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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霸九天_大宋女主

_2 蒋胜男 (当代)
  元佐抑郁多日的心,看到这个天真的弟弟,也不禁有些开怀。
  三皇子韩王元休,今天十六岁,诸皇子中只有他和元佐是同母所生,因此上他对这个弟弟也格外怜爱,保护甚是周到,因此上元休虽然比四皇子元隽,五皇子元杰大了几个月,看上去倒比他们显得更单纯些。
  元佐细问了他诗文、弓马等学习情况,掀了掀他的膀子试试他的力气,笑道:“不错,虽然这几个月我不曾督促功课,居然也大有长进了。”
  元休笑道:“父皇给我指了个侍读,他的文才武艺才好呢,这几个月没有哥哥教我,亏了他陪着我,我才有这些长进,要不然,也不敢来见哥哥,怕你一见就要问我功课。”
  元佐笑道:“顽皮!父皇给你指了谁作侍读?”
  元休笑道:“是吴越王的儿子钱惟演。”
  元佐哦了一声:“原来是他,我亦久仰了。”钱惟演的名字他听过,他是吴越王的次子,字希圣,少时补为牙门将,跟钱俶归朝,封为右屯卫将军。他任的这些武职虽只为挂名而已,少不得武艺也有出众之外。不过他有名的却是他的文才,听说他自幼于书无所不读,有神童之誉。入京之后,与当朝名士杨亿、张咏等人多有吟颂唱和。
  元休笑道:“方才是他陪着我来的,正候在外面呢,哥哥要不要见他?”
  元佐细细地看了弟弟,见他站起来,十五岁的少年已经和自己只差半个头了,心中暗叹:“弟弟,你也长大了。”这日日陪着他的人,自然自己要看过一下,点头道:“好,你叫他进来。”
  过得一会儿,小喜子带着一个俊美的少年进来,向元佐行礼:“小臣钱惟演,参见楚王殿下。”
  元佐点了点头:“钱卿平身。”
  钱惟演站起身来,元佐仔细看他,容貌清俊,举止之间自然有一股书卷之气流露出来,叫人一见之下,便生欣慕之心,虽是年少之人,但进退举止不卑不亢,极有分寸。
  元佐含笑道:“吴越王安好。”
  钱惟演恭声道:“父亲一切都好,只是近来腿上风湿症发,不太好出门走动,父亲吩咐见了楚王殿下,必要代他问安。”
  元佐笑道:“吴越王客气了,怎么吴越王犯了风湿病吗?我这里正好有上好的麝香虎骨合的药,小喜子去拿来,送到吴越王府去。”
  钱惟演忙道谢:“不敢,家父已经用药了。”
  元佐笑道:“不妨,这麝香和虎骨,是我上次征辽时带来的,到底这东西还是北边的好些。药总归是要用的,放我这里也白搁着了”
  钱惟演忙行礼:“那臣代家父多谢王爷赏赐。”
  元佐颔首道:“元休还小,你帮我多照看着点,功课事小,只要不散了心,带他多玩玩罢!学得太多,未必是好事。”他看着年幼的弟弟,叹了一口气道:“生于帝王之家,你还有多少年无忧的日子呢!”
  钱惟演看着他,只见这身为诸王之首,即将入主东宫的楚王殿下,此时却并无意气飞扬之态,反而神情之中,有一种说不出的郁郁之态。心中模模糊糊地想着:“他快要做太子了,为什么不高兴?”这念头只是一掠而过,不敢多想,忙恭身道:“是,小臣遵旨。”
  元佐点了点头,挥手令他出去。
  钱惟演在客厅中又等了一刻多钟,才见元休笑嘻嘻地出来,捧了一堆哥哥送的东西,顺手交给跟着来的侍从王继忠,叫他捧回韩王府去,交给乳娘收着。
  这边打发了王继忠,这边便拉住了钱惟演,笑道:“惟演,咱们今天不读书了。明儿起,父皇要叫师傅来看着读书,就出不来玩了。乘今天天色还早,我们去看看街市,早听说开封城如何地热闹了,平日只是坐在宫车里向外看一下街景而已,却没有亲身体验过。你去过吗?”
  钱惟演微微犹豫,元休笑道:“别怕,都由我担着呢,再担不了,推哥哥去。是他说过的要你带我去玩儿,父皇也说过,出宫开府了,要多体察民情呢!”
  钱惟演笑了:“说得也是,好吧,咱们就偷溜一天。”
  两人都是少年心性,便忙着回去换了衣衫,一同自宣德门出了宫城。
  宣德门外有宣德楼,是皇城的中心之一,也是汴梁城的中心之一,楼南是御街,宽约二百余步,两边是御廊,准许商人在此交易。楼前,左南廊对左掖门,秘书省右廊对右掖门,东为两府,西为尚书省,从御街一直向南走,右面是景灵东宫,左面为西宫。自大内西廊南去,即是景灵西宫、都进奏、百钟圆药铺。
  朱雀门直通外城南熏门的御街为整个南北中轴线,向北与皇城相交。御街与汴水交汇处有州桥。出了南门大街以东,南面是唐家金银铺、温州漆器什物铺、大相国寺,一直到十三门楼,正东门。
  城中最热闹的,要数潘楼街东宋门外瓦子、西梁门外瓦子及北门外、南朱雀门外街及马行街等,每日车马盈市,罗绮满街。
  十六岁的韩王元休走在离宫城最近的潘楼街上,目不暇接,兴奋不已。钱惟演一路指点着:街南是“鹰店”,专进行鹰鹘等猛禽交易;过去南进的巷子是“界身”,是金银采帛贸易,每笔买卖可能达千万钱以上;街北就是著名的潘楼酒店,楼下每天自五更天就摆开市场,买卖书画珍玩等货物;这边上一溜儿,都摆上南北小吃。
  沿潘楼酒店向东,一路下来,有大小勾栏五十余座,莲花棚、牡丹棚、里瓦子、夜叉棚、象棚这些大瓦子,可以容纳几千人呢。依着瓦子自下而上的卖药、卖卦、饮食、剃剪、等小版就更多了。
  一路走着,见两边花市中花色灿烂,元休笑评道:“想起刚才我出来时,御花园中百花盛开,千姿百态,再看这些市井之花,可真真是差远了。”
  钱惟演笑道:“大内所供奉的,不过是人工精研出来的花卉,富丽堂皇有之,可是真正的天香国色,却是天然生就,非人力可琢的哦!”
  元休皱眉道:“愿闻其详?”
  钱惟演道:“兰生幽谷,莲在水中,名花之艳,尤如美人倾国,非得天时地利人和,三者合一不可,这自然不是普通市集能看到的了。”
  元休来了兴趣:“好一个名花美人的比喻,我知道你是江南人,南国佳人的美貌,我是闻名已久矣。”
  钱惟演笑道:“当然,前几年宫中纳的新妃南唐小周后,不就是一个绝色美人吗?当年天下三大美人,就是南唐的大周后小周后,和后蜀中花蕊夫人并称于世。如今,也只剩了小周后一人了!”
  元休叹道:“对了,蜀中出美人哪,我记得小时候,还听宫里人说起花蕊夫人的故事呢,听说太祖皇帝被她迷得差一点就要封她为皇后了,幸得一班忠直的大臣拼死进谏,才不致使大宋出现亡国之妃成为开国国母的笑柄——”
  钱惟演意味深长地道:“听说当年第一个进谏的,就是当今的官家,您的父皇。”
  元休好奇道:“是吗?你知道经过?”
  钱惟演岔开了话题:“我哪儿知道,那会儿我还没来到大宋呢。对了,殿下你看前面这一群人在做什么——”
  元休看去,却是桑家瓦子内人头挤挤,一个个踮起脚来,似在等待着什么。
  两人走近了去,元休好奇地问:“他们在等什么?”
  钱惟演踮起脚来,向前看了看,笑道:“瓦子里常有路岐人在说书唱曲的,全靠这个吸引人呢,有名气一点儿,可吃香了。嗯,上面那告牌上写着是‘刘小娘子鼗鼓讲书’,看等的人这么多,想来是有些名气的了。”
  旁边一个闲汉正听着他们说话,插话道:“官人说得是呢,刘小娘子色艺双绝,尤其是一手好鼗鼓,在这里说书一个月,场场都是有人捧场的。尤其今天是十一……”
  元休好奇地问:“十一又怎么了?”
  那闲汉道:“刘小娘子花样最多,每逢初一、十一、廿一出场时,说唱完了会将她头上戴的银饰摘下来酬谢来捧场的嘉宾,一贯起拍,价高者得。那些首饰花样很是别致,倒是别的店铺中少见的,更难得是刘小娘子头上刚刚摘下来的。为买这些银饰,每旬逢一的日子,桑家瓦子来的人也特别地多。”
  正说着,忽然一声鼗鼓轻响,银铃轻扬,立刻将所有人的眼光都吸引到台上去了。
  却见一个白衣少女随着鼗鼓银铃的乐声飞旋而出,然后立于场中,元休只觉得眼前一亮,似今天所有的光亮都集中在她一个人向上了。
  钱惟演冷眼旁观,见这少女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目光灵动,举止活泼。只见她戴了一条银链子的抹额,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更映得她的脸有一种炫目的美丽,一对银耳环顾盼生姿,手中的银铃随着她鼗鼓的舞动而发出清脆的乐声。
  但听她说书,也不过就是些旧词俗曲,但在她的口中清清脆脆地说出来,便觉得说不出的好听,更兼她聪明伶俐,关节处时而紧张,时而舒缓,更兼连说带唱,虽然这些故事人人知道,却也不觉随着她说书而不由地陷于情节中再度或喜或悲。
  这日说得正是前汉刘知远打天下的事,且说到刘知远打死瓜精,忽地又现奇迹,众人听得如痴如醉,那白衣少女铃鼓一摇,说书曳然而止。
  白衣少女退后一步,轻施一礼,微微一笑:“各位客官,现在——为了答谢各位连日来的捧场,奴家要把今天所戴的三件饰物送给嘉宾。只是首饰只有三件,无法让各位都满意,只能送给最能表示诚意的三位客官。各位客官说成吗?”
  立刻台下哄然大叫:“成成成,快快快!”
  钱惟演笑道:“好巧舌的小姑娘,分明是高价推销这几件银饰来捞钱,却说是赠送嘉宾,不说价高者得,却说成是最能表示诚意。蜀女厉害,果然是千玲百珑的。”
  元休双眼痴迷,怔怔地看着台上的白衣女,听了钱惟演的话,忙问道:“你怎么知道她是蜀女?”
  钱惟演笑道:“蜀地口音重,她大约是来东京不太久,虽然说书时一口京话说得溜,可是最后几句答谢的话,却是难脱蜀音。看来果然是蜀中出美人呀!”
  这时候,四处喊价之声已经是一浪高过一浪:“我出一贯。”“两贯”“三贯”“一两”“二两”“五两——”
  眼看拍卖到五两,便已经没人再喊价。那白衣少女笑盈盈地解下手中的银铃,放在身边的锦盒上,双手捧着向那出价五两的大腹贾走去。
  元休再也忍不住了:“我出一百两,三件首饰全部买下。”
  一语惊得整个桑家瓦子的所有目光都向元休射来,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豪客,这三件银饰打得极薄,顶多用了白银二三两,就算全算上手工,也不会超过五两银子。若每件首饰拍得五两银子,也已经挣了两倍了,居然会有人以二十倍的价格来买下它们,大伙儿不禁要看看是哪里来的冤大头。
  见这么多眼光射来,元休大窘。钱惟演忙上前一步,取出银两递了出去。
  那白衣少女笑吟吟地走上前来,将锦盒放在元休的手中,锦盒上,已经端端正正地摆放着那只银铃。接着,她慢慢地摘下左边的银耳环,纤纤玉手映着那只闪闪发亮的银耳环,更显得娇艳欲滴。
  元休怔了一怔,这般近距离地看着她,更觉得她美艳动人,不可方物。迷迷糊糊中捧着三件银饰,却不知道何时那少女已经离去。
  钱惟演推了他一把:“王、王公子,我们该走了。”
  元休啊了一声,轻轻的拈起那条抹额的银链子,链子上分明还带着那少女的体温,仔细闻去,竟还有一股淡淡的香气。他将三件银饰收入怀中,钱惟演忙引着他走了出去。
  走了几步,忽然眼光瞥处,那见少女白衣一闪,进了旁边的走廊,不及思索,脚步竟已经跟了过去。
  钱惟演忙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唯恐有失。
  两人跟着这少女,走过回廊,来到一间偏房外,见那少女走了进去。
  钱惟演拉了拉元休道:“殿下,这儿鱼龙混杂的,咱们还是走吧!”
  元休嗯了一声,正欲走开,忽然听得里面传来那少女的声音,像是在争执着什么事。
  元休唯恐这少女吃亏,本欲要走,这时候反而忙上前几步,走到那房间外仔细听着房内动静。
  却听得那少女怒道:“桑大爷,您这可不公平。明明卖得一百两银子,你只给我十两,也太过份了吧!”
  却听得那桑大爷冷笑一声:“小刘娥,你可看清楚,就凭你那几件首饰,顶多值上二三两银子,能卖这么高的价,是我桑家瓦子的排场,我这书场,这众星捧月的气氛给衬出来的,抬上去的。给你十两银子,已经是多了。”
  元休悄悄地笑了,轻声对钱惟演道:“原来她叫刘娥!”
  这时候已经听得刘娥道:“桑大爷,你说话可得公道,我说书的包银你一文不发也就罢了,本来说好的我卖银饰挣钱,你每件首饰抽一两,卖多少都算我的,你怎么可以反悔!”
  那桑大爷冷笑道:“嗬,你们听听这丫头的话,好象我桑老板黑了她似的。小丫头,你也不想想,你们半年前来这里时,分文皆无,你是怎么求我的,只要有个安身的地方,能吃饱饭就心满意足了。你们住的是我的地方,你哥哥打首饰的工具是我给他,那会儿你会说书吗,还不是我叫人教你的。你这半年,就算全算包银,也不够欠我的。怎么着,如今翅膀硬了,倒要跟我算钱?”
  只听那少女刘娥的声音道:“算,怎么敢不算呢,您桑大爷不是天天跟我们算账吗,说我们怎么欠您的。我第一个月是不挣钱,可是第二个月就挣钱了。我们住的地儿,我问过,以前就是没人住没人要的,便是那些工具,又值得几个钱?我虽问过莲花棚,那儿说书像我能招来这么多人的,一个月最少能给八两,就算这八两都抵了房钱租工具的钱,那我卖首饰挣来的钱该是我自个儿的了。当初我卖首饰,说好了你六我四,您怕亏本硬要我先交一两的抽头。可如今倒黑我们八十七两,您倒说说看,我们怎么欠您了?”
  “啪!”地一声,想是摔坏了什么东西,那桑大爷怒道:“臭丫头,你有种,这桑家瓦子开到现在,没人敢跟我这么算账的。”
  元休吃了一惊,生恐这小姑娘要吃亏,正欲冲进去,钱惟演忙拉住了他,轻声道:“且等等看。”
  却听得里面刘娥笑了:“桑大爷,不这么算,您说该怎么算?该给多少是正经呢?东京城里天子脚下,您桑大爷家大业大还能跟我们动粗不是。我们穷人家千山万水从蜀中来到这儿,死都死过几回了,怕什么?正经说来,我们也是给您挣钱的,您又不亏,手指缝里漏点儿罢了,何苦跟我们计较。前天莲花棚象棚里都请我过去,我也是记得您桑大爷当初在我们流落无着的时候收留我们的恩情,才不肯过去的。不过今儿个这一百两明眼人可都看到了,回头要问我才得了十两,这么克扣我们,我也说不出口呀!”
  莫说房中的人听了这话如何,只在外偷听的元休和钱惟演不禁听得睁大了眼,暗暗竖起拇指来。这一番话绵里藏针,真不愧她说书娘子的本色行当。
  但听得那桑大爷气得直喘粗气,旁边便有一个来打圆场:“好了好了,桑老大,跟个小丫头计较什么,刘娥丫头,平时你也不过拿个五两八两的。今儿这一百两银子,谁也没想到。下次也未必这么好运气,你还得在桑老大场子里说书不是。”
  刘娥笑辨道:“二爷,我不敢跟桑老板争,只是这一百两银子,就算您拿大头,四六开也该是四十两不是。错过这笔,我可挣一年也挣不来。今天就是挨桑大爷一顿鞭子,该我的钱您也不能少我。”
  就听那二爷道:“你这丫头倒伶俐,算盘儿打得滚精。亏得你不识字,若不然,十个男人也算不过你。算了桑老大,行里的规矩,也是四六开的,便宜你这只小辣椒!”
  听那桑大爷哼了一声,道:“你入行不到一年,还想四六,顶多三七。减去每件首饰一两的抽头。老二,再给她十七两!”
  那二爷应着了,忙道:“小丫头,还不快谢谢桑大爷!没跟你计较,还赏了你银子。”
  听那刘娥清清脆脆地笑道:“桑大爷是做大事的,怎么会跟我们计较呢,谢谢桑大爷了!”
  元休和钱惟演忙闪在一边,但见那刘娥紧紧地捧着一个银包,欢欢喜喜地出来了。
  元休拉了钱惟演一把:“这小姑娘有趣,这书不精彩,人精彩。咱们跟上去看看,说不定还能看到些好看热闹的事儿呢。”
  钱惟演也不禁起了好奇之心,两人跟着那少女刘娥,走街串巷。出了桑家瓦子,走进潘楼旁边的一条小巷里,小巷两边开着许多小银铺子。刘娥一家家慢慢地走过,偶而还停下脚步来仔细地看着首饰的花样,像极了想买却又买不起的小姑娘样儿。
  两人跟在她的身后,跟着她过了潘楼街再向东行去,经过一个十字街口,那是竹竿市,来往叫卖的人极多,一不小心,便失去了刘娥的踪影。
  元休傻了眼了,在人群中挤进挤出好一会儿,还没找到人。钱惟演忽见南边巷子里白衣一闪,忙拉了元休道:“殿下,那边——”
  两人忙追了过去,跟着她过了铁屑楼酒店、皇建院街,见她在得胜桥郑家油饼店停了下来,买了几个麻花胡饼,一直向南走,直到太庙街后的一条小巷子进去,进了前面一个破旧的小院儿中。
  元休跟着到了门口,正欲跟进去,钱惟演忙拉住了,左右一看,指了指旁边,却原来那土墙矮矮的,正好可以伏在上头看见里面去。
  院子里,一个青年只着了一件小褂,在那里叮叮当当地打制着金属。刘娥一进去便欢快地叫道:“哥,你快来看,咱们今天挣了多少!”说着把银包打开,亮出一包明晃晃的银子来。
  那青年正是龚美,这半年来,他打制银器,刘娥说书,倒也在这寸土寸金的东京城风求了个温饱。平时刘娥每月逢一卖首饰,也带回三两五两的银子来,可是今天眼见明晃晃的竟是有一堆,不由地吃了一惊:“小娥,怎么会有这么多银子?”
  刘娥笑道:“这是咱们首饰卖的钱哪!哥,你看,有二十七两这么多啊!这要在咱们老家,两三年都挣不上这钱,怪不得人说东京城遍地黄金!哼,本来才不止这么数呢,那位公子真是阔气,一出手就是一百两!那黑了心肝的桑老板,硬是黑了我们的钱。要不是我跟他吵,他就给我们十两呢,你说气不气人?哥,等咱们攒下了钱,咱们自己也开个小书场,才不让那些人再黑我们的钱呢!”
  龚美倒吃了一惊:“小娥,那三件首饰,才打了不过三两银子,怎么可能有人拿一百两来买呢!这哪是买首饰,买个人都成了,这种钱咱们可不能要,有钱人家咱们惹不起,还躲得起。”
  刘娥嗔道:“哥,你也太小心了,怕什么。咱们正正经经地说书打首饰,又不偷又不抢的,堂堂东京城天子脚下,谁能把咱们怎么样。千山万水地咱们都过来了,哪有你这样前怕狼后怕虎的。”
  龚美拿着银子,掂量着犹豫道:“有钱人家的多半没好人,喜欢拿些钱压人。小娥,你在那里说书卖唱,我老是担心,我们虽然穷,却不能乱收别人的东西,收了以后就麻烦了。”
  刘娥笑道:“不是呀,美哥哥,我觉得那人长得挺好看的,不象是个坏人。再说,他只是个听书的,你放心,我知道分寸的。”
  龚美道:“你呀,脾气太坏胆子太大,竟然敢跟桑老板吵架,桑老板还算好的,要是有个强横的,你岂不吃亏。”
  刘娥嗔道:“哥,今天多挣了钱,我还以为你会夸我,谁知道倒听了你一顿教训。”
  见她不悦,龚美忙道:“小娥,我是担心你一个女孩子家在瓦肆那种地方会吃亏。唉,都是哥没用,没法儿养活你,倒要你一个女孩子家抛头露面的。”
  刘娥看着龚美:“不,美哥哥,要不是你千山万水地把我从蜀地带到这儿来,我早就饿死了。这个世界上,只有你和我相依为命,都是在这个世界上拼尽全力要活下来。我又不是什么千金小姐,抛头露面又有什么关系。你看……”她数着桌上的银两,憧憬着:“我们现在已经挣了好几十两银子了。前天我去打听过,象潘楼这样的地块,我们是租不起的,但是大相国寺外廊街那边租一个小铺子,我们开一家打银铺,先交一年租金再加上全套家生,大约有二百两银子就够了。桑老板说了满一年就跟我们四六分账。我们再辛苦个四五年,就可以自立门户了。到时候,你打银子,我坐柜台,咱们也做小老板……”
  龚美喜道:“好,我明儿个再去赶工,咱们多辛苦上几年,咱多的是力气,怕什么!”
  “嗯,”刘娥忽笑道:“我今天在潘楼又偷偷地看来了他们的花样儿,呆会儿我画出来给你……”
  院内两人高高兴兴地说着,院边却已经听呆了两人。元休看着那刘娥一喜一嗔地,不由地呆住了。皇宫大内多的是规规矩矩的名门淑女,何曾见过这般千伶百珑,生气勃勃的女子。不一小心,脚底下一滑,踩到了一块石头,发出了好大的声响。
  龚美立刻挺身拦到刘娥前面,大声问道:“谁,谁在外头?”
  但见门边慢慢地走出了两个锦衣少年,刘娥吃了一惊,忙把银子收起来掩到身后,警惕地道:“你们来干什么?哦,难道你们反悔了,觉得花这一百两银子吃亏了?你们不要找我们,找桑家瓦子的桑老板要吧,钱可都是他收着!”
  元休笑了:“你放心,我可不是要钱来的。”
  龚美警惕地道:“那你们来做什么?”
  元休一下子怔住了,口吃地道:“我、我是、我是来……”
  钱惟演见他窘迫,忙道:“哦,对了,我们是来、我们是来……”眼见院中的打银工具立刻改口道:“我们是来看你们的银饰花样的。我们还想再买!”
  “哦!”龚美的脸色稍有缓和:“两位官人,想买什么首饰,是要现买,还是定做?”
  两人装作看花样,慢慢地一件件翻看过来。见人不备,元休悄悄地拉了拉钱惟演,在他耳边悄声说道:“你能不能想个办法,让他们进府来,咱们溜出去可不容易,今天是借了看大哥的名义,明天可就出不来了。”
  钱惟演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看着元休,见他神情坚定,只好硬着头皮对龚美道:“嗯,这些首饰都不错。哦、对了……小哥,我们是韩王府的人,王府最近要找个银匠打造一些首饰,我们刚才看这几件首饰的花样很别致,所以想请小哥进府去打造首饰。”
  龚美还未回答,刘娥抢先道:“去可以,工钱先说好!”
  钱惟演再看了元休一眼,见他点点头,道:“啊,工钱,你说多少?”
  刘娥犹豫着道:“每个月五——十两!”
  龚美吓了一跳,拉拉她:“小娥!”五两已经够多了,哪能要十两这么离谱,人家怎么肯!
  元休喜道:“好,每月五十两!”
  一言即出,将对面两人吓了一大跳,刘娥立刻睁大了眼睛:“那、王府里还用不用其他人,比如说绣娘、说书、歌伎之类的?”
  元休见她又惊又喜的样子,好不可爱,见她有如此一问更是求之不得,忙顺着她的话道:“嗯,对对对,还要个绣娘。”
  刘娥喜道:“也是五十两。”
  元休笑道:“对对对,也是五十两!”
  龚美方欲开口,已被刘娥拦在身后,这边已经是高兴地道:“好!”
  元休也喜道:“好,明天王府就会来人,带你们进府。”
  钱惟演看了只是摇头,见元休还欲不走,道:“王、王公子,时候不早了,我们该走了!”拉着元休匆匆地出了院子,走了几步,元休忽然笑道:“等一下,我再去听听她说话。”兴冲冲地又跑回墙外,侧耳倾听。
  却听得院内龚美埋怨道:“小娥,你也太冲动了,你知道刚才那两个是什么人,怎么能随便答应人家了?”
  却听得刘娥笑道:“哥,你也真是的,前怕狼后怕虎这么胆小,我看他们长得挺好的,不像是骗子。就算是骗子,我也不怕。”
  龚美道:“看着他们但像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可就分明是哄人开心嘛,一个月五十两,谁会出这们的价钱请银匠?”
  刘娥道:“哥,你对自己太没信心了,今天三件首饰就卖了一百两呢。我哥的手艺怎么就不值五十两了?这东京城固然是遍地黄金,可也是能不能抓机会。桑老板常说:‘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只要我们那儿做上一年,就把开银铺的钱都挣到了,多好的机会你怕什么?”
  龚美叹了口气,道:“小娥,虽然一路上都是我在照顾你,可是自从进了东京城之后,哥反而每件事要你做主了。罢了,我拗不过你,不过不管有什么事,哥拼了这条命也会护着你的。可是绣娘,你做得来吗?”
  就听得刘娥得意洋洋地道:“放心啦,我这么聪明,什么事应付不来。”
  元休一手捂着嘴,一手被钱惟演拉着往外走,直出了这条巷子,才放声大笑:“这真是个妙人儿,哈哈哈哈……我在宫中这么多年,何曾见过这等妙人儿。自三皇叔出事之后,我足有半年没有开怀大笑了。简直是天上掉来的可人儿,惟演你说,这女子一喜一嗔,一言一行,真是无处不可爱,无言不解颐呀!”他嘴角含笑,眼波生彩,得意地道:“我可以想象,以后我韩王府中,一定会每天都非常地多姿多彩。”
  安全送了韩王回府,钱惟演回到自己府中时,天色已经黑了。不及用晚膳,他连忙到书房去见父亲。
  吴越王钱俶的书房中已经点上了灯,他手执着一只玉瓶,怔怔地坐着。
  钱惟演走上前来,轻声道:“父王,孩儿回来了。”
  钱俶微微怔了一下,回过神来看着儿子:“哦,惟演,你回来了,如何这么晚?”
  钱惟演恭敬地道:“孩儿陪着韩王,去了潘楼街东门外看看,刚刚送了韩王回府。”
  钱俶看着儿子,轻叹一声:“演儿,难为你了!”
  钱惟演忽然感觉一阵哽咽,叫了一声:“父王!”
  钱俶看着窗外那茫茫夜色,道:“我不知道,五年前我投宋到底是对是错。到如今寄人篱下,连累你小小年纪也受此委屈。”
  钱惟演见父亲笑容惨淡,心中隐隐不安,强笑道:“父王说哪里话来,大宋一统天下,已经是大势所趋,后蜀、南汉、南唐、北汉都一一被灭,抗拒——只会遭致更多的杀戳。孟昶李煜为一已之位而令百姓蒙难,而父王为了吴越数十万百姓免遭兵灾,弃王位纳土归降,这不是屈辱,而是勇敢。吴越的百姓,不会忘记父王的恩德。家乡的江名钱塘,塔名保俶,正是百姓对父王发自内心的爱戴呀!”
  钱俶轻叹:“江名钱塘、塔名保俶,吴山越水哪,我多想再回去看它们一眼。只可惜,我有生之年,是回不去了。”他定了定神,看着手中的玉瓶,道:“你今天见着楚王了?”
  钱惟演点头道:“是,楚王今天谁都没见,只接见了韩王,孩儿只是沾了韩王的光。”
  钱俶点头道:“嗯,韩王是楚王的同母弟,楚王是未来的太子。演儿,当日我让你做韩王的侍读,就是因为韩王为人纯厚,不涉及宫庭之争,又有楚王庇佑。这样的话,在这风云诡变的汴京城中,既有一个护身符,又不至于卷入政治旋涡中去。唉,都是父王无能,若非吴越国已亡,你也是皇子之尊,何用去侍候别人。”
  钱惟演跪倒在地:“孩儿不委屈,真正委屈的是父王呀,您忍辱为百姓,苦心为孩儿。孩儿只恨自己无能,难为父王分忧。”
  钱俶轻抚着他的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要不然,楚王也不会给我送这治风湿的药来。满朝文武的眼光都看着楚王,他此时做这样的举动,便是对我钱家的一重保障。你起来吧,我还有事要你做。”
  钱惟演站了起来,钱俶指着书桌道:“为父近来有些头昏眼花,写了一下午的奏章,也没写成。你给为父写个陈情表,把我所有的官位爵位都辞去,包括兵马大元帅、淮海国王、尚书中书令、太师等官职。”
  钱惟演站了起来,道:“父王为何执意辞官,您上过两次奏本,官家都没有允!”
  钱俶叹道:“官家的性子,不比先帝仁厚,武功郡王德昭、兴元尹德芳都死得不明不白,半年前又动到秦王廷美,都是自家亲骨肉,尚且如此。我们这些降王,却还位居中枢,就算自己不肯多说一句话,多走一步路的。可是杵在朝堂上也叫人看着碍眼。再不辞官辞爵退出来,安于做个寓公,难道要象南唐李煜一般,接一杯牵机药吗?”
  钱惟演见父亲神色郁郁,忙说笑道:“父王放心,父王素来好德不好色,咱们府中又没有小周后、花蕊夫人这般的尤物,怎会招得官家赐药?”
  钱俶不由地一笑,随即收了笑容,道:“油嘴滑舌的,还不快来写过。要说得恳切动人,让他不疑的,素来就听你夸口文笔,这回便看你写的了。”
  钱惟演微微一笑,沉吟片刻,写就本章。
  第 4 部分
  第四章、西夏之乱
  天蒙蒙亮,众臣已经列于大庆宫外,鱼贯入朝。
  前日刚刚封王的三位皇子韩王元休、冀王元隽、益王元杰皆已授为检校太保、同平章事,从今日起,正式入朝议事,站在兄长楚王元佐、陈王元佑的下方。宰相赵普、李沆、李昉列于诸王之后,率领群臣按品级列班而立。
  太宗上朝,楚王元佐率群臣三拜九叩。太宗眼光一扫,朝班上多了三位亲王,宰相之位离得更远了。本来依着旧依,亲王上朝当列位于众臣之前,太宗微一点头,夏承忠宣诏道:“宰相之任,实总百揆,与群司礼绝;藩邸之设,止奉朝请而已。自今宰相班宜在亲王上。”赵普、李沆、李昉等闻诏大惊,连忙出班跪地请辞。
  太宗温言道:“元佐等尚幼,朕欲其知谦损之道,卿等无固让也。”
  这边楚王元佐已经率四位亲王退后几步,让出位置。
  自此之后,本代上朝之仪,变更旧制,宰相位列群臣之首,亲王位列宰相之后。本朝素来最重读书人,但这般礼贤下士,历代未有过,更令得群臣胆脑涂地,万死不辞。
  排班既定,便议朝政。近来边境事多,先是安南国权臣黎恒,欺国主丁璿年幼,孤儿寡母立朝江山不稳,于是发动政变,囚国主丁璿母子,又派了使臣前来上贡,并送上丁璿的让位诏书,请上国赐其继原属丁璿的三使留后之职。
  臣夺君位,分明是大逆不道的行为,若换作其他朝代,只是说也不说,便该出兵征伐。只是大宋开国至今二主,皆是夺了他人孤儿寡母的江山而来,此时接着黎恒的上表,未免尴尬。
  太宗便问群臣:“此事当作如何处置?”
  商议半晌,赵普出列道:“安南地处偏远,其间之事亦难断是非。依臣之见,不如暂缓黎恒三使留后的奏请,再诏令他送丁璿母子赴京。待丁璿母子进京之后,辨明曲直,明了黎恒所掌握的实力,到时候是封赏是诏讨,再作定夺。”
  太宗点头:“便依宰相之议拟诏。”
  其次是准南国王钱俶第三次上表,请辞去兵马大元帅、淮海国王、尚书中书令、太师等官职。太宗沉吟片刻,诏:罢兵马大元帅之职,其余官职照旧,辞官辞爵之言,不许再提。
  接下来才是今日议政的重大之事,是有关夏州李继迁的反叛之乱。
  自唐末以来,秦、陇以北,有银、夏、绥、宥、静五州地,为拓跋氏所据。唐初拓跋赤辞入朝,赐姓李,至唐末,黄巢作乱,僖宗奔蜀,拓跋思恭纠合蕃众,入境讨贼,得封为定难军节度使,复赐李姓,五代时据境如故。后周世宋显德年中,李彝兴嗣职,受后周封为西平王。本朝太祖初年,李彝兴遣使入贡,太祖授彝兴为太尉。当今皇帝伐北汉时,李彝兴之孙继筠曾遣将李光远、光宪,渡河略太原境,遥作声援。去年李继筠死后,其弟李继捧与李继迁争位。李继捧年纪虽长,但是李继迁为人凶悍,却不认长幼相继的规矩。李继捧虽然继位,但畏惧继迁,于是在五月间入觐上表,自愿献上银、夏、绥、宥四州地,并请求驻京安住。太宗大喜,遣使至夏州,授李继捧为彰德节度使并迎接继捧及其亲属入京居住。另派都巡检曹光实,前去接收四州。并封李继迁为定难军都知蕃落使,一并入京。
  正当曹光实前去接收银州时,留居银州的李继迁闻宋使到来,诈言乳母病故,出葬郊外,竟与同党数十人,奔入距夏州东北三百里的地斤泽之地。李继迁据地而号召党项各族部落,声势渐盛。曹光实率师袭击地斤泽,将斩首五百级,焚烧了近四百余间帐蓬,李继迁大败仓猝遁去,其母与妻子竟不及随奔,均被曹光实拿住,押回夏州。李继迁见势不对,派人上书曹光实,称愿意归降,等曹光实前来接收时,竟中了李继迁的埋伏,全军覆没。李继迁乘势袭据银州,并与四周各大部落结盟,先后连娶各大豪族的女儿,以结亲的方式,势力复日强大。
  边警传达汴京,太宗立刻下令,命知秦州田仁朗等,会师往讨。田仁朗副将王侁却于此时上书,密告田仁朗征讨不力,三族寨被围攻不去救援,却一昧只请求增添兵马,而且居然在军中饮酒赌博,影响极坏。
  太宗震怒,将王侁本章示于群臣,宰相李沆上奏道:“夏州之事关紧,田仁朗素为良将,纵然再不明白事理,也不至于如此作为。田仁朗有此作法,必有深意,请官家派人详查。”
  太宗怒道:“还查什么,田仁郎如此作为,深负朕恩。拟旨,诏田仁朗还京,下御史狱。”
  李沆见太宗震怒,不敢再言,只得磕头。
  今日事多,这早朝议了足三个时辰,散朝时分,个个肚子都饿得咕咕叫了。散朝之后,宰相赵普率众退出,迎着西斜的阳光,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寇准看着日光下的赵普,皱起了眉头。
  宰相赵普很容易让人想起他的前辈冯道——不倒翁冯道。
  冯道自号“长乐老”,先后待事五朝十帝,自古忠臣不事二主,冯道此人于臣节却是荡然无存。然而不管天下怎样风云变幻,皇帝换来换去,他的相位却安然不动近三十年,他先后事奉五朝、八姓、十帝,三入中书,每一个朝代变动,都要请他去辅政。一旦有一个强大的政权兴起或者一个新的帝王出现,冯道一定会降服于这个政权或者归顺那个帝王,并辅佐他,以实现他的抱负。他常挂在嘴边的话,是“但教方寸无诸恶,豺虎丛中也立身”“先贤伊尹五就汤、五就桀,正在安人而已”。
  不顺从新皇帝,冯道难以继续做宰相,不用冯道,新皇帝无以安群臣。数代之下,冯道俨然已是群臣之首,江山转换的风向标。后周郭威擅后晋隐帝之位,黄袍已经加身,兵马都到了京城,见冯道当道而立,竟会不由地再继续行下属见上官之礼。冯道一生荣华享尽,富贵尝遍,最后活到七十二,无疾而终,竟于当时还被称为“厚德稽古,宏才伟量,朝代迁贸,屹若巨山”的长者,出殡时纸钱撒得让树上的青叶都变成了灰色。
  而赵普以小吏出身,先后仕后周柴荣、太祖赵匡胤和当今天子,三朝元老,当朝首相,其人生轨迹或似不如冯道精彩,其为人处事,却与冯道近似。
  赵普正眯着眼睛看着天色,忽然有人走到他的面前,挡住了阳光。
  赵普看着这个人,这是个身着五品服色的青年官员,他上前一步,行礼道:“下官寇准,见过赵相公。”见赵普点了点头,寇准一扬眉,道:“下官少年未仕时,便听过相公的大名。当年相公上奏太祖皇帝某事,再三之下,太祖撕了本章,相公却将撕破的本章粘好,再奏太祖。相公一心为国,铁骨铮铮,令太祖感动,也令天下敬服。”
  赵普点了点头,颇为自得。寇准的脸上,浮起一丝讽刺的微笑:“如今王侁密告主帅,官家降下旨意下狱田仁朗,相公明见不该,却不肯出言,当年的铮铮铁骨,不知去了哪里?”
  赵普看着眼前意气风发的少年,微笑:“下官没有觉得不对,你既知不对,何不自己进言。”
  寇准脸上掠过一丝失望,亦有一份自傲:“不瞒相公,下官这就进奏。”
  赵普拱了拱手:“恭喜恭喜,果真是少年出英雄。下官老了,该让你们少年说话了。”
  寇准怔了一怔,脸上已经气成红色,一挥袖子,道:“下官送老相国。”赵普上了轿,径直回府。
  坐在轿中的赵普,想着刚才那个意气分发的青年,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当日之事,他有自恃。太祖为人宽厚,便是怒极亦不会加罪臣子,且事后回想,便能纳谏,而那时的赵普,与太祖的相知和了解,是几乎是不用说上第二句话。
  但是当今皇帝,不是太祖皇帝呀。今上多疑敏感,对赵普更有一层积蓄已久的心防。
  想到当年东晋时候,司马昭下令召上党李喜时曾问他:“昔先公辟君不就,今孤召君,何以来?”李喜对曰:“先公以礼见待,故得以礼进退;明公以法见绳,喜畏法而至耳。”
  李喜的心情,何尝不是他赵普的心情呢。
  太祖以国士相待,赵普以国士相报,只要对国家有利,逆龙鳞掷乌纱用尽心力不惜一死。当今以臣下相待,他也只能做一个恭敬的臣下,如果皇帝听不见他的意见,他纵然把血呕出来,又有什么用呢!
  唐皇帝以魏征为镜,可是魏征曾先后事李密和建成太子,却没能做成明镜。
  赵普,只能是太祖皇帝的镜子呀!
  韩王元休今日初次上朝,心中极是兴奋。虽然在朝上听得头昏脑涨的,不过他少年心性,但也不放在心上。只等散了朝之后,想着早上出门时,吩咐府中给事张耆去太庙街后头去接刘娥兄妹,此时必已经到了,忙兴冲冲地坐轿回府了。
  进了门换了家常小衣,乳母刘氏夫人上前来服侍着他梳洗罢了,进了膳食。这刘夫人本是元休的郛母,甚为精明能干,且她与其他王府中乳母不同,元休自襁褓中丧母,便是刘夫人抱着一手养大的,因此格外地不同。如今韩王年幼初开府第,又未娶王妃,府中一切事务,也便由她一手料理,因此府中上下,皆尊称一声刘夫人,连元休也称她一声妈妈。
  刘夫人看着元休的脸色甚是欢喜,才道:“王爷,张耆今天带入府两个人,说是您准了的,是吗?”
  元休啊了一声,似是不在意地道:“是啊,是我准的。”
  刘夫人淡淡地道:“一个是银匠,一个是绣娘对吗?”
  元休点头:“啊,怎么了?”
  刘夫人微笑道:“那个绣娘,连蜀绣湘绣都分不出来,拈针的手势也不对。”
  元休想起昨日的事,不由地嘴角含笑:“也没事,学学就会了。”
  刘夫人看着元休,又是好笑又是好气:“还有,咱们的首饰都是内造的,王府里头,何需银匠。”
  元休啊的一声傻了眼,他偷偷地看去,见刘夫人仍是含笑看着他,素性拉下脸来道:“张耆说他有两个亲戚远道来的找不着事做,我随口就答应了下来,总不能要我说了不算吧!”
  刘夫人叹道:“王爷,王府不是菜园子,谁都能进的,老身担着干系呢。这次既是王爷答应了,老身就安排他们事做。只是王爷我求您,下次别这么容易就应承了。从宫中到开府,这千头万绪的事儿,我都忙成这样,还经得起您再给我找添头呀!”
  元休扮个鬼脸道:“知道了,放心,下次一定不会了。”
  刘夫人嗔怪地看了他一眼:“都成人了,不许再象小孩子似的,还眨眼吐舌的。”
  元休转了转眼珠子,道:“既是那个绣娘绣工不行,白放着也可惜了,就叫她到书房打打杂罢了。”
  刘夫人看了看他脸色,笑道:“既是王爷这么说,那我叫人给她教教规矩,看成不成。”
  元休笑道:“成的成的,她这般聪明一定成的,我先出去看看了。”笑着出去了。
  刘夫人看着他挺拨的身形走出房里,心中一动,暗自沉吟:“这孩子如今长大了,开始有瞒我的事情了!”这个小王爷,是她自襁褓中一手带大的,平时护持甚紧。元休自幼失母,虽有长兄照应,毕竟当时元佐自己也是个男孩子,好动好玩,怎么照应得过来。便是刘夫人寸步不离地护着,如今看小主子已经成人,欢喜之余,又有些隐隐地若有所失。
  元休走出房门,招来了张耆,道:“怎么叫妈妈看见了?”
  张耆也与他差不多大,正是少年心性的时候,闻言吐舌笑道:“王爷不知道吗,咱们府中飞过一只苍蝇来,也瞒不过刘夫人的眼,更何况两个大活人。王爷赏的好差使,叫我给妈妈骂了一顿。我已经说了是王爷吩咐的,还被她骂我好的不会,专挑着王爷走外处学坏!”
  元休顿足道:“你怎么可以说是我吩咐的,我刚刚还跟她说,是你两个远道来的亲戚谋事,我答应下的。这可好,两边对不上号了。”
  张耆忙道:“那、那应该还得圆得过来吧?既是王爷允了小臣的,那就是小臣照王爷吩咐才把人带进来的,并不是私自带人进来的。王爷放心,刘夫人既然没说赶人,那就是没事了。”
  元休笑道:“没事倒是没事,只是跟她撒谎怪不好意思的。方才已经跟她说了,叫她把人安排到我书房里去。走,我们现在看看她去!”
  张耆随着他向内院走去,好奇地问道:“王爷别怪小臣多嘴,这表兄妹是个什么来历呢,特特地叫我去接人。”
  元休笑道;“你不是见着她了吗,那做妹妹的一张嘴,可别提多可爱了。”
  张耆擦了擦汗,苦笑道:“是、小人给她审贼似地审了,说是昨儿两个人怎么不来,今儿又换了人?不过见着刘夫人时,倒还乖巧可爱,真是玲珑。”
  元休站住了,看了看张耆,笑道:“那大约是看着你长得呆呆的好捉弄吧!”
  张耆哭笑不得,只得跟着元休快步走进后院。正走到安排刘娥住的小院时,忽然听到里头嘤嘤的哭声,两人忙放缓了脚步,却见刘娥独自在长廊上低低地哭。
  元休见她哭得如梨花带雨,心中怜惜,忙走到她身边,轻声道:“哭什么呢?谁给你委屈受了。”
  刘娥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抽泣道:“没有人给我委屈受,只是我、我太没用了,我连湘绣和蜀绣都分不出来,王府肯定是不要我了……”
  元休看着她,竟不由地心疼起来,哄道:“没事没事,谁说王府不要你,做不成绣娘,让你到书房去好不好。”说着拉起她的手,忽听得刘娥哎哟一声,元休吓了一跳,慌忙问道:“怎么了,哪儿伤着了?”
  刘娥怯怯地伸出左手,元休见她手指上竟都是针孔,惊道:“你的手怎么了?”
  刘娥低下头去,声音轻不可闻:“我想到王府做事,能挣很多钱。可是我就是以前在家乡学过刺绣,这几年逃荒,哪有机会绣花。临时抱佛脚,只得昨夜一夜不睡练习着,没想到,王府的做绣娘,还有这么多规矩,我、我的努力都没有用……”
  元休见她说着说着,眼泪就要下来了,忙道:“放心好了,你要学刺绣,我让人慢慢教你,谁又不是天生就什么都懂的。你真是个傻丫头,有什么要紧的,会不会刺绣有什么关系,我留在你王府,谁敢多说一句。还把自己的手扎伤了,疼不疼?”他不舍地轻揉着刘娥指尖的针孔。
  “嘘——”刘娥疼得吸气道:“针孔哪有用揉的,得慢慢地吹,才会好些。”
  元休轻轻地吹着刘娥指尖的伤处,小心翼翼地问:“好些了吗?好些了吗?”
  张耆站在门口,怔怔地看着他们二人,韩王半蹲在那儿,小心翼翼执着刘娥的指尖轻吹,刘娥倚在长廊上,斜斜照着的日光,照得她一张清秀的脸儿晶莹剔透,她含笑看着眼前的少年,隐隐含着一丝羞涩,好一副两小无猜,旁若无人的美丽画图。
  却说太宗下旨,令秦州知州田仁朗速速前去平定银夏等州叛乱之事。那田仁朗领了圣旨,立刻调集本部人马。自唐末年直至五代十国,直到本朝太祖以武将之身而夺位,本朝对于武将乱政之事极为警惕。太祖皇帝采纳赵普的建议,以杯酒释兵权的办法,用高官厚禄,将开国诸将手中的兵权一一收拢,并设立枢密院,凡天下兵籍、武官选授予及军师卒戍之政令,悉归枢密院。
  因此待得田仁朗传诏所部,而各路兵马陆续尚未会齐时,旨意上的时日将至。只得先拨营启程北行。一直行到绥州,所檄调的军队尚未到齐。这时候传来消息,李继迁率兵数万,围攻绥州三族寨。
  田仁朗大急,自忖手中兵马不足,难与李继迁对抗。急忙飞书附近的银州、绥州、夏州的守将请求援兵。等了两日,三州使者返回,却是个个空手。细问原因,去银州的使者道:“银州守将说,未曾有圣旨明示,田大人可以指挥本州兵马。且李继迁狡猾多端,焉知不是声东击西之计。本部兵马若是远出,敌军一旦进攻本城,岂不没有兵马守城了。一旦城池有个闪失,却是何人可以担这个责任?”
  田仁朗听了这番推托之辞,气了个倒仰,知道这是三州守将明欺自己与他同级,因此上各自只知打着保全实力的小算盘,却是无可奈何。再问去绥州、夏州的使者,竟都是同一口吻。无可奈何,只得飞报汴京城,请求再添援兵。
  京中得报此信,枢密院再添兵三万,直发绥州。
  却说李继迁围住了三族寒,却先派了使者,去劝说原先随李继捧降宋的党项寨主折遇木:“银、夏等四州,本是我们党项人的土地。宋人一向岐视我们党项人,你现在虽然受封,但是时间一长宋人就会剥夺你的兵权,那时候岂不任人宰割。我们同受长生天的庇佑,何苦做异族人的臣下?”那使者能言善道,又许了牛羊无数,折遇木为人骄傲,随了李继捧降宋,本就已经不太甘愿,他本是一寨之主,现在上头却多了宋廷派来的使者对他颐指气使,被李继迁这么一说,立刻起了反心。于是约齐人马,杀了监军使者,开寨正式投入李继迁旗下。
  李继迁旗开得胜,再得折遇木之兵马,更是士气高涨,于是进攻抚宁寨。
  此时田仁朗已经得到朝廷增兵三万,得知三族寨被灭、李继迁进攻抚宁寨的消息。副将王侁见本部兵马齐备,足与李继迁对抗,立刻自请为先锋,前去攻打李继迁。
  田仁朗微微一笑,并不理会,反而下令兵马慢慢行走。王侁素来自负,平时居于田仁朗之下,见他为人并不利害,早已经不服于他。依了王侁的主张,到了绥州就要进攻,却见田仁朗按兵不动,坐等援军到来,以致三族寨在等待中被李继迁攻陷,早已经怒不可遏。此时兵马到齐,正是自己大显身手的好时机,田仁朗自己无能,却处处限制他立功,心中的不满,更是与日俱增。
  田仁朗走了几日,每日均是早早安营扎寨,叫了众将饮宴玩乐,不仅喝酒,还拿出了骰子玩赌博。王侁被迫着喝酒赌博,只因有心事,不免连输了好几局,怒上心来,道:“田大人,你身为主将,李继迁攻打抚平寨,你不去平叛,却在这里喝酒赌博,岂不有负圣恩?”
  田仁朗斜看着了,朗笑一声:“我早就料你会有如此一问。我问你,你了解李继迁多少,了解这些党项人又有多少?”
  王侁怔了怔,不禁语塞,强辨道:“这些党项人狡猾无比,朝三暮四,有什么必要了解的?”
  田仁朗站了起来,拂去桌上有骰子筹码,正色道:“李继迁等人时常乌合扰边,胜了就进,败了就走,和我们打游击之战。虽然大军出动,能够镇压他于一时,却不能将他一举铲除。而今李继迁啸聚数万,尽其精锐出攻孤垒,抚宁寨虽是个小去处,地势却很是险固,断不是五日十日能够攻破的。我就待他兵马疲敝之时,以大兵去合击他,然后再分派强弩三百人,截住他的归路,那就能将他一网打尽了。因此现在我故意饮酒作乐,让李继迁以为我是无能之辈,放松警惕,才不至于闻风而逃。”
  众将听了此言,这才心服口服。
  王侁心中不安,借了个由头,匆匆退了出去,只觉得慌乱不安。恰恰在昨晚,他已经秘密派人前往京中送上一份秘折,状告田仁朗无能。谁知田仁朗并非无能,而是另有安排。只是转念一想,他身为副将,却一直被蒙在鼓里,田仁朗如此轻视于他,实是令人不服。虽然那时候他未明情况便向朝廷告状,说来也不算大错,但是身为副将密告上司,此事倘若被田仁朗得知,他以后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再说他对田仁朗的计谋也极不苟同,区区李继迁,只要大军一到,怕不早成齑粉,堂堂天朝大军,何必如此装腔作势,弄神弄鬼的。以他王侁的才能,多年来屈居田仁朗之下,实在令他憋气无比。唯今之计,已无退路可走,只有将错就错,扳倒田仁朗,才能教官家,教天下人看到他的功劳和才能。天下高位,有能者居之,只要他能打赢李继迁,又有什么错。
  想到此处,一股恶意直上心头,心想此事已经铸成大错,唯今之计,只有将错就错,宁可我负人,休教人负我。王侁主意已定,便匆匆回营,再修一书,历数田仁朗平日荒废军政之务,此次奉旨如何拖延不前,听说李继迁势大如何畏战只知请求援兵,坐视三族寨失陷。又如何请到援兵后仍然不去平叛,只知喝酒赌博,主帅带头如此,弄得军队上下士气涣散等等。信写好后,自己再仔细地看了一遍,唤了一个亲信侍从,叫他带上密信,连夜送往京城。
  数日之后,眼见田仁朗兵马已经逼近抚远寨,据探子消息,只要再过得三两日,就可对李继迁形成合围之势,一举歼灭叛军,永绝后患。
  这日升帐,田仁朗正与诸将合议,忽然听到一声:“圣旨道——”
  太宗圣旨:查田仁朗奉旨平叛,却停滞不前、无故添兵、坐视三族寨被灭,召即刻回京述职。所部兵马,交由副将王侁统领,立刻讨伐李继迁,不得有误。
  田仁朗接旨,如五雷轰顶,料不到自己苦心经营多时,竟在即将成功之时,被一道圣旨,全部毁灭。他回头看着王侁,王侁低下头去,佯装不知内情,嘴角却不由地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
  田仁朗奉诏回到京城,就被下了御史狱,劾问他无故奏请增兵及失陷三族寨的罪状。田仁朗奏对道:“臣奉命征讨李继迁,檄调银、绥、夏三州兵将,均托辞要守城池,不肯出发,所以奏请增兵。三族寨相距太远,待臣勉集人马,行至绥州,已闻失守,一时未及赶救,臣不负责。且臣已定有良策,足擒继迁,但因奉诏还京,计不得行,臣料李继迁颇得人心,若此时不能擒他,只好优诏怀徕,或用厚利引诱其他部落的首领来除去李继迁,早除一日好一日,否则边蠹未除,必为大患。”
  太宗最恨将帅违命,至于是否真的立功,倒在其次。在他心中本已经定了田仁朗的罪名,见其奏对中通篇没有半字的认罪之辞,反而有种种的强项之言,不由大怒,亲自提了田仁朗来问话:“朕闻你纵酒赌博,在军中有种种不法行为,难道就这样能让李继迁亲自来送死吗?”
  田仁朗方回道:“这便是臣的诱敌计……”
  太宗已然怒道:“什么诱敌不诱敌,不过是砌词狡辨罢了。哼哼,通天下就只有你是高明的,只有你懂能平李继迁了吗?朕就不用你,难道就平不了李继迁吗?”遂命将田仁朗仍复下狱。越日下诏,免他一死,贬放到商州。
  王侁自既排挤走田仁朗,独自统率兵马为主帅,志满得意,他心中有鬼,便急着要立功上报,将此战早日结束以免田仁朗有机会翻身,遂不顾田仁朗的原定计策,发重兵出银州北面,果然重压之下,连破敌寨,斩杀部落长折罗遇等人。只见兵马过处,杀声一片。党项各部多年未经大战,再加上对李继捧、李继迁兄弟本有观望之心,此刻为了保全自己,纷纷在大军压境之下相争纳马献罪。王侁遂大集各部兵马,进攻浊轮川,正值李继迁前锋折遇木率众前来,两下交锋,折遇木杀得大败,被王侁军士擒住。
  后部李继迁兵马赶来救援,又中王侁埋伏,一场大战之下,十成兵马竟在此战中丧亡六七成,李继迁率了少量兵马,一路落荒遁逃去。银夏等州竟已无他容身之处。眼看四方追捕甚紧,一急之下竟直投辽国而去。只为王侁一时私心,太宗多疑,竟致使李继迁逃脱,以至于大宋未来,种下无穷后患。
  王侁拿了各部落的降书,将一路战况奏报上朝廷。太宗大喜,下旨嘉奖,并派南院宣徽使郭守文前来,与王侁同领边事。郭守文又与知夏州尹宪,围剿盐城各不服之部落,这一战大杀四方,仅营帐就焚烧了一千多。自此后银、麟、夏三州,所有一百二十五个部落一万六千多部民,全部迁入内地。
  西北一带,就此平定。只是李继迁逃去辽国,难免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太宗虽然满意,未免有美中不足的感叹。正在此时,雄州知州贺令图上表,给太宗带来了一个关于辽国的绝好消息。
  第 5 部分
  第五章、辽国萧绰
  九月中,自辽国传来消息,辽景宗于九月良子巡幸云州,猎于祥古山,崩于行宫,谥孝成皇帝,庙号景宗。遗诏令梁王隆绪在灵前嗣位,军国大事听皇后命。
  辽国景宗耶律贤,年轻有为,重用汉臣,大力推进改制,使得辽国实力渐强,一扫自辽穆宗在时的日渐衰弱之势,堪称辽国中兴之主,只可惜天不借年,死时仅三十五岁。如今继位的新帝耶律隆绪,今年仅一十二岁,国事皆由太后萧绰掌管。想来寡母幼子,只怕要重蹈柴世宗的覆辙。
  这正是北上伐辽的好时机,有此想法的,亦不止皇帝一人。边境将领,亦纷纷上奏皇帝,请求再次北伐。
  看中皇帝的心意,看中机会难得。雄州知州贺令图率先上表道:“契丹主幼,国事决于其母,其大将韩德让宠幸用事,国人疾之,据闻契丹二百余部落不服幼主,正蠢蠢欲动。请乘其衅以取幽蓟。”
  皇帝接表章大喜,拍案而起:“收复幽云十六州的机会来了!”
  幽云十六州,是中原永远的痛。
  当年五代十国时,正值中原动荡不已,北方契丹族耶律阿保机率先灭了回鹘,建立了辽国。此后征战不休,先后征服突厥、吐谷浑、沙陀、奚、叶蕃,并吞渤海国,跃马扬鞭,南望中原。
  后唐节度使石敬塘为自己称帝而救取外援,将包括幽州(今北京)、云州(今大同)等十六个州双手奉献给辽太宗耶律德光。这幽云十六州,其形势险要,是历代中原与大漠异族的边境之地,历代都为国之屏障。十六州易手,使得中原门户口洞开,从此再无可守之险,草原骑兵,便可直达黄河,成为恒久威胁南方的一大隐患。
  当今皇帝继位后,挟灭亡北汉的余威,欲进攻辽国,一举收复燕云十六州,他御驾亲征,大军一直进逼到了辽国的南京城。
  当时,正值辽主每年例行的夏捺钵(捺钵:是指辽主在游猎畋渔地区所设的行帐。四时捺钵:是辽国的一种政治仪式,辽国保持着游牧旧俗,皇帝四时巡察不同地区,举行游猎畋渔的仪式,并接见当时部族,加强统治)。文武大臣,都随景宗行帐夏捺钵去了黑山,包括当时的南京留守韩匡嗣。只有韩匡嗣之子韩德让代父执政守住了南京城,在辽军数次败退的情况下,韩德让一边派人飞报景宗,一边调集粮草军备,并调兵遣将,日日夜夜亲自登城坚守,安抚百姓,稳定民心军心,为耶律休哥,耶律斜轸的援军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宋军久攻不下,反而被耶律休哥伏击,全线溃败,太宗在王承恩的保护下抢了一匹驴车逃走,一路上狼狈无比,险象环生,幸得杨业押送粮军遇到太宗,这才平安返回,却发现差点儿连皇位都不保了。
  高梁河战役,使得韩德让一战成名,正式超越其父韩匡嗣,进入辽国最中央的决策层。
  而自此一战,太宗彻底胆寒,再不敢有御驾亲征之举。也是自此战起,辽军频频南下相侵,幸得杨家将守御有方,宋辽胜负各半,相持不下。
  宋国准备北伐的消息,也很快地传到了辽国的上京。
  崇德宫中。
  已近三更,仍是灯火未息,辽国太后萧绰,看着墙上的地图沉思着。
  承天太后萧绰,今年三十岁。她并不如宋国君臣所想象的,是柴世宗皇后符氏那样深宫妇人。有辽一代,皇族耶律氏和后族萧氏世代通婚,每代皇后,必出萧家。
  萧绰出身后族,后族不但出皇后皇妃,且历任北府宰相,家世显赫仅次于皇家。她是宰相萧思温的第三个女儿,萧家的女儿,都是为做帝王的后妃而准备的。所以她和姐姐们从小习弓马,学治国之道,能辅助君王治理国家,也能上沙场领兵作战。
  景宗后期体弱多病,萧绰已经初步代皇帝执掌国政,批奏折决定国策。
  但是,景宗英年而逝,如今萧太后要独立执掌一个国家,要面对种种自皇帝去世后突然爆发的前所未有的内忧外患,她应该如何去应对,去掌握?
  “燕燕,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呢?”不必回头,她也听得出这个声音来,也只有他,能不必通报直入崇德宫,也只有他能直呼自己的小名。
  她轻叹一声:“怎么能睡得着呢!大行皇帝升天,惊涛骇浪一重重呀!德让,这么晚了,你还没休息?”
  “我是总值宿卫,太后未休息,微臣怎么能休息呢?”萧绰缓缓地回过头来,一个锦衣男子早已经立于身后。
  “德让——”萧绰伸出自己的手,握住了他的手:“我等了你好久,你可知道……”
  “我知道。”韩德让的手温暖而稳定,萧绰的心,也渐渐平复了下来。
  两人共同坐在宝座上,萧绰轻叹了一口气,道:“本朝开国以来,已历五帝,从来没有幼主当国。便是成年的皇帝,也有失国的危险,更何况皇帝才十二岁。现在人人都要欺我们孤儿寡母,二百部族虎视眈眈地看着我们,巴不得要把我们吞到肚子里去。更何况,太宗一支,李胡一支,都在看着这位置。如今又传来消息,南朝皇帝也要乘火打劫,已经在做北伐的准备。唉,什么难事都堆在一齐来了!”
  “燕燕,”韩德让叫着萧太后的小名:“你打算怎么办?”
  萧绰微微一笑,靠在韩德让的怀中:“德让,我需要你,需要你站在我的背后,任何时候我撑得再苦再累,只要象这样能够靠着你的肩膀,我就什么难关都能过。”
  韩德让看着她,轻叹一声:“燕燕,任何时候,只要你信任我,我永远都会在这儿的。”
  萧绰嫣然一笑:“还记得吗,那年我们爬到城楼上看月亮,我也是这样地靠着你。”
  韩德让看着一身白衣的萧绰,忽然间,像是这十五年的时光从未存在过,他们又回到了他们的青葱时代。
  那时,正是辽穆宗末年,穆宗为人残暴好杀,嗜酒打猎,而且经常长醉不醒,国人称之为“睡王”。他为人多疑,皇室宗族,身边近侍不知道杀了多少,更相信巫术,取活人胆合药炼延命丹药,弄得国内怨声载道,人人自危,国势日衰。
  原世宗的次子耶律贤便暗中结交大臣韩匡嗣等人,扩张势力,表面上却显得恭敬而平庸,因此在多疑的穆宗连续杀了多名有可能威胁到皇位的宗族亲王时,却没有对他下手。韩德让那时正二十多岁,文武双全精明能干,深为父亲韩匡嗣所倚重,已经能够代父亲处理部份家族事务。作为皇子耶律贤的同盟,韩德让常奉父亲之命,来到萧府与宰相萧思温会谈、送信。而此时的萧家正有三个未出嫁的女儿,长女胡辇、次女苏萨克和三女燕燕,美艳的名声已经传遍了上京。
  因此上京的青年才俊,常往萧家走动,并不是件很引人注目的事。象太宗之子太平王罨撒葛、太祖幼孙耶律宛、大将耶律斜轸以及汉人大族韩族、李族等的子弟都常常往萧家跑。没有人知道,这只是穆宗政敌们的一次次聚会,而萧家美丽的三个女儿,只是聚会的幌子而已。
  这一日,韩德让自萧思温的书房出来,一团红云拦住了他:“韩德让,为什么你从来不正眼看我?”
  韩德让怔了一怔,站在他面前的,是萧思温最为得意的女儿萧燕燕。
  萧燕燕今年正好十五岁的,出身显赫、美丽聪明、从小到大在所有兄弟姐妹中都是出挑拨尖,因此也养成了她好强任性的脾气。而来往于府中的各路才俊中,被父亲赞为第一的,却是眼前的这个韩德让。
  韩德让比燕燕大了十岁,举止温文尔雅,他的身上恰恰融合了契丹与汉人的优点,饱读诗书的气质,没有契丹男儿的粗野;数一数二的骑射之术,又使他没有汉家男儿的文弱。斯文淡定的举止中,却又有一种隐隐的威慑之力。上次她亲眼看着罨撒葛向韩德让挑衅,却被他结结实实地教训了一番,更是笑出声来。
  但是她看不懂韩德让,她可以轻易地掌握其他青年才俊的心思,看着他们为自己团团转,但是她看不懂韩德让的微笑。也许就在那一次次看不懂中,韩德让已经悄悄的驻进她少女的心中。
  萧燕燕是契丹女儿,她要是爱上了一个男子,绝不会象汉家女儿一样羞涩躲避,也不会展开种种手段引诱让对方来追求她。她直接找上了韩德让,将他堵在了父亲的书房外:“韩德让,我告诉你:我喜欢你,所以你也必须要喜欢我。”
  韩德让看着萧燕燕,他完完全全地怔住了。眼前的萧燕燕,眼中象是闪耀着火焰,就这样毫不掩饰地看着自己,充满了自信的光采。
  燕燕呵,那样夺人的青春,那样眩目的美丽,那样霸道的告白,一个男人怎么能够抵御这样的爱情呢!
  韩德让也是血肉之躯,青春男儿,在那一刻,他毫无抵抗地爱上了萧燕燕。
  从此一对年轻的恋人,出入韩府和萧府,他们的爱情和政治一同展开,传信、议政、读书、论史、谈兵、骑射……
  此后,穆宗在游猎黑山时,被贴身的近侍厨子等人所暗杀。穆宗一死,侍中萧思温、飞龙使女里、汉臣韩匡嗣、高勋等人便拥位耶律贤继位,是为景宗。
  当穆宗的统治结束,景宗耶律贤登上皇位时,韩德让和萧燕燕的爱情,也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
  谁知道景宗继位,后宫犹虚,按惯例便一道旨意下到萧家,令萧家三女萧燕燕入宫为贵妃。
  有辽一代,皇族耶律氏和后族萧氏世代通婚,每代皇后,必出萧家。因太祖耶律阿保机慕汉代之强盛,曾自改姓为刘氏,且汉代典制出自萧何,因此改后族皆姓萧,谓代代辅佐皇族之意。萧氏家族原有二姓,原为开国初的拨里氏、乙室已氏两大家族,到太宗时,又将母后述律一族也添入后族,因此萧氏后族其实为一姓三族,即拨里氏、乙室已氏和述律氏。
  后族历任北府宰相,当朝北府宰相萧思温就出自述律族,自太宗朝起,述律族每朝必出一人为后。当年穆宗的皇后,就不是出自述律氏,不但述律氏势力大受打击,而且穆宗的统治亦是摇摇不定。
  对于萧思温来说,为了巩固萧家述律一支与当今皇帝的联系,决不能让拨里氏和乙室已氏两家的女儿为后。而且皇帝多病,后宫必须有一位聪明强悍的皇后来主持国政,长女胡辇次女苏萨克已经被分别被他安排嫁与皇室的另外两支太宗及李胡后人,即太平王罨撒葛和赵王喜隐。因此皇后之位,非萧燕燕莫属。
  皇帝、萧思温、韩匡嗣在多年的联盟中,已经成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局面。因此皇帝一继位,就依着北人治北、南人治南的旧例,封韩匡嗣为燕王、南京留守兼枢密使,执掌重权。而这边又下旨封萧家女儿为贵妃。
  那一晚,萧思温对着女儿、韩匡嗣对着儿子,分别分析大局,整整一夜。
  平生第一次,萧燕燕感到了绝望。或许是从她一出生为萧家女儿开始,她知道自己的婚姻必将与政治联结在一起。历数整个大辽国,能与后族结亲的门第廖廖无几,万幸韩德让自祖父起就在大辽历任宰相之职,是辽国极少数能有资格与后族通婚的门第。然而这一切在皇帝的一道旨意前,却又是多么地脆弱。
  在一个象蛛网一样密布的政治网上,每一点的破损都会影响整张网。萧燕燕若是抗旨,则皇帝与萧家和韩家的关系就会无可避免地破裂;一旦新帝失去萧家和韩家的支持,则虎视眈眈的太宗和李胡一系人马就会对着皇位下手。那么,这么多年来,韩氏和萧氏家族冒着生命危险所押上的,两个恋人沸腾着热血所奔走的理想,都化为泡影。
  泪眼朦胧中,萧燕燕展开眼前的图轴,那是韩德让手绘的大辽地图。记得那时候,两人在草原中、穹庐里、城楼上、星空下,畅想着大辽的未来,推翻暴戾的君王之后,打败入侵的宋人,废除不平等的汉胡之分……他们的爱情,从始自终,和他们的政治报负、和他们的热血理想是联在一起的。
  萧燕燕缓缓地卷上画卷,走到妆台上,拿起了贵妃的凤冠。她相信,这是她的决定,也一定是韩德让的决定。
  鼓乐盈天,鸾驾待发。端坐鸾轿上的萧燕燕,接到了韩德让送来的一封信,信上只有一个字:“绰。”
  记得韩德让说过:“你出嫁那天,我要给你起个汉家女儿的名字。”那么,就是这个字了:“绰。”
  萧燕燕将珠帘缓缓放下:“起驾。”鸾轿入宫的那天,那个娇憨任性的小女儿萧燕燕已经不复存在,现在的她,是大辽皇妃萧绰。
  萧绰入宫同年,韩德让娶汉人大族李氏的女儿为妻,远离上京,自请代父留守南京,此后数年不曾回京。
  萧绰入宫两年后,生下皇长子耶律隆绪,立刻被册封为皇后。
  然后,时间慢慢地过去,她是一个好皇后、好妻子、好母亲;他是一个好臣子、好丈夫。
  直到高梁河一战,宋兵围困南京城,韩德让困守城中,千里之外的萧绰如遇晴天霹雳。立时掷下金批令箭,调动举国之军来救南京之困,直到宋军撤退的消息传来时,萧绰已经如同在死亡线上走了一遭。
  此后,韩德让重返上京,变故叠起,两人无不同心闯过。
  而此刻,萧绰倚在韩德让的怀中,似乎这十几年的时光都不复存在,她仍然能够全心全意地信任他,爱他。
  萧绰坐正了身子,吩咐道:“阿古里,去把皇帝请来。”
  阿古里去了,韩德让怔了一怔:“天色已经晚了,还要孩子跑过来做什么?”
  萧绰看着韩德让,轻叹一声:“德让,如果不是阴差阳错,文殊奴应该是你的儿子呀!”
  韩德让浑身一震:“燕燕!”
  萧绰眼睛闪亮亮地看着他,那一刻韩德让觉得自己又象是回到了十五年前,在萧思温书房外的情景:“韩德让,我告诉你——我喜欢你,所以你也必须要喜欢我。”
  萧绰的眉头微颦:“到如今先皇宴驾,母寡子弱,族属雄强,边防未靖。德让,我们付出那样的代价,为的是大辽的安定,到今天这一步,你我仍然要携手并肩作战。”
  韩德让抱住了萧绰的肩膀,让她放松地倚着自己:“燕燕,你放心,玉田韩家和所有的汉人大姓都拥护你。虽然兵马在北疆,可是钱粮命脉却都在南部,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没有粮草那几个大部也作乱不得。咱们只要想法子制服八部的几个为首之人,其他的人不在话下。放心,但凡我有一口气在,你的天下谁也撼动不了。”
  萧绰却定定地看住了韩德让:“德让,如果没有你,我纵拥有天下也不快乐。”
  韩德让轻叹:“我会一直在这里,为你和你的儿子守着江山,我不会离开你的。”
  萧绰拿起韩德让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心口:“不、德让,江山是你我共有的,只差一步,文殊奴就该是你的儿子了!你我曾有婚约,却劳燕分飞,如今李氏死了,先皇也已经宴驾。我们——还可以重头再来,不是吗?”
  韩德让凝视着萧绰:“燕燕,我知道你的心。十五年前你我劳燕分飞,是我们一生的遣憾,可是——人生永远无法避免遗憾!”
  萧绰紧紧握住了他的手:“不,遗憾是可以弥补的,今日你我可以重谐旧盟。德让,你没有儿子,请你看在我的面上,把文殊奴当成你的儿子吧!”
  韩德让微微一怔:“你说什么?”
  萧绰微微一笑,阿古里在外道:“禀太后,皇上来了。”
  韩德让忙要站起身来,萧绰含笑按住了他:“你坐着吧!”
  十二岁的小皇帝耶律隆绪睡眼睲松地进来:“母后。”
  萧绰含笑叫着皇帝的小名,拉着他的手来到韩德让面前,吩咐道:“文殊奴,跪下去向你的相父行礼,从今天起,你要像尊敬父亲一样地尊敬他,听从他的教导,才能保得大辽江山的稳固。”
  小皇帝怔了一怔,忽然觉得母亲拉着自己的手臂一紧,他抬头看着母亲,萧绰含笑的眼中有着不容违拗的威严,虽然尚不太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却本能地依从了:“文殊奴见过相父。”
  韩德让心中轻叹一声,却没有避让,稳坐着受完皇帝一礼,才站起来抱起了皇帝:“文殊奴,你放心,外头的风雨,有我和你的母后挡着。”
  小皇帝被韩德让抱在怀中,忽然只觉得心头一跳,一种不知道何种滋味涌上心头。他的父亲多病,自打他有记忆起,不是批奏章就是躺在病榻上吃药;而母亲亦是严厉多于慈爱。此刻,被韩德让抱在那宽广的胸怀中,看着韩德让庄重的凝视,忽然竟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全和信任的感觉,他含含糊糊地叫了一声:“相父!”立刻觉得瞌睡虫又来找他了。睡着之前,他听到了母亲的声音:“德让,我把我自己、文殊奴和大辽天下都交到你的手中了!”
  大辽圣宗文武大孝宣皇帝,讳隆绪,小字文殊奴。景宗皇帝长子,母曰睿智皇后萧氏。帝幼喜书翰,十岁能诗。既长,精射法,晓音律,好绘画。乾亨二年,封梁王。四年秋九月壬子,景宗崩。癸丑,即皇帝位于柩前,时年十二。皇后奉遣诏摄政,诏谕诸道。冬十月己未朔,帝始临朝。辛酉,群臣上尊号曰昭圣皇帝,上率群臣上皇太后尊号曰承天皇太后,群臣上皇帝尊号曰天辅皇帝,大赦,改元统和。
  南院枢密使韩德让率群臣上书,本朝祖宗家法,以汉代为本,因此以东汉太后监朝故事,皇太后本有奉遣诏摄政,更请太后临朝听政,总揽军国大事。
  皇帝准奏,自此皇帝着汉服,太后着契丹服共同临朝,军国大事,皆由太后吩咐。
  自本朝开国以来,太祖阿保机留下的三子各成势力,自景宗皇帝即位开始,太宗和李胡子孙的两支势力便一直蠢蠢欲动。京城内外,有契丹二百部族不服年幼的皇帝和女主当政,各拥武力。
  韩德让与萧绰商议,决定大力推进汉化,削弱部族势力,才能使皇权稳固。同时,在太后临朝前,决定按契丹传统礼仪,实行历代君王即位前必须要行使的再生礼。
  再生礼恒古流传,当年契丹八部轮流为主时,每个部落长成为盟主前,都要举行祭天仪式,以柴堆积成三层的殿和坛,再在上面放百尺龙纹的毡子,然后在殿后设再生室。皇帝入再生室,行再生仪,八部前引后扈,皇帝再于柴殿上参拜太阳,诸王与大臣们在柴堆下参拜,然后皇帝对着太阳起誓接受皇位,诸部落长、宗亲王室和南北大臣对皇帝起誓效忠。这种仪式在契丹建立部落联盟制度起,自唐至今已经将近二十世。
  那一日,萧绰穿着大红镶金的衮服,皇冠上的金光照得人睁不开眼。她站在高高的柴殿上,举起双手,全身被绚丽夺目的阳光所笼罩着。她的身上,也发出太阳一般的光芒,象是从太阳中走出来的神祗。那一刻参拜的群臣相信,太后是上天派下来执掌大辽的。所有的部落长和王室宗亲文武大臣,对着太阳神对着长生天,发下了效忠的誓言。
  萧绰走下柴殿,点燃了柴堆,熊熊烈火将萧绰执掌大辽的事实,传给了太阳神,传给了长生天。
  再生礼毕,以青牛白马祭拜天地。
  韩德让再率群臣上奏,令部落宗室文武百官,必须各归自己的部属和王府,不得私下来往,未奉皇命,不得调动军队。太后准奏,并令韩德让总督察此事,将上京各王族的军权一举收缴。
  太宗之子齐王罨撒葛有不臣之心,赐死。太后之姐萧胡辇身为齐王妃,太后下旨令齐王一支人马全划归齐王妃统治。萧胡辇毅然北上,为妹妹镇守兴安岭,接管齐王旧部三万大军,同时监督契丹发源地的各部落,解决太后的后顾之忧。
  太后族兄萧挞览能征善战,为南京统军使,即日抵达南京,准备宋人的北侵。
  顾命大臣耶律斜轸娶的是太后侄女,这份联姻使得太后封其为北院大王,放心将对付北方的军政要务交给了他。
  原北院大王、于越(元帅)耶律休哥在高梁河一战中,与韩德让成了莫逆之交,鉴于他对宋军作战的经验,成为了南面行军都统,奚王和朔奴副之,同政事门下平章事萧达凌领本部军驻南京,操练军马。
  封韩德为开府仪同三司兼政事令,执掌全国政务。自此,韩德让与太后萧绰出同车,入同帐,共商军政要务。同时韩德让亦负起教导皇帝的重任。
  解决了南北的大患后,萧绰与韩德让方有余暇,商议投奔大辽的夏州李继迁安置问题。
  耶律休哥和萧挞览主张,目前国家未稳,暂时以为得罪宋国为先。不要让李继迁成了宋帝发兵北征的借口,倒不如将李继迁押送还给宋国,免得生事。
  韩德让却有不同的看法,正是因为辽国目前国家未稳,所以为了避免与宋国起正面冲突,与其忍让,倒不如掌握主动。在辽与宋之间,设立一个缓冲的地带。
  自然,这个缓冲的地带不能让辽国出土地,而应该利用李继迁,在宋国后方造成困扰,才能令宋国无暇北侵。
  当初太宗时,有北汉作为宋与辽的缓冲,因为北汉灭亡,现在宋国一打就打到南京城。因此,现在必须再制造出另一个相当于北汉作用的属国来。
  太后萧绰大喜,拍案而起,大赞此计极妙。
  一个月后,圣旨下,封李继迁为夏国国王,并封宗室耶律襄之女为义成公主,下嫁李继迁。赐马三千匹,武器战甲无数,赐银、夏、绥、宥等州(目前仍在宋国手中)为夏国封地,令夏国国王李继迁率所部返回属地。
  辽国出了个空头封号,些许物品。一兵不出,便已经得到了一个十分有用的属国来对付宋国。
  第 6 部分
  第六章、王妃潘氏
  暖暖的穹庐里,萧绰与韩德让看着地图,边境来报,宋人蠢蠢欲动,战事,只在这几年间。
  记得上次高梁河之战,宋军大兵压境,主力全部押于一线,一旦惨败,连救援都来不及。这次宋军一定会吸取上次教训,尤其是宋帝,上次险些失去了性命与江山,这一次一定不会亲临前线。
  知已知彼,百战不殆。既然宋帝这次不可能亲征,那么他们就对有可能担任此次北侵主帅进行分析,从对方一惯的战略习性来得出对策。
  摆在名单上的前几名便是:曹彬、潘美、田重进。
  而在此时,大宋汴京城中,大将潘美的府中,正喜气盈天,热闹非凡。
  却原来前日太宗因目下已经有五位皇子成年出宫开府,但是已经成亲的却只有楚王元佐,于是降下旨意,以将相门第闺秀,赐婚诸皇子。
  皇次子陈王元佑,赐婚隰州团练使李谦溥之女;
  皇三子韩王元休,赐婚忠武军节度使潘美之女;
  皇四子冀王元儁,赐婚崇仪使李汉斌之女。
  太宗尊敬功臣,纳妃娶媳,依足《大唐开元礼》中种种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的繁琐仪式行事。太宗对于这三门亲事很满意,对宰相李沆说:“朕的皇子所指婚的都是将相门第,六礼具备,岂能不自重乎。”
  本日正是纳采之日,因此上今日的忠武军节度使府,热闹非凡。
  内侍夏承忠自宫中来,行了纳采之礼,被迎了入内奉酒招待。忙得团团转的潘美听到门上来报枢密使平章事曹彬到来时,忙扔下所有的事务,亲自迎到门外去了。
  曹彬见了潘美,呵呵一笑,叫着潘美的字:“仲询,大喜了。”
  潘美一把抱住了他,笑道:“曹公,你能来,舍下当真蓬荜生辉。”
  曹彬笑道:“今日是小妹的喜日,我敢不来,怕她揪我胡子。”
  此次指婚的韩王元休的正是潘美幼女潘蝶,因排行第八,乳名就叫做小妹,最是伶俐好胜,亦是最得潘美的宠爱。此时听得曹彬这般说话,潘美笑道:“是啊,小妹出阁,也了我最后一桩心事。此番出征,也走得略安心些。
  说到出征,曹彬的神情也变得严肃:“仲询,你看这次官家决心有几成?”
  潘美脸色一整,道:“曹公,咱们书房说话。”
  两人携手书房行去,一路上听着鼓乐喧天,心情却是一般的沉重。
  他两人相交半辈子,一路上打仗打出来的交情,自是与旁人不同。两人出身来历,仕途军功极为相似,都是峰出将门,自五代汉、周之际投身军伍,追随着后周太祖郭威、世宗柴荣,累军功升迁。都曾经参与陈桥兵变,效忠太祖赵匡胤及当今皇帝,挂帅出征,平定天下,为本朝开国元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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