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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窗外

_15 琼瑶(当代)
江雁容微笑点头,心中有种莫名其妙的感动。
周雅安握住江雁容的手,也悄悄说:
“你有个最好的选择,幸福中别忘了老朋友!明天我们要到成大去注册了,别懒,多写
两封信。”
送走了这最后一对客人,他们关上了园门,世界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了!这是夏末秋初的
时分,园中充满了茉莉花香,月光把这小花园照射得如同白昼。江雁容望著李立维,李立维
也正静静的看著她,他那张年轻的脸上焕发著光辉和衷心的喜悦。拥住她,他吻了她。然
后,他把她一把抱了起来。窗外40/50
“外国规矩,”他笑著说:“新婚第一夜,把新娘抱进新房。”
他抱著她跨进新房,却并不放下来。灯光照著她姣好的脸,水汪汪的眼睛,布满了红晕
的面颊,柔和而小巧的嘴……他呆呆的看著她,又对她的嘴唇吻下去,他激动的在她耳边
说:“雁容,我真爱你,爱疯了你!”
江雁容从他身上滑了下来,微笑的看著他。他伸手关掉了灯,江雁容立即走到窗边,凝
视窗外的月光。李立维走到她身后,用手揽住她的腰:
“还不累?”“我最喜欢在安静的夜晚,看窗外的月光。”江雁容轻轻的说,注视著花
园中绰约的花影树影,深深的吸了口气。这幢小小的房子坐落在碧潭之畔,一来由于房租便
宜,二来由于江雁容深爱这个花园和附近的环境。月光下的花园是迷人的,江雁容又轻声
说:“多美的夜!”
李立维也对花园注视著,他们彼此依偎,为之神往。李立维用手指绕著江雁容披肩的长
发,柔声问:
“容,爱我吗?”“还要问!”江雁容说。
“我喜欢听你说!”他捧起她的脸,深深的注视著她的眼睛:“你心里只有我一个,是
吗?”
江雁容心中立即掠过一个阴影,李立维漂亮的脸上有种傻气的固执,也就是他这份傻气
的固执打动了她,使她答应了他的求婚。她笑笑,抬了抬眉毛。
“当然!”他笑了,笑得十分开朗。
“我要你完完全全属于我!你知道吗?我会是个很嫉妒很自私的丈夫,但我爱你爱得发
狂!”
江雁容又感到心中那个阴影。李立维在她脖子上吻了一下,很温柔的说:“我先去洗
澡,然后帮你放好水。”
李立维走进浴室之后,江雁容把胳膊支在窗台上,用手托住了下巴,望著月亮发呆。恍
恍惚惚的,她想起她以前抄录了一阕词给康南,内容是:
“恨君不似江楼月,南北东西,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
离!
恨君恰似江楼月,暂满还亏,暂满还亏,待得团圆是
几时!”那时候,自己还存著能和他团圆的梦想。而现在,又是个月圆之夜!她已经属
于别人了。今夜,康南不知在何方?他是不是也看到了这个月亮?他不知是恨她,怨她,还
是依然爱她?“我对不起你,康南。”她对著月亮低低的说,感到黯然神伤。“雁容!”李
立维在浴室里叫了起来:“我忘了拿干净的内衣裤,在壁橱里,递给我一下!”
这像是一声响雷,把江雁容震醒了!她惊觉的抬起头来,顿时给了自己一句警告:“以
后,再也不能想康南了,李立维太好了,你绝不能伤害他!你应该尽全力做个好妻子!”她
毅然的甩甩头,仿佛甩掉了康南的影子。这才醒悟李立维要她做的事,想起他现在在浴室中
的情况,她羞红了脸说:
“我不管,谁叫你自己不记得带!”
“你不拿给我,我就光著身子到卧室里来拿!”李立维说,声音里夹著笑。“你撒
赖!”江雁容叫著,在壁橱里找出李立维的内衣和睡衣,跑到浴室里去了。午夜,江雁容醒
了过来。听到身边李立维平静的边竟会睡著一个男人!侧过身子,在月光的照射下,可以隐
约的辨出他的面貌。她静静的望著他,暗中对命运感到奇怪,认识李立维的时候,她有好几
个亲密的男朋友,他们的条件,未见得不如李立维,可是,她却嫁了李立维!
她还记得,李立维第二次到他们家来的时候,家中正高朋满座,这正是“青年俱乐部”
最热闹的时间,有两个男孩子在唱歌。他来了,她开玩笑似的说:
“你也唱一支歌给我们听听?”
他真的唱了,唱的是一支“阮郎归”:
“南园春半踏青时,风和闻马嘶,青梅如豆柳如眉,日长
蝴蝶飞。花露重,草烟低,人家帘幕垂,秋千慵困解罗
衣,画堂双燕归。”他的歌喉并不十分好,但是,他唱完后望著她笑,一股子傻劲。尤
其,她刚刚听了另外两人唱了许多流行歌曲,猛然听到他这首古色古香的阮郎归,不禁耳目
一新。于是,她也对他笑笑,看到她笑,他的眼睛闪亮了一下,竟十分动人。
然后,星期天一清早,他出其不意的来了,手中捧著两盒美而廉的旅行野餐盒。她奇怪
的说:“做什么?”
“和你去野餐!我们到碧潭玩去,我知道山后面有个很美的地方!”他说,笑嘻嘻的,
露出两排整齐而洁白的牙齿,清亮的眸子闪灼动人。他倒是一厢情愿!既没有事先约定,又
不问她有没有别的约会,就鲁鲁莽莽的带了野餐来了!江雁容很想碰他一个钉子。看样子,
他连社交的礼节都不懂!可是,望著他那副兴匆匆的傻样子,她竟无法拒绝,而他已在一边
连声的催促了:“快点呀,穿一件外套,河边的风大!”
她啼笑皆非的看著他,他仍然在催促著。
“好吧!走!”她站起来说,自己也不明白怎么答应得如此干脆。那天,他把她带到碧
潭后面的山里,沿著一条小山路,蜿蜿蜒蜒的走了一段,又下了一个小山坡,眼前豁然开
朗,竟是个风景绝佳的山谷!三面都是高山,一条如带的河流穿过谷底,清澈如镜。河边绿
草如茵,疏疏落落的点缀著两三棵小橘树。四周静静的,没有一个人影,只有两只白色长嘴
的水鸟,站在水中的岩石上,对他们投过来好奇的眼光。江雁容深深的赞叹了一声,问:
“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
“我在这里受预备军官训练,碧潭附近已经摸熟了。”
他们在草地上坐下来,她问:
“这里叫什么名字?是什么山谷?”
他望著她笑,说:“这里叫情人谷!”她的脸红了。看著他,他笑得那么邪门,她发现
在他傻气的外表下,他是十分聪明的。
“唔,”她用手抱住膝:“不知道是谁取的别扭名字!”
“是我取的,”他笑著说:“半分钟前才想出来的!”
他们相对望著,大笑了起来。她感到他身上那份男性的活力和用不完的精力。他大声
笑,爽朗愉快,这感染了她,头一次,她觉得她能够尽情欢乐而不再有抑郁感,也是头一
次,在整个出游的一天中,她竟没有想起康南。离开康南一年半以来,她第一次有了种解脱
感。
然后,他成了江家的常客,他用一种傻气的,固执的热情来击败他的对手。江麟给他取
了个外号,叫他“风雨无阻先生”,因为当他一经追求起江雁容来,他就每日必到,风雨无
阻。江雁容还记得那次大台风,屋外天昏地暗,树倒屋摇,他们塞紧了门窗躲在家里,江雁
若笑著说:
“今天,风雨无阻先生总不会来了吧!”
“如果他今天还来,”江麟说:“就该改一个外号,叫他神经病了!”好像回答他们的
议论似的,门响了起来,在大雨中,他们好不容易才打开门。李立维正摇摇晃晃的站在门
口,浑身滴著水,活像个落汤鸡!当江雁容目瞪口呆的望著他的时候,他却依然咧著大嘴,
冲著她一个劲儿的傻笑。
就这样,他攻进了江雁容的心,也击退了别的男孩子,没多久,他就经常和江雁容出游
了。江雁容还记得,那天晚上,他们坐在萤桥的茶座上,对著河水,她告诉了他关于康南的
整个故事。讲完后,她仰著脸望著他,叹息著说:
“立维,我知道你爱我已深,可是,别对我要求过份,我爱过,也被爱过,所以我了
解。坦白说,我爱你实在不及我爱康南,如果你对这点不满,你就可以撤退了!”
她现在还清楚的记得他听完了这些话后的激动,他的脸色在一刹那间变得苍白,他的眼
睛冒火的盯著她。好一会儿,他紧闭著嘴一句话不说。然后,他深吸了口气说:
“如果我不能得到完整的你,我情愿不要!”
“好吧,”她说,望著那张年轻的负伤的而又倔强的脸说:“如果我不告诉你,是我欺
骗你,是吗?我很喜欢你,但不像我对康南那样狂热,那样强烈,你懂吗?”
他咬了咬牙。“我懂,我早就知道你和康南的故事,许多人都传说过,可是,我没料到
你爱他爱得这么深!好吧,如果你不能爱我像爱康南一样,我得到你又有什么意思。”
那天晚上,是他们交友以来第一次不欢而散。回到家里,江雁容确实很伤心,她为失去
他难过,也为伤了他的心而难过,但是,那些话她是不能不说的。一夜失眠,到天快亮她才
朦胧入睡,刚睡著,就被人一阵猛烈的摇撼而弄醒了。她张开眼睛来,李立维像只冲锋陷阵
的野牛般站在她床前,死命的摇著她,他的眼睛布满红丝,却放射著一种狂野的光。她诧异
的说:“你怎么直闯了进来?我还没起床呢!”
“管你起床没有!我等不及你醒过来!”他鲁莽的说:“我急于要告诉你,我收回昨天
晚上的话。”他咬咬嘴唇,一股受了委屈的傻样子:“那怕你根本不喜欢我,我还是要
你!”他眼睛潮湿,脸色苍白:“我爱疯了你!我怕失去你!只要你给我机会,让我慢慢来
击败你心里的偶像!”他的骄傲和自负又回来了,他挺了挺胸:“我会成功的,我会使你爱
我超过一切!”
不管怎样,她深深被他所感动了,她觉得眼睛湿润,心中涨满了温情。于是,她对他温
柔的点了点头。他一把抓住了她在被外的手,激动的说:
“那么,嫁给我,等我预备军官的训受完了就结婚!”
还有什么话说呢!这漂亮的傻孩子得到了胜利,她答应了求婚。以后将近一年的时间
内,每当他们亲昵的时候,他就会逼著她问:“你心里只有我一个,是吗?”
她能说不是吗?她能去伤害这个善良的孩子吗?而且,久而久之,她自己也迷糊了,她
不知道到底是爱康南深些还是爱李立维深些。他们这两个人是完全不同的,一个沉著含蓄,
像一首值得再三回味咀嚼的诗篇。一个豪放明朗,像一张色彩鲜明的水彩画。可是,李立维
的固执和热情使她根本无法思想。于是,每当他问这个问题,她就习惯性的答一句: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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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听到她这两个字的回答,他会爽朗的笑起来,充满了获胜的快乐和骄傲之
情。现在,这个漂亮的傻孩子已做了她的丈夫,睡在她的身边,真奇妙!她会没有嫁给爱得
如疯如狂的康南,却嫁给了这个中途撞进来的鲁莽的孩子!她静静的,在月光照射下打量著
他,他睡得那么么香那么沉,那么踏实,像个小婴儿。她相信山崩也不会惊醒他的。他有一
头黑密的浓发,两道浓而黑的眉,可是,看起来并不粗野,有时,乖起来的时候,是挺文
静,挺秀气的。他的嘴唇长得十分好,嘴唇薄薄的。她最喜欢看他笑,他笑的时候毫无保
留,好像把天地都笑开了。在他的笑容里,你就无法不跟著他笑。他是爱笑的,这和康南的
蹙眉成了个相反的习惯。康南总是浓眉微蹙,一副若有所思的哲人态度,再加上那缕时刻缭
绕著他的轻烟,把他烘托得神秘而耐人寻味。……哦,不!怎么又想起康南来了!奇怪,许
久以来,她都没有想过康南,偏偏这结婚的一天,他却一再出现在她脑海中,这该怪程心雯
不该在早上提起的。
李立维在床上翻了个身,嘴里不知道在呓语著什么。窗外很亮,江雁容对窗外看过去,
才发现不是月光而是曙光,天快亮了。她转头注视著李立维,奇怪他竟能如此好睡,他又呓
语了,根据心理学,临醒前梦最多。她好奇的把耳朵贴过去,想听听他在说什么。她的发丝
拂在他的脸上,他立刻睁开了眼睛,睁得那么快,简直使她怀疑他刚才是不是真的睡著了。
可是,他的眼睛里掠过一抹初醒的茫然。然后,他一把揽住了她,笑了。“你醒了?”他
问,拂开她的头发注视她的脸。
“醒了好久了。”江雁容说。
“你新鲜得像才挤出来的牛奶!”他说,闻著她的脖子。
“噢,你弄得我好痒!”她笑著躲开。
他抓住了她,深深的注视她,他的笑容收敛了,显得严肃而虔诚。“早!我的小妻
子!”他说。
小妻子!多刺耳的三个字!康南以前也说过:“你会是个可爱的小妻子!”“你会成为
我的小妻子吗?”“我要尽我的力量来爱护你这个小妻子!”她猛烈的摇了摇头,李立维正
看著她,她笑著说:“早!我的小丈夫!”“小丈夫!”李立维抗议的叫:“我是个大男
人,大丈夫,你知道吗?”“你是个傻孩子!”江雁容笑著说,伏在床上看他:“我的傻孩
子!”她吻吻他的额头。
他一把抱住了她,她慌忙挣扎,笑著说:
“别闹!我怕痒!”
他放开她,问:“醒了多久了?”“好久好久。”“做些什么?”“想我们认识的经
过,想情人谷。”
“情人谷!”李立维叫了起来,翻身从床上坐起来,兴奋的说:“告诉你,雁容,我们
虽然没有钱去蜜月旅行,可是我们可以到情人谷去。起来,雁容,我们一清早去看日出,谷
里一定清新极了,看看有没有和我们同样早起的小鸟,快!”
他下了床,把床边椅子上放著的衣服丢给江雁容,挤挤眼睛说:“懒太太,动作快一
点!”
他就是这种说是风就是雨的急脾气。但,他这份活力立即传染给了江雁容,她下了床,
梳洗过后,李立维早已摒挡就绪。江雁容笑著说:“早饭也不吃就去吗?”
“我们到新店镇上弯一弯,买两个面包啃啃就行了,再买根钓鱼竿,到情人谷去钓鱼,
在河边煎了吃!哈!其妙无穷!”
走到花园门口,李立维站住了,在门边的一棵玫瑰花上摘下一朵半开的蓓蕾,簪在江雁
容的发边。他望著她,托起了她的下巴,深深的吸了口气:
“我爱你,我真爱你,爱得发狂!”他吻她,然后又注视著她:“告诉我,你心里只有
我一个,是吗?”
“当然!”江雁容说。他笑了,笑得明朗愉快。“好,开步走!”他们大踏步的走了出
去。窗外42/5015
江雁容把晚餐摆在桌子上,用纱罩子罩了起来。表上指著六点二十五分,室内的电灯已
经亮了。感到几分不耐烦,她走到花园里去站著,暮色正堆在花园的各个角落里,那棵大的
芙蓉花早就谢光了,地上堆满了落花。两棵圣诞红盛开著,娇艳美丽。茶花全是蓓蕾,还没
有到盛开的时候。她在花园中浏览了一遍,又看了一次表。总是这样,下了班从不准时回
家,五点钟下班,六点半还没回来,等他到家,饭菜又该冰冷了。走回到房间里,她在椅子
里坐了下来,寥落的拿起早已看过的日报,细细的看著分类广告。手上有一块烫伤,是昨天
煎鱼时被油烫的,有一个五角钱那么大,已经起了个水泡,她轻轻的抚摩了一下,很痛。做
饭真是件艰巨的工作,半年以来,她不知道为这工作多伤脑筋,总算现在做的东西可以勉强
入口了,好在李立维对菜从不挑剔,做什么吃什么。但是,厨房工作是令人厌倦的。
快七点了,李立维还没有回来,天全黑了,冬天的夜来得特别早。江雁容把头靠在椅背
上。“大概又被那些光棍同事拉去玩了!下了班不回家,真没道理!就该我天天等他吃饭,
男人都是这样,婚前那股劲不知到哪里去了,那时候能多挨在我身边一分钟都是好的,现在
呢?明明可以挨在一起他却要溜到外面去了!贱透了!”她想著,满肚子的不高兴,而且,
中午吃得少,现在肚子里已经叽哩咕噜的乱响了起来。
起风了,花园里树影幢幢,风声瑟瑟,有种凄凉而恐怖的味道。江雁容向来胆怯,站起
身来,她把通花园的门关上,开始懊悔为什么要选择这么一幢乡间的房子。风吹著窗棂,叮
叮咚咚的响著,窗玻璃上映著树影,摇摇晃晃的,像许多奇形怪状的生物。她感到一阵寒
意,加了一件毛衣,在书架上拿下一本唐诗三百首。她开始翻阅起来。但,她觉得烦躁不
安,书上没有一个字能跃进她的眼帘,她阖起了书,愤愤的想:“婚姻对我实在没什么好
处,首先把我从书房打进了厨房,然后就是无尽止的等待。立维是个天下最糊涂的男人!最
疏忽的丈夫!”她模模糊糊的想著:“如果嫁了另一个男人呢?”康南的影子又出现在她面
前了,那份细致,那份体贴,和那份温柔。她似乎又感到康南深情的目光在她眼前浮动了。
甩甩头,她站了起来,在房间里兜著圈子,四周安静得出奇,她的拖鞋声发出的声音好像特
别大。“我不应该常常想康南,”她想:“立维只是粗心,其实他是很好的。”她停在饭桌
前面,今天,为了想给立维一个意外,她炒了个新学会的广东菜“蚝油牛肉”,这菜是要吃
热的,现在已经冰冷。
明知道他不会回来吃晚餐了,但她仍固执的等著,等的目的只是要羞羞他,要让他不好
意思。用手抱住膝,她倾听著窗外的风声,那棵高大的芙蓉树是特别招风的,正发出巨大的
沙沙声。玻璃窗上的树影十分清晰,证明外面一定有很好的月色,她想起康南以前写过的句
子:“阶下虫声,窗前竹籁,一瓶老酒,几茎咸菜,任月影把花影揉碎,任夜风在树梢徘
徊……”多美的情致!她仿佛看到了那幅图画,她和康南在映满月色的窗下,听著虫鸣竹
籁,看著月影花影,一杯酒,一盘咸菜,享受著生活,也享受著爱情……她凝视著窗上的影
子,眼睛朦朦胧胧的。忽然,一个黑影从窗外直扑到窗玻璃上,同时发出“吱噢”一声,江
雁容吓得直跳了起来,才发现原来是只野猫。惊魂甫定,她用手轻抚著胸口,心脏还在扑通
扑通的跳著。花园外面传来一阵熟悉的脚踏车铃声,终于回来了!随著铃声,是李立维那轻
快的呼唤声:
“雁容!”打开了门,江雁容走到花园里,再打开花园的篱笆门。李立维扶著车子站在
月光之下,正咧著嘴对她笑。
“真抱歉,”李立维说著,把车子推进来:“小周一定要拉我去吃涮羊肉。”江雁容一
语不发,走进了房里。李立维跟著走了进来,看到桌上的饭菜。“怎么,你还没吃饭?”
江雁容仍然不说话,只默默的打开纱罩,添了碗冷饭,准备吃饭。李立维看了她一眼,
不安的笑笑说:
“怎么,又生气了?你知道,这种事对一个男人来讲,总是免不了的,如果我不去,他
们又要笑我怕太太了!你看,我不是吃完了就匆匆忙忙赶回来的吗?”
江雁容依然不说话,冷饭吃进嘴里,满不是味道,那蚝油牛肉一冷就有股腥味,天气又
冷,冷菜冷饭吃进胃里,好像连胃都冻住了。想起这蚝油牛肉是特别为李立维炒的,而他却
在外面吃馆子,她感到十分委屈,心里一酸,眼睛就湿润了。李立维看著她,在她身边坐了
下来,看到她满眼泪光,他大为惊讶,安慰的拍拍她的肩膀,他说:
“没这么严重吧?何至于生这么大的气?”
当然!没什么严重!他在外面和朋友吃喝玩乐,却把她丢在冷清清的家里,让野猫吓得
半死!她费力的咽下一口冷饭,两滴泪水滴进了饭碗里。李立维托起了她的脸,歉意的笑了
笑,他实在不明白他晚回家一两小时,有什么严重性!虽然,女孩子总是敏感柔弱些的,但
他也不能因为娶了她,就断绝所有的社交关系呀!不过,看到她眼泪汪汪的样子,他的心软
了,他说:“好了,别孩子气了,以后我一定下了班就回家,好不好?”
她把头转开,擦去了泪水,她为自己这么容易流泪而害羞。于是,想起一件事来,她对
他伸出手去,说:
“药呢?给我!”“药?什么药?”李立维不解的问。
“早上要你买的药,治烫伤的药!”江雁容没好气的说,知道他一定忘记买了。“哎
呀!”李立维拍了拍头,一股傻样子:“我忘了个干干净净。”“哼!”江雁容哼了一声,
又说:“茶叶呢?”
“噢,也忘了!对不起,明天一定记得给你买!你知道,公司里的事那么多,下了班又
被小周拖去吃涮羊肉,吃完了就想赶快赶回来,几下子就混忘了。对不起,明天一定记得给
你买!”哼!就知道他会忘记的!说得好听一点,他这是粗心,说得不好听一点,他是对她
根本不关心。如果是康南,绝不会忘记的,她想起那次感冒,他送药的事,又想起知道她爱
喝茶,每天泡上一杯香片等她的事。站起身来,她一面收拾碗筷,一面冷冰冰的说:“不用
了,明天我自己进城去买!”
他伸手拦住了她:“不生气,行不行?”“根本就没生气!”她冷冷的说,把碗筷拿到
厨房里去洗,洗完了,回过身子来,李立维正靠在厨房墙上看著她。她向房里走去,他一把
拉住了她,把她拉进了怀里,她挣扎著,他的嘴唇碰到了她的,他有力的胳膊箍紧了她。她
屈服了。他抬起头来,看著她的眼睛,他脸上堆满了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别生气,
都是我不好,我道歉,好了吧?气消了没有?”
江雁容把头靠在他胸前,用手玩著他西装上衣的扣子洞。
“扣子掉了一个,掉到什么地方去了?”
“不知道。”“粗心!”“气消了吧?”“还说呢,天那么黑,一个野猫跳到窗子上,
把人吓死了!”
他纵声大笑了起来,江雁容跺了一下脚:
“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
他望著她,看样子她是真的被吓著了,女人是多么怯弱的动物!他收起了笑,怜爱的揽
著她,郑重的说:
“以后我再也不晚回家了!”
可是,诺言归诺言,事实归事实。他依然常常要晚回家。当然,每次都是迫不得已,就
是这样,同事们已经在取笑他了。下班铃一响,小周就会问一句:“又要往太太怀里钻了
吧?”李立维对女人气量的狭小,感到非常奇怪,就拿晚回家这件事来讲吧,雁容总是不能
原谅他。他就无法让她了解,男人和女人不同,男人的世界太广,不仅仅只有一个家!
结婚一年了,江雁容逐渐明白,婚姻生活并不像她幻想中那么美好,她遭遇到许多问
题,都是她婚前再也想不到的。首先,是家务的繁杂,这一关,总算让她克服过去了。然后
是经济的拮据,她必须算准各项用度,才能使收支平衡,而这一点,是必须夫妇合作的。
但,李立维就从不管预算,高兴怎么用就怎么用,等到钱不够用了,他会皱著眉问江雁容:
“怎么弄的?你没有算好吗?”
可是,假如她限制了他用钱,他又会生气的说:
“你总不能让我一个大男人,身边连钱都没有!”
气起来,她把帐簿扔给他,叫他管帐,他又说:
“不不,你是财政厅长,经济由你全权支配!”
对于他,江雁容根本就无可奈何。于是,家庭的低潮时时产生,她常感到自己完全不了
解他。他爱交朋友,朋友有急难,他赴汤蹈火的帮助,而她如果有病痛,他却完全疏忽掉。
在感情上,他似乎很马虎,又似乎很苛求,一次,她以前的一个男朋友给了她一封比较过火
的信,他竟为此大发脾气。他把她按在椅子里,强迫她招出有没有和这男友通过信,气得她
一天没有吃饭,他又跑来道歉,揽住她的头说:
“我爱你,我爱疯了你!我真怕你心里有了别人,你只爱我一个,是吗?”望著他那副
傻相,她觉得他又可气又可怜。她曾叹息著说:“立维,你是个矛盾的人,如果你真爱我,
你会关心我的一切,那怕我多了根头发,少了根头发,你都会关心的,但你却不关心!我病
了你不在意,我缺少什么你从来不知道。可是,唯独对我心里有没有别的人,你却注意得
很。你使我觉得,你对我的感情不是爱,而是一种占有欲!”
“不!”李立维说:“我只是粗心,你知道,我对自己也是马马虎虎的。不要怀疑我爱
你,”他眼圈红红的,恳切的说:“我爱你,我嫉妒你以前的男朋友,总怕他们会把你从我
手里抢回去!你不了解,雁容,我太爱你了!”
“那么,学得细心一点,好吗?”江雁容用手揉著他的浓发说。“好!一定!”他说,
又傻气的笑了起来,好像所有的芥蒂,都在他的笑容里消失了。可是,这份阴影却留在江雁
容的心底。而且,李立维也从不会变得细心的。江雁容开始明白,夫妇生活上最难的一点,
是彼此适应,而维持夫妇感情的最大关键,是毅力和耐心。窗外43/50
周雅安和程心雯都毕业了,又回到台北来居住。六月初行完毕业典礼,周雅安就择定七
月一日结婚,未婚夫是她们系里的一个年轻助教,女嫔相也是请的程心雯。得到了婚期的消
息,这天,江雁容带著一份礼物去看周雅安。周雅安正在试旗袍,程心雯也在。久不聚会的
好朋友又聚在一起,大家都兴奋了起来,程心雯哇啦哇啦的叫著:
“去年给江雁容做伴娘,今年给周雅安做伴娘,明年不知道又要给谁做伴娘了?你们一
个个做新娘子,就是我一辈子在做伴娘!”“小妮子春心动矣!”江雁容笑著说。
“别急,”周雅安拍拍程心雯的肩膀:“你的小林不是在国外恭候著吗?”小林是程心
雯的未婚夫,是大学同学。
“哈!他把我冷藏在台湾,自己跑到外国去读书,美国大使馆又不放我出去,我就该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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