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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窗外

_13 琼瑶(当代)
吻她,“我爱你,”他轻声说:“爱得发狂。”他的嘴唇轻触著她的头发,她像个小羊般依
偎在他胸前,他可以听到她的心的跳动,柔和细致,和她的人一样。他们依偎了一会儿,她
推开他,振作起来说:
“来,让我尝尝你炒的菜!”
他们开始吃饭,她望著他笑。
“笑什么?”他问。“你会做许多女人的事。”她说。
他也笑了。“将来结了婚,你不愿意做的事,我都可以帮你做。”她沉默了一会儿,皱
皱眉。
“不知道为什么,”她说:“我有点心惊肉跳,我觉得,我们的事还有变化。”“不至
于了吧,一切都已经定了!”康南说,但他自己也感到一阵不安,他向来很怕江雁容的“预
感”。“今天下午两点钟,我的堂弟和一个最好的朋友要从台南赶来,帮忙筹备婚事。”
“那个朋友就是你提过的罗亚文?”江雁容问。
“是的。”罗亚文本是康南在大陆时的学生,在台湾相遇,适逢罗亚文穷病交迫,康南
帮助了他。为他治好了肺病,又供给学费使他完成大学教育。所以,罗亚文对于康南是极崇
拜也极感激的。“你弟弟叫什么名字?”
“康平。”“好吧,我等他们来。”江雁容说。
“我弟弟写信来,要我代他向大嫂致意。”
“大嫂?”“就是你呀!”江雁容蓦的脸红了。吃过了饭,他们开始计划婚礼的一切,
江雁容说:
“我爸爸妈妈都不会参加的。但是我还没有到法定年龄,必须爸爸在婚书上签字,我不
认为他会肯签。”
“既然已经答应你结婚,想必不会在婚书上为难吧!”康南说。江雁容看著窗外的天,
脸上忧思重重。
“我右眼跳,主什么?”她问。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康南说,接著说:“别迷信了吧!一点意义都没有!”但
是,江雁容的不安影响了他。他也模糊的感到一层阴影正对他们笼罩过来。
两点钟,罗亚文和康平来了。康平年纪很轻,大约只有二十几岁,英俊漂亮,却有点现
腆畏羞。罗亚文年约三十,看起来是个极聪明而理智的男人。他们以一种新奇的眼光打量江
雁容,使江雁容觉得脸红,罗亚文笑笑,露出一口白牙,给人一种亲切感。“没想到江小姐
这么年轻!”他说。
江雁容的脸更红了,康南也微微感到一阵不安。然后他们开始计划婚事,江雁容显得极
不安,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告辞。走出了康南的房间,她奇怪的看了看天,远处正有一块乌
云移过来。“是我命运上的吗?”她茫然自问:“希望不是!老天,饶了我吧!”回到家
里,一切如常,江太太不理她,江仰止在书房中叹气。只有江雁若和她打招呼,告诉她周雅
安和程心雯来看过她,向她辞行,她们坐夜车到台南成大去注册了。
“去了两个好朋友,”她想。“我更孤独了。”
以后半个月,一切平静极了。江仰止又埋在他的著作里,江太太整天出门,在家的时候
就沉默不语。一切平静得使人窒息。江雁容成了最自由的人,没有任何人过问她的行动。她
几乎天天到康南那儿去,她和康平罗亚文也混熟了,发现他们都是极平易近人的青年。他们
积极的准备婚事,康平已戏呼她大嫂,而罗亚文也经常师母长师母短的开她的玩笑了。只有
在这儿,她能感到几分欢乐和春天的气息,一回到家里,她的笑容就冻结在冰冷的气氛中。
这天,她从康南那儿回来,江太太正等著她。
“雁容!”她喊。“妈妈!”江雁容走过去,敏感到有问题了。她抢先一步说:“我们
已经选定九月十五日结婚。”
江太太上上下下的看著她,然后冷冰冰的说:
“收回这个日期,我不允许你们结婚!”
像是晴天中的一个霹雳,江雁容立即被震昏了头。她愕然的看著江太太,感到江太太变
得那么高大,自己正被掌握在她手中,她恐惧的想,自己是没有力量翻出她的掌心的,正像
孙悟空翻不出如来佛的掌心一样。她嗫嚅的说:
“爸爸已经答应了的!”
“要结婚你去结婚吧,”江太太说:“我们不能签字,要不然,等到你自己满了法定年
龄再结婚,反正你们相爱得这么深,也不在乎再等一年多,是不是?你们就等著吧!我不干
涉你的婚姻,但我也绝不同意你这个婚姻,明白吗?去吧!一年多并不长,对你对他,也都
是个考验,我想,你总不至于急得马上要结婚吧?”江雁容望著江太太,她知道她没有办法
改变江太太的主意。是的,一年多并不长。只是,这一年多是不是另藏著些东西?它绝不会
像表面那样平静。但,她又能怎样呢?江太太的意志是不容反叛的!她跄踉的退出房间,知
道自己必须接受这安排,不管这后面还有什么。
当江雁容带著这消息去看康南的时候,康南上课去了,罗亚文正在他房间里。江雁容把
婚礼必须延到一年后的事告诉罗亚文,罗亚文沉思了一段长时间,忽然望著江雁容说:
“江小姐,我有一种感觉,你不属于康南!”
江雁容看著他,觉得他有一种超凡的智慧和颖悟力,而且,他显然是个懂得感情生活的
人。
“就是到了一年后,”罗亚文说:“阻力依然不会减少!你母亲又会有新的办法来阻止
了。”他望著她叹了口气。“你和康南只是一对有情人,但不是一对有缘人,有的时候,我
们是没有办法支配命运的!你觉得对吗?”
江雁容茫然的坐著,罗亚文笑笑说:
“既然你们不结婚,我也要赶回台南去了。”停了一会儿,他又说:“江小姐,如果我
是你,我就放弃了!”
“你是什么意思?”江雁容问。
“这道伤口已经划得很深了,再下去,只有让它划得更深。”罗亚文说,诚恳的望著江
雁容:“你自己觉得你有希望跟他结合吗?”他摇摇头:“太渺茫了。”
是的,太渺茫了,在接下来的日子中,江雁容才更加感到这希望的渺茫。江太太的态度
忽然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她用无限的温柔和母爱来包围住江雁容,在江雁容面前,她绝
口不提康南。同时对她亦步亦趋的跟随著,无形中也限制了她去探访康南。她发现,她等于
被母亲软禁了。在几度和康南偷偷见面之后,江太太忽然给江雁容一个命令,在她满二十岁
之前,不许她和康南见面!否则,江太太要具状告康南引诱未成年少女。江雁容屈服了,她
在家里蛰居下来,一天一天的捱著日子,等待二十岁的来临。
生活变得如此的寂寞空虚和烦躁,江雁容迅速的憔悴下去,也委顿了下去。对于母亲,
她开始充满了恨意。江太太的感觉是敏锐的,她立即觉出了江雁容对她的仇恨。这些日子以
来,她内心的挣扎和痛苦不是外人所能了解的。眼望著江雁容,一朵她所培育出来的小花,
那么稚嫩、娇弱,却要被康南那个老狐狸所攀折,这使她觉得要发狂。为江雁容著想,无论
如何,跟著康南绝不会幸福。雁容是个太爱幻想的孩子,以为“爱情”是人生的一切,殊不
知除了爱情之外,生存的条件还有那么多!她不能想像雁容嫁给康南之后的生活,在所有人
的鄙视下,在贫穷的压迫下,伴著一个年已半百的老头,那会是一种多么悲惨的生活。她现
在被爱情弄昏了头,满脑子绮丽的梦想,一旦婚后,在生活的折磨下,她还有心情来谈情说
爱吗?江太太想起她自己,为了爱情至上而下嫁一贫如洗的江仰止,此后二十年的生活中,
她每日为了几张嗷嗷待哺的小嘴发愁,为三餐不继忧心,为前途茫茫困扰,为做不完的家务
所压迫……爱情,爱情又在那里?但是,这些话江雁容是不会了解的,当她对江雁容说起这
些,江雁容只会以鄙夷的眼光望著她,好像她是个金钱至上的凡夫俗子!然后以充满信心的
声音说:“妈妈,只要有爱情,贫穷不当一回事!”
是的,只要有爱情,贫穷不当一回事,社会的抨击不当一回事,亲友的嘲笑也不当一回
事!可是,她怎能了解日久天长,这些都成了磨损爱情的最大因素!等到爱情真被磨损得黯
然无光,剩下的日子就只有贫穷、孤独、指责,和困苦了!到那时再想拔步抽身就来不及
了!江太太不能看著江雁容陷到那个地步,她明知如果江雁容嫁给康南,那一天是一定会来
临的!但是,要救这孩子竟如此困难,她在江雁容的眼睛里看出仇恨。“为了爱她,我才这
么做,但我换得的只是仇恨!可是,我不能撒手不管,不能等著事实去教训她,因为我是母
亲!”当著人前,江太太显得坚强冷静,背著人后,她的心在流血。“为了救雁容,我可以
不择手段,那怕她恨我!只希望若干年后,当她也长大了,体验过了人生,看够了世界,那
时候,她能了解我为她做了些什么!”她想著,虽然每当江雁容以怨恨的眼光看她一眼,她
就觉得自己的心被猛抽了一下,但她仍然咬著牙去安排一切。有的时候,看到江雁容那冷漠
的小脸,她就真想随江雁容去,让她自己去投进火坑里。可是,她知道她不能那么做,因为
她是母亲,孩子的一生握在她的手里!“母爱真是个奇怪的东西,你竟然不能不爱她!”她
想著,感到泫然欲涕。短短的几十天,她好像已经老了几十年了。江雁容更加苍白了,她的
脸上失去了欢笑,黑眼睛里终日冷冷的发射著仇恨的光。她变得沉默而消极,每日除了斜倚
窗前,对著窗外的青天白云发呆之外,几乎什么事都不做,看起来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小
鸟。窗外36/50
“这样不行!这样她会生病的!”江太太想,那份蠢动在她心头的母爱又迫著她另想办
法。她感到她正像只母猫,衔著她的小猫,不知道放在什么地方才能安全。
没多久,江雁容发现家里热闹起来了,许多江仰止的学生,和学生的朋友,开始川流不
息的出入江家。江麟和江雁若都卷进了这批青年中,并且把江雁容拉了进去,他们打桥牌,
做游戏,看电影……这些年轻人带来了欢笑,也带来了一份年轻人的活力。家庭中的空气很
快的改观了,日日高朋满座,笑闹不绝,江麟称家里作“青年俱乐部”。江雁容冷眼看著这
些,心中感叹著:“妈妈,你白费力气!”可是,她也跟著这些青年笑闹,她和他们玩,和
他们谈笑,甚至于跟他们约会、跳舞。她有一种自暴自弃的心理,这些人是母亲选择的,好
吧,管你是谁,玩吧!如果得不到康南,那么,任何男孩子还不都是一样!于是,表面上,
她有了欢笑。应酬和约会使她忙不过来。但,深夜里,她躺在床上流泪,低低的喊:“康
南!康南!”和这些年轻人同时而来的,是亲友们的谏劝。曾经吞洋火头自杀的舅舅把年轻
时的恋爱一桩桩搬了出来,以证明爱情的短暂和不可靠。一个旧式思想的老姑姑竟晓以大
义,婚姻应听从父母之命,要相信老年人的眼光。一个爸爸的朋友,向来自命开明,居然以
“年龄相差太远,两性不能调谐”为理由来说服江雁容,弄得她面红耳赤,瞠目结舌。……
于是,江雁容明白她已经陷入了八方包围。凭她,小小的江雁容,似乎再也不能突围了。两
个月后。这天,康南意外的收到江雁容一封信。
“南:
妈妈监视得很严,我偷偷的写这信给你!我渴望见
到你,在宝宫戏院隔壁,有一家小小的咖啡馆,明天下
午三点钟,请在那咖啡馆中等我!我将设法摆脱身边的
男孩子来见你!南,你好吗?想你,爱你!想你,爱你!
想你,爱你!
容”
准三点钟,康南到了那家咖啡馆,这是个道地的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而且每个座位都
有屏风相隔,康南不禁惊异江雁容怎么知道这么一个所在!大约四点钟,江雁容被侍应生带
到他面前了,在那种光线下,他无法辨清她的脸,只看得到她闪亮的眼睛。侍应生走后,她
在他身边坐下来,一股脂粉香送进了他的鼻子,他紧紧的盯著她,几乎怀疑身边的人不是江
雁容。“康南!”她说话了,她的小手抓住了他。“康南!”
像一股洪流,康南被淹没了!他把她拉进怀里,找寻她的嘴唇。“不要,康南!”她挣
扎著坐起来,把他的手指压住在自己的唇上,低声说:“康南,这嘴唇已经有别的男孩子碰
过了,你还要吗?”康南捏紧她的手臂,他的心痉挛了起来。
“谁?”他无力的问。“一个年轻人,政大外交系三年级的高材生,很漂亮,很有天
才。有一副极美的歌喉,还能弹一手好钢琴。父亲是台大教授,母亲出自名们,他是独生
子。”江雁容像背家谱似的说。“嗯。”康南哼了一声,放开江雁容,把身子靠进椅子里。
“怎么?生气了?”“没有资格生气。”康南轻轻说,但他呼吸沉重,像一只被激怒的
牛。他伸手到口袋里拿出烟,打火机的火焰颤动著,烟也颤动著,半天点不著火。江雁容从
他手上接过打火机,稳定的拿著,让他燃著了烟。火焰照亮了她的脸,她淡淡的施了脂粉,
小小的红唇丰满柔和,粉红色的双颊细腻娇艳,她穿著件大领口的湖色衬衫,露出白哲的颈
项。康南目不转睛的望著她,她抬了抬眼睛,微微一笑,吹灭了火。
“不认得我了?”她问。
“嗯。”他又哼了一声。
“你知道,妈妈和姨妈她们整天在改变我,她们给我做了许多新衣服,带我烫头发,教
我化妆术,舅母成了我的跳舞老师……你知道,我现在的跳舞技术很好了!前天晚上的舞
会,我几乎没有错过一个舞!前天不是和政大的,是一个台大的男孩子,他叫我作‘小茉莉
花’。”
“嗯。”“人要学坏很容易,跳舞、约会,和男孩子打情骂俏,这些好像都是不学就会
的事。”
“嗯。”江雁容沉默了一会儿。
“你为什么不说话?”她问。
“还有什么话好说?”他喷出一大口烟。
江雁容默默的看著他,然后,她投进了他的怀抱,她的胳膊勾住了他的脖子,她的脸紧
贴在他的胸前。她啜泣著说:
“康南,啊,康南!”他抚摩她的头发,鼻为之酸。
“我竟然学不坏,”她哭著说:“我一直要自己学坏,我和他们玩,论他们吻我,跟他
们到黑咖啡馆……可是,我仍然学不坏!只要我学坏了,我就可以忘记你,可是,我就是学
不坏!”他捧起她的脸,吻她。他的小雁容,纯洁得像只小白鸽子似的雁容!无论她怎么妆
扮,无论她怎么改变,她还是那个小小的、纯洁的小女孩!
“雁容,不要折磨你自己,你要等待。”他说。
“等待?等到你娶我的时候吗?告诉你,康南,这一天永远不会来的!”“你要有信
心,是不是?”
“信心?对谁有信心?命运不会饶我们的,别骗我,康南,你也没有信心,是不?”是
的,他也没有信心。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这孩子不会属于他。可是,在经过这么久的痛苦、
折磨、奋斗,和挣扎之后,他依然不能获得她,他不禁感到一阵不甘心。尤其,他不能想像
她躺在别的男人怀里的情形,他觉得自己被嫉妒的火焰烧得发狂。这原不该是他这个度过中
年之后的男人所有的感情,为什么这孩子竟能如此深的打进他心中?竟能盘踞在他心里使他
浑身痉挛颤抖?
“康南,别骗我,我们谁都没有办法预卜一年后的情形,是不是?妈妈个性极强,她不
会放我的,她甯可我死都不会让我落进你手中的!康南,我们毫无希望!”
“我不信,”康南挣扎的说:“等你满了二十岁,你母亲就没有办法支配你了,那时
候,一切还是有希望!”
“好吧,康南,我们等著吧!怀著一个渺茫的希望,总比根本不怀希望好!”江雁容叹
了口气,把头靠在康南的肩上。咖啡馆的唱机在播送著一曲柔美的小提琴独奏“梦幻曲”,
江雁容幽幽的说:“梦幻曲,这就是我们的写照,从一开始,我们所有的就是梦幻!”他们
又依偎了一会儿,江雁容说:
“五点钟以前,我要赶回去,以后,每隔三天,你到这里来等我一次,我会尽量想办法
赶来看你!”
就这样,每隔几天,他们在这小咖啡馆里有一次小小的相会,有时候短得只有五分钟,
但是,够了。这已经足以鼓起江雁容的生气,她又开始对未来有了憧憬和信心。她恢复了欢
笑,活泼了,愉快了,浑身都散发著青春的气息。这引起了江太太的怀疑,但江雁容是机警
的,她细心的安排了每次会面,竟使江太太无法捉住她。可是,世界上没有永久的秘密,这
天,她才回到家里,江太太就厉声叫住了她:
“雁容!说出来,你每次和康南在什么地方见面?”
江雁容的心沉进了地底下,她嗫嚅的说:
“没有呀!”“没有!”江太太气冲冲的说:“你还说没有!胡先生看到你们在永康街
口,你老实说出来吧,你们在哪里见面?”
江雁容低下头,默然不语。
“雁容,你怎么这样不要脸?”江太太气得浑身发抖。“你有点出息好不好?现在爸爸
所有的朋友都知道江仰止有个女儿到男老师房里去投怀送抱!你给爸爸妈妈留点面子好不
好?爸爸还要在这社会上做人,你知不知道?”
江雁容用牙齿咬住嘴唇,江太太的话一句一句的敲在她的心上,她的脸色变得苍白了。
“好吧,既然你们失信于先,不要怪我的手段过份!”江太太怒气填膺的说了一句,转
身走出了房间,江雁容惊恐的望著她的背影,感到一阵晕眩。
“风暴又来了!”她想,乏力的靠在窗上。“我真愿意死,人活著到底为了什么?”又
过了三天,她冒险到咖啡馆去看康南,她要把江太太发现他们相会的事告诉他。在路口,康
南拦住了她,他的脸色憔悴,匆匆的递了一个纸条给她,就转身走了。她打开纸条,上面潦
草的写著:“容:你母亲已经在刑警总队告了我一状,说我有危害你
家庭,勾引未成年少女之种种恶行。一连三天,我都被
调去审讯,我那封求婚信以及以前给你的一封信,都被
照相下来作为引诱你的证据。虽然我问心无愧,但所行
所为,皆难分辩,命运如何,实难预卜!省中诸同仁都
侧目而视,谣言纷纭,难以安身,恐将被迫远行。我们
周围,遍布耳目,这张纸条看后,千万撕毁,以免后患。
雁容雁容,未料到一片痴情,只换得万人唾骂!世
界上能了解我们者有几人?雁容珍重,千万忍耐,我仍
盼你满二十岁的日子!南”
江雁容踉跄的回到家里,就倒在床上,用棉被蒙住了头。她感到一种被撕裂的痛楚,从
胸口一直抽痛到指尖。她无法运用思想,也无法去判断面前的情况。她一直睡到吃晚饭,才
起来随便吃了两口。江太太静静的看著她,她的苍白震撼了江太太,禁不住的,江太太说:
“怎么吃得那么少?”江雁容抬起眼睛来看了江太太一眼,江太太立即感到猛然被人抽
了一鞭,仓促间竟无法回避。在江雁容这一眼里,她看出一种深切的仇恨和冷漠,这使她大
大的震动,然后剩下的就是一份狼狈和刺伤的感情。她呆住了,十九年的母女,到现在她才
明白彼此伤害有多深!可是,她的动机只是因为爱雁容。吃过了晚饭,江雁容呆呆的坐在台
灯下面,随手翻著一本白香词谱,茫然的回忆著康南教她填词的情况。她喃喃的念著几个康
南为她而填的句子:“尽管月移星换,不怕云飞雨断,无计不关情,唯把小名轻唤!……”
感到心碎神驰,不知身之所在。在今天看到康南的纸条后,她明白,他们是再也不可能逃出
江太太的手心,也是再不可能结合的了。忽然,剧烈响起的门铃声打断了她的沉思,突然的
干扰使她浑身掠过一阵痉挛。然后,她看到门外的吉普车和几个刑警人员。她站起身来,听
到江仰止正在和刑警办交涉:窗外37/50
“不,我没想到你们要调我的女儿,我希望她不受盘询!”
“对不起,江教授,我们必须和江小姐谈谈,这是例行的手续,能不能请江小姐马上跟
我们到刑警总队去一下?我们队长在等著。”江仰止无奈的回过身来,江雁容已走了出来,
她用一对冷漠而无情的眼睛看了江仰止一眼说:
“爸爸,我做错了什么?你们做得太过份了!你们竟把自己的女儿送到刑警总队去受
审!爸爸,我的罪名是什么?多么引人注目的桃色纠纷,有没有新闻记者采访?”
江仰止感到一丝狼狈,告到刑警总队原不是他的意思,他早知道这样做法是两败俱伤,
可是,他没有办法阻止盛怒的江太太。望著江雁容挺著她小小的脊梁,昂著头,带著满脸受
伤的倔强,跟著刑警人员跨上吉普车,他觉得心中一阵刺痛,他知道他们已伤害了雁容。回
过头来,江太太正一脸惶惑的木立著,他们对望了一眼,江太太挣扎著说:
“我只是要救雁容,我只是要把她从那个魔鬼手里救出来,我要她以后幸福!”江仰止
把手放在江太太肩上,同情而了解的说:
“我知道。”江太太望著江仰止,一刹那间,这坚强的女人竟显得茫然无助,她轻声
说:“他们会不会为难雁容?仰止,你看能不能撤销这个告诉?”“我会想办法。”江仰止
说,怜惜的看看江太太,诧异最近这么短的时间,她已经苍老了那么多。
江雁容傲然而倔强的昂著头,跟著刑警人员走进那座总部的大厦,上了楼,她被带到一
间小房间里。她四面看看,房里有一张书桌和两把椅子,除此之外,几乎一无所有。她觉得
比较放心了,最起码,这儿并没有采访社会新闻的记者,也没有拥挤著许多看热闹的人。那
个带她来的刑警对她和气的说:“你先坐一坐,队长马上就来。”
她在书桌旁的一张椅子里坐了下来,不安的望著桌面上玻璃砖下压著的几张风景画片。
一会儿,队长来了,瘦瘦的脸,温和而深沉的眼睛,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他捧著一个卷宗夹
子,在书桌前面的藤椅里坐下,对江雁容笑了笑,很客气的问:“是江小姐吧?”江雁容点
点头。“江仰止是你父亲吗?”
江雁容又点点头。“我听过你父亲的演讲。”那队长慢条斯理的说:“好极了,吸引人
极了。”江雁容没有说话。于是,那队长打开了卷宗夹子,看了看说:“康南是你的老师
吗?”
“是的。”“怎么会和你谈恋爱的?”
“我不知道怎么说,”江雁容回避的把眼光调开:“他是个好老师,他爱护我,帮助
我,我感激他,崇拜他……当爱情一开始的时候,我们都没有注意,而当我们发现的时候,
就已经爱得很深了。”她转过头来,直望著队长的脸:“假若你要对爱情判罪,你就判
吧!”
那队长深深的注视了她一会儿,笑了笑。
“我们不会随便判罪的。你和他有没有发生关系?”
“何不找个医生来验验我?”江雁容生气的说。
“你的意思是没有,是吗?”
“当然,他不会那样不尊重我!”
队长点点头,沉思了一会儿。
“这是他写的吗?”他拿出一张信笺的照片来,这是康南某日醉后写的,她把它夹在杂
记本中,因而和杂记本一起到了母亲手里。其中有一段,是录的赵孟颍之妻管夫人的词:
“你浓我浓,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把一块泥,捏
一个你,塑一个我,将我两个,都来打破,用水调和,再
捏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与
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江雁容点了点头,表示承认。那队长说:
“以一个老师的身分,写这样的信未免过份了吧?”
“是吗?”江雁容挑战的说:“一个人做了老师,就应该没有感情了吗?而且,我看这
信的时候,并没有想到他老师的身分,我只把他当一个朋友。”她咬了咬嘴唇,又轻声加了
一句:“假若你把所有全天下男女的情书都找来看看,比这个写得更过份的,不知道有多少
呢!”
那队长望著她,摇了摇头:“江小姐,看你的外表,你是非常聪明的,你又有一个很高
尚的家庭,为什么你会做出这种事来?”
江雁容胀红了脸,感到被侮辱了。
“我做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来了?”她愤愤的问。
“我是指你这个不正常的恋爱,”那队长温和的说:“你看,像康南这种人的人格是没
有什么话好说的,既不能忠于自己妻子,又不能安份守己做个好教员,给一个比自己小二十
几岁的女学生写这种情书……任何人都能明白他是怎么样的一种人!而你,江小姐,你出自
书香门第,父亲也是个有名有学问的教授,你怎么会这样糊涂呢?你把自己和康南搅在一起
是多么不值得!”江雁容胀红的脸又转成了灰白,她激怒得浑身发抖,好半天,才咬著牙
说:“我不能希望世界上的人会了解我们的爱情!”
“江小姐,”那队长又继续说:“你父母把这件案子告到我们这儿来,我们只有受理。
可是,为你来想,搅进这种不大名誉的案子中来实在不太好,你要知道,我是很同情你,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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