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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窗外

_14 琼瑶(当代)
想帮助你的。你也受过高等教育,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学生,怎么不知道洁身自爱呢?”
江雁容从椅子里跳了起来,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她竭力憋著气说:“请你们送我回
去!”那队长也站起身来,用一种怜悯的眼光望著她说:
“江小姐,如果你能及时回头,我相信你父母会撤销这案子的,人做错事不要紧,只要
能改过,是不是?你要为你父亲想,他的名誉也不能被你拖垮。你小小年纪,尽可利用时间
多念点书,别和这种不三不四的男人鬼混……”
江雁容咬紧了嘴唇,眼泪迸了出来,她把手握紧了拳,从齿缝里说:“别再说!请你们
送我回去!”
“好吧!回去再想想!”
那队长叫人来带她回去,她下楼的时候,正好两个刑警押了一批流莺进来,那些女的嘴
里用台语乱七八糟的说著下流话,推推拉拉的走进去,一面好奇的望著江雁容,江雁容感到
窘迫得无地自容,想起那队长的话,她觉得在他们心目中,自己比这些流莺也高明不了多
少。
江雁容回到了家里,走进客厅,江仰止和江太太正在客厅中焦虑的等著她。她一直走到
江太太的面前,带著满脸被屈辱的愤恨,直视著江太太的眼睛,轻声而有力的说:
“妈妈,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说完,她转身冲回自己的房间里,把房门关上,倒在床上痛哭。江太太木然而立,江雁
容的话和表情把她击倒了,她无助的站著,软弱得想哭。她知道,她和康南做了一次大战,
而她是全盘失败了。她摇晃著走回自己的房间,江雁若正在江太太的书桌上做功课。江太太
茫然的在床沿上坐下,江雁若跑了过来,用手挽住江太太的脖子,吻她的面颊,同情的喊:
“哦,妈妈,别伤心,妈妈,姐姐是一时冲动。”
江太太抚摸著江雁若的面颊,眼中充满了泪水,轻轻的说:“雁若,你还小,等你长大
了,你也会从妈妈身边飞开,并且仇视妈妈了!”“哦,不,不!我永远是妈妈的!”江雁
若喊著,紧紧的抱著母亲。“不会的,”江太太摇摇头,眼泪滑了下来。“没有一个孩子永
远属于父母。雁若,千万不要长大!千万不要长大!”
江雁容哭累了,迷迷糊糊的睡著了。这一夜她睡得很不安宁,好几次都被噩梦惊醒,然
后浑身冷汗。她注意到每次醒来,江太太的房里仍然亮著灯光,显然,江太太是彻夜未睡。
她在床上辗转反侧,深深懊悔晚上说的那几句话,她明白自己已经伤透了母亲的心,这一
刻,她真想扑在母亲脚前,告诉她自己是无意的。可是,倔强封住了她的嘴,终于,疲倦征
服了她,她又睡著了。
早上醒来,已经日上三竿了,她起了床,雁若和江麟都上课去了,饭桌上摆著她的早
餐。她整理床铺的时候,发现枕边放著一封信,她诧异的抽出信笺,竟是江太太写给她的!
上面写著:“容容:在你很小的时候,我们都叫你容容。那时候,你喜
欢扑在我怀里撒娇,我还能清晰的记得你用那软软的童
音说:‘妈妈喜欢容容,容容喜欢妈妈!’曾几何时,我
的小容容长大了。有了她自己的思想领域,有了她独立
的意志和感情。于是,妈妈被摒绝于她的世界之外。大
家也不再叫你容容,而叫你雁容,我那个小小的容容已
经失去了。今天,我又叫你容容了,因为我多么希望你还是我
的小容容!事实上,我一直忽略著你在长大,在我心中,
管你是十七、十八、十九、二十,你还是我的小容容,可
是,你已经背弃了我!孩子,没有一个母亲不爱她的子
女,这份爱是无条件的付与,永远不希望获得报酬和代
价。孩子,我所做的一切,无论是对是错,全基于我爱
你!小容容,如果我能洒脱到不爱你的地步,我也无需
乎受这么多的折磨,或者,你也就不会恨我了。可是,我
不能不爱你,就在你喊著你恨我的时候,我所看到的,依
然是我那个摇摇摆摆学走路的小容!孩子,事实上,你
仍在学步阶段,但你已妄想要飞了。容容,我实在不能
眼看著你振起你未长成的翅膀,然后从高空里摔下来,我
不能看著你受伤流血,不能看著你粉身碎骨!孩子,原
谅妈妈做的一切,原谅我是因为爱你,妈妈求求你,回
到妈妈的怀里来吧,你会发现这儿依然是个温馨而安全
的所在。小容容,回来吧!
所有做儿女的,总以为父母不了解他们,总以为父窗外38/50
母是另一个时代的人,事实上,年轻一代和年老一代间
的距离并不是思想和时代的问题,而是年老的一代比你
们多了许多生活的经验。可是,你们不会承认这个,你
们认为父母是封建、顽固,和不开明!孩子,将来,等
你到了我的年龄,你就会了解我的,因为我凭经验看出
你盲动会造成不幸,而你还沉溺在你的梦和幻想里。容
容,别以为我没有经过十九岁,我也有过你那份热情和
梦想,所以,相信我吧,我了解你。我是在帮助你,不
是在陷害你!最近,我似乎不能和你谈话了,你早已把你的心关
闭起来,我只能徘徊在你的门外。所以,我迫不得已给
你写这封信,希望你能体会一个可怜的,母亲的心,有
一天,你也要做母亲,那时候,你会充分了解母亲那份
爱是何等强烈!孩子,我一生好强,从没有向人乞求过什么,但是,
现在我向你乞求,回来吧!小容容!父母的手张在这儿,
等著你投进来!回来吧,容容!做父母的曾经疏忽过你,
冷落了你,请你给父母一个补过的机会。儿女有过失,父
母是无条件原谅的,父母有过失,儿女是不是也能这样
慷慨?回来吧!容容,求你!
妈妈于深夜”
看完了信,江雁容早已泣不成声。妈妈,可怜的妈妈!她握著信纸,泪如雨下。然后,
她跪了下来,把头放在床沿上,低声的说:“妈妈,我屈服了!一切由你!一切由你!”她
用牙齿咬住被单,把头紧紧的埋在被单里。“妈妈哦!”她心中在叫著:“我只有听凭你
了,撕碎我的心来做你孝顺的女儿!”她抬起头,仰望著窗外的青天,喃喃的,祈祷似的
说:“如果真有神,请助我,请给我力量!给我力量!”
这天下午,江雁容和康南又在那小咖啡馆中见面了。她刻意的修饰了自己,淡淡的施了
脂粉,穿著一套深绿色的洋装。坐在那隐蔽的屏风后面,她尽量在暗沉沉的光线下去注视
他,他沉默得出奇,眼睛抑郁迷茫。好半天,他握住了她的手,才要说什么,江雁容先说
了:
“别担心刑警队的案子了,妈妈已经把它撤销了。”
“是吗?”康南问,凝视著江雁容:“怎么这样简单就撤销了?”“妈妈总是妈妈,她
不会伤害我的。”她轻轻的说,望著面前的咖啡杯子出神。她不能告诉他,今天早上,她们
母女曾经谈了一个上午,哭了说,说了哭,又吻又抱。然后,江太太答应了撤销告诉,她答
应了放弃康南。她咽下了喉咙口堵塞著的硬块,端起咖啡,既不加牛奶也不放糖,对著嘴灌
了下去。“好苦,”她笑笑说:“但没有我的心苦!”
“雁容,”康南握紧了她的手:“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他沉吟的看著她,终于说了出
来:“我们要分离了!”
她迅速的抬起头来,直视著他。这话应该由她来说,不是由他!她嗫嚅的问:“怎
么?”
“省中已经把我解聘了,教育厅知道了我们的事,有不录用的谕令下来,台北已经不能
容我了!”
“哦!康南!”江雁容喊。多年以来,康南是各校争取的目标,学生崇拜的对象,而现
在,教育厅竟革了他的职!教书是他终生的职业,学生是他生活上的快乐,这以后,叫他怎
么做人呢?她惶然的喊:“康南,我害了你!”
康南握住了她的小手。“不要难过,雁容,在这世界上,只要能够得到一个你,其他还
有什么关系呢!”“可是,你连我也得不到哦!”江雁容心中在喊,她已经做了允诺,想想
看,经过这么久的挣扎和努力,她还是只得放弃他,她不忍将这事告诉他,泪水涌进了她的
眼眶。
“不要愁,”康南继续说:“罗亚文在A镇一个小小的初级中学里教书,我可以去投靠
他,或者,可在那中学里谋一个教员的位置,吃饭总是没问题的。我会隐居在那里,等著你
满二十岁,只是,以后的日子会很困苦,你过得惯吗?”
江雁容用手蒙住脸,心中在剧烈的绞痛,她无法压抑的哭了起来。“别哭,”康南安慰
的拍著她的肩膀。“只是短暂的别离而已,以后的日子还长著呢!是吗?雁容,等你满了二
十岁,你可以给我一封信,我们一起到台南去结婚,然后在乡间隐居起来,过你所希望的茅
屋三间,清茶一盏,与世无争的生活。到那时候,你为我所受的一切的苦,让我慢慢的报偿
你。”
江雁容哭得更厉害,她用手抓住他,把脸埋在他的胸前。
“康南,一年太长了,康南……”她绝望的摇头。
“只要有信心,是不是?”康南拍著她的手。“我对你有信心,你难道对我还没有信心
吗?”
“不!不!不!”江雁容心里在叫著:“我已经答应过了,我怎么办呢?”但她嘴里一
个字都说不出来,只紧紧的抓著康南的衣服,小小的身子在发抖。
“雁容,相信我,并且答应我,”他用手托起江雁容的下巴,深深的注视著她的眼睛:
“一年之后,到台南车站来,我等你!不要让我等得太久。雁容,记住,一年之后,你已经
到了法定年龄,你可以自己做主了,那时候,我会守在台南火车站!”“哦!康南!”江雁
容深吸了口气,恍恍惚惚的看著面前这张脸,她对江太太所做的允诺在她心中动摇。她闭上
眼睛,语无伦次的说:“是的,一年后,或者我会去,没有法律可以限制我了,我要去!是
的,你等我,我会来的。但是,但是,但是……我怎么办呢?我会去吗?我真会去吗?
我……”她痛苦的把头从康南手上转开。康南感到他握的那只小手变得冰一样冷,并且寒颤
著。他抓住了她的肩膀,凝视著她:
“雁容,你一定会去,是不是?”
“我不知道,我,我……”她咬咬牙,颤抖的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假如我没有
去……”
康南捏紧了她的肩膀。
“你是什么意思?”他问。
“我对未来没有信心!你知道!”她叫著说,然后,痛哭了起来。“康南,”她泣不成
声的说:“我简直不知道要怎么办?我是要去的,我会去的,你等我吧!只是,假若……假
若……到时候我没有去,你不要以为我变了心,我的心永远不变,只怕情势不允许我去。”
康南把手从她肩膀上放下来,燃起了一支烟,猛烈的吸了两口。在烟雾和黑暗之中,他觉得
江雁容的脸是那么模糊,那么遥远,好像已被隔在另一个星球里。一阵寒颤通过了他的全
身,他望著她,她那泪汪汪的眼睛哀怨而无助的注视著他。他感到心中猛然掠过一阵尖锐的
刺痛,拿起那支烟,他把有火的那一端揿在自己的手背上,让那个烧灼的痛苦来平定内心的
情绪。江雁容扑了过来,夺去了他手里的烟,丢在地下,喊著说:“你干什么?”“这样可
以舒服一些。”他闷闷的说。
江雁容拿起他那只手来,抚摸著那个灼伤的痕迹,然后用嘴唇在那个伤口上轻轻摩擦,
把那只手贴在自己的面颊上。她的泪水弄痛了他的伤口,他反而觉得内心平静了一些。她轻
声说:“康南,你不要走,你守住我,好吗?”
“小容,”他用手指碰著她耳边细细的茸毛。“我不能不走,但,我把我的心留在你这
儿。”
“我可能会伤害你的心。”
“你永远不会,你太善良了,太美,太好了。”
“是吗?”江雁容仰视著他,“你相信我不会伤你的心吗?”
“我相信!”康南说:“雁容,拿出信心来,我马上就要离开你了,我要你有信心!”
“康南,”她拚命摇头。“康南!我没有办法,没有信心,命运支配著我,不是我在支
配命运!”她把手握著拳。“我的力量太小了,我只是个无用的小女孩。康南,假若到时候
我没有去,你就忘了我吧!忘了我!”
康南狠狠的盯著她。“你好像已经算定你不会去!”
“我不知道,”江雁容无助的说。“可是,康南,我永远爱你,永远爱你。不管我在那
儿,我的心永远跟著你,相信我,康南,我永不负心!我会永远怀念你,想你!那怕我做了
别人的妻子,我的心还是你的!”
康南捧起了她的脸,注视著她的眼睛。
“为什么要说这种话?说起来像诀别似的!”
“康南,”她闭上了眼睛:“吻我!”
他的嘴唇才碰到她的,她就用手死命的勾住了他的脖子,她的嘴唇火热的压著他的,身
子紧紧的靠著他。他感到她的泪水正流到嘴边,他可以尝出那泪水的咸味。然后,她的身子
蜷伏进他的怀里,她小小的头倚在他的胸口,她轻轻的啜泣著,一遍又一遍的低喊:
“康南哦!康南哦!康南哦!”
“容容!”他的鼻子发酸,眼睛潮湿了。“相信我,我等著你。”江雁容闭上眼睛,一
串眼泪滴在他的衣服上。就这样,她一语不发的靠著。唱机里又播放起梦幻曲来,她依恋的
靠紧了他。曲子完了,她的梦也该醒了。但她不想移动,生怕一移动他就永远消失了。好半
天,她才颤抖著问:
“几点了?”康南把打火机打亮,用来看表:
“快六点了!”江雁容在打火机的光亮下注视著康南,脸上有种奇异的表情。“不要灭
掉打火机,让我就这样看著你!”她说。康南让打火机亮著,也在火焰下注视江雁容,她的
黑眼睛像水雾里的寒星,亮得奇异。脸上泪痕犹在,肃穆庄严,有种悲壮的、牺牲的表情,
看起来凄美动人。许久许久,他们就这样彼此注视,默然不语。然后,火光微弱了,机油将
尽,最后,终于熄灭了。江雁容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走吧,该回去了!”他们走出咖啡馆,一阵寒风迎著他们,外面已经黑了。冬天的暮
色,另有一种苍凉的味道。
“你什么时候走?”江雁容问。窗外39/50
“明天。”“好快!”江雁容吸了口气:“我不送你了,就今天跟你告别。”她望著
他:“康南,再见了,别恨我!”
“我永不会恨你。”“康南,”她吞吞吐吐的说:“多珍重,少喝点酒,也少抽点
烟……”她的声音哽住了。“如果我今生真不能属于你,我们还可以有来生,是不是?”
康南的眼睛模糊了。“我等你,雁容。”他们走到宝宫戏院前面,霓虹灯闪耀著,戏院
前的电影广告前面疏疏落落的有两三个人在看广告。江雁容说:
“站住!康南。以前我看过一部电影,当男女主角必须分手的时候,男的停在一个商店
前面,望著橱窗,女的在他后面走开了。现在,你也站著,五分钟内,不许回头,我走
了!”
康南遵命站住,脸对著橱窗。江雁容轻声说:
“再见,康南,再见!”
康南迅速的回过头来:
“雁容!你会去的,是不是?”
江雁容默然。“我不知道,”她轻轻说:“我真的不知道。康南,回过头去,跟我说再
见。”康南望了她好一会儿,把头转了过去,颤声说:
“再见,小容!”他咬住牙,抵制即将涌出的泪水。“她不会去的,”他想著,定定的
望著橱窗:“我永远失去她了!永远失去了!经过这么久的努力,我还是失去她了!”
“再见!康南!”江雁容喊,迅速的向信义路口跑去,跑到巷口,她回过头来,康南正
伫立在暮色之中,霓虹灯的光亮把他的影子投在地上,瘦瘦的,长长的,孤独的,寂寞的。
“就这么永别了吗?是的,永远不会再见了!”她酸涩的想,拭去了颊上的泪痕,向前面走
去。
夜来了。
14
白天过去了是黑夜,黑夜过去了是白天。地球无声无息的运转著,三年的时间,悄悄的
过去了。
这是混乱的一天,从一清早,家里就乱成一团。早上,江雁容起身没多久,程心雯就来
了,跟著程心雯一起来的,是一阵嘻嘻哈哈的笑闹和打趣。江雁容羞涩的站著,多少有点紧
张和不安,程心雯拍著她的肩膀说:
“还发什么呆?新娘子?赶快去做头发,我陪你去。你看,为了给你当女嫔相,我本来
想剪短头发的都没剪,谁教你留那么一头长发,我也只好留长头发陪你。快走吧,到海伦去
做,那儿的手艺比较好。”
和程心雯一起到了理发店,程心雯像个指挥官似的,指示著理发师如何卷,这边要弯一
点,这边要直一点,弄了半天,等江雁容戴著满头发卷,被套进吹风机的大帽子里,程心雯
就在她旁边一坐。突然严肃的说:
“江雁容,有句话一直想问你,最近你忙著结婚的事,我也没办法和你谈话。老实告诉
我,你嫁给李立维,是不是完全出于爱情?”“你这话怎么讲?”江雁容皱著眉头说:“李
立维在台湾无亲无友,一个穷无立锥之地的苦学生,不为爱情还能为什么别的东西而嫁给他
呢?”“我的意思是说,”程心雯抓了抓头,中学时代那份憨直仍然存在。“你对康南已经
完全忘怀了吗?”
江雁容锁起了眉头,一清早,她一直告诫著自己,今天绝不能想到康南!可是,现在程
心雯来揭伤疤了。她叹了口气说:“程心雯,我和康南那段事你和周雅安是最了解的,我承
认三年来,我并不能把他全然忘怀,但是,现在我既择人而嫁,以后就再不提,也不想这个
人了!当然,我欠康南的很多,可是,我是无可奈何的。他的一个朋友说得好,我和康南仅
仅有情而无缘!和李立维,大概是有缘了吧!”
“有没有情呢?”程心雯追问。
“当然也有,我欣赏他,喜欢他,也感于他的深情。”
“我有一句话要说,江雁容,”程心雯严肃的说:“好好做一个好妻子,尽量去爱李立
维,他是个非常好的人!康南那件事已经过去了,不要让康南的阴影存在你和李立维的中
间!”江雁容感激的看著程心雯,在程心雯洒脱的外表下,向来藏著一颗细密的心。她知道
程心雯这几句话是语重心长的。她对程心雯点点头:“谢谢你,程心雯,这是我们最后一次
提康南,以后大家都不要再提了!”做好了头发,回到家里,家中已经充满了客人,周雅安
和叶小蓁也来了,叶小蓁吱吱喧喳的像只多话的小鸟。舅母、姨妈更挤了一堂,围著江雁容
问长问短。江太太在客人中周旋,大家都争著向她恭喜,她心里是欣慰的,三年前为救江雁
容所做的那番奋斗犹历历在目,而今,江雁容终于嫁了个年轻有为的男孩子。虽然太穷了,
但没关系,年纪轻,总可以奋斗出前途来,如果跟了康南,前途就不堪设想了。欣慰之余,
她也不无感慨,想起当年和康南的那次大战争,那种痛苦和努力,今天这一声“恭喜”,付
出的代价也真不小!
午饭之后,江雁容被按在椅子里,七八个人忙著给她化妆,穿上了那件里面衬著竹圈圈
的结婚礼服,裙子那么大,房间都转不开了。程心雯也换上了礼服,两个人像两个银翅蝴
蝶,程心雯满屋子转,笑闹不停。江雁容则沉静羞涩。屋子里又是人,又是花,再加以各种
堆满桌子的化妆品、头纱、耳环……使人心里乱糟糟的。江雁容让大家给她画眉、搽胭脂、
口红,隐隐中觉得自己是个任人摆布的洋娃娃。终于,化妆完了,江雁容站在穿衣镜前,镜
子里那个披著雾似的轻纱,穿著缀满亮片的白纱礼服,戴著闪烁的耳环项链的女孩,对她而
言,竟那么陌生。好一会儿,她无法相信镜子里的是她自己。透过镜子里那个浓妆的新娘,
她依稀又看到那穿著白衬衫黑裙子的瘦小的女孩,正伫立在校中荷花池畔捕捉著梦想。她的
眼眶湿润了,迅速的抬了一下头,微笑著说:
“化妆太浓了吧?”“要这样,”周雅安说:“等会儿披上面纱就嫌淡了!”
门口的客人一阵喧嚣,她听到汽车喇叭声,和“新郎来了!”的呼叫声。她端坐在椅子
上,李立维出现了。他含笑打量著她,笑容里有著欣赏和掩饰不住的喜悦。她羞涩的扫了他
一眼,他漂亮的黑眼睛那么亮,她不禁想起他第一次到他们家里来,为了拜访他崇拜已久的
江教授,而江仰止碰巧不在家,她接待了他。那时候,她就想过:“多漂亮的一对黑眼睛!
如果长在女孩子脸上,不知要风靡多少人呢!”而现在,这对黑眼睛的主人竟做了她的丈
夫!他站在她面前,笑得那么愉快,但也有一份做新郎的紧张。程心雯在一边大吼大叫著:
“新郎要对岳父行三鞠躬礼,岳母三鞠躬礼,凡女家长辈一人三鞠躬礼,还要对新娘行三鞠
躬礼,对女嫔相也行三鞠躬礼!赶快!一鞠躬!”大家哄笑了起来,在哄笑声中,江雁容看
到傻呵呵的李立维真的行礼如仪,不禁也为之莞尔。然后,到处都乱成一片,江雁容简直不
知道怎么走出大门的,鞭炮声,人声,叫闹声,紧张中她差点连捧花都忘了,程心雯又不时
发出莫名其妙的惊呼,造成更加混乱的局面。门口挤满了邻居的孩子,还有附近的太太们,
她只得把头俯得低低的……最后,总算上了汽车。然后,是照相馆中的一幕……头抬高一
点,眼睛看正,头向左偏一点,笑一笑,笑一笑,别紧张……哦,总算又闯过一关。进了结
婚礼堂,旧日的同学包围了过来,或者是她太敏感,她听到有人在议论,隐隐提到康南的名
字。李立维总是绕在她旁边,碍手碍脚的,如此混乱紧张的局面下,他竟悄悄俯在她耳边问
了一句:“中午吃了几碗饭?饿不饿?”
她真不知道男人是怎么搞的!
行礼了,在结婚进行曲的演奏下,程心雯搀著她一步步走向礼坛前面,宾客们在议论
著,有人在大声叫:
“新娘怎么不笑?”这条短短的通道变得那么漫长,好像一辈子走不完似的,好不容
易,才算站住了。司仪朗声报著:向左转,向右转,三鞠躬,交换饰物,对主婚人一鞠躬,
证婚人一鞠躬,介绍人一鞠躬,最后还开玩笑的来了一个对司仪一鞠躬,引起了满堂哄笑。
然后主婚人致辞,江仰止简单的说了两句。证婚人是教育界一位名人,江雁容模模糊糊听到
他在勉励新婚夫妇互助合作互信互谅……最后,司仪的一声“礼成”像是大赦般结束了婚
礼。程心雯拉起了江雁容,百米赛跑般对新娘休息室冲去,为了逃避那四面八方撒过来的红
绿纸屑。
接著,是参加喜宴,江雁容坐在首席,食不知味。江太太温柔的眼光,不时怜爱的扫著
她,引起她一阵惜别的颤栗。有的宾客来闹酒了,满堂嘻笑之声。她悄悄的对李立维看过
去,正巧李立维的眼光也对她扫来,他立即对她展齿一笑,并挤眼示意叫她多吃一点,吓得
她赶快低下头去,暗中诧异李立维居然吃得下去。新郎新娘敬酒时,又引起一阵喧闹,连带
程心雯也成了围攻的目标,急得她哇哇大叫……
好了,一切都过去了,席散后,江雁容发现居然不能逃过闹房一关。回到新房,宾客云
集,那间小小的客厅被挤得满满的,椅子不够分配,江雁容被迫安排坐在李立维的膝上,大
家鼓掌叫好,江雁容不禁胀红了脸。在客人的叫闹起哄中,江雁容被命令做许多动作,包
括:接吻、拥抱,和合吃一块糖……最后,客人们倦了,月亮也偏西了,大家纷纷告辞,江
雁容和李立维站在花园门口送客。程心雯和周雅安是最后告辞的两个,程心雯走到门口,忽
然回过头来,在江雁容耳边轻轻说:“祝福你!永远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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