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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霁

_4 小乐(当代)
没过几秒钟我就重新拿起电话,按下redial键,又是一串忙音,我又是一声臭骂。这样来来回回过了有二十多分钟,我的手一直在拨着redial键,而我的嘴里也跟着一直在乱骂,可阿枫家的电话依然是占线。
会不会是他们家的电话没有放好?
我等不及了,我要直接去他们家一趟。
走过老妈的卧室,我冲她喊了一声:"我去阿枫家了。"老妈正躺在床上,听我这么说,问:"回来吃晚饭吗?"每次去阿枫家基本上都是去蹭饭,老妈都习惯了。我已经在穿鞋,抛过去一句:"不回来了。"说完,关上门就往楼下跑去。
正是午后,阳光从头顶直泻下来,把我眼前的路照得明晃晃的。我出了院门,叫了辆出租车,向阿枫家开去。我望着车外向后不断倒去的景物,嘴上还不时地和出租车司机瞎贫,可心却是在微微地跳着。
见了阿枫的面应该说些什么呢。
到了阿枫家那个大院的门口,我没有让司机开进去,直接在门口停下来。我想先在院门口的小卖店给他打个电话。
拿起柜台上的电话,我拨通了号码,太好了,电话终于是通的了。我舒了口气,转过身,靠在柜台上,面朝着街道。
耳畔传来的是线路拨通时的声音,而我的眼睛看到,又是在这么明媚耀眼的阳光下,几辆自行车伴着嘻嘻哈哈的打闹声驶过我的眼前,这个景象象慢动作一样在我的面前炫耀着,阿枫坐在一辆自行车的后面,正和另一辆车上的女生哈哈逗乐,好象讲到了什么高兴的事情。我看到他毫无保留地笑着,在阳光下露出洁白的牙齿。
阿枫坐的那辆车被一个我称之为"油条"的王八蛋骑着。
"喂?"电话那边传来阿枫妈妈的声音。
我的嘴自动地张开,机械地问:"请问阿枫在不在?""哎哟,是阿霁吧?"阿枫妈妈叨咕着,"我们阿枫刚刚和他的一帮同学出去玩了,你有什么事情啊?我让他回来给你打过去?""不用了,谢谢阿姨,再见。"我的嘴继续机械地完成对话,看着阿枫他们在阳光下渐渐消失,他们的笑声却好象还在我的耳边回响,我把电话放下,感觉身上有什么东西也随着一起被挂掉。
我愣愣地往前走,身后店老板大声叫着:"喂,你小子打完电话怎么不给钱啊?"我掏出一块钱放在柜台上,转身走开。
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着,身边的人来来往往,在正午这么狠烈的太阳下前往各自的目的地。而我好象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这么向前走着走着。走到个立交桥前,桥上骄傲地竖立着块标语:"全国人民一起迎接香港回归祖国怀抱。"我走上桥,往下望去,各式车辆在眼皮底下穿梭来往,每一辆都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欢快地抛出污染空气的气体,弥漫到首都的天空里,再弥漫到我的心里。
就这么立在桥上盯着桥下的车辆,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我感到头顶发热,用手摸摸头发,都有些发烫。我走到路边,伸手拦了辆出租车,回家。
下了出租车,我觉得脑子里空空的,只想回家躺在床上,闷头睡上一天一夜。几步走到楼下,眼前豁然停着一辆黑色的奔驰320,擦得锃亮的黑色车身在我眼前嚣张地反射着刺眼的阳光,后车窗已经完全看不到我当天打碎的痕迹。
这个车的主人我曾经很亲切地叫他"尹叔".我脑里的每根弦都被绷起来。
转身,往院门口走,这个家现在不属于我。
继续在太阳下走着,脑子里什么都不想,也不知道自己会走到哪里去。
真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九七年对于我来说是这么的可怕,可怕得让我怀疑上帝把我身边的一切都安排错了。现在,好象我的存在与否和身边的人都没有什么关系。
离院子不远有个广场,我走到广场中心的草坪坐下来,被嘈杂的车水马龙的噪音围着。
我头低着,手伸出去乱拔身边的草,脑子里面乱成一团。
我发现我只要一想到阿枫现在是和他自己班上的那些我叫不上名字的同学,包括那个油条在一起,我的心里就升起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这种感觉让我完完全全不知所措,就好象置身于撒哈拉里的人没有了指南针和地图,寸步难行。
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我的手一直都在重复乱拔身边的草,好象只有这么简单重复的动作才能让我感觉稍稍好过一些。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几世几劫,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裤袋里掉到了地上,捡起来一看是张名片,秦晴的,上面除了他那两个耀武扬威的"秦晴",就是他的手机呼机宿舍号。
我犹豫了一下,然后站起身来,穿过马路,往路旁的公用电话走过去,拨通了他的手机号。
"喂,你好,我是秦晴,哪位?"他接手机时的官腔重得要命。
"秦晴啊,我是吕霁。""哎哟喂,我正琢磨着你会不会来呢,"秦晴那边的声音显得兴奋起来,一下换了个腔调,"怎么样,我现在来接你?""不用不用,我现在没什么事干,想想去你们那里玩玩也挺好,"我的声音大概听起来冷冰冰的,"我自己打车过来,你在那边等我就成,跟我约个地儿吧。""哦,那你跟司机说到我们学校南门就成了,离我们宿舍也近,你现在在家吗?那到我们这里大概要四十分钟,现在是……四点,这样,我们五点在南门见,不见不散,好吧?"
"成,就这样,再见。"我挂下电话,招手又叫了辆车。
秦晴他们学校实际上离阿枫家也不远,一路又这么开过去。出租车在他们学校南门外停住,一群人堵在门口照相,喳喳乎乎地摆上各种姿势,好象学校的名气可以和相片一起挤进他们的生活里面去。
秦晴已经等在门口了,见我来了,走过来,笑嘻嘻地对我说:"我原来以为你都不会给我打电话了呢,没想到你这么早就打过来了。""下午闷着没事,想着到你这里来解解闷也好。"我懒洋洋地说。
"那先到我宿舍去坐坐吧,离晚上比赛还有阵子呢。"跟着秦晴进了他们学校。以前倒是来过一次,不过也是很小时候的事情了,最高学府在脑子里面的印象只有那些老式的建筑。
秦晴今天显得特别兴奋,跟我介绍这栋楼那栋楼,象是个导游。导游的工作热情很高,可我却兴趣全无,只是跟着他的介绍点点头,给导游些礼貌性的表示,仅此而已。
很快到了秦晴的宿舍楼,刚进去就是一股怪味,秦晴见我皱了皱眉,笑着跟我说:"是不是还不习惯男生宿舍的怪味?等到时候你进大学你就习惯了。"我鼻子里"呵呵"两声,没说下去,只是跟着他上楼,往他们的宿舍走。他们的宿舍在四楼,进门我才发现小得可怜,六个人挤在一个小屋里,三张双人床,一个公用桌,一个公用柜子。
"敢情最高学府的学生们就住这么差的地方那?"我说。
"可不是,"秦晴说,"所以我自己又在外面租了个房子嘛,我不是跟你说过的?喏,这是我的床,够脏吧?呵,我很少睡学校这里,所以成了公用床了,他们谁的老乡过来都把这张床当免费旅馆。"
"你同宿舍的同学呢?"我发现宿舍里谁都不在。
"北京的两个回家了,还有三个参加党校去了。""哦。"我答着话,看着他们墙上的招贴画,乔丹占去了三分之一的墙面,各类跑车占去三分之一墙,剩下的三分之一都是朱茵的宣传画。我转过头来问秦晴:"你们宿舍的人都喜欢朱茵?"
秦晴笑笑:"他们喜欢。"他的"他们"两个字发得特别重,我"哦"了一声以后马上转头回去继续盯着招贴画,这个话题立刻又象被踩了刹车一样嘎然而止。
到吃晚饭的时候了,宿舍周围开始热闹起来,我从窗户望下去,三三两两的学生拿着饭盒走出宿舍。秦晴说知道学校外面有一家特别好的川菜馆,要带我去吃,我说不用了,直接在学校的食堂里面吃就成,我还想体会体会大学生食堂的味道呢。秦晴想了想,说食堂里面的菜都很难吃,不过学五食堂二楼有小炒,虽然也不怎么样,但是矮子里面拔将军,就去那儿吧。
跟着他下楼,发现刚刚进学校时候周围还安安静静的,现在就已经开始喧闹起来,大概是下课了,自行车到处都是,背着书包的,拎着饭盒的,戴着随身听往宿舍里走的,都在这个时刻出动。
一路上秦晴跟这个打招呼跟那个说"Hi",好象谁都认识,我问他:"你够受欢迎的啊,是个人就认识你?"秦晴笑笑,说:"都是点点头的朋友,这些人还没我跟你熟呢。"到了学五,上了二楼,秦晴让我先找个位置,他去买小炒。大学生食堂里面人满为患,我找了半天,好不容易在个角落里找到了两个人的位置坐下。没多久他走过来,伏在桌子上问我:"刚刚忘了问你喜欢吃什么了。"
"咳,这你也要专门过来问?无所谓,什么都成,反正我吃不下。"我随便应付他。
秦晴望望我,眼神很关切的样子,问:"你是不是病了?脸色这么差。""大妈你贵姓啊?"我斜他一眼。
秦晴撇嘴,笑了笑,转身继续去排队买饭。
我四下随便地乱望,现在正是吃饭的时间,食堂里面坐满了人,有不少一眼看上去就是一对儿的男男女女并排坐着,你一口我一口地互相喂饭吃,亲昵地好象要把饭勺也吃进去。
秦晴把菜饭端回来,放在桌子上,我问他:"你们学校流行互相喂饭吃?"秦晴大概没想到我问这么样的问题,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顺着我的眼神往身后望过去,然后笑着说:"自己愿意呗,反正阂没关系。有些人嫉妒,然后打着维护学校形象的幌子要来制止这种现象,傻逼。"
我贫嘴惯了,听到他这话就好象被惯性推了一把似的,笑着跟他说:"那你干嘛不去找个妞泡泡,然后使劲往她嘴里塞饭让别人嫉妒嫉妒?"话刚冒出来,猛然想起昨天晚上他说的话,意识到自己是在问一句很傻的问题,慌张地赶紧往嘴里扒饭,象是要把说出去的话给咽回去似的。
秦晴"嘿嘿"两声,把一口饭塞进嘴里,嚼了几口,眼睛盯着我,嘴里也不说话。
我被他盯得不自在,干笑着转移话题,问他今儿个的比赛在什么地方,他说学校要迎接校庆,所以把讲堂给拆了,比赛只好在学校外面的一个大礼堂举行,离学校倒是不远。
我"恩"了一声,低头吃饭,突然听到他问:"你有女朋友吗?"我抬头,秦晴一边往嘴里送饭,一边等我的回答,好象完全是一句闲聊时的问话。
"呃,算有吧。"我含糊其词。
"算有吧?"秦晴笑了,"什么叫算有吧?""有。"我抬高了点声音对他说。
"同学?"秦晴扬扬眉毛又问。
"恩哼。"我敷衍着,边吃饭边往旁边的桌子望去,我知道秦晴在盯着我的脸,但我就是不看过去。
"叫什么名字?""郭岚岚。""跟你一个班的?""大妈你是查户口的吗?"我又抬高了声音,反问他。
秦晴"咯咯"笑起来:"你那么激动干什么,我不就是随便问问么,你要早跟我说的话,今天带她一起过来玩儿多好?"我也意识到好象自己的反应有些过分,干笑几下缓和缓和气氛:"她正生我的气呢,不会来的。"
我根本没什么胃口,秦晴买了三份菜,两份饭,他吃完了自己的饭,我才吃了不到三分之一。秦晴掏出纸巾抹抹嘴,看着我一副难以下咽的神情,说:"你看看,我说吧,我们学校的食堂够差劲,我都吃惯了无所谓,你就不行了吧。"
"不是,我今天没胃口,算了,不吃了。"我把筷子往饭上一插,说。
秦晴又露出了他的单边酒窝,笑着对我说:"怎么?是不是想让我来喂你啊?"我从他手里抢了一块纸巾过来,鼻孔里"哼"了一声:"你以为你是谁啊?"我对秦晴的态度大概一直都是这么冷冰冰的,不时找些话挤兑他,他也不生气。我们把剩饭倒到旁边的桶里,秦晴有意叹息说:"这些饭菜要是送到非洲去,能救活多少黑兄弟们呀。"
挺好笑,可我一点想笑的心情都没有,只是撇撇嘴,勉强做出了一个准微笑。秦晴望住我,挺关切地问:"你是不是真的不舒服啊?要是不舒服我就送你回家吧,别留在这儿了。"
"跟你说了我没事儿,别瞎操心,你好好准备准备你晚上的节目吧。"我们走回秦晴的寝室,秦晴在路上净找些学校的乐事跟我说,让我感觉是居委会在给自杀未遂青年做教育工作,我嘴里机械式地发出些"呵呵"声,好让秦晴不至于觉得自己在唱单口相声。
回到秦晴寝室,我打了个哈欠,觉得有些困,他看看表,说还有一阵子,我可以先在他床上躺躺,他还要整理整理东西,到时候要走的时候来叫我。我也不推辞,躺在他的床上,吃完了饭的困意潮水般涌来,在床上"哎哟哎哟"地伸了几个懒腰,渐渐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有些天昏地暗,好象又是有好几个梦搅和在一起,让我感觉莫名其妙地走进了诸葛亮的八阵图。当我渐渐醒来的时候,都有些分不清楚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只是觉得隐隐约约有人在盯着我,我微微眯着眼,发现秦晴坐在床边,朝着我看,我心里面突然有些莫名的紧张,又不敢现在就睁开眼。过了好长一会儿,秦晴还是那个姿势,还是那样地盯着我的脸看,我故意装作还在睡觉,伸了一个懒腰,秦晴微微笑了笑,轻轻地舒了一口气,然后拍拍我:"喂喂,懒虫,起来起来,我们该走了。"
我装作被他拍醒,糊里糊涂地问道:"啊?……哦,几点了?""七点四十了,从这里开车过去差不多了。"秦晴把我拉起来,我才发现他换了一套衣服,是银色的短夹克,挺扎眼的,我说:"够酷的啊,那天你们在CLUB演出的时候怎么不穿?""那天不知道你来了啊……"秦晴边把皮夹和钥匙放到口袋里边跟我开玩笑。
我推了他一把,走出他的寝室,后边传来"咯咯"的笑声,他随即也走出来,领我走到楼下的一块空地,那块儿停着他的北京吉普。开车几分钟就到了他们什么十佳歌手比赛的礼堂,估计这个比赛对于他们学校来说还算是挺大规模的,礼堂周围已经嗡嗡地挤了好多人了,礼堂外面的路也被自行车停满了。
我们好不容易找了个地方停车,下来,秦晴从兜里拿出两张票,给了我一张,说是凭这张票进去,我有些奇怪,问他:"怎么学校搞这样的活动还要票的?""当然,"秦晴说,"你想想全校有上万人,这个礼堂才有多少座位?要没票还不得把这礼堂给挤塌了?"我看了看票,还挺前,是第四排的。进了礼堂,我们坐下来,我问他:"你那个哥们儿的表演什么时候开始?你是不是要准备一下?""大概第九个吧,没事儿,到时候我上去就成,只是帮他吉他伴奏而已,他那歌我熟透了。"周围闹哄哄的,没过多久整个礼堂就坐满了,还有不少站着的。渐渐,满场的灯暗下来,看来要开始了,周围口哨声此起彼伏。男女主持从台侧走到中央,开始瞎掰乎,感谢这个公司,感谢那个经理,然后又开始介绍评委,一个个介绍下去,台下面的嘘声越来越大,男女主持看来都是经过考验的,嘘声满场,却还是笑容满面,坚持把冗长可怕的开场程序走完,比赛终于开始了。
说实话参加比赛的人唱的都还不错,一个接一个地上去,虽然唱的都是些大街小巷到处都能听见的大俗歌,但唱得都还行。有个男孩还挺会调动气氛,唱的时候从台东走到台西,从台西走到台东,要不是舞台太高,看样子是会走下来和观众握手的。
过了好一阵子,秦晴推了我一下,小声跟我说他要上去了,说完弯着身子从旁边几个座位走过去,上了舞台边门。
主持人上台,去掉最高分去掉最低分,上一个歌手的得分叽里呱啦,下面的参赛歌手是叽里呱啦,参赛歌曲是叽里呱啦,吉他伴奏:秦晴。这时候掌声四起,我听到后面有两个女生在议论:哎哟,就是那个秦晴吧,95的那个?是啊,你听没听过他的乐队的表演?好棒,今天他怎么不唱?只是伴奏?
看来秦晴在他们学校还挺出名的。
一个高高大大的男生左手拎着麦克风,右手拎着把椅子风风火火地走到台中央,后面跟着秦晴,挎着一把吉他,走上台,把台上立着的麦克风挪近了些,坐在椅子上,轻轻拨了两下弦,试了试音,然后往台下看看,正好是往我这边望过来,笑着冲我单眼眨眨。
那个男生唱的是支校园民谣,很好唱,没有很高的音也没有很怪的调子,加上秦晴的吉他确实没得说,还在几个关键的地方给他当和音,唱完了之后满场彩,掌声明显比前面的那些人多得多,身后的俩女生一边鼓掌一边夸秦晴的吉他弹的好,好象要争先恐后当秦晴的知音一样。
唱完了许久,其他歌手陆续登台,周围的掌声嘘声过了好几轮了,都不见秦晴下来,最后将近二十个歌手都已经表演完毕,主持人继续上台担当被人嘘的角色,告诉大家最后核算分数名次还要等一阵,请大家耐心等待,在这段时间里,我们请到了我们的评委之一,著名的歌星某某某,为大家演唱,大家欢迎。
稀稀拉拉的掌声把歌星请上了台,歌星先说几句羡慕大学生生活的废话,再开始唱,唱出来的感觉和前面的学生歌手没什么区别,大学生给他些面子,稀稀拉拉的掌声再把他给送下台来。
主持人继续上台解释,说核算分数正在进行当中,大家不要着急,下面请我们的校园歌手秦晴为大家继续助兴演唱,大家欢迎。
我才明白这小子呆在台上是因为有这样扫尾巴的任务,台下的人一下很踊跃地鼓掌,口哨声又开誓起。
秦晴还是那样,挎着自己的吉他,拎着一个椅子出场,拨几下弦,然后把嘴凑近麦克风,我以为他要开始唱歌了,没想到他先说:"这首歌是送给台下坐着的一个人的,我答应了他如果他来我就唱的。"话音没落,吉他的拨弦就清脆地回响在整个礼堂,我坐在位子上,感觉有些不知如何是好,虽然明知道周围没有一个人认识我,可还是觉得好象整个礼堂的目光一下子都挤到了我的座位上来了。耳边同时又传来身后女生深情的三个字评语:"好浪漫……"
前奏有些熟悉,但是一时想不起是什么歌,台上的灯光很亮,秦晴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舞台上,很自在地弹着怀中的吉他,开始唱起来。大概又是一首校园民谣,他唱得要比他帮着伴奏的那个男生好多了,纯熟而流畅的吉他伴着他清亮的嗓音,一时间让整个礼堂都静了下来,让他的歌声吉他声自由地穿梭在每个人的身边,好象还带着回音。
从台下望过去,秦晴穿着银色的夹克,很随意地坐在椅子上,手拨着吉他琴弦,口里唱着清新的曲调,和那天在CLUB里看到他唱摇滚的感觉完完全全不一样。
身后的两个女生象两只刚出鸡笼的母鸡一样叽叽喳喳低声议论个不停,秦晴唱的真好啊,弹的也好,简直是专业的水准,不对不对,比专业还专业,他要是参加比赛了,别的歌手就去争第二就成了……哎,他唱给谁听的啊……不知道,反正那个女孩肯定现在幸福死了……
一首歌唱完,台下掌声雷动,这些大学生本来够挑剔的,前面上来的好多歌手无论唱得多好都会有或多或少的嘘声,结果到了秦晴这里,全部都变成掌声和口哨声,"再来一个"的叫声撒了缰地往台上奔,秦晴只说了两个字"谢谢",就走到幕后去了。
主持人笑咪咪地走上台,告诉大家比赛结果已经出来了,叽里呱啦又是一大串名单,请获奖的同学上台领奖。演出既然已经完毕,台下的人好象也不怎么关心谁谁谁得了什么奖,接二连三起身走人,我听到身后的那俩女生突然小声叫:"哎,秦晴过来了!"
我往两旁看了看,秦晴微笑着走过来,我稍稍觉得有些尴尬,不过还是对他笑笑,说:"你小子真应该去灌唱片去,唱得够棒的呀,和那天晚上完全两种感觉。"秦晴只是呵呵乐了一下,没什么表示,估计这样的话他从小到大听的太多了。我们准备往门外走,正好整个礼堂的人都在撤退,门口堵得严严实实,我和秦晴只好坐下来,准备等大部分人走光了我们再走。
秦晴问我:"晚上还想去哪里玩?"我看看表,十点多一点,回家么?我脑子里闪了一下,就打消了现在就回家的念头,自从老爸和老妈离婚之后,我对家好象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对我来说,家好象只不过是一个睡觉吃饭的地方而已。
我伸个懒腰,说:"不知道。""要么到我家玩玩?离这儿很近的。"秦晴建议。
"这么晚到你家?你老爸老妈不睡觉了?""我不是跟你提过嘛,我自己在学校附近租了个房子,疽一个人。"我沉吟了一下,想考虑到底是去不去,秦晴一把把我拉起来,往门口走,说:"现在人少了,走吧。"
上了秦晴的车,我脑子在转,想究竟是去秦晴家看看好,还是直接回家睡觉好,还没等我怎么考虑,秦晴把车一停,说:"好了,到站了,下车。"我吓一跳,望望周围,问:"到哪儿了?""我家啊。""你才开了几秒钟啊?这离刚刚的礼堂没多远吧?就几个街口?""是啊,好多人在那个礼堂上托福GRE的课,所以附近出租的房子多,我就是在这儿租的。来,下车吧。"秦晴拔出车钥匙,对我说。
"喂,我又没说要到你家,下什么车?""开玩笑,都到了还不进来看看?下去下去。"秦晴说着把我就推下了车。
秦晴租的房子在二楼,是一套一室一厅的房子,进了门,我原来以为会象他们宿舍那样,东西乱了套,又狭窄又有臭味,没想到整个房子里干干净净,地上铺着浅色地毯,墙壁上贴着喷漆的墙纸,秦晴一进门按了灯的开关,几个柔和的墙灯应声而开,把整个房间渲染的舒舒服服。我闻了闻,房间里还有些檀香的味道。
"你的小狗窝还不错啊,"我说,"看起来比饭店还舒服。""也就这样吧。喏,卧室里面有音响,音响柜子里面都是我的CD,你去糟践吧,我去倒点饮料。"秦晴说完,走进厨房里。
我走进他的卧室,房间里有个电脑桌,放着台电脑,床边有个音响柜,我走过去把柜子打开,里面排满了CD,我象捡到了宝贝,一坐在地上准备开始翻看他的CD,无意中发现所有的CD都被排在最上面的五格,而最下面的一格只有一张CD,我伸手去把那张CD拿出来,是一张Beatles的精选,封面上还写明着是limiteersion,限量发行的,我把CD盒打开,里面夹着张很精致的小卡片,上面写着:
"我知道买其他的CD,你要么是不喜欢,要么就肯定已经有了,所以就只有买这张送给你。爱你。
木木"
字写得很端正,我觉得好象在什么地方见过,这时候秦晴端着瓶饮料和两个杯子走进屋子,见我拿着这张CD,脸色稍稍有些变化,不过很快就恢复平静,然后对我说:"来,喝点葡萄酒,这张CD都是精选,没什么意思,你看看其他的嘛。"
我坐在地上接过他递过来的葡萄酒,笑着问他:"这个木木是谁啊?"秦晴也坐了下来,望着我:"你想知道?""废话嘛,我不想知道问你干什么?""他是我的前男朋友。"虽然我有些心里准备,但是长这么大,头一次有个男孩在我的耳边说自己有个"男朋友",而且还是"前男朋友",感觉好象他有一捆男朋友似的,我端着杯子的手轻轻地晃了晃,不过很快稳住,尽量不在他的眼前显示出来。
"他是你的男朋友……那……那你是他的女朋友?"我一时摸不着头脑,慌乱中问道。
秦晴瞪着眼睛瞅我,象是在打量外星人,愣了足有十秒钟,然后哈哈大笑起来:"你有没有搞错啊?他是我男朋友,我也是他男朋友啊。""哦……那……"我拼命从脑子里面寻摸着台词,"那……你们……你们怎么认识的?""你想听我们的故事?"秦晴抿了一口酒,问我。
我稍稍点了点头。
秦晴把眼睛望向天花板,想了想,说:"你对我们这个圈子肯定一点都不了解,是吧?"我使劲点点头,对于秦晴把我和他们的"圈子"划分界限给予无比的肯定,用力过猛,差点把手中杯子里的酒给弄洒。
不知道秦晴有没有看出来我的窘态,他盯着自己手中的杯子,好象在想应该怎么跟我说。过了一会他抬头,轻轻舒一口气,柔和的灯光下头又稍稍地低了下去,说:"小家伙,有些事情还是少知道为好,嘿嘿……"我鼻孔里哼出尴尬的笑声,低头看那盘CD,那张纸上的字清秀里带着些刚劲,几行字整齐地排列在纸中央。我转移话题说:"他的字够棒的啊。""丫小时候练过书法,"秦晴在旁边解释,"好象还拿过北京市的什么滥七八糟好多奖来着。"说着,他从我手里拿过CD,放进音响里放起来。
那是Beatles的IWantToHoldYourHand.四个披头士欢快地唱着情歌,瞬时间熟悉的节奏跳跃到这间小屋子的每一个角落,温和的灯光在音乐的带动下好象也变得有些热烈起来。
"他叫木木?"我对那个署名挺感兴趣。
"不是,疽那么叫他。他叫洛彬,你以前在我的通讯录上看到过他的名字,就是那个第一个,什么号码地址都有的那个。""噢——"我恍然大悟,抬高声音。
"我把他的那个彬拆开,直接叫他木木。""噢,""当初Jimmy介绍我们认识的时候他已经工作两年了,""什么?"我叫了一声,"Jimmy介绍你们认识?Jimmy也是gay?"秦晴瞪着我半晌,笑起来:"你丫真……"话说到一半,又缩回去,不回答我的问题,继续说下去,"那时我才大一,小屁孩儿一个,什么都不懂……"秦晴眼睛又开始盯着酒杯,象在说给自己听似的,我屏住气,潜意识里面好象呼一口气都会打断他一样。
"和他在一起有一年……差不多一年半,乱哄哄的一年半,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感觉好象那时候被人敲了一棍子,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一年半了。喏,这间屋子其实以前是他租的,现在转给我了。""那……那他呢?"我犹犹豫豫地问,他刚刚说的那"前男朋友"给我的印象太深了,"前"这个字好象已经把结局给注定了,只是要等着他说出来。
"丫结婚了。""结婚了?"我吓了一跳,这两个字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答案。"他……他不是和你?……结婚?他和谁结婚?""和谁结婚?不知道,不认识,没见过,不了解。"秦晴喝了口酒,抛出来这么多个"不",语气好象在说个笑话。
"他结婚?他不是……不是gay吗?"我发觉我越来越糊涂了。
"你丫这不废话么。"秦晴瞟我一眼,嘴角带着他的坏笑。
"那他结什么婚啊?和女的还是男的?"秦晴把酒杯放在一边,接着又开始盯着我看笑。Beatles的歌在房间里到处乱窜,他的脸仿佛也跟着节奏的跳跃开始有些泛红,半晌,撇着嘴角对我说:"你丫不是在跟我装吧?"我刚要分辩,他又继续说下去,还是不回答我的问题,"今年寒假,他跟我说他要结婚。我说好啊,恭喜啊,那就分手吧……"说到这里,秦晴抬头看我,又呼了一口气。
我一愣,问:"然后呢?""然后?然后就分手啦。""那你们就分手了?""是啊,分啦。你还想怎么样?""不是,我……""你还想听些其他的细节是不是?"秦晴打断我。
"什么其他的细节?"我莫名其妙,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秦晴继续盯着我,那单边的酒窝衬着音乐有节奏的一动一动的,张开口,舌尖在唇边轻轻地划过,笑得很夸张,问道:"想知道我们谁是top,谁是bottom?""啊?"我没听清楚,"你说什么?""是一还是零?"秦晴继续坏笑着,在我面前叫。
"什么?一还是零?"我糊涂地摸不着头脑,"你们俩之间的代号?"秦晴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半天,我越发糊涂起来,也盯着他看。慢慢,他的嘴咧开来,大笑,身子象触了电似的一颤一颤。他把手中的酒杯搁在一边,大声咳嗽起来,脸上泛红,一根根青筋随着身子的乱颤在额头上爆起来。
"喂,你没事吧?""没……没事,"他继续咳嗽,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好了好了,不毒害祖国的花朵了。"我望着他那个神情,知道他说的东西肯定乌七八糟,也就没有继续问下去。
秦晴慢慢停下来,自己捶捶胸口,止住咳嗽,脸上还泛着红:"哎哟喂,笑死我了。你丫真没装吧?""你丫真有病吧?"我抛给他一句。
"你丫要么就是纯洁的象张白纸,要么就是太会做戏了。"秦晴抹了抹眼泪,嘴里嘀咕着。
我有些生气,冲他说:"你他妈说什么那你?一边儿去,什么装不装的。""OKOK,我不好我不好,"秦晴的身子终于停止了乱颤,说,"你给我讲讲你和你小女朋友的故事吧。""有什么好讲的?我不讲,"我低头看看表,快十一点了,"太晚了,我要回去了。"说完,我拿着酒杯站起身来。
"才来这么小会儿就要回去?"秦晴问。
"你丫太神经了,我受不了,再呆下去咱吃不消。"秦晴"呵呵"笑笑,从我手里接过酒杯,说:"你到客厅等等,我收拾一下就送你回去。"我走到客厅,盯着他墙上的装饰画看了会儿,一幅抽象画,大块大块的红色白色往画布上抹,力道挺足,可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一会他从厨房出来,说:"好了,走吧,我送你回去。"我走到门口,去开门。
我还没有碰到门把手,秦晴喀嚓一声在后面把开关关上,屋里的灯全部暗下来。
"你丫傻逼啊?把灯开开好不好?没看到我在开门啊?"我一边拧门把手一边对他喊。
突然,两只手从我腋下穿过来,象吸铁石一样牢牢地抱住了我。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耳畔一股暖气逼近,那是一股由天而降的热流,虽然猛烈却是悄无声息地灌过来。我刚想大叫你要发什么神经啊,秦晴的声音抓紧时机似的在耳畔突然响起,每个字都带动着那股热流的变化,把我的耳朵吹得痒痒的。一瞬之间,从脚到头,全身好象都被麻醉了。
"你阂一样,也喜欢男孩儿的。"
暖气变成了一句台词,这句台词象一个警棍,把我的挣扎结结实实地电住。他这么单刀直入的一句话汹涌地横劈过来,让我完全措手不及,感觉好象刚才一刻我还攻守自如,把自己周身大穴防得严严实实,可这么一句话长驱直入进了我的耳朵之后,我的防线竟然不由自主地完全崩溃,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有什么反应。
我想回转身去分辩,可嘴巴却不听使唤,上下打着颤:"你……你乱说什么……"这笨拙的回应很干净利落地出卖了我自己,把我的心虚和不安赤裸裸地暴露在秦晴的面前。虽然眼前一片漆黑,可我能感觉地到,这周遭空气里流动着的,不仅仅有我颤抖的呼吸,还有秦晴嘴角向旁撇过去的那一笑。
秦晴没有说话,静在那里,却还是那样紧紧从身后搂住我。
我的心跳疯狂地加着速,脑子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响着:"赶紧挣脱,向他解释完全没有这么回事。"可是我四肢和身体的行动能力好象都被他刚刚的那句话无情地彻底摧毁,我感觉我的双手无力地抬起,试着去挣脱他抱紧我的那双手,嘴上继续结结巴巴地说着:"你……你别这样……我不……"碰到他的手,我才感受到我冰冷的双手手也和嘴唇一样,在不由自主地颤抖,根本没有任何力气去搬开他的紧紧贴住我的、炽热的手。
秦晴还是停在那里,他的呼吸仍然象温暖的微风一样,一阵一阵地扑向我的耳边,把麻痒的感觉迅速蔓延到全身。过了一小会儿,他接着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别装了,你阂一样的。"
话音还没有消逝在周遭寂静漆黑的大厅里,那股暖气就如同行云流水一般,从耳畔温柔地移过来。随着那气息的移动,秦晴把我缓缓转过身。黑暗里那股暖气继续滑过我的脸,扑向我的嘴唇。我下意识地"啊"了一声就被他的嘴唇和气息所击败,他的舌尖那么自然而然地探进我的嘴里,似曾相识,贪婪而又急促,探索着所有的地方。在我的嘴里,那股暖气又一下变成了夏日里柔软的浪头,一浪又一浪地尽情冲击着我的嘴阂的唇。我被紧紧地抱住,黑暗一丝一丝在周围蔓延着,见证着这个让我完全不知所措的场景。
我要反抗吗?
一只手悄然地伸了上来,温柔而又坚定地抚摩着我的脖子、脸颊,撩拨着我的头发。我的意识好象一下子脱离了我的身体,没有别的感受,只有一寸一寸的火苗在无声无息地跳跃烧灼着我的嘴,我的头,我的身子,我的一切。
我想反抗吗?
"你喜欢这样,只是你自己不知道,对吧。"
秦晴的声音和话语变得象是从太虚幻境传过来一样,变成轻浮在空气中的缎带,不停地在我头顶旋转,带着雾气,带着麻醉,让我觉得好象在梦里,根本无从答起。
他的另一只手开始往下走。我一把抓住他的手,却不知道说什么。因为我自己都感觉的到,我下面开始膨胀,那种难以抑制的冲动漂浮在波涛滚滚的洪水之上,随着向前翻滚的浪头无畏地冲破了所有的禁锢,包括我自己的意志。他的手甩开我的手,继续向下滑去,开始,象是翱翔在我上空的飞鸟,轻轻地盘旋、扇翅、驻足、抚摩,把那火苗在丝巾般柔顺的煽动下撩拨得越来越旺,越来越热,又把那滚滚洪水上的冲动灌溉到我的整个身体,水火交融,天旋地转,我闭上眼睛,寂静的房间传出我的一声低声。
我的这一声好象一个开关,房间里的温度也被我的挑拨得激动起来,推波助澜地向上爬去。整个房间变成了一个熔炉,我的呼吸和动作都开始与现实世界脱离,这个熔炉里,我的角色是那投火的飞蛾,从窗外低飞进来,一望见那熊熊燃烧的火焰就失去了理智,毅然而然地向着那最灼热的中心飞扑过去。
那最灼热的中心和跃动不安的火焰里停留着许多的景象,时间悠然自得地在其中跺着方步,我慢慢被秦晴的身体牵引着,眼前出现了他的房间,他的台灯,他的床。窗外的月光直截了当地直射到他的床上,好象无数的箭头,把这个注定的场景指明得清清楚楚。床头的灯被打开,窗帘缓缓将月光阻挡在窗外。
床头的灯光继续见证着,秦晴赤裸的身体正处在那最灼热的中心,一切好象在慢镜头下排演着,我也跟着迈入这最灼热的中心,在热浪翻滚的冲动中扑向那真正能够引诱我的同性的。
一句话电光火石般闪掠过我的脑子,正是小丫头卢霖替我算命时冒出来的那句:"你是个同性恋!"然后便肆无忌惮地把那句话彻头彻尾地给应验在秦晴那舒适的、灼热的、燃烧着的床上。
日变月,星转辰,花草在树木中起舞,北斗在星云里翻滚。灼热的中心在最激动的瞬间引爆,象白驹过隙,把一切又引渡回平静的现实中来。我懒懒地斜躺在秦晴的床上,盯着他的天花板发呆。秦晴只穿着条三角内裤,象电影里做过爱的老外一样端着两杯红酒,走进房间。我撇嘴:"你丫怎么这么小资啊?"秦晴嘴角边的酒窝又向上挪了个位置,很准确地露出他的那种坏笑。他把酒杯放在床头柜上,转过头对我说:"真他妈没看出来,你丫年纪这么小,居然……"他见我盯着他,没说下去,嘿嘿直乐,把酒杯端到我面前。
我接过他的酒杯,仰起脖子一口气全倒进肚子里。
"我操,你丫完事儿了还这么有酒瘾啊?"秦晴瞪着眼睛看着我,又笑,"跟那谁似的,那谁来着,小罗。胖子说那小子每回完事儿了之后都口渴得要命,灌一大瓶矿泉水儿不带上厕所的。"我哼的笑了一声,伸出手把酒杯放到床头柜上,长长呼出一口气。
我不知道我究竟在干什么,脑子里面在想什么。
这是我这一辈子第一次,而且还是和一个男孩子。
近乎疯狂的过程一结束,我发现我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惑旋涡之中。
我是同性恋吗?
不是。
我有一个女朋友呢。
最多我也就是一个双性恋而已。
我的直觉替我回答着这个问题,我是双性恋。
秦晴的手掌在我的脸前乱晃着:"你丫傻啦?"我眨眨眼睛抬头看着他,他还是只穿着他的三角内裤,健康的肤色和在灯光下好象最精致的生日礼物那样诱人,我下意识地把脚下的被子往上拉,盖住我的下半身。
"干什么?冷了?"秦晴问道。
"恩,"我含糊应道。
"这是你第一次吧?"秦晴端起他的酒杯,问我

“这是你第一次吧?”傅云从后面抱住我,问。
这是我的第一次。
发生在香港回归的那一天夜里。
那一天的白天天气热得象蒸笼,连白云也不愿意在这高温酷热的京城上空停留,往日罕见的蓝色将无垠的天空占据,象一卷广朔的蓝色绸布横铺在头顶之上。一架中国民航的班机毅然从首都机场起飞,在这少有的万里无云的天宇中没有任何留恋地划了一道长长的直线,渐渐变成了一个小黑点,而后消失在清澈的空中,也消失在我的眼里。
我抬着头,眼眶里不知不觉地沉淀了些湿润的东西,一滴犹豫的泪缓缓地从脸颊上划过,停留在我的下颚,硬是掉不下去。我抬起手,将那滴泪拭去,发现再也没有更多的泪掉下来。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慢慢侵蚀着我的身体,全身的力气也被抽干了似的,好象连哭也没什么劲力了。我使出剩下的气力吸了吸鼻子,再一次抬头,望望那空阔的蓝天,又深吸了一口气,离开了机场。
那阵子妈回老家去了,我要参加学校的高考补习班,一个人留在家里。妈走的时候我让他帮我给王永波带去了我在香山摘的红叶。
那天的夜里,我付出了我的第一次。
那是一个一直都对我很好的大学生,叫傅云,我们是通过王永波认识的。他让我去他家看香港回归的实况转播,我那时候一个人在家里发呆,好象自己作出决定的能力都没有,莫名其妙地跟着他去了。香港回归的实况在电视上连轴转着,我没精打采地盯着荧屏,余光中能感觉得到傅云的目光从来没有停留在电视屏幕上,却一直停留在我身上。我不敢扭头和他的目光相对,就很机械地坐在沙发上,目光僵硬地盯着电视。
我那时可能也挺绝望的,绝望的表现就是对任何事情都没有了判断能力,有些北京话里面的那种爱谁谁的感觉。傅云慢慢靠近我,嘴里不断重复着“你真可爱”之类的话,我却没有什么反应,也不知道该有什么样的反应,呆呆地坐在沙发上。之后,他抱住我,亲吻我,我都很顺从,没有反抗,眼睛闭上。耳朵里传来的是中央电视台主持人铿锵有力的激昂讲解,身上感受着他冲动的抚摩和亲吻,脑子里盘旋着的,却还是那架白天的飞机。走出机场时的那种欲哭无泪的感觉又突然回到我的身上,我下意识地大声叫了下“不要”,把正在紧紧搂住我亲来亲去的傅云吓了一跳,抬起身子疑惑地望着我,我的眼眶又有些湿润,眼睛闭得更紧了,长叹一口气,没有再说什么。傅云“呵呵”地笑了几声,继续他的亲吻和抚摩。
我的第一次好象同时吃到快变质的柿子和杨梅,酸里面渗透着两丝的苦、两丝的涩和根本尝不出来的甜。
我和傅云从那以后并没有怎么交往下去,我一头扎在高考复习的考卷里,整整一年,终于考上了妈希望我上的最高学府。我刚考进大学那阵子,王永波来北京出差。他人虽然不在北京,但经常有业务需要到北京来,认识好多当地的人。把我带到了听说是新开的一个酒吧里面。我最不愿意去那种地方,可是看到他的兴致那么浓,不好意思扫他的兴,就跟着他去了。在那里认识了一个阂同校的大三学生林溪海,他是学化学的,一听说我和他是一个学校的,臼我是哪个系的。我本来不想告诉他,刚刚考上大学,不想在学校里面暴露自己的身份。不过跟他聊天的时间长了,觉得他不象那种到处传播小道消息的人,而且一上来就大大方方地告诉我他姓甚名谁,甚至连他的宿舍门牌号都一五一十告诉了我,我也就不好意思不告诉他我读什么专业了。他一听到我的系别,立刻不假索地给我报上了好几个我们系的学生名字,我目瞪口呆,一是想不到我们系有那么多他认识的,二是里面有一个是我们学生会主席的名字。
王永波在北京玩得很满意,本来想到我家看望我妈,后来时间不够也就算了。但是在王永波老爸的帮助下,妈换到中科院开的一家公司里工作,爸死后留下来的债也还得差不多了。
大学里面的新鲜气氛渐渐象晨雾一样被时间驱散干净,宿舍里面的同学都开始以兄弟互相称呼,六个人里面我最小,他们都管我叫“枫六”,北京的郭霖在宿舍夜话里面把“枫六”演化成谐音的“风流儿”,刚一提案就得到了五比一的投票表决结果。我心里不大愿意接受这样的名字,当然投的是反对票,郭霖继续安抚我这个最小的弟弟,说我之所以不喜欢这样的名字肯定是因为它阂的外表还有性格形成最鲜明的对比,而事实上这样反衬的效果才最酷,符合后现代主义颠覆的特征。我知道我说不过他们,就沉默,大家也不管我的沉默是抗议还是默认就把“风流儿”当成我的新名字挂在了嘴边上。
“阿枫”这个名字在我的大学校园里面变成了濒临绝种的珍稀动物,只有在见到黄翔健他们那些也考进我们学校的中学同学时才能回响在我的耳边。
我们进学校那年刚好赶上学校的百年校庆,那个周末有三天假,林溪海在头个礼拜跑到我的宿舍来,宿舍里面本来没有人,可我看到他敲门走进我们宿舍,还是吓了一跳,感觉好象屋子里面一下涌出了无数只眼睛盯着我们俩要把我们的底细看穿似的。我赶紧站起身子,把他拉到楼底下稍稍僻静一点的地方。林溪海笑说怎么感觉象地下党人见面,下次是不是要说好暗号再过来,玩笑过后,他对我说:“下星期长周末,我们几个商量捡一天骑车到香山去玩,跟我们一块儿过去吧。”
“你们几个?”我诧异于他的口气里好象他认识的人我全认识,“你们哪几个啊?”
“哦,都是……”林溪海侧过身子,诡秘地对我一笑,言语顿了顿,用来传达他想表达的意思。
我怔了一下,感觉好象自己是尚未冲洗的胶卷,突然被曝光于三伏天的太阳下,赶紧问他:“你……你没跟别人说我是吧?”
“咳,你看看,”林溪海突然把嘴张开,凑近了我,那架势好象要吻将上来——把我吓得倒退了一步,四下里张望有没有人往这样僻静的角落看过来——他继续说道:“你看看,我这样的嘴——象个三八嘴么?”
我才明白他夸张的姿势的用意,忍不住笑了笑,说:“那你上次在酒吧不是跟我说了那么多人的名字么?谁知道你对别人怎么说我?”
林溪海说:“那些人我都熟透了,他们里面有的要么不在乎,要么就是已经允许我有选择地向其余燕园同志透露他们身份,我可不会没经过他们允许就乱当八婆……别说这些了,跟我们去吧,人多热闹些。”
我不想学校里面除了林溪海还有更多的人知道我是,要是这么跟他们去,感觉就好象自己喊着“我和你们是同类”的口号跟着,把自己的脸让过去让他们认。“还是免了吧。”我对林溪海说。“我不太想去。”
林溪海不依,大概是觉得自己动员工作做的不够,继续说:“干嘛呀?害羞?不会吧?多大的人啦?去的都是,没人会把你挂牌游街的。”
我笑笑,摇头表示我不是这样的意思。
林溪海继续他的开口大悬河,跟我乱扯了十多分钟,象表演单口相声一样。我在旁边安静地听着,闪念之间发现他胡吹闲扯的神态有那么一丝象霁子信口开河,心底立即相对应地泛上那么一丝的酸,一路冲到嗓子眼。于是这十几分钟我竟没有开口打断他,站在他的对面任他施展口才。
林溪海连续用了好几个排比句把最后一段说辞讲完,充满希望地盯着我,等我给他个满意的答复。我实在有些不忍心拒绝他,不过更不愿意破坏自己的原则,笑着对他说:“真的,我真不想去。我这么闷的一个人,去了等于没去。”
“靠!”林溪海整个身子泄下气去,刚才激昂游说的气势和现在沮丧的对比好象一个足球场上刚进球的队员疯狂发泄表演完毕才知道刚刚进球无效,看得我都差点说“好吧,我陪你去吧”,他把头抬起来,说:“你丫够狠。”
我有些不好意思,说:“我知道你是好心,不过我不喜欢凑热闹,也不想学校里面有更多的人知道我是。”
林溪海叹了口气,说:“好吧,我也不勉强你,再说吧。”
我说:“那我先回去了。”
刚要走,林溪海在背后说:“等一下。”
我回头,林溪海说:“靠,我刚刚说得嗓子都变撒哈拉了,你就不能说是陪我去燕新买杯水喝啊?”
我对他笑了笑,说:“好吧,我来请你,算是赔礼道歉吧。”
林溪海盯着我嘴看了看,说:“你丫干吗笑的时候也要把嘴抿那么严实啊?”
挺巧的,那天林溪海他们出去郊游的时候我正好在西门碰到他们。原来县中的几个考到北京其他学校的同学一大早来我们学校,我陪他们到西门照相,正好看到林溪海和另外五六个男生骑着车子要从西门出去。虽然不想和他们一起去,但是好奇心还是让我小心翼翼地往他们身上望过去,同时又感到有些羞愧——自己不愿意被别人窥探,却用这样的手段窥探别人。他们到西门口的时候都下了车,我注意到有个染了头发的男生好象是我们系的,其他的几个都不认识,林溪海象是个带头人,第一个把车推过西门,然后突然回头招呼后面的人。
他一回头,我吓了一跳,感觉自己象公共汽车上的扒手偷窃被人当众抓到,怕他望到我,赶紧低头摆弄同学的相机,好半天不敢抬头看。过了有阵子才小心抬眼望了望,西门已经空了。站在西门小桥上的同学早就摆着同样的姿势等了半天,见我一直低头摆弄相机,以为出了什么问题,跑过来看。我摆摆手,让他站回去。

大学的课程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紧,大一的课程里又有很多只需要死记硬背没什么实用价值的基础课,对于我来说,考试以前背一两遍就没问题了。
学校又规定每天早上大一的新生必须要晨跑,跑到北湖绕一圈领到一张票做凭证。这样的规定对我来说也没有什么,早起和跑步都是我的习惯,可宿舍里的其他人每天早上都是哭爹喊娘地起床,哭丧着比杨白劳还要苦的脸拖拉着步子去跑,好几天晚上熄灯以后他们都群情激奋,把规定早上要晨跑的领导体无完肤地骂上十八圈。可诅咒和唾骂只能提供心理上的一时快感,解决不了整个学期每天都要有一张晨跑票作为晨跑凭证的事实。离期末还有一个月了,宿舍里郭霖和许自谦差了五十多张票,陈剑白、王黎轰粤亭差了三十多张,只有我一张不缺。
陈剑白是班长,十分清楚期末交不齐晨跑票的后果——和一门课不及格一样论处,于是每次都利诱我早上出去跑的时候跟着他们多跑一圈,积累下来的晨跑票“施舍”给他们救命,即使是这样也是杯水车薪,离凑齐他们的晨跑票还差得远了。于是宿舍夜话时那个已经被骂的体无完肤的领导的长辈们一辈一辈地被揪出来,被东北、北京、广东、上海和四川五种方言一起炮轰蹂躏。
那天陈剑白告诉大家,现在只有每天跑上三圈,混上三张票才能真正起到把人民群众解救于水火之中的目标,今天开始班长就以身作则。没想到班长以身作则作得过了,在跑第二圈的时候把脚给扭了,一天都躺在床上哼哼唧唧起不来。晚上我正要去上晚自习时他把我叫住,说是今天该到学生会去拿一个台湾作家讲座的票,每个班都有几张,由班长去取,现在班长正在为另外一种票困扰煎熬着,只好请风流儿小弟帮忙前往。
他们总是能在嘴上油腔滑调,我的回答却总是一笑。笑了之后去学生会。
进了学生会一推门,里面赫然坐着林溪海,身边坐着另外一个女生,两个人都在低头写着什么,听见我进来,一起抬头看我。我没想到会在学生会碰见他,一时间不知道开口说什么,这样的尴尬虽然只有一秒时间,却足以让我觉得那女生的眼神可以把我和林溪海之间的相同秘密给得一清二楚。林溪海也愣了一下,不过立刻笑容满面,问我:“你还是你们班班长哪?看不出来啊。”
我无奈,笑说:“什么啊,我们班班长生病,我来帮他取票。”
那女生突然站起身来,把我又吓了一跳,感觉好象她要站起身来义愤填膺揭穿我们虚伪的对话一样。她对林溪海说:“我估计本子不够,我去燕新再买两本来。”
林溪海冲她点头,目送她离开,然后示意我把门关上,问我:“好久不见你了,上次叫你阂们一起去玩你不去……哦……我那天其实在西门见到你了。”
我怕我开口就支吾起来让他怀疑,索性就闭口笑笑,不说话。
林溪海把桌子的抽屉打开,里面露出两堆票来。我看过去,一堆应该就是那个讲座的票,另一堆竟然就是晨跑票,厚厚好几叠!他从另外那几叠讲座入场券里拿出一叠,笑嘻嘻地对我说:“你要多少啊?今天我给你优惠,你想要多少我就给你多少。”
我见他这样的态度,问他:“这些票都是随你发吗?”
林溪海往后靠着椅背,手里拿着那些票,一脸不屑地说:“学生会这些傻逼从来都是欺下瞒上,咱劫富济贫,该出手时就出手啊!”他最后的那句“该出手时就出手啊”竟然带点旋律,几乎是被他给唱出来的。我奇怪,问他:“你不是学生会的吗?”见他赶紧摇头,和学生会毅然划清界限,接着问:“那你干吗在这里发票?”“咳,跟你差不了多少,”林溪海说,“我们宿舍那哥们儿是这办公室的狗屁主任,偏偏今儿个赶上他老婆生日,一对儿跑到外面浪去了,我向他提出了一个月的代打水条约才来这里当差的,够巧的,赶上你也半路出家当班长。”
我怕那女生马上就回来,把胳膊肘靠在桌子上,小声问他:“那堆晨跑票你也管吗?”
林溪海的眉毛象荡迭了好几圈的水纹一样舒展开来,笑脸上嵌上了两个红苹果:“嘿嘿,小懒鬼,是不是贪睡爬不起来,欠好几捆晨跑票?”
我刚要解释说这是为了我们宿舍的那帮懒鬼而不是我时,听到身后有人走上台阶,完蛋,那女生回来了,我抬头看看林溪海,他动作立刻快得象武侠小说里的绝顶轻功高手,左手从桌角抽出一张大信封,右手在抽屉里胡乱抓了好几叠晨跑票塞进了信封,然后在那女生扭转门把走进房间的时候从容地把一叠讲座入场券塞入信封交给我,抬高了声音说:“好了,你们班一共二十四个人,按每个班百分之三十算,分到七张入场券,算了,照顾照顾你,多给一张吧,八张,你点好了啊。”
我从林溪海手里接过信封,望着他那故作认真严肃的神情,拼命忍住了升腾到嗓子眼的笑,强迫自己把它蒸发出体外,连一句“谢谢”也没敢讲,怕露馅,转头小跑离开了学生会。
当晚,我带回去一百多张晨跑票的事迹成为了408宿舍学习雷锋好榜样榜中榜的第一名,而且经过六比零的决议,将在这个榜上永久地占据第一名的位置。郭霖第一个自觉而且激动地表示,将把自己分到的四十张票命名为“风流票”,以纪念缅怀——不对,风流儿还没有离开我们,不是缅怀,是时刻提醒着自己,提醒着大家,今天美好幸福的生活是谁带来的?他突然在床上这么问大家,大家异口同声地叫道:“风流儿!风流儿!风流儿!风流儿!”
我躺在被窝里,听着他们调侃式地阂分享着我给他们带来的快乐,也止不住地跟着他们笑。虽然林溪海没有直接地帮我什么大忙,可还是不由得对林溪海生出一份好感。
后来有天去水房洗脸刷牙,听到对面两个男生在抱怨本系学生会的头头,原来排胸脯应承下来的晨跑票突然泡了汤,让他们不得不每天跑上好几趟。我低头使劲刷牙,怕脸上冒出来什么迹象让对面的怀疑到我就是盗窃了他们晨跑票的罪魁祸首。
不管怎么样,躲是欠了林溪海一个人情,后来又有一次他过来叫我出去玩的时候我就不太好意思推辞了。那时候快圣诞了,他说有两个朋友请他出去吃烤鸭,学校南门外面的那个全聚德,反正是三个人四个人没什么分别,就把我也叫上。去之前林溪海告诉我那两个朋友是一对儿,其中一个刚刚工作,领到第一个月的工资,就决定搓一顿。刚工作的叫孙文闵,林溪海让我管他叫“孙二娘”,我奇怪为什么要叫这样的名字,林溪海笑着说他老公叫张擎,跟水浒传里面菜园子张青谐音,正好他又姓孙,就顺口管他叫孙二娘。
见了面我才更清楚地明白为什么要给他起这样一个绰号,他的动作举止乃至语音语调都极其女性化,说话时兰花指随着他的口型不断地上下扭动,讲起话来虽然不是细声细气,还挺粗的,可仍然感觉像是个女的在说话,只不过是个粗女人而已。他的朋友张擎很白净,个子也挺高,看上去挺清秀的样子。聊天过程中知道他是理工的,大四了,比林溪海高一级。
孙二娘在饭桌上看着我,说:“看看看看,现在出来的孩子真年轻,哪像我们当年,大一的时候屁都不懂。”
我没说话,只是稍微笑笑,看着他轻巧地用筷子把烤鸭夹在薄饼里,涂上酱,兰花指小心翼翼地翘着,把烤鸭放到嘴里,根本没让手指沾到一点烤鸭。说实话,看着他的动作,我整个身子都感到不舒服,不由自主开始有些厌恶的感觉。林溪海笑嘻嘻地跟他说,说人家可没出来跟你似的到处乱混,还是老实巴交的学生呢。张擎在旁边插话,说溪海你怎么也不会用些好词儿?人家这叫清纯,现在老实巴交不吃香了,清纯才是头牌呢。大家一起笑,可我还是觉得不舒服,整个吃饭过程没讲几句话,基本上都是听他们在那里胡吹神侃。孙二娘嘴巴特别快,从开始吃饭就没有停过,要么是嘴里在嚼着烤鸭,嘴皮子上下翻飞;要么就是嘴里在讲着八卦,嘴皮子上下翻飞;从中央电视台说到他们公司,从节目主持人说到他们组里面的帅哥。我原来觉得林溪海已经够能瞎侃的了,和孙二娘一比,真是小巫见大巫。
吃完饭张擎要回学校,孙二娘打车送他回去。全聚德离我们学校非常近,林溪海就阂一起走回学校。路上,我忍不住,问林溪海:“你什么时候认识他们的?”林溪海说:“我大二上的时候,在网上先认识张擎的,后来通过他又认识了孙二娘,经常在一起玩,就成了好朋友……”
“噢……”我只说了一个字,顿了顿。
林溪海见我欲言又止的样子,问:“怎么了?”
我笑笑,说:“没什么,想到了孙二娘的神情举止……”
林溪海问:“你是不是想说孙二娘特别C?”
C这个词是王永波解释给我听的,早就忘掉了。刚刚看到孙二娘的样子,怎么样也找不出一个形容词来形容,现在林溪海这么一提醒,我一个劲儿的点头,而且忍不住笑出声来,因为突然想起王永波当时给我解释的时候故作扭捏女人状的样子,和孙二娘的举止表现的确有异曲同工之妙。
林溪海也笑,说:“你觉得不习惯?”
我点头,说:“觉得挺别扭的,好好的干吗那样?”
林溪海听了,接着我的话反问我:“那你好好的干吗喜欢男人?”
我们刚刚走过南门,正走在学校最宽的大道上,林溪海这么响亮的一句话像个炸弹一样在我耳边爆炸,我四下张望,怕周围有人听见。还好是晚上,周围没人,我吓出一身冷汗,对林溪海说:“喜欢就喜欢,你也不用到处招摇吧?”
林溪海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感叹一般地继续说道:“大家都是看不惯的随嘴就骂,所以同志才活得这么辛苦。”
我没接下去,因为不知道说什么,隐隐间觉得好像自己对于孙二娘的鄙视被林溪海挂上了反动派的大牌子,一时抬不起头来,只能随时等待着他的批判。
“孙二娘人很好的,”林溪海叹了口气继续说,“当初我阂前男朋友分手的时候要不是他,我不知道还要过多长时间才能……”林溪海停住,伸手从身边的树上摘下一片快掉下来的枯叶,随口说:“真奇怪,都十二月了,这叶子还在树上。”
“你……你的男朋友?”
“那是上学期期末的事情了,七月,他跟我说觉得我们不合适,我怎么说他都不听……当时绝望死了,多亏孙二娘,那段时间张擎他们到上海去实习,他陪我陪了好几个星期,那样的日子,要是没有他,我真不知道能不能熬过那一段。”
“你以前的男朋友……是你的第一个吗?”林溪海第一次跟我说起他的男朋友,我突然感到非常的好奇。
“是,第一个,挺……”林溪海好像在寻思用个什么词儿来形容,过了半晌,说:“挺涩的。”
我没回过神来,搞不清楚他说的“涩”是什么涩,问:“挺——涩的?”
“我也不知道,也不是涩,在一起的时候还是很好的,整个世界都是天蓝草绿的,”林溪海用着很小孩子气的腔调来叙述着他的初恋,“感觉好像小时候过家家的那种特别满足的感觉……”
“他叫什么?”
“何若存,当初他们管他叫何仙姑,呵……”林溪海苦笑了一下,“他比我大两岁,阂在一起的时候还是学生,现在已经工作了。”
我等着他继续说下去,他却收住了话题,一本正经的对我说:“孙二娘只不过人稍稍C了点,心地很好的。”
我抿着嘴,点了点头,没说下去。
半晌,他眉毛微微一抬,笑着说:“其实……其实有些时候你也有点C,只不过直人看不出来,你自己觉察不到而已;”我刚要张口,他得意洋洋地说:“只有我这样有同志探测器的人才能检验出来。”

上了大学以后时间快得像是在百米冲刺,转眼世纪末最后一年就在眼前,北京又开始下雪了。周五下午没课,北京的陈剑白已经回家了,其他几个要么去图书馆,要么去其他学校找高中同学,宿舍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整理着书包,准备过会儿就回家。这时候宿舍的喇叭响了,楼长的声音:“岳枫同学的电话……”
上大学前以为燕园的学习生活条件应该是全国最好的了,进了学校以后才发现很多条件和其他很多学校比差远了。原来在家乡的中学同学考到上海去,告诉我他们每个宿舍一部电话,一台电视,可我们这里一栋宿舍楼只有一部电话,放在楼长办公室里面,谁家来了电话由楼长通过话筒来叫,宿舍里面的小喇叭就只有这一个功用。
我跑下楼去,推门进了楼长室,跟楼长打了声招呼,坐下拿起电话,刚说了声:“喂?”话筒的另一头就传来了林溪海心急火燎的声音:“太好了太好了,我还以为你不在,没法找到你呢,快快快,你先记一下号码,我怎么打都打不通了,他可别出什么岔子……”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随手从楼长的桌子上拿了张纸和杆笔,记下了他说的电话号码,问他:“怎么了,这是谁的电话号码?你在哪儿啊你?”“孙二娘的,我在天津,明儿个考托福,回不来,他妈的张擎那个孙子,也不知怎么搞的,快快,你再记一下孙二娘家的地址……”这个林溪海一着起急来就前言不搭后语,我没来得及开口继续问他就又把一长串的址让我记了下来,我把地址写下来,正要问,他的机关枪嘴巴就又立刻开实起来:“你快,快,先打电话,不过估计你也打不通,我今儿个给他打了我操统共能有二十多个电话,他一个都没接,可他妈千万别出事儿,你打不通就赶紧去他家,敲门,撞门,反正要快,这小娘儿们不知道会做什么呢……”
听林溪海的口气好像孙二娘和张擎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我算什么?和他们只见了一次面,去了岂不是跟个傻瓜似的?我说:“到底怎么啦?我去管什么用啊?你不能找找其他和他们更熟一点的人么?”
林溪海声音大了起来:“我求求你了,小祖宗,张擎那个鸟人脑子里面不知道进了什么水,和孙二娘分手了,我刚刚知道,他妈的现在周五给谁打电话都找不着,你是离孙二娘家最近的了,快去吧,帮个忙,我明儿个回来以后给你做牛做马都成,那小娘儿们脑子要是一时想不开,我操,不知道他会想出什么歪歪点子来折磨自己呢。”
认识林溪海以来,还从来没有听过他说脏话,这短短两分钟之内,他连说了十多个脏词儿,看来他是真的急了,我拿着手中记着电话号码和地址的纸条想了想,对他说:“好吧好吧,我这就去看看。”
电话那头林溪海高兴地叫了一声,然后突然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听起来好像吓着了身边走过的什么人,接着继续对我说:“救苦救难大慈大悲岳枫同学,赶紧赶紧,等我回来好好谢谢你……”
我把电话挂了,长叹了一口气。这真是赶鸭子上架的活儿。
孙二娘的家住在离我们学校不远的一个小区里面,我骑自行车没骑多久就到了他家楼下,低头看看那张纸条:三号六零二室,再抬头往上望去,六零二室的窗户都紧紧地闭着,在斜阳橙黄色的照耀下反射着忧郁的光线。我咬着牙,不知道待会儿上去说些什么,闭上眼睛,让自己尽量回忆那天和孙二娘见面时他的神态举止,想象自己过一会儿见到他娇滴滴而泪流满面的脸时,应该用什么样的话来劝解他。
一点用也没有,从来都没有劝过别人,我甚至都不知道孙二娘和张擎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原来的关系究竟怎么样,和他们还只见过一面,我该说什么呢?我一边把自行车靠在他们楼下的车棚里,一边想着。这时身边有另一辆自行车也停进来,是一对母子,那孩子有四五岁的样子,坐在母亲车座后面的小椅子上。这样的小椅子以前在家乡经常看到,父母把小椅子捆在车前的大杠或者车座后面,让孩子坐上去舒服些,也安全些。到了北京,这几年好像很少看到了。
我望着那孩子,瓜子脸,很可爱,手里还拿着个冰糖葫芦,母亲把车停好,用手把孩子抱下车,逗着孩子说道:“好喽,回家喽,爸爸马上就回来了……”她的口音是我们家乡的口音,“上”字没有后鼻音,直接读成“丧”,她整个语气语调阂妈特别象,从我身边走过,看我在盯着她们看,也对着我微微一笑。
我的眼前像平川泻水一样很流畅地划过我象这个孩子这么大的时候的场景出来,妈坐在床边,低垂着头,身旁坐着的是小姨。近傍晚的日头把我们家的平房抚慰地平静而安详,我背着旧军用书包,跨进家门,在门缝中看见里屋的妈泪流满面,微颤的手放在身边小姨的手里。
小姨轻声的劝慰跨越这十来年的距离,回响在我的耳边:“姐,不为别的,也要为阿枫想想吧?”
我快要跨进孙二娘家楼单元门的脚步和十年前我跨进家门的脚步同时放慢了,楼道里阴凉的空气划过我的身子,好像当年我家狭小的屋子里那江南冬季的寒气。妈缓缓抬起头,看到我,她眼神里的忧伤、悲痛在一瞬间被我的到来所打断,方才无助而失措的神情消散得无影无踪,她伸出手,脸上露出笑容,那勉强的笑容里饱含的,是那时的我无法体会到的情感。
我踏上孙二娘他们楼梯的脚步停了下来,就像我当时踏进家门后停下来的脚步。虽然我是几天以后才知道爸爸过世的消息,可我的记忆好像永远都定格在了我踏进家门那一瞬间,妈那截然不同的两种神情好像电影画报上的剧照一样,每一个细节都被完完整整地记录在了我自己生活的电影剧本里。在这个剧本里,我的记忆总在一些无法预料的时刻跳跃出来,闪电式的穿插进我的现实生活中。
继续上楼,很快到了六楼。六零二室。
我按了一下门铃,听见屋里相应地传出好似卡通音乐般的铃声,虽然隔着一道门,可那清脆欢快的节奏还是很轻易地就从屋里活蹦乱跳地跑进我的耳朵里,几个反复之后,音乐停止。屋里屋外又陷入沉寂,什么动静也没有。我又按了下门铃,那卡通音乐立刻第二次打破安宁,巡回演出一般地跳出来,炫耀一番再收队回去,把身后的寂静和等待又一次留给还站在门外的我。
我开始怀疑孙二娘到底在不在家,于是把耳朵贴到门上,想听听屋子里面有没有声响,听了半天,什么也没有听到。可能不在家吧,我想着,然后继续用手去敲他家的门,准备做最后一次尝试,嘴上叫着:“孙文闵,你在不在家呀?我是岳枫。”
我这么连敲带喊,大约有一分多钟的样子,门里依然像死一般的静寂。看样子孙二娘是不在家了,我刚想离开,门里忽然传出了很轻微的脚步声,我愣了一下,收回已经迈出的步子,随即,这扇我敲了大半天的门也跟着被打开了。
门开了以后我吓了一跳,差点以为走错了门。眼前的孙二娘双眼像两只泡在水里泡了好几天的桃子,不但眼睛红肿得厉害,而且眼睛下面的两个眼袋像储存了好几袋红药水似的,软嗒嗒地吊在那两只快烂了的桃子下面,感觉只要用手指轻轻一碰就可以挤出好几斤水来。上次见到孙二娘时,很明显地感觉到他和王永波是一种类型的人,非常注重自己的服饰发型,身上甚至还有淡淡的香水味道。可现在,眼前的他头发蓬松,神情恍惚,穿着的是件睡衣,很不齐整地套在身上;门刚一打开,一股在床上呆久了就会有的气味迎面扑向我,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我站在原地愣了一下,虽然看到孙二娘这么狼狈的样子有些诧异,但同时心里有些一块石头落了地的感觉——毕竟他没出什么事儿,林溪海的担心终于没有成为现实。我挤出稍显尴尬的笑,对他说:“文闵,你好,林溪海让我来看看你,他……他怎么都联系不上你,有些担心,让我来看看……”孙二娘肿胀的眼睛很吃力地眨了眨,笑容很勉强,说:“他多余担心的,我没事儿,你进来坐。”
我跟着他走进他家的客厅,在沙发上坐下,他走进厨房给我倒水,我发现他客厅茶几上的电话线被他拔了,怪不得林溪海怎么打都没人接。茶几上还摆放着几本杂志,都是些关于影视歌坛八卦新闻的,杂志下垫着几打信纸,有一个角露了出来,我瞟了一眼过去,看到几行字“我到底有什么不对?……”“我们之间这几年的感情难道就……”我没有看清下面还写些什么,孙二娘就已经从厨房里出来了,把一杯水放在我面前,说:“看,还麻烦你特地过来跑一趟,真不好意思。溪海也是好心,其实我没事儿的,都好几天了,现在好多了。”
我指着被他拔掉的电话线对他说:“他人在天津,给你打电话又总是打不通,得不到你的消息,所以他才担心,让我来看看你到底怎么样了。”
孙二娘把电话线插回电话座机上,并且随手把那几打信纸摞到杂志下面去,笑说:“噢,那时候一个人在家,为了清静,就把电话线给拔了,后来也就忘了插回去。”他说话声音有气无力,好像几天没吃东西似的;上次和他们一起吃饭的时候,他滔滔不绝,音量也大,和现在形成鲜明的对比。
我问:“你是不是今天一天都还没有吃饭?看你身子很虚的样子,要不要等会儿我陪你出去吃点东西?”
他摇头:“不用不用,我真的没事,你不用担心我……”他虚弱的话音未落,电话铃声突然有力地响起来,好像把他那游丝般的声音从中间生生切断了一样。这电话铃声距离他刚刚把电话线插好没几秒钟,好像是蛰伏等待了好长时间,就等着他把电话插好,立刻突袭成功。
孙二娘开始犹豫了一下,又看了我一眼,然后把话筒缓缓拿起来:“喂,哦,溪海呀……”他脸上僵硬的表情稍稍放松了些,“……我没事儿……对,阿枫现在在我这儿呢……没事儿,真的……那个什么,你明天要考试吧?托福?你别担心我了,好好考你的试吧……真的,我不骗你,我现在很好……等你回来我再跟你说吧……嗯,对,他在,你等等。”
孙二娘把电话递给了我,说:“溪海的电话。”
我接过来,话筒里传来林溪海熟悉的声音:“阿枫谢谢你了,他现在没事儿就好,我就是怕万一有个什么事儿什么的,多谢你了。”
我说:“没关系,就几步路而已。”
他继续说,声音低了下来:“我刚刚打电话,终于找到了孙擎,他也不肯跟我说他们俩之间究竟发生什么了,我劝了他半天,也不知道会怎么样。不过,听他的口气他可能待会儿会给孙二娘打电话,你再多待会儿,别让他把电话现在给拔了,好不好?”
“行,”我说,“再看看吧……你明天考托福是吧?……好好考试吧,考好点儿。”
话筒那头林溪海笑了起来,那笑声和他以前的笑声都不太一样,好像带着少许的满足:“谢了啊,我回来再请你吧。”
我把话筒挂下,随着话筒被挂上的那“咔嗒”一声,房间里突然又静了下来,我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孙二娘坐在旁边,也没什么话说。我们俩就这么尴尬地坐着,没过多久,电话铃声又突兀地响起,把刚刚升腾起来的尴尬和静寂冲跑。孙二娘皱了皱眉头,伸手把话筒拿起来。在他把话筒递到耳边的同时,他那本来已经稍稍放松的表情立刻又僵硬起来,我知道,这电话是张擎打来的。

我并不想去听孙二娘和张擎之间的对话,于是我站起身来,假意要去洗手间,没走几步,身后的孙二娘声音突然高了八度。我吓了一跳,回头望过去,他的眼泪已经开始止不住地往下掉了,说出来的话模模糊糊,伴着哭腔,根本听不清楚。他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紧紧地抓着话筒,好像一松开话筒张擎就会像离地球远去的哈雷彗星,这辈子再也不可能看到。
我听着他此起彼伏的哭腔,看着他的泪珠儿像散了线的帘珠儿似的不断下落,不知不觉我也恍惚觉得鼻子有些酸酸的,走回去,顺过手从桌上抽出几张纸巾,递了过去。二娘手快,一下就从我手里把纸巾拿了过去,放在鼻子前使劲一擤,又继续跟电话那头的张擎哭天喊地起来了。
我在客厅里觉得极不自在,走开也不是,坐着听他哭着讲电话也不是。好在二娘的命儿魂儿都仿佛系在那根电话线上,我的存在对于他来说完全没有任何影响。
在旁边坐了一会,我站起身来,往他家洗手间走过去,突然听见身后孙二娘的声音又提高了好几度:“……我……我什么都忍过,你和溪海那次……那次乱搞……我也都忍过了,你还希望我怎么样?”
我抓住他们家洗手间门把手的手抖了一下,用力把门打开进去,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关上门,心里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滋味。站在浴室的镜子前面,眼前像蒙太奇一样浮现出林溪海那傻傻的笑容,我也不由自主地对着镜子里面笑笑,好像礼尚往来一般。
镜子里的溪海叫了声“阿枫”,北京口音听起来有点像霁子。
我愣在镜子前面,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想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孙二娘还是带着哭腔和张擎纠缠着,我低头看到孙二娘的呼机,正放在抽水马桶的水箱上面,我奇怪为什么他把呼机留在这个地方,顺手拿起来,看到上面的短信:“亲亲我的孙孙,乖乖我的猴猴。张先生留”,当然是张擎,真是胆子大,这样肉麻的短信居然也敢留。我查了查日期,是四个月以前的,再往下看,又有“我在图书馆看书,闷死了,想找个猴子玩也没有”“你今天晚上要是不过来给我做饭我就要饿死了”“刚刚午睡作了个噩梦,你跟老吴跑掉了,吓死我了……”整个呼机保存的信息全都是张擎留的,按时间顺序排列,好几十条。
我站着有些累了,就坐在马桶上,看着这些短信,才明白孙二娘平时上厕所的时候也要坐在马桶上把张擎给他留的短信一个一个再重温复习。
我正看着,门外孙二娘又提高声音叫着:“你倒是说说你想让我怎么样啊……你这样我怎么办……擎擎……你别……”紧接着又是用纸巾擤鼻子的声音。
我把呼机放回到原来的位置上,轻叹一口气,走出洗手间,看见孙二娘坐在沙发上,已经没有哭声了,左手垂在膝前,勾着电话,眼睛里的泪水还是在不断地涌,可人好像已经呆住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走到他的旁边坐下,摸摸他的肩,问他:“你还好吧?”
孙二娘突然抱住我,紧地像抱住氧气瓶一样,然后放声大哭,把我吓了一跳。慌乱间感觉他的泪水又像泛滥的黄河一样流下,流到我的肩上。我笨拙地伸出手,抱住他,动作好像大男人给婴儿换尿布一样尴尬,也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劝他。就这样过了一会儿,他的哭声和身体的颤抖逐渐减弱,我用手轻轻拍拍他的背,问道:“没事吧?你?别伤心了。”
孙二娘缓慢地把头抬起来,刚刚把头贴在我的肩上,脸上的泪满颊都是,我斜眼看了看我的肩,被泪水染湿的痕迹一大片。他低声抽泣着,一头靠在沙发上,把手遮在脸上,嘴里咕哝着些我完全听不清楚的话,身子不时地打着颤。
我就这么坐在孙二娘身边,时不时给他递几张纸巾,安慰他几句。过了一会儿林溪海又打来了一个电话,知道了这里的情况,就让我待的时间稍微再长一点,照顾照顾孙二娘。我看着孙二娘那一副天地颠倒的样子,也不忍心就这么走开。晚上我留下来,给孙二娘烧了点粥,陪他吃饭聊天。看他的情绪稍稍稳定了一点才离开,那时已经晚上十点多了。
过了一周,周末在家,接到林溪海的电话,好像他托福考得还可以,虽然成绩要过几个月才能知道,但是考完以后自我感觉良好,用他的话说就是为半年以后的GRE开了一个好头。我问他孙二娘和张擎的事情怎么样了,林溪海笑笑,说已经没事儿了。我听后诧异了半天,问他什么意思。林溪海说就是俩人已经和好了,中间曲折挺多的,跟我说我也不明白,里面牵扯到一些我不认识的人和一些圈子里面的流言蜚语,说到这里林溪海长叹一口气,好像在感叹什么,然后继续说,反正现在俩人又破镜重圆了。
我脑子里蹦出来的是孙二娘那天哭天呛地的悲伤表情,那样子让人觉得他的世界就此毁灭,想不到这么快两个人就复合了。虽然和他们不算熟,但还是为他们高兴,说道:“复合了就好,那天孙二娘的样子够让人心疼的。”
“他们俩说要好好谢谢你呢,”林溪海在电话里说道,“跟我说了,圣诞节那天准备请你出去吃一顿,好好谢谢你。”
我说没什么必要,林溪海说这是张擎孙二娘俩人千叮咛万嘱咐让他请我的,要是我不去他就吃不了兜着走了。我知道他是夸张乱说,不过拗不过他,也就答应了。
圣诞节那天下了大雪,我们下午没课,于是中午林溪海径直到我宿舍把我拉到学校外的天九天餐馆,张擎孙二娘都已经坐在那里了,两个人看上去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似的,吃饭的时候一个劲儿地给我添酒,谢谢我,我一边小心翼翼地看着服务员有没有注意到孙二娘给我添酒时夸张的兰花指,一边跟他们说没什么,只要两个人之间没事儿就好。
虽然这只是和他们吃的第二顿饭,也只是和孙二娘见的第三次面,但不知道为什么,孙二娘那女性化的神情举止在我眼里已经没有像第一次见到他时那么让人厌恶了。
吃完饭,他们建议到小南门外的酒吧再坐会儿,我想回学校去,他们三个不放,硬要我跟着他们一起过去。
进了酒吧就觉得刚刚喝的啤酒现在开始起作用了,我直接先去洗手间。从洗手间出来,酒吧的小舞台中央站上了几个人,像是一个乐队,正在演唱。舞台中央站着的是一个很年轻的男孩,弹奏着胸前的吉他,闭着眼唱着英文歌。那音乐的旋律挺怪的,可又感觉很熟悉,像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隔了半辈子突然出现在面前一般。乐曲和歌声飘飘,萦绕在耳边就好像一个开啤酒瓶的起子,把不知是什么味道的酒味儿突然给释放出来。我站住,仔细地听着,脑里满是一些迷迷茫茫的记忆,没有头绪似的跟着男孩清亮的嗓音在四处飘散。
想起来了,霁子有一段时间经常在嘴边哼这支歌,他经常是懒洋洋地打个哈欠或是伸个懒腰,然后轻声哼这个调子,有时候好像也唱两三句,我听不明白,也没有想去听明白,只是觉得调子很怪,但是却有种特殊的悦耳感觉。
我望着那站着唱歌的男孩,他正闭眼唱着,左脸颊有个单边的酒窝,随着他唱歌若隐若现。我又站了一会,竟然莫名其妙地有了一种想上去给这个男孩一个拥抱的奇怪想法。最近真是有些不正常,我笑笑,使劲晃晃脑袋,正要走开,那男孩好像感觉到有人在望着他,睁开眼睛,看到我,冲我微笑,俏皮地眨了一下眼睛,使他的笑稍微带上了那么一点邪气。我有些尴尬,冲他干笑了一下,走回了林溪海他们坐的位子上去。
林溪海低声对我们说:“台上唱歌这哥们是我们学校的,好像比我大一级,以前在十佳歌手比赛的时候见到过他。”
孙二娘眼睛直勾勾地盯了过去,眼神就像十多岁的小女孩望着港台那些明星的样子,也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在对我们说:“这孩子挺可爱的嘛,歌儿唱的也挺好……”说完,顿了顿,又加上一句:“就是听不明白唱的是什么。”
张擎在旁边不屑地抛来一句:“英国的破乐队Radiohead的歌,崇洋媚外,把自己当根蒜似的。”
林溪海“嘿嘿”直乐,用手在孙二娘的眼前使劲晃了晃,说:“喂喂喂,这位同学,你家老公不比台上这位的档次高太多啦?多少人盯着你碗里的呢,你怎么还跟吃了上顿没下顿似的?”
孙二娘把眼神拽回来,斜眼看了张擎一眼,笑说:“咳,我不就是说说这孩子挺好的么?这不就说两句吗?谁能跟我们家擎擎比呢?”说完,四下看看,见没人注意,猛地凑上脸去亲了张擎一口,张擎稍一皱眉,紧张地往周围望过去,生怕被别人看见,可对台上男孩一脸的不屑也被这句话和这个吻一卷而走。
张擎有些吃醋,林溪海在打圆场,孙二娘在安抚张擎。
感觉很怪,从来没有见过男孩之间这样微妙的对话。
林溪海继续说:“不过这孩子确实挺不错的……”什么孩子不孩子,我在心里想着,人家比你要大一级呢。北京的男孩嘴上不饶人,总是要摆出老子天下第一的姿态出来,霁子当初也总这样。
突然林溪海停住了,眼睛紧盯着酒吧门口,我顺着他的眼光望过去,看到一个大学生模样的男孩,挎着个单包,走进来,在离我们不远的一张空桌子坐下,回身向侍者要饮料,正好阂们的目光相遇。他的眼光一下就变得很局促,这时我耳边也传来孙二娘的轻骂:“这孙子还活着哪!”
那个男孩好像不知道应该过来还是不应该过来,林溪海向他挥手,让他过来,我感觉到他的手在我身后挥动时好像有些抖动,孙二娘又是轻声一句:“靠,看他怎么办。”
男孩看起来稍稍犹豫了一下,转头向舞台上望了一眼,然后拎着包走到我们跟前。
这个男孩个子阂差不多高,耷拉在前额的几缕头发被染成栗红色,眼睛很大,看起来挺机灵的样子,皮肤有些黑,显得很健康,在酒吧的灯光下显出一种象电视广告里液体巧克力顺着瓶口向下流去的光滑柔润的感觉。我注意他的手紧紧抓着包,看上去很不自在,像是在抓住唯一可以抓住的东西似的。
林溪海还没有说什么,孙二娘抢先开口:“呦,看看看看,帅哥永远是帅哥,不管到什么地方都那么抢眼。”
男孩干笑,随手在边上抓了把椅子坐下,眼睛盯着林溪海,舔舔嘴唇,好像在想应该怎么开口,林溪海很轻松地笑着,对他说:“怎么样啊?失踪这么长时间都干什么去了?”男孩笑着说:“没什么,瞎忙,工作上面的事情什么的。”听他的口音好像是浙江一带的,阂家乡话稍稍有些近似。“怎么一个人到这里来?”“噢,没什么,等一个朋友……”孙二娘又抢话进来:“何小帅哥又吊上了什么帅哥啊?”
我恍然大悟,这个男孩就是林溪海说过的他的前男朋友何若存,怪不得这气氛这么奇怪,上次林溪海说他们分手是在上学期结束,好像有半年了,分手以后再也没有见过面。
这时候台上的音乐停了下来,我注意到台上的那个男孩径直从台上走了下来,而且就是往我们这里走过来。没几步到了我们面前,很大方地问何若存:“这些是你朋友?”看来何若存等的就是他。
何若存尴尬的脸上挤出一付好像很高兴的样子,说:“来,我给你们介绍,这是秦晴。”孙二娘又上来打岔:“什么什么什么?轻轻?”秦晴笑着对何若存说:“你这普通话太寒颤了,丢人不?”然后转身伸出手来:“我叫秦晴,秦始皇的秦,晴天霹雳的晴。”
孙二娘和张擎都和他握了手,还没有自报姓名何若存就上来帮他们说,速度飞快:“这是孙文闵,这是张擎,”然后很快指着林溪海说:“这是阿海。”然后立刻转过来面对着我:“这位是?”
我刚要说我的名字,林溪海把手伸出来,声音怪怪的,说道:“为什么到了我就是阿海而不是全名了?我叫林溪海,你好。”
秦晴边和林溪海握手边望着何若存,拖长了音调说:“林——溪——海?是不是……?”声音拉得很长,显然是在问一件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何若存眨了眨眼睛,没说话,过了会才点了点头。
林溪海望着秦晴和何若存,笑着点头,好像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冲着秦晴说:“是啊,是的。”语气听起来好像语文老师对于学生大段文章分析的肯定。
秦晴转过头来,笑着说:“若存跟我说过,真没想到今天在这里见到你,真巧,你好。”
林溪海说:“坐坐,别站着,坐下来吧。”
何若存在旁边说:“时间不早了,秦晴我们走吧,要不然来不及了。”典型的南方人口音,秦和晴两个字分不清楚,听起来就像亲亲。可谁知道呢,也许就是他们的昵称。
秦晴望了他一眼:“急什么?时间早着呢,坐会聊会儿天么。”说完从旁边拉张椅子过来坐下。
“你也是燕园的吧?”林溪海问。
“是啊,”秦晴说,“你也是?”
林溪海点头,笑笑:“若存真是有燕园情结,找来找去总找燕园的。”
这些日子和林溪海的接触多了,我慢慢对他这个人了解也加深了,虽然他仍然在笑,语气也听起来很轻松,可我还是从他语调中那几乎听不出来的,极细微的颤音中感受出,他现在心里面非常难受,这种难受浮到表面,就被他的性格催化成反而更加不在乎的表情。看着他那表面上若无其事的样子,我的心里竟然也莫名其妙地升腾起一丝的酸楚。
孙二娘插话进来的习惯永远都不会改变:“你们刚认识吧,看看,出来唱歌赚钱,小何还专门来接你。”
秦晴的单边酒窝随着他的微笑出现在他的左脸颊:“什么刚认识啊?快半年了,是不是啊?”他望着何若存,自言自语地数着:“六月开始的,七月……十月、十一月、十二月,七个月了。”
“六月?”林溪海非常轻松地抛出这么一句问话。只有两个字,可“六”和“月”之间那细微的颤音还是那么明显地,象放大了一百倍一样闯进我的耳朵里。我知道,知道这个日期对于林溪海来说,残酷地在他本来就刺痛的经历上又扎了几乎不可愈合的伤口。我用眼睛的余光去瞟何若存,他的脸绷得紧紧的,只顾着低头去看手中的背包。
林溪海说过,他和他的男朋友分手,是在上个学期结束的时候。
那是七月份。
一架一年半以前从首都机场飞往大洋彼岸的飞机恍然间突然从我的头顶呼啸而过,让我的心和林溪海的心一起被巨大的呼啸声震伤。我望着林溪海的眼睛,那双仍然在笑的眼睛里面,最深处,流着我也曾经想痛痛快快流出来的泪水。
“是啊,”秦晴当然看不出来这些细微的场景,“六月一号嘛,那是第一次见面,这小孩子要过节的嘛,记得特别清楚。”秦晴的手指向何若存,乐呵呵地说,也没有注意到何若存的嘴唇突然咬得紧紧的。
“哈哈,”林溪海继续笑着,愤怒、悲哀、酸楚恨奈舵着他的笑声融化在我们这张桌子周围,孙二娘、张擎和何若存都应该是知情者,没有人说一句话。桌面周围弥漫着的气氛像是上满了弦的弓,谁都不愿意去碰。
突然,林溪海一把把我紧紧抱过去,把我搂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然后他用今天说过的话里面最轻松最快乐的语气,像是在和最好的朋友分享生活中难以名状的愉悦一般,大声说道:“七个月,正好比我们早半年,是不是?阿枫?”

“你为什么不当着秦晴的面戳穿那个姓何的谎言?”我问林溪海。
“有什么谎言不谎言的?”林溪海眼睛盯着地面,缓慢的脚步在雪地上留下深深的印记,双手插在口袋里,若无其事地说着,“其实当时——分手前我也感觉到他挺不对劲的,但是也没多想……他不愿意告诉我他另外找了一个也好,要不然当时可能更难受。”
我假装望着前面的路,余光瞟向他的眼睛,虽然雪花在身边四处飘散,但是他眼眶里那浮动着的亮光还是没有逃过我的眼睛。我知道,对于林溪海来说,这似有似无的眼泪已经代表着最大限度的无奈和辛酸了。就像刚刚在酒吧里,他把我搂在怀中,和秦晴大声说笑时身体的颤抖。
“谢谢你,”林溪海说,“刚才多亏你没在他们俩面前亮我的老底,我也是昏了头,什么都没想就把你抱过去,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你也不用谢我,孙二娘他们俩不也没有说什么么?还帮你打掩护。”
“又不关他们的事儿,你自己都没说什么,他们能在若存面前跟我唱对台戏吗?”
“反正又不是真的,做戏给他们看看而已,没关系的。”
“呵呵,”林溪海说,“若存肯定在嘀咕,说我怎么能找到你这么好的男朋友。”
我不知道该怎么接他说的这句话,也跟着他呵呵乐着,没说什么。
“不过,”林溪海见我没说话,接着说,“我哪有这么好的福气呀?”
我一时没有听明白,望着林溪海,问:“福气?什么……”刚问出口我才明白他什么意思,说到半截停住。林溪海向前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转过身来,眼睛直盯着我,一字一顿地说:“我说,我哪有福气找到你这么好的男朋友啊。”
我不得不停下来,眼睛却不敢和他的眼睛对视,垂下去看着他斜挎在身侧的单肩包,他一直都挂在包上的飞机小模型随着他脚步的突然停止而晃动,颤颤地在包前晃悠着。慢慢地,我抬起头来。四下雪花漫天飞舞,遍地银妆素裹,林溪海棱角分明的脸变得柔和了许多,原本盘踞在脸颊上的几颗青春痘也似乎没那么显眼了,眼神里显露出来几许的无奈,也许还有一丝丝的期待,都缓缓地融入周遭纯净白皙的环境中。
这是一个问题吗?
我站在林溪海的面前,嗓子发干,不知该说什么。林溪海的双手突然从两边伸过来,扶住我的双肩,又说了一遍:“我有这样的福气吗?”
感觉好像是在一个剧本里面,不知道被什么样的动力所驱使,也许是由于他那看似询问实则坚定的语气,我跟着他的话说道:“你觉得自己没有吗?”
林溪海扶住我双肩的手在颤抖,但是却扶得更紧了:“你觉得我有吗?”
他的话音已落,呼出的白气慢慢消散开。“不知道……”我说,顿了一下,我又补充说,“你怎么对自己这么没有信心呢……”
这句话有很多种的解释,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出这句话来,当时也并不清楚林溪海对于我这话有什么样的理解。但至少,在这样一个很尴尬的场景下,这句话很微妙地把我和他之间的关系含含糊糊地拉近了一些。这样的一个局面究竟是我所希望的,还是我所排斥的,我自己也不清楚。
期末考试虽然只需要背一背,但是门数不少,还是要好好准备的。考试的那几天我都和陈剑白去学三快餐食堂吃,吃完了不回宿舍,直接去三教上自习准备下一门。
那天中午,只剩最后一门了。我正在吃饭,陈剑白一捅我的胳膊,低声说:“你看那个坐在咱们斜前方的女孩,穿红衣服的。”
我知道他又瞅准了一个。只要是和他在一起吃饭,基本上每天他都会在食堂盯上一个漂亮女生,然后宿舍夜话的时候大肆渲染描绘一番,并且制定详细作战计划,准备全方位进攻。完了还要说上一声:“我可不是跟你们吹,那小娘儿们长的可真比咱们的系花强太多了,你说是不是,风流儿?”
“好啦好啦,”我边吃饭边同他说,“知道了知道了,今晚上我给你当证人。”
“别价,你看看,这位比城环系的那个清纯多了。”他继续捅我。
我不情愿地抬起头来,看到我们隔桌的一个女生,身材有些胖,长得很一般,正在给她身旁的男生喂饭。我一咧嘴,冲着陈剑白说:“帮主啊,品位也太差了吧?”
以前霁子在的时候,经常拿大话西游里面的台词当作口头禅,可我连看也没有看过,很多时候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他也懒得跟我解释。上了大学,宿舍里面的人把大话西游当作圣经,时不时就拿出来温习一遍。我看得多了,也渐渐跟着他们说起台词来了。
虽然,每次说台词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讲一些错误的话。
我低头,使劲把一口饭塞进嘴里,把那还残存的一些伤怀一起咽进肚子里面去。
“哪儿跟哪儿啊,是这个。”陈剑白努着嘴朝那一对儿身后的桌子指去。
我抬眼看了一下,看到一个穿着红衣的女孩坐在那里,扭着头往远方望去,好像在等什么人。
陈剑白在旁边说:“怎么样?没唬你吧?这水准——不知道是那个系的,以前从来没见过。”
“不是我们学校的。”我说道。
“啊?”陈剑白问,“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她是郭岚岚,毕业以后保送上了清华。
“她是清华的,我们以前高中同学,是我一个……一个同学的女朋友。”在选择是用“同学”还是“朋友”来介绍霁子的时候我顿了一下,最后还是用了“同学”。
“靠,又是一个有主的。”陈剑白的语气失落地好像又有一只到手的鸭子飞了一样。
“我那个同学出国了。”
“噢?他们分手了?”
我还没有说话,因为不远处一个个子很高的男生端着快餐垫板往郭岚岚走过去,坐在了她的身旁。两个人兴高采烈地开墅们的中饭,互相对望的眼神中好像整个食堂里只有他们俩人。
陈剑白在旁边“哼”了一声,忿忿然,听起来显然这是他这学期最大的一个失落。
我望着郭岚岚那幸福而又满足的神情,微叹了一口气。
吃完饭,快走出学三的时候正好碰上了林溪海,他正和同学大声说笑往食堂里面走,阂们赶巧打了个照面。我想装着没看见从他身边擦过去,可他一把拽住了我,把我吓了一跳,陈剑白离我们近在咫尺,真怕他突然说出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出来。还好陈剑白看到这样的场景知道我见到熟人,拎着饭盒出食堂到外面等我去了。
林溪海跟我说明天下午水木的几个朋友过来打排球,正好考试考完了,可以轻松轻松,问我去不去。我最后一门是今天下午,明天本来也没有事情,想了想就答应了他。林溪海喜悦的神情又跃然脸上,冲我使劲一眨眼,应着身后他们同学的呼喝声往食堂里面走了。我站在原地,看着林溪海那近乎小学生似的一蹦一跳的步子,忍不住笑了一下。
出了食堂,陈剑白问我:“那哥们儿是化学系的吧?”
“是啊,你怎么知道?”我奇怪。
“他来咱们宿舍找过你好几次,有一次你不在我跟他闲聊了会儿。”
“噢……”我没接着说下去。
“你要小心啊……”陈剑白阴笑着拖长了语调说。
“什么?”
“他们化学系变态可是有传统的,小心他什么时候也给你投个毒啊铊啊什么的。”
“你别瞎掰了,就普通一朋友。”我抢着说,还捶了他一拳。我们学校以前化学系的那起有名的投铊事件人尽皆知,各种流传的版本里有一个解释就是同性恋,每次他们谈到这个的时候我都不舒服,从来都不会参与他们的讨论里面去。
陈剑白“嘿嘿”一乐,扭捏作态地摆了个骚女人的造型,尖着嗓子叫道:“官人休要打骂奴家,奴家知错了——义——奥……”
他的话音未落,身后两个女生咳嗽着从我们旁边走过,越走越快,互相在说着什么,身子都在乱颤。
我笑弯了腰,斜眼去看陈剑白,他用手一捂自己的脸,继续他的唱腔:“啊呀……被人看见——真是——羞——死——人——了——义——奥……”
再去望前面的那俩女生,有一个扑倒在另外一个的怀里,好像已经笑昏过去了。
第二天林溪海把孙二娘和张擎都叫上了,我们学校的来了两个,都是大二的,我在学校里面从来都没有见过他们,问他们是怎么认识林溪海的,他们兜是网上。宿舍里陈剑白和郭霖总是跑到学校外面的网吧上网,打联网游戏,我是从来都没有上过网。他们互相寒暄、等水木的那批人的时候都在聊一些网上的小说啊网站呀,说出来的名词我一个都没有听说过。
他们水木的人迟到了一刻钟,林溪海一见到他们就开始埋怨他们不准时不守信,社会主义建设的大步伐都被他们给带慢了。那些人都指着其中一个瘦瘦高高的人,说他是罪魁祸首,打排球之前也要化妆,耽误了时间。那个人叫韩立苑,举手投足很有些孙二娘的风范,娇滴滴地为自己申辩,说没人通知他准确的时间。林溪海打断他的话,说道:“有些女人啊,真是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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