗?”
  刘娥低着头,道:“什么意思,我可不知道。”
  元休火热的眼神象是要把她灼化了似的,他的笑容是多么地可恶呀:“及笄又叫上头,女子十五及笄之年,就是成人了,要许配人家嫁人了。”
  刘娥慌乱地揉着手帕,微微咬着下唇,嗔道:“谁说的,我哪儿也不嫁。”
  元休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帕,笑道:“正是,我哪儿也不让你嫁,就让你留在这儿,永永远远地留在我的身边,一生一世。”
  刘娥插回了手帕,忽然只觉得眼前似有一层水雾蒙着:“你又来轻薄我,你自有你金尊玉贵的王妃,何苦寻我开心。”
  元休握紧了她的手,俯在她的耳边,轻轻地笑道:“傻丫头,那个是父皇指下来的,而你——却是我自已选定的娘子。”
  刘娥只觉得心扑通扑通地跳得厉害,她抬起头来,看着元休颤声道:“王爷——”
  “嘘——”元休用一根手指轻轻地点住了她的朱唇,笑道:“我排行第三,宫中都称我三郎,从今天开始,当着人前,你叫我王爷,只有我们俩人在的时候,你也得称为三郎。”
  刘娥满脸通红,站起来就要逃,却被元休拉住,笑道:“不曾唤我作三郎,便不许走。”刘娥的脸涨得更红了,扭捏了半日,元休只是不肯放过,非逼着她叫不可,好不容易,才自她的齿间听到断断续续细若蚊蚁的一声:“三、三郎!”
  元休大笑,却仍是拉了她,道:“来,我带你去看一处地方。”
  刘娥不由自主地被他拉着,看他兴奋地把自己带到后花园西边的一座小楼前,得意洋洋地对她道:“你看上面的字!”
  刘娥抬起头来,见匾上的飞白书三字“揽月阁”,正是元休的亲笔字迹。元休仍拉着她的手,笑道:“还记得吗,上次你对我说你名字的来历,原是你母亲在怀着你的时候,梦月入怀,所以起名嫦娥的‘娥’字。”
  刘娥羞涩地说:“记得。”
  元休笑道:“那时候我还说,怪不得长得跟天仙似的,原来我的小娥本来就是月宫仙子下凡呀!因此上前些天,我就悄悄叫人把这藏书阁重新整理了,如今专门拨出来给你住。我最喜欢的那些书,却没整理出去,还留在书房里。揽月揽月,就是把月中仙子揽在怀中,红袖添香夜读书。”
  刘娥似嗔似喜地瞟了元休一眼:“王爷原来早就安排好了?”
  元休笑道:“正是,来,你随我进来。”
  刘娥只得随了他进去,才一推门便唬了一跳,原来阁内已摆放着一桌酒宴,早有几人候着,见他们进来,都拍手大笑道:“客人都等半日了,如何寿星这会儿方到?”
  刘娥定下神来,才看清这几个人,原来是钱惟演带着妹子钱惟玉、张耆带着妻子何氏早已经候着了,龚美和元休的两个近身小僮在下座陪着,此时都站了起来笑着。
  元休拉了刘娥入座,却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刘娥待要推让,元休笑道:“今天你是寿星,又乔迁新居,不但要坐在这儿,呆会儿还要你敬各人的酒,谢大家给你庆生。”
  刘娥羞红了脸,道:“折煞我了,奴婢哪担当得起。”
  钱惟玉笑道:“谁说的,今天寿星最大,我们都要让你上座。”
  刘娥笑辨道:“钱小姐取笑我呢,奴婢可不敢乱了尊卑。”
  钱惟玉道:“我们向来如此,今天且把什么王爷奴婢地收起,寿星最大,这是规矩。难道你就没过过生日吗?”
  刘娥低下了头,轻轻地道:“我这辈子,是第一次有人给我过生日。”一时间,气氛忽然有些伤感了。
  钱惟玉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低下头来,忙踩了踩哥哥的脚要他给自己圆场,钱惟演只得站起来笑道:“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打今年起,我们这批人,年年都给你过生日,来闹你的寿。”
  元休笑道:“这可说定了。年年生日,可不是白来的,都得给我准备了礼物来。”
  钱惟玉松了一口气,喜得蹦起来道:“礼物我可带来了,听说刘姐姐正习字呢,我带来了上好的澄心堂纸。”
  刘娥这些日子在书房服侍,长进不少,知道这是南唐国主李煜御制的纸,唬了一跳,忙摇手道:“我可不敢用澄心堂纸,这纸该是我们王爷才配用呢!”
  钱惟玉眼尖,早看到了她头上的碧玉簪子,笑道:“姐姐今日双喜临门了,这纸你用他用还不是一样。”
  刘娥羞得转身要逃,元休忙拉住,笑道:“这有什么可难为情的。他们原就是来贺我们的,逃什么?”
  钱惟演瞪了一眼妹子,道:“玉儿又是你乱说话,罚你一杯酒,再不许开口了。”
  钱惟玉笑着接过酒杯来喝了,乖乖坐下。
  这一顿酒闹了半宿才散去,这一夜元休便歇在了揽月阁。
  从此揽月阁便做了内书房,原来的书房做了外书房,元休便少去了。名义上刘娥便做掌管揽月阁的大丫环,另拨了一个小丫环归她使唤。
  这边在前院东头整理出一间大院来做新房,东西两头隔得甚远。刘夫人的院子与新房甚近,日日操心忙着准备大婚的事,元休又吩咐了守住秘密,一时竟不知道元休已经纳了刘娥。
  转眼几个月过去,眼见快到中秋大婚之期了。
  一箱箱的新婚物品流水似地抬进来,刘夫人带着阖府上下忙了个脚底朝天,独有刘娥留在自己的揽月阁中,看书习字,对府中的事置若罔闻。只有元休忙里偷闲倒是经常跑过来笑闹几句。
  婚礼一应事件,自有内侍省去操办,府中事务,也自有刘夫人操办。
  宫中传下恩旨,韩王府潘氏,特封为一品莒国夫人。
  皇子纳妃,必得依足了古礼中种种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的繁琐仪式行事。
  首先是纳采。《仪礼•士昏礼》:“昏礼:下达,纳采,用雁。”郑玄注:“达,通也。将欲与彼合昏姻,必先使媒氏下通其言,女氏许之,乃后使人纳其采择之礼。用雁为贽者,取其顺阴阳往来。”韩王府纳采的礼物,则多达30种,且物物都有象征含义,如法天地的玄纁,象征夫妇好合的胶、漆、合欢铃、鸳鸯,象征柔顺的蒲苇、卷柏等等。其中最重要的,便是以大花八朵、罗绢生色及银胜八枚装饰的“许口酒”,上面又以花红缴于酒坛檐口,称之为缴花红。
  纳采之礼毕,则是问名、纳吉。本朝礼俗,纳吉礼时,女家接了许口酒,就以淡水两瓶、活鱼五只、银箸一双,放在原酒坛中,称之为“回鱼箸”。然后是纳币、即为下聘,由礼部主事。之后,才是韩王府上表请期,太宗下旨,定了婚期。
  到了八月十五正日清早,是潘府的嫁妆先送到韩王府,然后在黄昏时,韩王府再花轿迎亲。
  韩王府上下,为婚礼装饰得焕然一新。厅里三尺高的红蜡烛日夜不停,照在四周墙上挂得密密扎扎的红丝绸幛满堂红、满堂金。绿底喷金的四扇屏风后顺着台阶,通到里面正厅,就是举行婚礼的喜堂。喜堂中间宽大明敞,正中挂着大内御赐的金匾,上面是御书“佳偶天成”四字。左边一排,挨着排开是各皇族的喜幛,右边一溜儿是朝庭众臣送的喜幛。
  刘夫人在分配全家的仆人准备事情,有人专管送喜帖,有人专管收礼金礼物,有人专管登记礼金礼物,有人专管记帐和发放送礼的仆人赏钱,有人专管雇戏班子和参军戏、说书、杂耍的艺人等等,以及安排花轿在街上进行的执事旗、牌、罗、伞等等,一言难尽。另外派四个仆人专管照顾全宅第之中的蜡烛,灯火,喜幛等悬挂的东西;四个仆人专管打扫地、收拾桌子;两个仆人照顾桌子上的银餐具和象牙筷子;另有八个人,专管准备茶水,给客人倒茶,这些仆人专门伺候前厅的贺客。
  另外后厅的命妇夫人们也有专门的仆妇婢女侍候。以大厅为界线,就在静文斋以西的明元堂招待。
  卯时三刻,潘府的嫁妆开始陆续出发。除去新郎这边派去的八个人去迎接嫁妆的,新娘那边也来八个陪送嫁妆的。按先后顺序是金、银、玉、首饰、日常用物、书房的文房四宝等物,古玩、绸缎、皮毛衣裳、衣箱、被褥。
  申时正,韩王府的花轿已经快到潘府了。
  潘美走进内室,见幼女潘蝶已经在侍女们的服侍下打扮好了。
  八个婢女拥着潘蝶,向潘美夫妇盈盈下拜:“爹爹娘亲保重,女儿去了。临行之前,再聆听爹爹教训。”
  潘美点了点头道:“小妹,你如今嫁过去,便是皇家的人了。你是我最小的女儿,自幼儿父母便宠坏了你。这一嫁过去,可就是别人的妻子了,要懂得持家,服侍夫婿,府中上上下下要打点好、相处好。比不得在自家,你娇纵些任性些,父母能够包容你。王府之中,你要处处小心谨慎,不要教人说我们潘家的女儿没有家教。”
  潘蝶点头道:“爹,女儿知道了。”
  潘夫人抱着女儿,悄悄拭去泪水道:“女儿呀,你一过府便是堂堂王妃、莒国夫人,可休要胆怯,不要叫人家欺到你的头上去呢。那些地方我是知道的,都是从宫里各府里出来的,最会欺软怕硬。你要拿出一府之主的气派来,可休要叫人压你一头去。对了,那府中有位乳母刘夫人,听说韩王是她奶大的,如果在那府中做主。你过去只要先收伏了她,便容易做事了。”
  潘蝶笑道:“娘,女儿明白。”
  潘夫人看了看潘蝶身后,叫了潘蝶乳母张氏道:“你在我府中最久最得力,这次我派你跟了去,可是小心服侍,护持着小姐。”张氏唯唯称是。
  鼓乐声起,韩王妃莒国夫人潘蝶乘四马驾驶的压翟车,车上设紫色团盖,四柱维幕、四垂大带,卤部仪伏,宴乐仪卫无不依皇家纳妃的驾势,正式嫁入韩王府。
  接下来,便是拜堂、礼成、入洞房。
  四个喜娘将金钱彩果散掷在床上,称之为“撒帐”。新人坐下,喜娘再将两人的头发微微梳起,称之为“合髻”,然后是互饮交杯酒,饮完将用彩带系着的酒杯掷入在床下,必然是一仰一合,才称为“大吉”。
  不想掷杯之时,出了些小差错,喜娘将酒盏掷入床下时,竟将两只酒盏都掷合在地。吓得喜娘忙用手去翻,不想越忙越乱,只听得酒盏乒乓连声,虽然王妃头上盖着盖头未曾看见,却已经听得声音,头侧了一侧。
  那喜娘本是做老了的,次次皆中,谁料想今日王府喜庆,竟会紧张过甚,弄成这样。吓得脸色煞白,忙用手将酒盏弄好了,心惊胆战地看着王爷。
  幸而韩王并不在意,挥手令她们出去了。
  掀起了红盖头,在大红龙凤烛的照耀下,韩王元休这才自喧闹中定下心来,含笑看着自己的新娘子。
  倚着龙祥风舞的大幅彩屏,红烛高烧,檀香轻飘,透过了杏黄色的一抹软玉流苏,迎面镶有珠翠的“月桂菱花流云镜”,在一对银质长灯的映照下,迸射出闪烁流光。娇艳欲滴的新娘子潘蝶,俏生生地低头坐着。凤冠霞帔,来自今上的恩赐,满头珠玉的衬托里,更显得雍容华贵,那两弯峨眉,也经过特意的修整,是时下宫中流行的“新月眉”式样。
  元休心中甚喜,新娘子虽不及刘娥容光照人风流妩媚,却自有一股华贵艳丽之态。心中暗道:“似这般佳人倒也可以了,却不是人人都可及得上小娥这般天香国色的。”
  且说那喜娘出了门,她经历婚宴已经极多,今日出现这种情况是万万不曾料想到的,心中嘀咕着今日酒盏掷吉卜得不好,怕不会是王爷王妃夫妻之间,会有什么不吉吧!想到这里不禁啐了自己一口,悄悄地打个嘴巴道:“真是老糊涂了,这种事也是你想的吗?”
  韩王饮过酒,掀起红盖头,礼成之后,便被几名年幼的皇子闹着拥去前殿敬酒去了。洞房内,王妃潘氏悄悄地坐着,方才虽然是匆匆一面,女儿家面羞不及细看,却也见他温文儒雅,面如冠玉,果然是个如意郎君。
  心中想着,不禁羞红了脸低下头去。忽然想到一事,心中不悦,轻声问身边道:“张妈妈,怎么我刚才听到酒盏响了两次,却是怎么回事?”
  张氏俯下身去,在潘妃耳边轻声地将刚才的事说了一遍,潘妃皱眉问道:“王爷就不理论吗?”
  张氏忙笑道:“小姐,今儿大喜,王爷若是为这生气,岂不扫了兴。待过了今日,再说罢。小姐也休将此事放在心中,今日大喜,原该是欢欢喜喜地才对。”
  潘妃略住了些火气,仍是嗔道:“我大喜的日子,居然出这种差错,简直不可饶恕。待过了今日,再做理论。”
  正说着,门上轻轻敲了一下,有人道:“老奴来给王妃请安!”
  张氏忙扶了潘妃坐正,这边叫丫环银蝉去开了门。
  却见一个四十余岁的宫装妇人,带了两名侍女站着。那侍女俏生生地道:“刘夫人特来给王妃见礼。”
  张氏忙对潘妃说了,潘妃知道刘夫人的身份,倒也不敢怠慢,见她要行下礼去,忙叫:“张妈妈扶住了。”
  刘夫人却是依足了礼数才肯起来,潘妃叫了搬了脚凳让她坐下,笑道:“妈妈坐吧,我正想叫人去请妈妈过来呢,没想到妈妈倒先来了。”
  刘夫人笑道:“怎么敢当,该是妾身来拜见王妃。”
  潘妃笑道:“我早听说了,王爷自幼丧母,妈妈尤如半个母亲一样,夫妻一体,我也自该称您一声妈妈的。”
  刘夫人道:“如今王爷娶了王妃,这府中有了女主人,妾身的担子,也可以放一放了。”
  潘妃笑道:“我年幼识浅,府中的事,全要仰仗妈妈帮忙,妈妈可不能就此搁开手了。”顺手取过银包道:“这里五百两银子,妈妈拿着赏人喝茶罢。只当我一点心意,妈妈若不是收,就是不打算疼我了。”
  刘夫人为人本是严谨,且王府中规矩也大,见王妃初次见面,这般尊重她又是这般大手笔,心中甚喜,暗道新王妃不愧是大家出身,有礼有度。自己总算可以将担子放下了。
  谈了一会子话,元休已经喝得有七分醉,被众人拥了回房,刘夫人告辞,自是新人安歇。
  次日大清早,新人换了朝服,进宫参拜皇帝及各宫妃子。回到府中,刘夫人率了合家上下百余名仆佣参拜新王妃,新王妃亦各有赏赐。
  第三日,新郎新娘女家回门见礼,准备礼物,又是一番忙乱。
  第六日,潘夫人带着彩缎与油蜜蒸饼,谓新婚夫妻和合,如蜜蒸油的彩头,称之为“暖女”。
  第七日,新娘回门,女家再盛装彩锻头面首饰全套,称之为“洗头”。
  如此反覆往来,极尽礼仪,直足足满了一月,再开华宴庆贺,称为“满月”。
  满月过后,合府才得安宁片刻,这才将忙乱中未及顾及的其余各事,一一提起。
  第 7 部分
  第七章、秦王之死
  且按下韩王府不提,却不想此时楚王府中,又出了事了。
  楚王元佐近日睡得不甚好,自从一年前,秦王赵廷美被贬为涪陵公迁至房州之后,他数次上奏,请求赦回,却都是被太宗斥责,自那以后,便渐渐地成了心病。
  半月前,他派到房州的使者回来,向他回报涪陵公的近况。却是赵廷美自到房州之后,阎彦进等奉旨,严密临视他的一举一动,身边侍从一概换净,便连诸子也不得连易相见,便是与妃子张氏偶而说一言一语,也是立刻有人报了上去。如此坐困愁城,不久便生了肝逆等症,忧悸成疾,卧床不起。
  阎彦进等人,竟是连赵廷美告病乞归的折子,也不准报上去。
  元佐见信大怒,直闯禁中,苦苦相求。太宗终于松了口,同意明年春祭时,让涪陵公回京养病。
  元佐忙派了人,将此喜讯告诉涪陵公,又带上三位皇子成婚的喜饼,送到房州去。
  照日子,三皇叔收到喜饼,应该会派使者送上贺礼。这样,他就可以让收到贺礼的三位皇子,联同他一起上奏,请求早日赦回三皇叔。
  这一夜,元佐蒙胧地睡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到有人唤他道:“崇儿快醒醒,三皇叔要走了。”他睁开眼一看,竟正是赵廷美正站在他的面前。
  他又惊又喜,跳了起来:“三皇叔,您回来了。”
  赵廷美居然身上依旧着了亲王的服饰,笑道:“我要走了,想这京城里,也就你这痴儿心里还有我,所以来看看你。”
  元佐喜道:“父皇本答应我,春祭让您回来,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
  赵廷美正要说话,后面却有一人拉了他向外走,口中道:“与他多说什么,也不过是个口蜜腹剑之辈,三皇叔忒也好心肠。”
  元佐细一看,那人竟是二皇兄赵德芳,见对方怒目看着自己,不解道:“二皇兄,小弟何处做错了,你这般生气。我若有不是,您只管教训,何苦与我生份了。”
  赵德芳冷笑一声:“我哪里敢,你已经是太子了,指日就要身登大宝,原是我们这样的人碍着你,我们去了,你才好舒心呢!”
  元佐看了看自己身上,果然身了皇太子的龙袍,急道:“我如何会是太子?”
  身后忽然有人道:“你自然不配做太子,把皇位还我!”便有人来扯他的衣袍。
  元佐骇然回头,却见一人血污满面,颈项中还不断冒着鲜血,却不是大皇兄赵德昭是谁?只见赵德昭用力扼着他的颈子,扼得他透不过气来,口中幽幽咽咽地道:“还我命来,还我皇位来……”
  元佐只觉得双手双脚无力,不能挣扎,见赵廷美被赵德芳拉着越去越远,见他每走远一分自己的颈上便紧了一分,只得叫道:“三皇叔救我——三皇叔救我——”
  只听得赵廷美幽幽地道:“我如何救你?”
  元佐脱口道:“你只要不跟了二皇兄他们走,便是救我了。”
  赵廷美叹气道:“我原也不想走,只为有人逼迫我走,我不得不走。”
  元佐道:“谁要逼你走?”
  赵廷美还未说话,忽然半空一声怒喝:“谁敢阻挡我儿!”
  元佐失声叫道:“父皇——”
  却见太宗大步上前,携了他手道:“你看——”
  元佐抬头,却见前面金灿灿一张龙椅在自己面前,前面却有赵德昭、赵德芳、赵廷美三人挡在前面,太宗喝道:“休得挡了我儿!”一剑斩向三人。
  元佐失声惊叫:“父皇、不要伤皇兄皇叔——”却是已经来不及了,只见太宗一剑过去,三人顿时倒地。太宗将他一推,元佐一个踉跄,身后似有一股力量要将他推到龙椅去,前面却是横着皇兄和皇叔的三具尸体,他却是无论如何,也是无法这样踩着尸体上去。只觉得向前推和向后退的两股力量撕扯不已,将他似要凌迟般的痛苦。
  元佐大叫一声,坐起身来,却见眼前烛火闪动,听得耳边不住声地有人叫道:“王爷、王爷,你怎么了?”
  元佐呆滞地转过头去,却是他的妃子李氏,这才慢慢地定下神来,只觉得全身已经被汗湿透,怔怔地道:“原来是做梦。”
  李氏急道:“王爷,你怎么了,方才妾身见你仿佛被魇住了似地,不住地叫,却是怎么也不醒来,真是吓死我了!”
  却不知不说还好,元佐只听得一个“死”字,顿时血气翻涌,只觉得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已经喷出。
  李氏吓得尖叫一声,只觉得双脚发软,倒是元佐自己却镇定了下来,摆手制止李氏唤人道:“没什么,原是我气血太旺的缘故,吐出来就好了,你自己先歇着吧!”
  李氏待要上前服侍他安歇,他摇头道:“不必了,我已无睡意。你自去歇着,我坐坐就好。”
  这般情况,李氏如何敢睡,只得依他吩咐,吹熄了灯,一个人坐在床上拥着被,心惊胆战地看着元佐独自坐在窗下,黑暗中只觉他的眼睛如两点寒星般地发亮。
  一月之后,房州消息传来,涪陵公赵廷美因病身亡。
  太宗在朝臣听到此时,失声痛哭,对群臣道:“廷美自小顽劣,朕为着他不知道生了多少气,可是私心底下总是希望他能上进,因此上放他到房州,希望他能体察民间疾苦,好生改过。本想过个几年依旧让他回来也好托以重任,谁知道他竟一病而亡。先皇弃朕而去,如今三皇弟也去了,一门三兄弟如今只剩下朕一个人,细思量这人生无常,终觉得没什么意趣了!”
  群臣一齐跪地求官家保重龙体,太宗慢慢地平静下来,追思前事,赵廷美虽然是有罪之人,但此时既然斯人已去,便一概不追究了,于是下旨赵廷美依旧恢复秦王之爵,其子女也召回京城,一应旧爵封号皆尽恢复,只是皇子皇女的称号,不再恢复。
  退朝之后,太宗回宫,一路上仍然只觉得心悸不已,回思从前种种,伤感之情,却也是发自心底。他停住了脚步,对夏承忠道:“秦王的旧邸,好生收拾出来,秦王妃和几个孩子们,也叫人好生照料着。本是娇生惯养的,去房州这几年,也苦着他们了。”说着,抬头看了看天色,道:“快到年下了,天气也冷了。房州气候不好,务必让她们年前回京。”
  夏承忠连忙应是:“官家眷爱秦王的心意,奴才都明白。奴才亲自去督办这事儿,一定好生照料着秦王的家眷。”
  太宗点头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车驾到了宣庆宫,德妃李氏忙着接驾。后宫无主,如今的德妃为诸妃之首,李氏本在晋邸时已经主持中馈多年,早已经代掌后宫,太宗对她甚为倚重。只可惜她入宫多年,却膝下无子,要不然早已经封为皇后。
  她也知道了今日之事,见太宗脸色气色不好,早命人撤去了歌舞,只是烫了些黄酒,备了些羊肉。太宗更了衣,坐在炕上,李德妃只絮絮地说些宫中的小事,间或一些小笑话儿。
  过了会儿,太宗的脸色慢慢缓和些了,才把廷美的事告诉了李德妃。李德妃婉言道:“官家,秦王的事,官家也尽了心了。这人寿原是有定,譬如秦王如今若还在京中,也当是这般的阳寿……”
  正解说了一会儿,看着太宗渐渐将这事谈了,夏承忠忽然进来,脸色的气色极坏,跪下行了一礼道:“官家,楚王府来报,楚王他、他……”
  太宗吃了一惊,忽然间心头狂跳:“元佐,元佐出什么事了?”
  夏承忠深吸一口气,道:“楚王妃派人来报,今日早上,楚王殿下忽然发了狂,胡言乱语,还拿刀砍杀了一个侍卫。”
  太宗大惊,赤着脚就跳下了炕:“胡说,好端端的,如何出这样的事?”
  夏承忠道:“奴才听楚王府来人说得也不甚详细,只是说很不好。”
  太宗喝道:“替朕更衣,立刻去楚王府。”
  楚王府原就在东宫附近,一会儿便到了。只见楚王妃李氏迎出宫来,太宗忙问详情,李氏垂泪回道:“前些日子,王爷便时时地半夜惊梦,原说休息一阵便好,谁知道今儿早上,传来消息说涪陵公没了。王爷昨夜惊梦原没睡好,许是那人回话不好,正好旁边放着刀,也就这么指着他骂了一声,不知怎地精神一恍惚,就误伤着了。他一看见伤着了人,这一刺激不知怎么地就不好了。”李氏原知人命关天,便是亲王也不能随便杀人,若是细究起来也是一个罪名,说话便有些含糊了。
  太宗问:“那人怎么了?”
  楚王府翊善胡旦忙回道:“回官家,御医正在抢救,生死只怕还未定!”
  太宗点头道:“务必要救活。”这等不晓事的侍卫死活倒罢了,可若真是死了,却不免牵累元佐。
  太宗便问胡旦:“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务必说个清楚明白。”
  胡旦低下头,暗叹一声,只得将整个经过说了。
  涪陵公赵廷美去世的消息报到朝堂上前的半个时辰,元佐派到房州的使者便已经回到王府,赶报楚王。
  元佐正待出门,一听说使者已到,立刻叫了进来。
  使者见了元佐,便磕头道:“王爷,涪陵公——已经薨了。”
  元佐怔了一怔,象是没听清楚,这些时日以来,他时常做些怪梦,白日里便有些神思恍惚,于是再问了一句:“你说什么?涪陵公怎么了?”
  使者自得了消息,心中便直道:“糟了!”当下马不停蹄地赶来,报告此消息。此时见着楚王神色怔怔地,心下不安,只得又磕了一个头,道:“回王爷的话,涪陵公病逝了!”
  忽然间元佐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厉声道:“大胆,你怎么敢咒孤的皇叔?”
  使者吓得战战兢兢,一时连口讳也忘记了:“王爷,这、这确是真的,小人刚从房州来,涪陵公的确已经死了,是病死的。”
  “胡说!”元佐大吼一声:“三皇叔好好儿的呢,父皇说了过了年就赦他回来,你竟敢胡言乱语造谣生事。你们这等奸佞小人,捕风捉影无事生非,离间天家骨肉。我倒问问你们,三皇叔他碍着你们什么了,你们这等不放过他?”
  使者见元佐脸上赤红,青筋迸裂,眼神是满是愤恨狂乱,已经是吓得魂飞魄散,直叫道:“王爷、王爷,小人不敢,这原不干小人的事,小人只是报信儿的!”
  元佐冷笑道:“报信,你报什么信?三皇叔明明好好儿的,你却要咒他死了。嗯,我知道了,你们知道父皇要赦三皇叔回来呢,便断了你们的富贵,就谎报他死了,这样三皇叔就回不来了,是不是?”
  胡旦在一旁,听着元佐的话大异常理,已经是呆住了,见着那使者在元佐手底下吓得连话都说不出了,忙劝道:“王爷息怒,您先放了使者,咱们有话慢慢地好说!”
  元佐喃喃地道:“放了他?”胡旦连忙点头。
  元佐忽然大怒:“不能放过了。为人子臣的,为什么不一心一意全了君父的德望,却为着自己的权势富贵,陷君王于不义。我要杀了他,以儆效尤。”胡旦尚未反应过来,便见他抽出了佩刀,一刀刺了过去。
  满堂惊呼声中,只见鲜血飞溅,楚王元佐一刀刺入使者的前胸,可怜那使者来不及地叫上一声,惊骇莫名地看着楚王,倒了下去。
  元佐拨了血淋淋的刀在手,笑道:“好、好、好,三皇叔,我为你杀了这奸佞啦!”话音未了,他已经是一口鲜血狂喷,摇摇晃晃地倒了下去。
  太宗怔怔地听着,只觉得心头阵阵抽紧,道:“朕这就过去看看他!”
  “父皇且慢!”一人越众而去挡在太宗面前跪下了:“大皇兄有些不甚好,贸然去怕是惊着了皇驾!”
  太宗抬眼看去,却是二皇子陈王元佑,听得他的话大不入耳,冷笑道:“朕千军万马的厮杀也未曾惊过,难道看看自家儿子,倒还会惊着了!你大哥病着了,你不思为他担忧,倒找了推托的词儿来!”
  这话说得重了,只见元佑满脸通红,重重地磕了一个头,道:“儿臣不敢,儿臣这么说,正因为儿臣刚刚去看过大哥了!”
  太宗沉了脸,问道:“怎么回事?”
  元佑退后一步,让出位置看了看后面道:“还是三弟说罢!”
  韩王元休脸色煞白,怯怯地看了太宗一眼,嗫嚅着道:“儿臣方才去见了大哥,他、他已经不认得人了,却对着空气招呼着已逝的大皇兄二皇兄和三皇叔!”
  太宗整个身躯剧震,差点没摔倒,只觉得空气中一股暗暗的阴寒之意涌动,猛然间侵入骨子里,叫人打一个寒战。
  沉默片刻,还是驾临了楚王的房中。此时的元佐喝了太医的药,已经沉沉睡去了。太宗阻止了侍从将他唤醒接驾,自己移步到床边,看着那张年轻英俊的脸沉沉地睡着,眉头仍是紧紧地皱着,心中不禁叹息,唤了太医来问病情,
  太医早已经候在门外,此时听传,忙跪到阶前。太宗问:“到底病症如何?”
  太医奏道:“楚王之症,乃是急怒攻心,一时迷了心窍。古人云痰迷有别,有气血亏柔饮食不能溶化者,有怒恼中痰急而迷者,有急痛壅塞者……”
  太宗喝道:“朕只问你是哪一种?”
  太医战战兢兢地道:“三种都有一些,臣观王爷脉象沉郁,应是平日有些不豫之事,积郁于心,不曾发泄出来,因此上饮食积滞;再问得王爷近日多梦魇之症,今日之症,亦是因急痛惊怒而致,故得此颠狂症候。”
  太宗冷着脸,道:“你只说要不要紧!”
  太医跪奏道:“常言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王爷此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可慢慢调理,却难以即刻痊愈。调养此症,心境最是重要,左右侍候,绝不可再有令他着恼刺激之事了。”
  太宗点了点头,喝道:“都是你们这些奴才的不是,来人,将平日左右侍候的人,都拉下去打二十大板。你们可都听清了,从今往后,倘若再叫楚王着了恼的,朕便要你们的脑袋!”
  众侍从满心喊冤,却不敢作声,只是磕头应声连连。
  过得片刻,外头连连来报,却是四皇子冀王元儁,五皇子益王元杰等得知皇帝来了,也纷纷前来探病。
  太宗道:“楚王病着,不必这么闹哄哄地,再说这会子才来,也不济得什么事。”他看了看陈王元佑和韩王元休,道:“还是你们两个倒是真有心的。”
  元休红了脸,道:“我和大哥一向就亲……”
  元佑忙道:“父皇,他们还小呢,他们也是有心的,只是我们两个大了一些,早些想到罢了。”
  太宗点了点头,吩咐了太医务必每日早晚向自己各报一次,起驾回宫了。
  送了皇帝回宫,元佑先走了,元休再留了一片儿,只见天色便全黑了下来。楚王妃再三劝道:“三弟,我知道你是有心的人,不过你累了这一天了,也该去休息了。你哥哥已经服了药已经睡了,这会儿也不会醒来。这里还有我们呢,你且回去吧!”
  元休没奈何,张耆扶了他回到韩王府,也不回房去,只是怔怔地一个人坐在书房中,象也痴了似的。
  张耆暗暗害怕:“莫要病倒了一个,又添上一个!”一时之间没着落处,急忙去寻个人来开解开解他。
  想到这里,急忙去找人,却无人在府。原来是府中也知道了楚王之事,王妃潘氏同着刘夫人一起进宫问安。却是元佐和元休生母早亡,太宗在名份上让李德妃代为抚育。此刻便是进宫安慰德妃娘娘去了。
  张耆一急之下,跑到揽月阁把刘娥叫了出来,将王爷之事这般那般地说了。刘娥一听也着了慌,忙随着张耆到了书房。
  一见到元休,她也吓了一跳,元休脸色苍白,神思恍惚,她拉起他的手,手是冰冷潮湿的。吓得刘娥忙叫道:“王爷,王爷,您这是怎么了,您别吓我——”
  元休呆滞地抬起头来,看着刘娥,忽然间全身颤抖,一把抱住了刘娥,眼泪却已经流了下来。他毕竟还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在外人面前再怎么样努力地撑着,但是此刻看着刘娥的一脸担忧和关切,竟忽然放松了下来,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悲伤和无助。
  过了许久,元休慢慢地抬起头,轻叹了一声,看着窗外黑漆漆的夜色,眼神似有些茫然,缓缓地道:“我从来没告诉过你,关于大王兄的事。母妃去世时,我才七岁,大王兄比我大了十岁,文武双全,已经跟着父皇带兵打仗了。可是不管他到了哪里,不管他有多忙,他永远都会想着我,照顾着我。他是那样的优秀和完美,他是父皇的骄傲、是大宋皇室的荣光,也是我的偶像。甚至对于父皇,我也是敬畏居多,可是对于大王兄,我却只想为了他的一个赞许,去努力地做任何事。他永远象一座山,一盏明灯。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他们说大王兄杀了人,他们说大王兄发了疯,我不信,我真的不信,天下任何人都会疯,都会杀人,只有大王兄不会呀!可是为什么,他拉着我的手叫三皇叔,他对着空气中笑,瞪直了眼睛说着一些我不懂的话。小娥,我该怎么办,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
  刘娥紧紧地抱着元休,感受到他的伤痛和依赖,不知怎么地,自己的心里竟也是同样的悲伤和无助。恨不得代他去承受这一切,却又恨自己实在是无能为力。
  她轻轻地抚着元休的后背,温柔地道:“王爷,没关系的,一定会没事的。大殿下的病会好的,大夫不是说了吗,只是急怒攻心。明后天歇上几天,就会好的。王爷,你已经是开府封王了,平日都是大殿下照顾着你,这个时候,要你来照顾他了!”
  元休慢慢地抬头,看着刘娥:“我?我来照顾大王兄?”
  刘娥肯定地看着他:“是的,你能成的,你一定能的。”
  元休浑身一震:“真的吗?”
  刘娥一直地看到他眼中去:“当然是真的,王爷做什么都行!”
  元休轻叹一声,摇了摇头:“小娥,你不明白的!”
  刘娥跪了下去,伏在元休的膝上,轻轻地道:“三郎,我明白的,我怎么会不明白呢!小时候我逃难时,没吃没穿的,可是我从来没怕过,因为我一直有婆婆在照料着我,有糠吃糠,有野菜吃野菜。我们虽然穷,可是我衣服上的补丁,婆婆永远给我补得整整齐齐的,冬天时长了冻疮,婆婆拿自己心口给我偎着帮我暖和。我一点也不觉得苦,一点也不觉得难。可是有一年,婆婆病倒了,我一路磕头讨来了药,讨来了米粥,婆婆说喝了米粥什么病都能好,可是她的病,却是好不了。连大夫看了,都一直摇头,那个时候呵,我觉得天都要塌了,地都要陷了,我只知道抱着婆婆一直哭一直哭,心想着婆婆要是走了,我也哭死了跟过去……”
  元休听得惊心动魄,不由地把自己的事一时放开,问道:“后来呢?”
  刘娥轻轻地说:“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婆婆慢慢地好了,连大夫都奇怪。可是婆婆抱着我一直一直地说:我还不能死呀,我死了我的小娥怎么办呀!”她的眼泪,一滴滴地滴在元休的衣摆上,元休怔怔地看着,拿着方才刘娥为他拭泪的手帕,轻轻地抹去她的泪水,抱住了她道:“想不到,天地间竟尚有你我二人,如此同病相怜!”
  夜静静的,天地之间似乎只有相依相偎着的两个人。
  当晚,韩王元休没有在正室王妃的玉锦轩中安歇,而留在了揽月阁中。
  王妃潘氏和刘夫人在辰时才回到府中,一落轿便先问王爷可安歇了,结果竟不见元休,元休的贴身内侍怀德支支唔唔地,竟说不出来。
  潘妃大为疑心,细问之下,怀德只得道:“王爷今晚,已经揽月阁安歇了!”
  刘夫人吃了一惊:“小娥这贱丫头,竟然如此不知收敛,太放肆了!”
  潘妃听了个原委,气得浑身颤抖,当时就要冲到揽月阁中去。刘夫人拦住了她:“王妃不可,今日发生的事太多了,王爷的心情正自不好,您这一发作,岂不是要惹得你们夫妻不合。再则,事情若是闹大了,叫官家知道了,王爷也得领一顿不是。”
  潘妃的乳母张氏也劝道:“小姐,王爷开府未久,这府中的丫环,原都是各宫各府送过来的,咱们总不便擅加处置,或者是退还原主也就罢了。
  潘妃转头问刘夫人:“妈妈可知这小娥是哪宫哪府送来的?”
  刘夫人支唔半会儿,才道:“这丫头原不是哪宫哪府的,只是外头的一个野丫头罢了!”
  潘妃道:“难道就这样罢了不成?”
  刘夫人道:“这事儿,只能暗地里处置。王爷既然是偷纳的,她如今便还是府中的丫环,待我过几日,寻她个不是,或赶出来,或配个小厮,也就清静了。”
  潘妃咬着牙道:“虽然如此,到底我这心里头还是不舒坦。”
  刘夫人这边要劝着,这边得为了元休要陪不是,只得陪笑道:“王妃是大富大贵的人,犯不着和这些下贱丫头一般见识。帝王家三妻四妾的多了,您看陈王府呢,宠得个张良娣,比正室王妃的气焰还大。王爷毕竟还是爱您的,不过是拿丫环撒撒火儿,又不是正式要了她。过几天我打发她出去,不就没事儿了。”
  潘妃无奈,只得先忍下这口气来。
  如此一夜过去。次日,元休便在揽月阁起身梳洗上朝去了。
  刘娥独自收拾着,忽然刘夫人的丫环来了,道:“小娥姐姐,刘夫人让您去一趟。”
  刘娥怔了一怔,微吸了一口气,心里不是不怕的,该来的终于来了。
  进了西侧院刘夫人的房中,刘夫人并不看她,只是低头在喝茶。刘娥只得站在一边,不敢开口。
  足足过了两刻钟,刘夫人才抬起头来,淡淡地道:“昨晚王爷歇在哪儿?”
  刘娥低头道:“昨晚夫人不在,可把奴婢吓坏了。王爷回府时,王妃和夫人都进宫去了,他就到了内书房,然后——他就哭了。吓得奴婢不敢离开,后来他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刘夫人冷笑道:“既是如何,后来我们回来了,王爷就该回房安歇,是顾着勾引王爷了吧!昨夜若不是我挡着,王妃早就把你给撕了。”
  刘娥跪下道:“奴婢并不知道什么叫勾引,奴婢本来就笨,这一吓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也没人告诉我,王妃和夫人回来了。”
  刘夫人冷笑道:“好一张巧嘴,你倒推得一干二净的。不要以为我平时不理会,这个家是我当着,一只苍蝇飞来我也能知道个来历。你把在外头倚门卖笑的风月勾当带进府来,好好儿的王爷,都是叫你们这些狐媚子给勾坏了。”
  刘娥吃了一惊,韩王带她进府时,叫人瞒了她的身世,谁知道刘夫人竟然连这个也知道了,不由地暗暗害怕。然而听得她说些什么“倚门卖笑、狐媚子、勾引”不由地犯了倔犟之气,抬头道:“夫人,我不明白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只是个奴婢,进了王府,便尽心服侍主子,我做错什么了?”
  刘夫人气得颤抖,从来未曾有一个奴婢敢这样顶撞于她,不由地伸手“啪”地给了刘娥一掌:“不要以为昨晚狐媚着了王爷一夜,就当自己上天了,府里头象你这样的奴才多的是,王爷今天喜欢,明天还不是一样像扔块破布似地扔了你。你这样的奴才我见多了,到头来还不是吃我一顿家法,拉出去配小子。”
  刘娥气得泪水直流,冲着刘夫人道:“王爷待我如何,是我的事。我是王爷带进来的,要怎么处置,也落不到你手里。我虽然穷,但并没有卖断给王府,就算死,我也不会让你来拿我配小子。”
  刘夫人大怒,一叠声儿地叫“来人——”,怀德正好进来,忙做好做歹劝住了刘夫人,又按着刘娥给刘夫人磕了头,这才劝得刘夫人坐下,忙拉着刘娥溜了出去。
  路上怀德埋怨道:“我的姐姐,你的胆子也太大了,怎么能得罪刘夫人呢,你可知道她是王爷的奶娘,连王爷也得让她三分?
  刘娥强忍着泪,道:“就算她是王爷的奶娘,难道就可以不把我们下人当人吗?王爷正经主子,也从来不曾说过我们重话,凭什么她在我面前作福作威。我这人,受得苦受得罪受不得辱,我怕什么,大不了赶我出去,我有手有脚,千山万水逃难都过来了,难道怕饿死吗?我原本就是个野丫头,可是她凭什么骂我狐媚子呢?”
  怀德叹了口气,道:“刘姐儿,你当这是在外头呢。外头跑江湖,你有脾气不吃亏,可是在府里头,行动都是规矩,怎么还能像以前一样,由着自己的性子说话呢。你的性子要不再改改,将来吃的苦头可多了。”
  刘娥咬着下唇道:“张公公,你说的我都懂,可是做起来为什么这么难呢?我打小就是为这个性子吃了不少亏,可是事到临头,总是有什么就说什么了。人家打我的左脸,难道我还要笑着送上右脸吗?我要是改了,我就不是我了。”
  怀德看着她倔犟的神情,叹了一口气,道:“刘姐儿,你要真吃了苦头,才会想到我的话呀!”
  这话过不了多久,果然便有事发生了。
  自那日与刘夫人吵过之后,刘娥的日子便很难过,每每走在府中,便觉得针也似的眼睛无处不在,对着她指指点点的,整个府中的丫环,好象全部变成了她的对头。甚至走在路上,也有人要绊她一交。揽月阁要汤没汤要水没水的,便是每日的三餐,到厨房去端时,不是馊的就是冷的。
  刘娥强忍着不说,但是元休拨给她的丫环,也觉得受了她的连累,便口出怨言指桑骂槐地,莫说要她服侍刘娥,只差要刘娥来服侍她了。
  过了十几日,元休上朝去了。刘娥正打扫着书房,忽然听得人声喧动,一群人闯了进来,为首的正是王妃潘氏。
  刘娥吃了一惊,忙跪下相迎:“奴婢见过王妃。”
  潘妃也不正眼看她,自鼻子里冷哼一声道:“你们愣着干嘛,还不给我搜!”
  众丫环应了一声,便到处动手乱翻。刘娥吃了一惊,忙道:“这里是王爷的书房,不要把王爷的书给弄坏了!王妃要找什么,让奴婢来找吧!”
  潘妃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好啊,既然你自己都认了,那就拿出来吧!”
  刘娥不解地道:“拿什么?”
  潘妃冷冷地道:“我的七宝凤钗不见了,那是我的陪嫁,当年昭宪太后御赐给我母亲的。丢了御赐的东西,可是大罪,我得把它给找到。”
  刘娥怔了一怔,才明白过来,只觉得脸上跟火烧似地红,强忍着泪道:“王妃的首饰,自然有这么多跟着您的姐姐们收着,揽月阁是王爷的书楼,王妃从来不曾来过,您的首饰怎么能在此处找着呢!”
  潘妃冷笑道:“怪道说你有一张利嘴呢,我没来过这里,可是却有手脚不干净的小贼,偷了我的宝物。”
  刘娥整个人都怔住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堂堂韩王妃,这般当面栽赃说谎,竟然连眼睛也不眨一下。
  就这么怔怔地站在那儿,过了好一会儿,便见楼上楼下到处搜索的丫环们来报告道:“王妃,到处都找了,没有。”
  刘娥听了这话,正欲松一口气,却见潘妃冷冷地看着她道:“好了,再给你一次机会,把东西拿出来,我就饶了你。”
  刘娥震惊地看着她:“王妃,我没有偷!”
  潘妃的眼神如刀剑般锋利,似要带着血光而来:“你偷了,你这下贱的丫头,偷了我最重要的珍宝。你还敢说自己没偷吗,嗯?”
  刘娥看着她的眼神,忽然间明白了,在潘妃的心中,自己是偷了她的珍宝,不是她的珠宝,而是她的丈夫。她只是借着这一件事,来兴师问罪而已。明白了此节,刘娥反而不再开口了,今天王妃存心寻事,任何解释和辨解的话都是无效的。
  潘妃见她不语,眼神中却有讥讽之意,心中怒火更甚。她的侍女银蝉道:“王妃,怎么办?”潘妃忽然指着刘娥冷笑道:“既是外头没有,必是她藏在身上了。将她衣服扒了,再细细地搜!”
  众侍女应了一声,就要一拥而上,刘娥这一惊非同小可,忙双手护着前襟倒退了几步,又惊又怒,大声道:“王妃,你凭什么单搜我一人?揽月阁与玉锦轩相隔这么远,若是你丢了首饰就要搜人家的身,那您这些姐姐们平日掌管着王妃的钗钿首饰,若是真要一一搜来,也该是先搜她们!”
  潘妃冷笑道:“难为你想得周到,我这个人最是公正,她们全都搜过身了,这府里就你没搜过了,所以,也只有从你身上着落这七宝凤钗了!”看了看左右,道:“你们愣着干什么,我可没闲功夫多等!”
  众侍女蜂拥上来,不顾刘娥大声哭骂挣扎,转眼间便撕去了她的外衣,刘娥拼命挣扎出来,已经只剩了一件中衣,哭着逃到楼梯边向上逃去,众侍女跟着追上来。正值此刻,听得一声怒吼,龚美冲了进来,拼命的拉开那些侍女们护着刘娥,一面怒道:“你们要干什么?”
  众侍女见着一条大汉进来,倒是怔住了,潘妃大怒:“哪里来的野男人敢混闯内宅,来人,快将他拿下!”
  听得王妃一声令下,外头的众侍卫一拥而入,龚美虽然力大,但终不敌会武功的家将们,转眼便被擒下。
  刘娥看着众侍卫对着龚美拳打脚踢的,待要冲上去,自己却也被众侍女扯住要撕衣,眼见龚美被打得鼻青脸肿,忍气吞声哭求道:“王妃,是奴婢错了,不干我哥哥的事,求你放过他吧,有什么责罚,只管在奴婢身上吧!”
  潘妃正眼儿也不看他,只问道管事的仆妇:“这个混闯内宅、眼里没主子的奴才是谁?”
  管事的仆妇忙道:“回王妃,那是府里的银匠叫龚美。”
  潘妃眼眉儿一挑,冷笑道:“一个姓刘一个姓龚,这声哥哥叫得好亲热呀!只怕不是亲哥哥,是情哥哥吧!一对儿奸夫淫妇撞到我的手上了,我今天倒要为王府清理门户。只管给我打,打死了不论!”
  众侍从们听了这话,打得更起劲了,不一会儿但见龚美口鼻出血,刘娥大叫一声,拼命冲了过去,自案上拿起一把裁纸刀,转过身来怒视众人,眼中似要逼出血来:“你们不要过来,再过来我就死在你们面前!”
  有道是一夫拼命万夫莫敌,众侍女们陡然见刘娥拿刀乱挥,手中却因为抢得急了,被割伤的掌缝中血水急流下来,将一叠的雪白宣纸尽染成血红,她们虽然是平时在府中斗嘴使绊不在话下,但是真的见着了血,也不禁吓得呆住了。
  潘妃先是吃了一惊,立刻恢复了冷酷的神情,不退反进,朝着刘娥走来,冷笑道:“你倒敢拿死来讹我,我是将门出身,打小儿千军万马都见过,在乎死你一个两个奴才的。莫说是你自己是做了丑行拿寻短来闹事,便真是我打死了你,也是平常。你倒打听打听,打楚王府陈王府到越王府,哪个王府里头不打死个奴才的,偏独咱们王爷慈善,才弄得个奴才敢放肆至此,弄出这些偷鸡摸狗淫贱无耻的事。我今天倒就要看着死个人,好让你们这些奴才开个眼,知道个上下规矩!”
  话犹未了,忽然一阵急风,“啪——”地一声,潘妃的脸上早着了一掌,立刻火辣辣地痛起来,一人指着怒道:“这等残暴不仁的话,你居然也说得出来,你还是不是人?”
  那围着龚美刘娥打骂的众侍卫丫环婆子们见了这人,吓得立刻停手跪下,却原来是韩王元休。
  却说内侍怀德见到潘妃率着一批人气势汹汹地往揽月阁而来,便知道事情不妙,忙跑去告诉了张耆,张耆一听立刻出府赶去通知韩王,却又恐赶之不及,又告诉了龚美先去拦上一拦。果然龚美这一拦,正好能让韩王及时赶回救人。
  元休平日里温文尔雅,并不轻易发作脾气,众人骤见他动了真怒,也都吓得呆住了。
  潘妃也怔住了,好一会儿才回醒过了,不能置信地指着元休:“你、你敢打我,你竟敢为这一个下贱的奴婢打我?”不由地悲从中来,上前扭住了元休大哭道:“我与你进宫见父皇评理去,若是不还我个公道,我就不活了,呜呜呜……”
  元休被她缠着撒泼,气得直叫:“你、你放肆!来人,将她拉下去!”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上前惹这火上身。却也只有元休的两名近侍可不理会王妃,上前一把拉开了潘妃,潘妃只大哭大闹,她的侍女却是不敢上前。
  正闹得不可开交时,这时候刘夫人才匆匆赶来,见此情景忙带着侍女们上前劝解王爷王妃,潘妃兀自大哭大闹,元休也是怒不可竭,饶是刘夫人也满头大汗无可奈何。
  众人正作无处劝解处,一人自元休身后走出,劝道:“王爷休要动怒,你和王妃毕竟是夫妻,虽说王妃言辞之中有楚王有所不敬处。到底是家事,王爷包涵着,千万不要闹到宫里头去,叫官家知道,事情就大了。”
  元休见是钱惟演说话,再听这话中意思,立刻抓住了这暗示大喝道:“你闹呀,你还有什么不敢的?你听听你这是说得什么话,你是活够了,楚王陈王越王府里头的事,轮得到你来开口。本朝自太祖起,向来以仁厚治天下,到底哪个皇子府里头打死过人了?这话若传到外头去,只说我韩王府里传出毁谤骨肉的话来,我不敢领着这不仁不义的名。到时候你倒自拿有凭有证的事,到父皇面前与他们去折辨去?大皇兄刚病着,父皇正为此事着急,凭你是什么人,沾到这一点上也活不成!”
  听到此事的严重性,潘妃顿时吓得呆住了,莫说不敢哭闹,连吸气也都不敢大声了,只是急得辨解道:“天晓得,我、我哪里有不敬楚王的心了,我又不是故意的!你、你分明是挑我的刺?”
  元休并不说话,只冷冷地看着她,张氏一见不妙,忙上前扶住了潘妃道:“娘娘不要急,小心心口痛的病又犯了!”
  潘妃会意,立刻抚着心口呻吟了一声:“我、我心口痛,好难受!”
  刘夫人忙道:“好了好了,不过是夫妻口角,你们快扶王妃回房去!”
  张氏听了此话,忙与侍女们扶着摇摇欲倒的潘妃急忙离开。元休冷冷地道:“慢着!”
  张氏吓得回头道:“王爷还有什么吩咐?”
  这时候元休身边的侍女已经扶住刘娥夺下了刀子,元休看着冷娥吓得脸色雪白双手滴血,心中大怒就要发作,冷眼扫视了众人一圈,众人吓得不敢动弹。
  钱惟演悄悄地拉了一把元休:“王爷,还是让王妃先休息吧!”他把休息二字咬得重了,看了看刘娥脸色已经是摇摇欲堕,元休明白他的意思,只得忍下心头怒火,冷冷地道:“刘娥已经侍寝,这揽月阁是我赐给她的住处。以后没有我的许可,任何人都不得擅入。”转头再看着潘妃,放缓了声音道:“你也是个大家闺秀,这栽赃撕衣、披发打滚的,不该是你公候门第的出身。我也不指望你怎么贤惠,只是以后再也不想看到这种蠢事再发生!”也不理潘妃涨红了脸待要发作却被张氏按住的样子,提高了声音道:“还有你们这些奴才都安份些,再有让我知道有谁挑拨主子、寻衅闹事、助纣为虐的,叫我知道了,不管是哪儿来的,一律家规重处!”
  众人吓得战战兢兢,只得齐声答应了,见潘妃与刘夫人离开,忙蹑着脚儿也跟着逃出去。
  张耆忙叫人扶了龚美下去养伤,与钱惟演也一齐出去了。
  众人离开,元休眼见满地狼籍,刘娥只着了小衣,苍白着脸神情呆滞地扶着桌子,身子摇摇欲堕,心中怜惜,忙踩着满地书画过去扶住了她。哪知道他的手方触到刘娥,刘娥已经如惊弓之鸟,惊叫一声,逃到角落里大声道:“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就……刀呢,刀呢!”她惊慌地双手乱摸索着寻找方才的小刀。
  元休忙抢上前去,将她抱在怀中,柔声道:“小娥,小娥,我是三郎,不要怕,我来保护你了。我把她们都赶走了,不要怕,不要怕!”
  刘娥初被他抱在怀中时,惊慌地挣扎着,元休柔声一遍遍地唤她,她听着听着,慢慢地安静下来,软软地伏在元休的怀中。她身上只剩下破碎而单薄的小衣,早已经冻得身子冰冷。此时在元休温暖的怀中,身子仍因为寒冷和惊惧而微微颤抖。她颤抖着缓缓抬头,看到元休怜爱无比的眼神,神智这才慢慢地恢复过来,两行泪水缓缓流下,对着潘妃的那股倔劲顿时瓦解,终于整个人崩溃地“哇”一声大哭起来:“三、三郎,我、我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
  元休紧紧地抱住刘娥,任她在自己的怀中大哭,将半身的衣裳都湿透了,轻轻地、不住口地抚慰道:“好了,好了,没事儿了。有我呢……放心,我再也不会让她伤害到你了,我决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害到你!”此时抱着刘娥,他的心中极度震憾,潘妃的泼悍,刘娥的楚楚可怜,相较之下,让他对刘娥的怜惜和内疚更加到了极致。
  刘娥抬起头来,看着元休,眼神中尽是恐惧:“她要杀我,为什么?我做错什么了,她要这么恨我?她要打死我哥哥,要打死我,为什么,我们做错什么了?我好怕,三郎,我真的好怕,你别离开我,我怕你一离开我,我就再也见不到了你!”
  元休轻吻着刘娥:“不,小娥,你没有错,有错的是她,她恨的不是你,是我!你放心,我再也不会离开你,我再也不会让任何人能够伤到你!有我在,你什么都不要担心!”
  刘娥看着他,迟缓半晌,忽然间含羞一笑,仿佛如春花绽放,她紧紧地抱住了元休:“我就知道,三郎,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的!”
  元休抱着刘娥:“是的,一定!”他抱起刘娥,见揽月阁已经是满地狼籍,无法再呆了,于是他一直抱着刘娥,抱到自己的寝宫中去了。这一日刘娥受惊过度,不管任何人一接触到她惊惶无比,元休心中无限怜惜,亲自抱着她,便是侍女们为她沐浴更衣时,也不曾放开她的手。
  一直到了晚上,元休亲自抱着她用晚膳。刘娥却已经食难下咽,元休轻哄着她才吃了半碗小米粥,过了好一会儿,刘娥才慢慢地平静下来,元休叫人点上安神的熏香,看着她沉沉睡去,这才放开了她的手。怀德张耆带路,去外宅看望龚美。
  只见大夫已经为龚美处理完伤口,他缠着厚厚的绷带,见了韩王进来,挣扎着要起来行礼,元休忙叫人按住了。龚美第一句话就问:“王爷,小娥怎么样了?”
  元休道:“她很好,只是受了一点惊吓,已经睡去了。你的伤怎么样?”
  龚美摇头道:“没事,只是皮外伤,我是个粗人,挨几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王妃她,她太血口喷人了……”
  怀德忙拉了拉他,不管事情怎么样,身为下人毕竟是不能对王妃口出怨言的。
  元休点头道:“今天的事情,我都知道,委屈你了!我来,一是看望你,二是为了小娥的事,要与你商议。”
  龚美挣扎着坐起,道:“小娥?王爷有事尽管吩咐,就是要我一条命也行!”
  元休道:“我要正式纳小娥,她得有个来历娘家。今天王妃的话,我也听到了,你们一个姓龚一个姓刘,我知道你们是患难结义,相扶与共的情谊,但是王府人多嘴杂,最好不叫人说闲话。你与小娥与其称义兄妹,不如直接就称亲兄妹。你就改姓刘,算是小娥的亲哥哥,小娥有个娘家人,也少受人闲话欺负的。只是改姓事大,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龚美喜道:“王爷要正式纳小娥,太好了!只要对小娥有好处,改名算得了什么?说实话,我其实也并不知道我自己原来姓什么,龚这个姓,原来就是教我打银的师父姓,现在改姓刘,我和小娥就算是亲兄妹了。不过,王爷什么时候正式纳小娥?”
  元休大喜:“父皇这段日子正为大皇兄的事忧心,等大皇兄病好些就正式为小娥讨个封号。如今在府里头就暂为侍妾,你妹子是我的侍妾,你也不要再做银匠了,就做我身边的亲随虞候吧!”
  龚美挣扎着下炕,在地上给元休磕了三个头,道:“我做什么都无所谓,你求王爷善待我的妹妹!”
  元休笑着扶起他道:“这个何须你来说,我只有比你更心疼她!”
  张耆笑着对龚美道:“恭喜刘美兄,今日虽然偶有小惊,却是既认了兄妹,又被王爷提拨,真可谓是因祸得福,是双喜临门。”
  龚美笑道:“谢谢!哦,对了,原来我现在不再是龚美,而应该叫刘美了。”
  众人皆笑了起来。
  这边欢笑,那边着恼,潘妃一回到自己院中,便大发脾气,将梳妆台上的东西打得稀烂,哭倒在床上,直叫:“我不活了,我叫个贱丫头欺负了,还有什么脸活下去呀……”
  刘夫人走到院中,远远便听到潘妃的哭叫声,见张氏愁眉苦脸地出来,忙悄悄地指指里头:“你们怎么不劝劝她,哭成这样可有伤身子!”
  张氏见了她,忙堆出笑来,道:“刘夫人来了,正好要请您来呢!这小俩口的,真得您来劝劝!”说着忙拉了她进来,这边扬声道:“王妃,刘夫人来了!”
  刘夫人一进来吓了一跳,整间寝宫所有能碎的东西都已经尽数打烂,潘妃披头散发,半坐在床头,哭得脸上妆容全毁。听到刘夫人来了,这才微微停歇,帑了帑嘴示意她坐下,道:“今儿他这么欺负我,你就站着看热闹!”
  刘夫人看了看左右,实在无处可坐,张氏忙翻出一只脚凳来放在床边,刘夫人坐了下来,叹气道:“今儿王妃这事儿,也做得忒急了些。”
  潘妃白了她一眼,道:“你还怪我急,那一日若是依了我,准拿他个不是。都是依了妈妈的话,说让你来处置,会打发她滚的,没承想这么久没动静,原来妈妈只不过是敷衍我罢了!我的眼中向来是不揉沙子的,既然你不动手,我只好自己动手了!”
  刘夫人叹道:“老身已经在作了,只是这事儿打老鼠怕伤了玉瓶儿,所以不得不谨慎。那丫头凭他是赶出去配人了都是小事,王妃,你今天这儿大剌剌地闹起来,硬是和王爷拗起性子来,实在是失策。你和王爷是新婚夫妻,将来是要过一辈子的,为一个下人,伤了你们的和气,岂不是得不偿失?”
  潘妃听着听着,便静了下来,良久才道了一句:“闹都闹了,总得再想个法子吧!”
  刘夫人道:“原先依着老身的意思,您装什么都不知道,让老身寻个能在王爷跟前说得上来的理由,悄悄地把她给打发走了。现如今您这一闹,王爷和您顶上脾气了,这一时之间,再去惹这个事,不但做不成,还得伤了您和王爷的感情。”
  潘妃咬牙道:“你要我忍,我可忍不得?”
  刘夫人含笑道:“我要您等,等一个鱼与熊掌兼得的机会,您愿不愿意等呢?”
  潘妃扭着手帕了,想了一想道:“好,那我就等,你给个日子,我就等着!”
  刘夫人沉吟了片刻,道:“楚王病着,怕王爷再拿这句话说事,半年之间,一时难动,半年以后吧,这事儿淡了再动手,总不出年底就成!”
  潘妃道:“好,我就等你到年底。到时候再不成,我可顾不得了,少不得拼着再破一次脸,决不可能再让她逃过。”
  刘夫人看着潘妃,轻叹一声,这潘妃年轻任性,不是个好侍候的主子。可是再怎么说,她也是正室王妃,自己总是要帮着王爷王妃夫妻和美为要。虽说皇家三妻四妾是平常,那也得大些再说,王爷小小年纪宠婢忘妻,若是传到官家耳中,不免说他轻佻。那个惹事的丫头,早早打发出去,自己也耳根清净。
  潘妃看着刘夫人,也在静静地想着:她能帮到我多少,若她不成,再找谁呢,找爹爹作主准成。
  两人各自打着主意,却已经彼此达成了协议。
  第 8 部分
  第八章、大火东宫
  秋日的午后,一片暖洋洋的阳光射进揽月阁。
  韩王元休手把着手,正在教刘娥写字。
  太宗虽然是行武出身,但却是极喜欢文墨的。自登基以来,大兴科举,至今已经取进士近四千人,远超历代。且太宗亲自阅卷看文,一日万机之余,仍读书不缀。他曾下旨令李昉、扈蒙等人汇天下百科之书,编纂《太平总类》,不论政事繁忙,时间早晚,每日必亲自阅读三卷,因事有缺,暇日必追补之。有时深夜阅书,左右相劝,便道:“开卷有益,朕不以为劳也!”
  皇帝如此,诸王更不敢怠慢,因此上诸王也都是勤习诗文,俱习得文武双全,其中楚王元佐,自然是其中的佼佼者,另外如益王元杰,不仅善于填词,而且以精工草书、隶书、飞白书而最能讨皇帝欢心,更建楼贮书二万余卷。
  元休于诸王之中,虽不及楚王益王,文才亦属中上,于家中调教婢妾,却是绰绰有余。握着红酥手执着玉管小笔,在澄心堂纸上一笔一笔的描绘;听着那略带着蜀音的软语娇音念着李商隐的无题诗、李煜的小词,自然也是一件赏心乐事。
  自那日风波之后,已经有两个月了。因了那场闹事,韩王王妃两人俱都年轻,一时之间谁也不肯先低头去找谁,元休索性暂时避开了潘妃等人,每日上朝去,便令了两名侍卫守护着,每日回府,便到揽月阁中,两人关起了门,一起弹琴下棋,吟诗作画,放风筝,踢绣球……
  清晨,他们携手起来,采集花上的露水沏茶,然后等元休回来时,或谈诗论文,或莳花弄香,抢风筝,扑蝴蝶。晚上,添香品茗,或月下对酒,元休抚琴,刘娥鼗鼓起舞。他教她习字学文,她为他研墨弄香,他为她绘像画眉,她为他唱曲解闷,说不尽浓情蜜意,无限恩爱。
  元休在府中正式宣布已经纳了刘娥,一时府中上下,俱改称她为“刘姑娘”,龚美已经改称刘美,元休在外头给他买了一所小宅安家,再令他随着侍卫们练卫拳脚,跟随在自己身边为虞候。
  这一日正是七夕节,揽月阁上早已经结彩弄灯。元休教了半会儿,见刘娥却是无心写字,眼睛只向外面溜去,知道她的心早已经飞出去了,笑着放手道:“好罢,今天看来你是没心学习了,咱们出去玩罢!”
  两人走到院中,见侍女们已经备好一切了:水面上已经放着铜铸的凫雁、鸳鸯、龟鱼等称之为水上浮的,院中放着谷板,上面种些小苗、在苗间搭出些小屋小车。在院子正中,扎起一个台子,摆放着新采的荷花、雕出花样的瓜果,做成各种各样的面食、糖果,还摆着果实将军,台子的正中,则摆着一个饰着金珠罩着红纱的玉制磨喉罗。那磨喉罗是乞巧节用的巧神,形如手持荷叶的童子,十分可爱。
  刘娥也兴致勃勃地参与进去,一边帮着倒忙,一边惊笑不已。她长到十五岁,流离甚多,何曾有过节日,初过七夕,喜得看看什么都是新鲜无比。
  见太阳甚好,刘娥拿了个玉碗,在碗里投着小针,但见那小针伏在水面上,慢慢地转动着,看那影子散如花、动如云、细如丝。元休喜得拍手笑道:“乞到巧了,我的小娥原本就是最巧的娘子!”
  玩着玩着,不觉已经黄昏,用过七巧节的诸般巧食,眼见一弯新月升起,刘娥学着上了香,将喜蛛放在盒子内,等次日看它结网成什么样子。
  然后,两人手拉着手,来到荷塘边,将那些水上浮点着了蜡烛,一一放入池中,看着流水将它们远远地推送出去,刘娥微微一笑,倚在元休的怀中,柔声道:“三郎,今天是七巧节,牛郎织女尚且相会,你去王妃那里坐一坐吧!”
  元休脸色微微一变,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欢喜,抚着刘娥的头发道:“小娥,难为你说出这番话来,她这么对你,你还为她说话。她但凡有你一半温柔宽厚就好了。”
  刘娥低头道:“可是你总是要去的呀!今天是七夕,你要再不理她,她就更恨我了!”
  元休拉着她道:“我也本想过去一下。却不是为她,而是为你好些!解了她的怨,咱们才能长长久久地呢。否则,我心中终是不安,怕你会有什么事。”
  刘娥微微打个寒战,强笑道:“看你说哪儿去了,三郎,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元休笑道:“对了,近些日子,大皇兄渐渐大安了,昨天我去看他,他还拉着我的手问功课呢。往日我最怕他问我功课了,如今我却是听到他问我功课,欢喜得不知道怎么才好。父皇比我更欢喜呢,半个月前,他还下诏大赦天下,为大皇兄祈福!我看再等到年底,皇兄就应该痊愈了,父皇心情必是极好,那时我便正式为你讨个封号,从此咱们天下太平!”
  刘娥不由地合什向天祝道:“上天保佑,楚王殿下吉人天相,一切否极泰来!”
  元休不由地也站到她的身边:“上天保佑,大皇兄身休安康,一切都否极泰来!”
  元休去潘妃处了,刘娥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忽然感觉到一阵凄凉,这样的一个七夕夜晚,自己却只能独自守着揽月阁。今天,元休未下朝之前,刘夫人派人来了,告诉她七夕之夜,王爷必须去王妃处。她虽然不甘心,却无奈地依从了,心里却是抱着一丝希望,元休会不去,但是,他还是去了。
  节日,注定是属于正室的吗?
  过了七夕,就是中秋,过了中秋,就是重阳。
  这一个重阳节,相信没有一个人会忘记的。
  这一年的重阳节,太宗早上起来,见今日风和日丽,御苑中菊花盛开,五色缤纷;花光烂漫,甚是可爱!太宗因为往年事多,倒不曾好好庆祝,今年除了楚王之病外,诸事皆顺。且近日听得楚王病体大安,心中更为高兴。吩咐夏承忠道:“宣旨,召诸王到金明池琼林苑,赏菊射猎。”
  夏承忠忙应了,小心地再问一句:“那,宣不宣楚王?”
  太宗沉吟了片刻,道:“楚王病体未愈,骑马射箭地……还不宣为好。”
  夏承忠应了一声:“是!”退了下来。心知楚王生性好胜,往年诸王重阳饮宴,骑射赋诗都是他称魁首,今年病了一场,见诸王争胜,若是下场恐劳累了,若不下场又恐他心情失落,还是让他在家休息,不宣为好。
  太宗起驾去了琼林苑时,见丞相李昉、李沆等俱已经到了,陈王元佑为首,领着韩王元休、冀王元隽、益王元杰已经恭候多时,隔一会儿,几位年幼的皇子也都由保姆们带着来了。
  六皇子元偓年方九岁,七皇子元侢年方六岁,八皇子元俨更小,才不过五岁。诸人看着两个小皇子身着戎装,拿着小弓小箭,拖着小胖腿摇摇摆摆地过来,倒让人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太宗也笑了,叫人抱了元俨过来:“朕叫你哥哥们来行猎,怎么你也来了,你拿得动弓箭吗?”
  元俨奶声奶气地道:“儿臣能拿得动,母亲说,父皇能百步穿杨,我也要像父皇一样棒!”
  太宗大笑,元俨的生母王美人在后宫之中甚为得宠,小小的元俨也是经常被他捧在手心中,与其他皇子不同。
  元俨抬起头撒娇地告状道:“父皇,我要骑马,母亲不让我骑。我都这么大了,哥哥们都能骑马了,为什么不让我骑?”
  太宗笑问:“哥哥们都能骑了?”转问夏承忠:“元侢也能骑马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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