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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风过境

_3 七微(当代)
  南风点头。
  “带药了吗?”他问。
  南风摇头,也不是经常疼,她没有备药放包里。
  他扶起她,问:“能走吗?”见她满头细密的汗珠,想必难受得很,也不多说,拦腰就将她抱起,快步穿过马路朝医院去。
  南风脸“轰”一下红了,算上那次他匆忙撞上她,他们也才是第三次见面啊!转念一想,他是医生,此刻不过是将她当做了病患,反倒是自己想多了,不禁释然。
  人熟好办事,连挂号都省了,陆江川直接将她抱到了急诊室。急诊室的护士小姐讶异地问:“陆医生,你不是下班了吗?”又望向被他抱在怀里的南风,更惊讶了,嘴唇张老大:“陆医生,你跟季小姐……”
  陆江川打断她:“去喊医生。”
  南风的胃有点痉挛,所以情况才会这样严重,打了止痛针,医生又开了一堆药。
  陆江川给她倒来热水,又剥开药递到她手中,南风觉得有点受宠若惊,心想这个陆医生对病患也太周到体贴了吧?忙迭声说谢谢。
  “不客气。”陆江川微微一笑,他笑起来时,眼角眉梢全舒展开,如清风扑面,如朗月照耀。
  南风忽然想到一句话: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形容眼前这个男人,再恰当不过。
  又休息了片刻,南风情况好转许多,他们一起离开急诊室。
  “对不起啊,耽搁你时间了。”南风抱歉地说,他送她到急诊室后她就让他先走,可他却一直等在旁边。
  “没关系。”他说。
  走到大门口时,陆江川脚步微停,侧头问:“你的手机没摔坏吧?”
  南风一愣,片刻才想起他指的是当初他那一撞。原来他认出了她!
  她不禁笑了:“没事,哪那么脆弱。”
  “那就好。”他摸摸鼻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一直还记挂来着,那时实在太急切,连句抱歉都来不及说。”
  南风说:“事有轻重缓急。”
  陆江川笑了笑,转移了话题:“对了,我们院小护士都认识你,你常来这边?”
  “嗯,我妈妈在这里住院。”
  “什么病?”
  南风低了低头,轻声说:“她住在318。”
  陆江川一愣,318病房常年住着同一个病人,他刚来医院时,听同事提过,同事一副惋惜的语气说,醒过来的几率十分渺茫,可病患女儿一直不肯放弃,还特意请了看护专门照顾着,只要在哪打听到对植物人有用的治疗法,总要试一试,可没少花钱,也真难为那小姑娘了。
  他没想到,那个被同事赞赏的小姑娘,竟然是南风。他忍不住重新打量她,单薄瘦削的女孩子,眼神却坚毅,胃痛成那样,她也只是咬牙忍着,硬是没有哼一声。
  走到他车边,南风说再见,陆江川却将后车门打开:“上车,我送你回家。”
  “谢谢,不用了,我坐公车就好。”已经够麻烦他了,哪能再让他送!
  陆江川坚持:“把一个病人丢在路边,我可做不到。更何况,这么晚了,公交车估计没有了。上车吧。”
  话说到这份上,南风再拒绝就是矫情了,跨上车,说了个地址。
  “你吃的药会有点嗜睡,回市区得一段时间,你躺着休息会吧。”陆江川脱下自己的大衣递给她,“车上没毯子,你将就下。”
  南风心里一暖,感激他的体贴,她之所以想坐公交车走,最主要还是怕两个人一路上无话可说气氛尴尬,毕竟不熟悉。而且她也真的觉得疲惫,不想多说话,上车,她躺下来,陆江川的衣服就搭在她身上。
  发动引擎,陆江川将空调打开,从后视镜望了眼南风,才将车子驶出去。
  实在太累了,加之药效,南风闭上眼就进入睡眠,还做了一个梦,梦里是十几岁的光景,爸爸问她,小风,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季家父母不像别的家长,对孩子管东管西,相反他们与南风相处更像朋友。南风也就无所顾忌地回答说,我啊,对喜欢的男生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像爸爸一样宠我!季爸爸哈哈大笑,小风,那你这辈子都嫁不出去了呀!她就高调地哼一声,说,不嫁就不嫁,我陪爸爸妈妈一辈子……
  “季小姐,季小姐……”
  南风恍惚地睁开眼,入目是昏暗的空间,她呆了呆,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在陆江川的车内,车已停下来,他正弯着腰在轻轻推她。
  她翻身坐起,侧头望向他,哑声问:“到了吗?”
  “你……”陆江川的话顿住,望着她的脸,神色讶异。
  车门洞开着,路灯昏黄的光线从他身后漏进来一些,隐隐绰绰打在她脸上,映着她满脸的水光潋滟。她眼眸中还带着未睡醒的迷蒙,像是蒙着一层淡淡的雾气,雾后仿佛蕴藏着无尽的情绪,轻易将人吸进去。
  那一瞬,陆江川的心,微微一荡。
  “怎么了?”南风下意识伸手一摸,才发觉自己竟淌了满脸的泪痕,她愣了愣,而后慌忙低下头。
  陆江川忙直起身,扭过头去。
  南风伸手拭去泪痕,微微闭眼,想要再次进入那个梦,却怎么都找不到入口。她有点难过,她已经好长时间没有梦见过爸爸了,她多想听到他后来说了什么。
Chapter 11 故地风景旧曾谙(上)
  谢飞飞一进门,就倒在沙发上有气无力地喊:“好饿,有吃的没有?”
  南风从卧室里跑出来,讶异道:“你回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家里没吃的了,打算明天去超市。”
  谢飞飞说:“这次是去谈个大Case,又是考察场地又是临时熬夜出方案图,累得连拿起电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谈妥了?”
  “那是当然,也不看看谁出马!”谢飞飞骄傲地说。
  南风为她高兴:“是是是,你最厉害!”将她拖起来:“我也有点饿了,出去吃宵夜吧,你请客!”
  谢飞飞懒得开车,两个人打车去了临江路,找了家小馆子吃火锅,谢飞飞点了好多下锅的小菜,又要了两瓶啤酒。
  “要冰的!”她朝老板追加了一句。
  南风蹙眉:“这么冷,喝冰啤?”
  谢飞飞掰开筷子,有节奏地敲着碗沿:“热火锅,冰啤酒,这他妈才是快意人生啊!”
  南风被她逗乐了,冲口而出:“别再喝醉啊,我可没力气再背你上三楼!”
  谢飞飞倒水的动作顿了顿。
  “说说吧,那天晚上到底怎么了?”南风早想问了,但这些天谢飞飞出差,忙得跟陀螺似的,她自己也是一堆纠结的事儿。
  “他要结婚了。”谢飞飞轻说。
  南风张嘴就回:“好事啊!”
  谢飞飞瞪了眼她,没好气地说:“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顿了顿,又说:“朋友里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那天她拿着南风给的邀请卡去找周扬,他说有饭局。她只以为是普通饭局,让他推掉。他犹豫了下,才告诉她说,这顿晚餐很重要,是他的父母与他女朋友的父母见面,商定婚期。她呆了呆,傻傻地问,你要结婚了?他点头。她又重复问了两遍,答案是一样。有几秒钟,她觉得自己完全没办法呼吸。后来她是怎么离开他公司的,她也不知道。她坐在车内给几个他们共同的朋友打电话,问他们是否知道周扬要结婚了,他们都讶异地反问她,你不知道吗?你们关系不是最好吗?谢飞飞挂掉电话,眼泪也跟着落下来。她其实很少哭,但那一刻不知怎么回事,泪水如崩塌的河堤,怎么都止不住。
  南风撇嘴:“我可不是落井下石,他那尊魔咒,绑了你这么多年了,正好,痛快死一次,早死早超生!”
  谢飞飞刚低落的心情又被她给逗笑了,冰啤正好送上来,她倒满两杯,“来,敬早死早超生!”
  南风也忍不住笑起来,端起杯子,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咽下去,刺得她打了个冷颤。其实医生才嘱咐过她,不要吃辛辣食物,不能饮酒。可她想陪此刻的谢飞飞喝一杯。好朋友就是,哪怕她糟糕的情绪你无法感同身受,但在她需要安慰的时候义无反顾地陪在身边,陪她做任何她想做的事。
  那顿火锅她们吃到很晚,谢飞飞知道南风胃不太好,克制住想喝醉的冲动,喝完那两瓶酒没有再叫,如果自己喝,南风势必会陪着一起。她就狂吃菜,胃里仿佛有个黑乎乎不见底的大洞,填也填不满。她其实知道,那个黑洞,在心里。
  吃完饭,已经过了凌晨,第二天是周日,可以睡到自然醒,谢飞飞吃撑了,提议去不远处的江边散步消食。南风嘴角抽了抽,冬天凌晨的江边散步?但还是顶着寒风相陪。
  冬夜的江边很静,两岸灯火通明,映在水面波光粼粼。海城的这条江与莲城属同一条水域。南风望着江面有点走神,
  几年前她住在莲城的江边公寓,29楼,有个大露台,正对着烟波浩渺的江面,入夜后站在露台上往下望,整个江面的夜景尽收眼底,美不胜收。傅希境见她很喜欢呆在露台,就弄了张极舒服的软沙发放在那,配一张木头桌子,桌子上她爱吃的零食从不间断。开始她觉得奇怪,为什么只有一张软沙发,后来总算明白了他的险恶用心。那只单人沙发很宽大,坐两个人完全没问题,傅希境就跟她挤在沙发里,将她抱得紧紧的,脸搁在她颈窝里,凑在她耳边吃吃笑说,对,我就是故意的……
  “南风!”谢飞飞的声音打断她的神游。
  “啊?”
  “你在想什么呀,我跟你说话呢!”
  “呃……你刚刚说什么?”
  谢飞飞跺了跺脚:“有点冷,我们回去吧。”
  “噢,好。”
  出租车上,谢飞飞极疲惫地靠在南风肩头,闭着眼。南风以为她睡着了,她又忽然低低地开口:“南风,好累啊,真的好累。出差那几天,我心情差极了,却不得不强打起精神,应付工作上各种琐碎……这就是生活。”
  这就是生活。
  南风脑海里总是回播着谢飞飞说这句话时近乎绝望的语调。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张银行卡,这张卡是赵芸医疗费的专属卡,每个月发了工资,她留下必须生活费后,剩下所有都存入了这张卡。这张卡加上她个人银行卡,所有的钱都没有十万。或许她可以找谢飞飞借,只要她开口,谢飞飞哪怕自己没有,也一定会帮她搞定。可她不想。
  谢飞飞那句话如当头棒喝。
  傅希境就算是洪水猛兽,也比不过苦难丛丛的生活。
  她深深吸一口气,已做好决定。
  这个男人,不管是在几年前,还是现在,总有本事,把她原本平静的生活,搅乱。
  可是,她想,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十几岁的小女孩,被父母宠坏,天真、不谙世事。这些年,生活不仅把她的性格磨砺得坚韧,也把她的心,磨得冷硬。
  如果不能回避,那就直面迎击吧!
  周一南风如常去上班,林小柔见了她,脸色自然不好,她主动走过去道歉,既然决定留下来,她就会好好对待工作。林小柔看了眼她,让她以后注意点。顿了顿,嘴角微动,到底还是没说什么,只是忍不住盯着南风的背影多打量了几眼,默默猜测,她与总裁到底是什么关系?
  那天总裁室的动静她也听到了,南风摔门摔得那么响,竟然还可以安然无恙地回来上班!而且,南风翘班,面对她的责问口气还那么恶劣,她进去送文件给傅希境,忍不住提起,傅希境竟然云淡风轻地说,南风不舒服,同他请了假。
  那份辞职报告像是没存在过一样,南风没去问傅希境拿回来,他也不提,两个人都装作若无其事,除了工作上的接触,他很少主动找她,对她与对林小柔,并没有什么区别。
  而且,傅希境兼顾两个公司,海城与莲城两地跑,在恒盛的时间并不多。
  南风稍稍放下心来。
  这天快下班了,傅希境忽然内线找她。
  “傅总,什么事?”她敲门进去,毕恭毕敬的语气。
  傅希境也是公事化口吻,不带一丝情绪地说:“明天你陪我出差,八点公司见。”说完补了句:“哦,要去两天,你记得带随身物品。”
  南风蹙眉:“傅总,是不是找林特助更合适?”她不过是B助,陪总裁出差这种事,一般还轮不到她吧?
  傅希境挑眉,一副“你是老板还是我是老板”的神情,南风在他不容反抗的沉默眼神中败下阵来:“去哪儿?”
  “莲城。”
  南风的脸色变了变。
  傅希境说:“有问题?”
  “没,没问题。”
  “那好,明天见。”
  晚上南风不出所料地失眠,第二天早上眼睛微肿赶去公司,差点儿迟到,一路小跑着进了大门,等电梯的时候接到傅希境的电话,让她直接去地下停车场。
  在一众车里,傅希境那辆越野特别好认,南风平复下气息,走过去拉开后车门,他的声音在车内响起,不容反抗的语调:“坐前面。”
  南风顿了顿,默默走向副驾。她知道,哪怕争论,最后的结局还是一样,何苦浪费心力。整晚失眠让她精神很差,实在没力气跟他争,坐前面就坐前面,她上车,眼睛一闭,补眠!
  傅希境看了眼她微肿泛着淡淡青黑的眼睛,皱了皱眉,但没说什么,俯身去帮她扣安全带。他忽然的靠近让南风浑身一僵,下意识地睁大眼睛,四目赫然相对,他离她那样近,他的呼吸喷薄在她脸颊,缠绕着她的呼吸,他深黑的双眼霎也不霎地望进她眸中,毫不掩饰的炽热令她心脏一窒。她猛地别过头去,脸颊擦着他的嘴唇扫过去,酥酥麻麻的氧。
  “咔嚓”一声脆响,安全带终于系好,他起身,坐回驾驶室。而后微微侧身,从后座拿过一个食品袋,递给南风:“早餐。”
  她只迟疑了下,就接过来了:“谢谢。”她确实有点饿了,早上走得匆忙,也没来得及去买,为了不让胃唱反调,她宁愿承他的情。
  傅希境发动引擎。
  打开纸袋,她愣了愣,里面是红豆面包与无糖麦芽奶茶。她吃面包永远只吃一种口味,就是红豆馅的。喝奶茶也很挑剔,只要麦芽味,还不能放糖。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他还记得。
  她小口小口咬着面包,红豆细腻,甜而软,她却只觉得满嘴都是淡淡的苦涩。
  面包只吃了半只,奶茶也只喝了几口,她便放回食品袋里。她知道傅希境在看她,也懒得管了,闭上眼,继续补眠。
  南风严重怀疑傅希境给她的奶茶中丢了安眠药,否则自己转移了阵地怎么一点感觉也没有?她醒过来时,发觉自己竟然平躺在后座上,身上盖着一条薄毯,车是停下来的,却没有熄掉引擎,车内暖气很足。驾驶室里没有人。
  她翻身坐起,晃了晃神,才开门下车。
  一眼望见傅希境,他斜靠在车身上抽烟,地下停车场昏黄的灯光打下来,他的脸一半隐在阴影里,指尖红星点点,烟雾缭绕,有一种静谧的孤寂感。
  “傅总。”南风打破了这种沉寂。
  他回过头来,将烟蒂掐灭。
  “对不起,我睡过头了。”她微微低头,是真的很羞愧,正常来说,他们应该在十点前就到了莲城,而此刻,已经十二点了!
  “没事,与对方见面时间我改到了晚餐。”
  听他这么一说,南风更内疚了,简直是玩忽职守!
  “走吧,我们去吃饭。”
  从停车场坐直升梯上一楼,原本只是细微的熟悉感,当南风站在大厅里时,那种扑面而来的熟悉感让她情绪十分复杂。从出差莲城,到红豆面包、无糖麦芽奶茶,再到这家鼎鼎有名当年她最爱他们常来的海鲜馆。
  傅希境是故意的。
  他想怎样?带着她故地重游,以为就能回到过去吗?有一句话叫做,物依旧,人已非。
  才两个人,傅希境却要了个包厢。
  当年他们每次来这里吃饭,他也是这样,她骂他奢侈,他却逗她,我家小不点吃饭的样子太可爱了,怎么能让别人看去!他素来清清冷冷的,很少说这种俏皮话,也是跟她在一起后,才变得这样。她笑他肉麻,故意做出掉鸡皮疙瘩的动作,他自己也觉得肉麻,可又觉得挺窝心。有一个人,可以被称之为“我家的”,那是他从未体会过的一种感觉,暖暖的,幸福的。
  傅希境剥了只海虾,沾了点醋,放在小碟子里,然后转动桌面,送到埋头数着米粒的南风眼前。他记得,吃海鲜,她不沾酱油,也不喜欢海鲜酱,只要醋。
  她却没有吃。
  饭桌上异常沉默。
  傅希境忽然觉得无力,闭了闭眼,从前她多鲜活呀,话多,整顿饭都停不下来。
  面对着满桌美味,南风却一点胃口也没有,想着离晚餐还有好几个小时,他们都要在一起呆着?
  “傅总,”虽然有点艰难,南风还是开口了,“下午如果没事,我想请几个小时的假。”
  傅希境正在剥螃蟹,动作顿了顿,头也没抬地说:“好。”
  南风反而一愣,这么容易?也不问缘由。但目的达到,其他懒得管了。
  “谢谢!晚上几点见,在哪儿?”
  傅希境说了个时间与地点,然后放下正剥到一半的螃蟹,拿过湿毛巾擦了擦手,起身:“吃饱了,我去结账。”就走了出去。
  南风放下碗筷,望着满满一桌几乎没怎么动的食物,叹了口气。
Chapter 12 故地风景旧曾谙(下)
  虽然两座城市离得近,但莲城比海城冷一些,风也凌厉得多。从海鲜馆出来,南风信步往前走,这条街本就不繁华,加之不是周末,正午街头的人比较少,因为冷,多是行色匆匆。这条路两旁栽种了许多香樟树,夏天的夜晚,在树下散步,是一种享受。那时候,每次她跟傅希境到海鲜馆饕餮一顿后,总缠着他陪她散步消食,她挽着他的手臂,长长的街道,仿佛走也走不完似的。
  这条路,有多久没有走过了?
  抬头,在夏天里枝繁叶茂的树木此刻萧瑟一片,真像她此刻的心。
  哪怕她再不想想起,故地重游,过去的记忆像是长了风,一股股往她脑海里吹。
  南风深吸一口气,走进路边的一家小花店,转了一圈,才在角落里发现紫色勿忘我。
  “老板,勿忘我怎么卖?”她扬声问。
  女老板停下手中的插花走过来,将压在大把情人草后面的勿忘我挑出来,笑说:“就这么多了,全给你,十块钱。”
  其实还有满满一大束,南风点头,“帮我包起来吧,用白色的纸。”
  她抱着花上了公交车。
  她靠在窗户上,车窗外的风光一闪而过,那些街道与建筑,既熟悉又陌生。二十岁之前,这个城市,是她的故乡,那之后,这城市成为她不可碰触的记忆之殇。
  倒了两趟公交车,又打了出租车,才终于抵达目的地,那是近郊山上的一片墓园。
  出租车师傅望了眼南风,好心地问她:“小姐,需要我等你下山吗?”
  这片墓园可谓风水宝地,是莲城声名在外最贵的墓地,能葬在这里的人,非富即贵。所以一般都是私家车来往,很少有出租车在此候客。
  南风想了想,微笑着婉拒:“谢谢,不用了。我可能会有点久。”
  师傅点点头,将车开走了。
  南风抱着花,慢慢拾阶而上。山上比城里更冷,她将围巾摘下来,兜头而下,缠在脖子上,只留两只眼睛在外面。总算暖和一点了。
  她从来没有在冬天来看过他。
  你一定很冷,很寂寞,对吧?爸爸。
  她站在一处墓碑前,弯腰将紫色勿忘我放墓碑前,这是季东海最喜欢的花,因为赵芸喜欢。她鞠了三个躬,直起身子,望着墓碑上的黑白照片。照片里的人看起来很年轻,笑容爽朗,露出洁白的牙齿。季东海有良好习惯,不抽烟。这在商场上十分难得,可因为妻女的强烈要求,他硬是做到了。应酬场上喝酒避无可避,可他也总是懂得克制。他常常对南风说,赚钱是为了给她与妈妈更好的生活,但那不是最重要的,她们,才是他生命中第一位。
  他真的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丈夫,也是最好最好的父亲。可她却不是个好女儿。
  她带着赵芸离开莲城后,整整两年,她都没有来看过他。忌日与清明,都没有来。因为内疚,因为无颜以对。
  她觉得好冷,脸上凉凉的,伸手一摸,才发觉自己淌了满脸的泪。这些年,她已经很少哭,因为深刻地知道,哭泣无用,可每一次,只要一想到爸爸,眼泪就不可遏止,心脏处像是被人用手指狠狠地揪住般,剜心地痛。
  这世界上最宠爱她的那个人,永远永远地离开了她。
  她在墓园一直待到天色暗下来。
  下到山脚,果然没有出租车,她走了半个多小时,才走到公交站,万幸因为出差特意穿的一双平跟靴。
  在公交车上接到傅希境的电话。
  “在哪儿?”
  南风望了眼窗外,说:“快到了。”而实际上,正是下班高峰期,公交车堵在路上,久久挪动不了几步。她叹口气,在下一站下了车,然后跑到另一条街去打的。
  赶到时,还是比约定时间晚了十几分钟,她给傅希境打了个电话问包厢号,然后气喘吁吁地跑上三楼。
  抬手敲门时,她真的羞愧的不敢抬头,作为一个助理,竟然还迟到!
  喧闹的房间里因她的出现有片刻安静,傅希境正端着酒杯往嘴里送酒,对她招了招手,让她在自己身旁位置坐下,而后淡淡地对在座的三个男人介绍道:“我助理。”
  南风忙打招呼,自我介绍。
  其中一人打量了眼南风,笑道:“傅贤侄换助理了?”
  “海城那边公司的。”傅希境说。
  那人更讶异了,他们今晚谈的是寰宇的业务,怎么让恒盛那边的助理出面?
  另一个就说:“小季姗姗来迟,得自罚三杯!”
  南风赶紧起身倒酒,她做了几年业务,对这种场景一点也不陌生。手却忽然被人按住,她讶异地偏头,见傅希境却并没有看她,只对着那三个男人说:“是我让她去帮我办点事。叔叔们要罚,就罚我吧。”说着仰头就将杯中酒喝尽,又倒了两杯,豪爽地喝掉。
  他在维护她。
  南风心里百味陈杂。
  那三个男人自然看出了点门道,又不是第一次跟傅希境打交道,从前他带的助理,也是娇滴滴的大美人,被他们灌酒灌得凶,他从没说过什么,更何况亲自替人喝了。
  这个姓季的助理,在他心里,不一般。
  后来整个饭局,三个男人都没敢让南风喝酒,哪怕她主动要敬酒,也都被傅希境有意无意地拦了下来。
  他自然就喝得多了。
  饭局到九点多才散场,宾主尽欢,除了作陪的南风。整个过程里,她像个木头人似的坐在他身边,他们的话题她插不进,又不让她为他挡酒,真不知道傅希境让她来干嘛的。
  饭毕,一行人站在门口告别。
  “贤侄,你说的问题不是什么大问题,叔叔们定当尽力。”其中一个领头的说道,他一样喝高了,满面通红。
  “那就有劳叔叔们费心了!”傅希境客气地说道。
  “放心吧。”一人拍了拍傅希境的肩膀,“回头记得帮我们向你外公、舅舅带个好。”
  傅希境颔首,目送三人离去。
  他揉了揉眉心,疲惫感袭上心头。侧头,问身边的南风:“你有驾照吗?”
  “有。带了。”她就是担心饭局上他喝高了,过来时特意将驾照揣在包里。
  傅希境看了她一眼:“什么时候考的?”当年为了她方便出行,本打算送她一辆车,她却说没驾照,也不肯去考。
  南风含糊地说:“后来。”赶紧转移话题:“车停在哪一层?”
  “F2。”
  他们并肩走向电梯。
  其实她的驾照在十八岁那年就拿到了,她十八岁生日礼物是一辆路虎越野,季东海送的。在同学朋友圈里,这份成人礼真够奢侈的。季东海亲自去取的车,一路开回家,她看到车子那一刻欢呼尖叫,再看到车前绑着的粉色蝴蝶结,上面吊着一块心型纸板,用卡哇伊的字体写着:祝季南风小姐成年快乐!她忍不住笑弯了腰,天哪,她无法想象爸爸是怎样顶着一路的好奇打量目光将车开回来的。她感动得快要哭了,跳到季东海的背上,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脸颊响亮地印上一个吻:老季,我最爱你啦!
  那是季东海陪她过的最后一个生日。
  傅希境真的喝高了,上车时身形微晃,将钥匙甩给南风,便靠在副驾上闭目不语,车内散发出淡淡的酒精味。
  南风摸着方向盘,钥匙□去,去久久没有发动引擎。她有点恍惚。傅希境以前开一辆卡宴,后来因为她一句话,才换成了路虎越野,这辆车还是她陪他去选的。刚刚开始时,他很不习惯,跟他的西装革履确实有那么点不搭,每次她坐他的车,总忍不住捂嘴偷笑。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他一直开着这辆车。
  她不知道,他习惯了,如同习惯她在他的生命里。
  习惯真是件可怕的事。
  而人这一生中,一定会遇到某个人,他打破你的原则,改变你的习惯,成为你的例外,然后岁月流经,不知不觉中,他变成你的原则,成为你的习惯。
  “怎么了?”傅希境微微睁开眼,望向她。
  南风晃了晃神,讷讷说:“你没告诉我地址。”
  他说了个地址,又闭上眼。
  南风心一颤,愣了好久,望了望醉意朦胧的他,无奈地发动引擎。
  今天从早到晚,都在故地重游,也不差这一处了是吧?她自嘲地想。
  记忆总是最诚恳,她没用导航仪,一路开过去,竟没走错路线。她将车开进江边公寓的地下停车场,准确无误地找到傅希境的专属车位。
  “傅总,到了。”她喊了他两声,他置若罔闻。睡着了?南风蹙眉,伸手推他,傅希境终于缓缓转醒。
  “到了。”南风重复道,将钥匙拔下来,递给他:“那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傅希境没接,揉了揉眉心,痛苦万分地说:“我头晕,你扶我上去。”
  “……”
  他一定是故意的!
  “不愿意?”他放下手,望着她。
  南风咬咬唇,说:“这是工作的一部分?”
  他正儿八经地说:“自然。”
  南风下车,绕到副驾驶,打开车门,咬牙切齿地说:“傅总,请下车。”
  傅希境低了低头,在她视线够不到的地方,勾了勾嘴角,然后,伸手握住她的手,借力出来。
  南风想甩掉他的手,却无用,他握得更紧了,像是真的很醉的样子,抓着她的手,身子摇晃了两下,她慌忙扶住他。他靠她很近,她闻到他身上的酒味,他脸色有点白,似乎是真醉。她在心里叹口气,搀着他往电梯走。
  从F1到29楼,他们曾走过无数遍,可没有哪一次,南风觉得这短暂两分钟是这样缓慢。电梯里只有她跟他,他的身子倚着电梯内壁,闭着眼,可手指始终握着她的手腕,任她如何挣扎,都没有用。
  “叮”一声,终于到了,南风呼出一口气。傅希境却依旧没有放开她的打算,用密码开了门,不容她多说,顺势将她拉进了屋子里,然后抬脚反踢上门,才将她放开。
  灯打开的那一瞬间,南风望着这屋子,一怔。
  时光仿佛倒流,又仿佛是从未走远,这屋子里的一切,跟五年前,一模一样。
  鞋柜里湖蓝色女款棉拖鞋静静躺在那里,鞋口朝外,仿佛时刻等待主人的亲吻。餐桌上那只陶瓷花瓶依旧放在远处,像是一分一毫都没有挪动过地方,那是她当年去了十天陶艺班的唯一杰作。客厅角落里,一只脏兮兮的画夹斜靠在墙壁上,寂寥落寞。
  她闭了闭眼,睁开,目光转向沙发上那对格纹抱枕,一只被傅希境此刻抱在怀里,一只躺在他身边。那是某个周末,他们一起逛商场,在她的撒娇耍赖下,他陪她一起参加了一个情侣活动,得到的奖品。抱枕在灯光下微微泛旧,那其实不是时光的痕迹,而是它们被他抱在怀里太多次,因为那是她窝在沙发上时最喜欢抱在怀里的东西。他曾经还很幼稚地与这对抱枕争宠。
  南风觉得自己快要无法呼吸了,转身想逃,却听到歪倒在沙发上的傅希境在喃喃:“水。”
  脚步仿佛不由自主般,自动往厨房的方向去,踮脚从壁柜里拿出杯子,饮水机在冰箱旁,冷热参半,又从壁柜里拿出蜂蜜,一杯水,两勺蜂蜜,这是他微醺时必须的搭配。
  南风的动作忽地一顿,心惊地发觉,自己在做这些时,多么的轻车熟路,就像以前一样。他们相隔的这几年时光,仿佛从未存在过。
  她的手一抖,杯子差点儿落在地上。
  咬了咬唇,她端着杯子走到沙发旁。她告诉自己,等他喝完水,她就走!
  傅希境微微睁开眼,接过水,灌下一大口。
  “我走了。”南风起身,打算离开,手臂却忽然被他拽住,她不防,整个人随着他的力道倾倒在沙发上,跌在他身上。她还不及反应,他一个侧身,将她拥在怀里,紧紧的,像是怕她忽然消失一般。
  “小不点……”他的声音响在她耳畔,哑哑的,他炽热的呼吸里夹杂着酒气,还有独属于他的气息,喷在她颈窝里,酥酥麻麻。“我很想你。”
  声音那样轻柔旖旎,像是梦里的低语,令人心伤又心醉。
  南风仿佛被魔咒了,就那样傻傻地任他抱着,心跳得厉害,明知道应该推开他,却仿佛全身力气尽失般,绵软无力。
  他的头在她颈窝里蹭了蹭,深深呼吸,猛嗅着她的气息,满足般地低叹。拥着她的手指力道更紧了紧,嘴唇微移,亲了亲她的耳垂,而后慢慢游移到她的嘴唇,撬开她的唇齿,一路攻城掠地,唇齿相依,缠绵无限……
  当她察觉到自己正在回应他的热吻时,她浑身一颤,猛地睁开眼,狠狠地推开他。
  她所有的力气、理智、飞出体内的灵魂,在那一刻,统统归位。
  她跌落在地上。
  傅希境睁开眼,迷惘地望着她。他深黑的眸中,情绪多样,既又醉意,又有不解,还有未褪去的□。
  南风慌乱起身,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傅希境坐在沙发上,怔了好久,然后,他颓丧地躺倒在沙发上,手指盖在眼睛上,那种无力感与心中空荡荡的感觉再次汹涌而来,几乎将他淹没。
Chapter 13 愈靠近,愈心伤(上)
  从莲城回来后,南风接到好几个应征护理的电话,她将见面时间全约在了礼拜六,地点就在医院。
  来了三个人面试,都是即将从护理学校毕业的小姑娘,可惜没有一个谈成功。一个开出南风无法承担的薪水,一个女生是本市人,嫌医院离她家太远,听到需要住在病房里时立马打了退堂鼓,还有一个,一看到季妈妈的状况,闲谈两句就走了。
  这已是第三拨面试了,南风觉得沮丧,琳琳安慰她说:“别着急,还有时间呢,我们慢慢找。”琳琳的婚期已经定了,家里要求她提前一个月回到老家,为婚礼做准备,她却把时间往后拖延了半个月,给出南风足够时间找新的护理。
  南风离开病房,在一楼大厅见到护士长,忙上前喊住她:“护士长,我拜托您的事怎样了?”
  护士长说:“现在专业的全职护理挺难找的,别急啊小季,我继续帮你问问看。”
  “好的,谢谢您。”
  转身,发觉陆江川站在不远处,正看着她。
  “陆医生。”她走过去。
  陆江川问:“你在找护理?”
  南风点头:“现在这个护理要回老家结婚,时间挺急的,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
  陆江川从白大褂里掏出手机,递给南风:“你电话输给我。”
  南风讶异扬眉。
  陆江川笑了:“我也帮你问问看,如果有合适的人选,我总得有个联系你的方式吧。”
  南风眼睛一亮,太好了,他是医生,或许还真能帮上忙。赶紧将自己的手机号输入到他的电话薄里。
  “谢谢啊。”
  陆江川说:“对年龄有什么要求吗?”
  南风想了想,说:“年龄稍微大一点也没关系,主要是有耐心、细心,还有,不能太娇弱。你知道的,我妈妈一切都无法自理,需要近身照顾,帮她洗澡、按摩。”
  陆江川点点头:“我知道了。”
  没想到陆江川办事效率那么快,隔天下午就给她打来电话,说找了个人,让她去医院面聊。
  对方是个四十出头的女人,姓宁,衣着朴素但整洁,个子不高,很瘦。宁大姐简单介绍了自己的情况,她虽然不是学护理专业的,但她的丈夫因事故造成全身瘫痪,她照顾了他整整十年,经验丰富。
  宁大姐看着病床上毫无生气的赵芸,兴许是相似的境遇令她想到了故去的丈夫,眼眶微湿,叹息般地低喃:“这样子不能动,她该有多难受呀!”
  南风望见她脸上怜惜的表情,心里已做好决定,无论如何,一定要留下她。
  谈到薪资,南风特意在她原定的基础上再多加了点,从简单交谈里,她得知宁大姐的经济状况并不太好,丈夫的病几乎花光了家里所有积蓄,还有个正在念高中的女儿,负担很重。
  “你觉得怎样?”南风问,有点忐忑,毕竟全陪护理的薪水是比较高的,她开出的,确实不占优势。
  宁大姐沉默了下。
  南风生怕她拒绝,忙说:“如果你不满意……”
  宁大姐摇头:“薪水我能接受。你的情况我听陆医生说了,”她看南风的眼神变得特别柔和,“你比我女儿大不了几岁吧,却有这么重的负担,一个女孩子,真不容易。而且,你是陆医生的朋友,他特意拜托了我,不管钱多少,这件事,我都会做。”
  这是答应下来了,南风感激地连声说谢谢。
  “不过,有一点,周末两天我只能各上半天班,周六晚上必须回家住。我女儿念的寄宿制高中,只有周末回家,我想陪陪她,给她做点好吃的。”提到女儿,宁大姐一脸的温柔神色。“有没有关系?”
  南风表示理解,“没关系。周六晚上我来陪妈妈。”
  南风要跟宁大姐签订一份劳动协议,但她说不需要。“你是陆医生的朋友,我相信你。”她这样说。
  南风忍不住好奇:“你跟陆医生是?”
  她没有细说,只说:“他是我们家的大恩人。”
  原来如此。
  南风也没有再问,心里对陆江川十分感激,都是沾了他的光。将宁大姐送走后,她又回了陆江川办公室,他还在手术室没有出来。她写了张便签条贴在他的电脑上,然后离开了医院。
  晚上接到陆江川的电话。
  “对宁大姐还满意吗?”大概是刚出手术室,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疲惫。
  “很合心。谢谢!”南风说。
  他笑了笑:“你还要说几次谢谢呢,谢意够浓了。”
  写了张纸条,后来又发了条致谢的短信,确实谢意浓。
  南风说:“你帮了我一个天大的忙,应该的。本来想请你吃晚饭,可惜你在手术室。”
  陆江川说:“来日方长。”
  “呃?”南风一时没反应过来。
  陆江川故作惊讶:“呀,原来想请我吃饭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啊!”
  南风忙说:“当然不是!要不明天就吃?”
  陆江川忍不住笑起来:“好啦,跟你开玩笑的呢。”他觉得她真是很好骗,她焦急辩解的声音透过话筒传过来,仿佛有种令人开怀的力量,手术耗神,他本是极疲惫,可此刻与她隔着一根线说几句话,身心都放松下来。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嘴角的弧度有多么温柔。
  南风松一口气,说:“我说真的,明晚你有空吗?我知道一家很好吃的湘菜馆,你肯定会喜欢。”
  她还记得他最爱湘菜,陆江川只觉愉悦,很想答应下来,可是:“明天我有约了,下次吧,先欠着。”明天他答应了妈妈回家吃饭。
  “那好吧,再约!”南风挂掉电话,从沙发上站起来,刚转身,吓了一大跳,掩着胸口大叫:“谢飞飞!你无声无息地站在我后面,会吓死人的好不好!”
  客厅里只开了盏落地台灯,谢飞飞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猛一回头,真令人心惊。
  谢飞飞指着她,双眼发亮:“哼哼哼,跟谁再约?招,你是不是谈恋爱了?是不是是不是!”
  “你不是在画图吗,画完了?”
  “别转移话题!快招!”谢飞飞勾着南风的脖子。
  南风推开她:“没有的事!谈恋爱我会主动告诉你的。快去画图,否则又要熬夜了!”
  谢飞飞狐疑地盯着她看了几眼,最后握拳威胁道:“你敢偷偷谈恋爱试试看!”她那表情,真像个怕女儿被男孩子欺负的妈妈。
  南风嗔道:“知道啦,谢妈妈!”
  谢飞飞走到卧室门口,又转身:“对了,下礼拜三老太太生日,我在‘丽莎’订了位。那天你可不能跟别人约会!”
  “我记着呢!”
  隔天下班,南风去商场给谢妈妈买生日礼物。快过年了,商场里一派节日的喜气洋洋,各种促销活动,十分热闹。在收银台排队买单时,排在她前面的是一对母女,妈妈正在念叨等一下还要买的东西,十几岁的女儿哀叹连天,怨念道,天呐老妈,还要逛啊!我的腿都要断啦!
  南风有点恍惚,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从前,每到过年前,赵芸也爱抓着她来逛商场,从百货区到超市,可以逛一整天,大包小包的提回家。南风本来就不太爱逛街,逛半天就晕头转向,撅着嘴抱怨撒娇。
  她多想对前面的小姑娘也对曾经的自己说,不要怨念,能跟妈妈像朋友般一起逛街吃饭,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而这件看起来很稀松平常的事情,现在对她来说,却是梦寐以求的希祈。
  礼拜三,下了一整天的雨。
  下班时,雨势更大了,豆大的雨点如冰粒子一般砸下来,天阴得像世界末日。南风站在屋檐下犹豫了片刻,还是撑着伞走进了雨中。她站在路边打车,来往的出租车都有人,从她身边呼啸而过,溅起一地的水洼。很快,她的衣服与包包,就被雨水溅湿了一片。
  长长的喇叭声响起的同时,一辆车停在她身边,南风想走开,已来不及了。车窗降下,傅希境侧目望过来:“上车。”
  南风说:“不用了,我等人。”
  她的谎言太蹩脚,傅希境脸一沉:“你死心吧,这种鬼天气,这里是打不到出租车的。”
  “真不用了。”说着她往前走,她的雨伞太秀气,在暴雨中几乎快被压弯,大衣与包包已湿了一大片。
  傅希境气极,她真把他当瘟神了是吗?宁肯被暴雨淋,也不愿意跟他共处一室。他打开车门,冲进雨中,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命令道:“上车!”
  “傅总,请放开我!”南风低吼,这可是在公司门口,他可以无所顾忌,她还要混下去呢!
  他不理,夺过她的雨伞,撑在两人头顶,雨伞实在太小,他一把揽过她,紧紧搂在怀里,快步朝车边走。
  他的衣服被雨淋湿,头发上还滴着水,两个人靠得太近,那雨水溅落到她脸上,凉凉的。她放弃了反抗,在心底叹口气,随他上了车。
  他抽了几张纸递给她,而后才擦拭自己的脸与头发。他将外套脱掉,把暖气调高,问她:“去哪儿?“
  “丽莎餐厅。”
  他微怔,看了她一眼,然后发动引擎。
  南风目不斜视,望着前方,挡风玻璃外白茫茫一片,雨水如注。
  车内一室的沉默。
  这是自莲城那晚之后,他们第一次单独相处。
  那晚,她从他公寓跑出去,在江边发了很久的呆,乱糟糟的心思被寒风吹醒。离开时才猛然发觉,包落在了他的公寓里。钱包手机统统在包里。那一刻,她真想一头扎进寒冷的江水里。在这个并不陌生的城市,寒冷的夜晚,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找不到。她挣扎了许久,最后还是回到了他的公寓。
  他打开门,见是她,眼眸一亮,她却冷冷地扼杀了他燃起的小火苗,她站在门外,说:“我是来拿包的。”
  那簇火苗瞬间黯淡,他转身,将她的包拿出来,他穿上了外套,手中还抓着车钥匙。
  “我送你去酒店。”
  她站在原地,拒绝得很坚决:“不用。”
  他蹙眉:“听话。”
  “你不担心酒后驾车,我还怕麻烦。”
  “你开去,回来我找代理司机。”
  “不要搞得这么麻烦。”她别了别头,低声里几乎带着祈求:“傅希境,我很累。你让我松口气,好不好?”
  怒气在那一刻被挑起,是她在他的世界里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她打乱了他的生活,让他变得不像他自己。她却说他让她很累?
  “季南风,我说过,我们没完!”说完,他转身进屋,狠狠甩上门。
  第二天,她接到他的电话,说出差结束,就把电话给挂了。她反正已经习惯他的喜怒无常,退了房,独自回了海城。后来再在公司见面,彼此都是公事公办的模样。她清楚他的性格,说得出做得到,他不会放过她,可这样无望的纠缠,真的令她痛苦无比。
  因为太清楚他们之间没有结果,愈靠近,愈心伤。相见不如不见。
  “丽莎”是海城最有名的泰国餐厅,口味正宗地道,虽然消费高,但依旧人气爆棚。南风以前跟着汪吉谈业务,来过一次,一直对这里的菜念念不忘,但哪舍得来吃。
  车子刚抵达餐厅外,隔着雨雾,远远看见谢飞飞在前面泊车,南风对傅希境说:“我就在这里下吧。”
  傅希境却将车直接开过去,停在了谢飞飞的车后面,然后撑伞过来为她开车门。
  南风望了眼正站在门廊下看样子是在等她的谢飞飞,哀叹一声,下车。
  果然,谢飞飞惊呼声比她的人先到:“南风!”
  南风微微侧目对傅希境说:“傅总,谢谢你送我。慢走。”
  傅希境望了眼正朝他们走过来的谢飞飞,像是没听到,撑着伞,与她并肩走到门廊下。
  谢飞飞多火眼金睛啊,在朝他们挪过来时,已隔空迅速将傅希境上下打量了个遍,虽然雨伞遮了一半的面容,可那身段与气势可是遮挡不住的。等到傅希境收了伞,面孔露出来,谢飞飞在心底喝了声彩,好英俊的男人!但是,她忍不住瑟缩了下,这男人,太冷了,气势也太强。
  “南风,不介绍一下?”谢飞飞朝南风眨眨眼。
  南风无奈,淡淡地说:“我上司。”
  无名无姓,也不介绍谢飞飞,完全没有诚意。傅希境不悦,但表面不动声色,朝谢飞飞伸出手:“你好,我是傅希境。”
  谢飞飞伸出的手顿了顿,差点儿惊呼,你就是傅希境?建筑界与地产行业本就相通,她自然听说过傅希境,只是他这个人,极为低调,甚少有照片出现在财经报刊杂志。所以一直都只是只闻其声未见其人。后来得知南风在他手底下做事,八卦地打听过他,但南风总说,就那样呗,不就是个人。然后就转移了话题。
  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遇见,他对南风,绝对不止是上司对下属那种关系,你见过哪个上司为助理撑伞的?更何况还是他这种高高在上冷漠疏离的人。
  “你好,谢飞飞。”她还是有点愣愣的。
  “飞飞,我们该进去了。”南风提醒道。
  谢飞飞哦了声,对傅希境歉意地说:“真抱歉,今天是家宴,否则就请傅总一起了。”
  傅希境颔首,说:“我也有约,再见。”
  谢飞飞挽着南风往预订好的包厢走,走了很远,忍不住回头望,门口已没有傅希境的身影了。
  “喂,你在搞办公室恋爱?跟你的上司?!”谢飞飞八卦的神经被挑起,兴奋极了。
  南风瞥见正从洗手间出来的谢妈妈,忙追过去喊道:“干妈!”
  罗素蓉侧目:“你们来啦。”
  南风亲热地挽着罗素蓉的手臂,递上礼物:“干妈,祝您生日快乐!”
  谢飞飞凑近她耳边轻飘飘地警告:“你逃不掉的,回头再严刑拷问!”
  南风只当没听见,称赞起罗素蓉今天真漂亮。
  席间,话题聊着又绕到了谢飞飞的终生大事上。
  “过完年你就二十七岁了,连个男朋友的影子都没一个。”罗素蓉怨念地说道。
  这种话谢飞飞都听得耳朵起茧了,只当耳边风,刮刮就过,埋头专心对付美食。
  “自己不找就算了,竟然还挑三拣四!我介绍那么多条件优秀的,就没一个看得上。南风,你说她是不是故意气我啊!”罗素蓉叹气。
  南风笑了笑,给她加果汁,不接话。
  谢飞飞翻了个白眼,目光投向对面的谢长明,他喝着汤,只当没看见女儿的求救讯号。
  罗素蓉继续说道:“别的就不说了,就前面给你介绍的那个陆医生,我见过一次,他来美容院接他妈妈。人长得俊,又礼貌,职业也不错。从外在到内在,真是没话说。”
  谢飞飞要想一会,才想起她指的是南风替她去相亲的那一位,撇撇嘴:“既然这么优秀,干嘛还要去相亲。哦,不会有什么隐患吧?”
  罗素蓉要被她气死了,戳了戳她的脑袋:“瞎说什么呢!人家那是孝顺,听妈妈的话,哪像你!”
  谢飞飞嘀咕:“原来还没断奶啊!”说着冲南风眨眨眼,隔空传言:这种太听妈妈话的男人不能交往,幸好没下文了。
  罗素蓉真是对女儿彻底无语了。
  南风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不知道陆江川听到这句话,会是什么表情?
  饭毕,谢飞飞按铃买单,却被服务生告知,傅先生已结账过了。
  谢长明讶异地问:“哪个傅先生?”
  服务生回答说:“傅希境先生,他是我们餐厅的SVIP。”
  谢飞飞与南风对望一眼。
  罗素蓉兴奋了:“飞飞,你朋友?”
  谢飞飞白了她一眼:“你要失望了。”刚想把南风供出来,见她朝自己挤眉弄眼的,决定暂且放过她,否则以罗素蓉的八卦之心,她估计是招架不住的,话到嘴边改成了:“我跟他啊,下辈子都没可能!”
Chapter 14 愈靠近,愈心伤(下)
  愈近年关,天气一天冷过一天,海城的寒冬比北方还难过,阴冷干燥,难得见到太阳,江风刮过来,刺骨的凉寒。又不像北方有暖气,在空调房里待一天,皮肤干,眼睛涩,难受得很。
  南风在电脑上敲下最后一行字,保存,打印,关闭文档。看了看时间,还有五分钟下班。
  今晚,她与陆江川约了吃晚饭。
  是他主动打电话过来的,开玩笑地说,不知道上次的约定还在不在有效期。
  谢飞飞原本约了她看电影,她想了想,答应了陆江川,她总记挂着欠他一顿饭,而且知道他工作特别忙,自然就不好拒绝。
  整理好桌面,与林小柔打了声招呼,便下班了。
  陆江川的车已停在公司门口。
  拉开车门,热乎乎的暖气扑面而来,南风系好安全带,歉意地说:“其实你真的不用特意来接我,我们在餐馆见就好。”
  陆江川笑说:“顺路。”
  其实离得很远,他今天难得休全天,从家里开车过来的,一南一西,绕了大半个城市。约定时间是六点,他五点就抵达了这里,他坐在车里,没有开音乐,也没有看杂志,什么都没有干,就静静地等待,也不觉得无聊。他头仰靠在椅背上,车内寂静,仿佛能听见自己心里的声音,那是欣喜与期待。时间一分一秒过得很慢,那种期待见到她的感觉,像是很多年前,情窦初开的自己,站在女生宿舍楼下,等待心仪的女孩。
  这种感觉,太久违,太美妙,他心头微颤,微微闭眼,忍不住笑自己,真像个青涩的毛头小子啊!
  南风说的那家湘菜馆在一条小巷子里,是海城大力拆迁下保留下来的为数不多的老街,街道两旁杂乱的小店铺林立,路边还有很多小吃摊。刚入夜的巷子,人流如织,杂乱喧嚣,充满了世俗温暖的生活气息,显得这阴冷的天气也没那么冷了。
  陆江川把车停在小街外,两人步行进来。
  烤红薯的香气隔得老远就传过来,南风吸吸鼻子,跑上前去:“大爷,红薯怎么卖?”
  “四块五一斤,又香又甜嘞!”卖红薯的大爷乐呵呵地说道。
  “你帮我选一个吧,我要糖分多一点的。”她对大爷说,回身问陆江川,“你吃不吃,很香的。”说着又忍不住深深呼吸,还满足地闭了闭眼,真像个小孩子。
  陆江川微笑摇头:“不用。不过,”他瞧着炉子上的红薯都挺大一个的,“等一下你还能吃得下饭吗?”
  南风说:“完全没问题!我胃口大。”
  陆江川忍俊不禁,他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她说,公司聚会每次都吃西餐自助,没有一次吃饱过。
  她真是个另类,他认识的女孩子,个个都喊着节食,一不小心放纵自己多吃了一点,就呼天喊地地嚷着要绝食减回来。不过她真的太瘦了,是应当多吃一点。
  南风咬着红薯,含糊不清地说:“我最爱这条街,什么都有,充满了生活气息。最重要的是,好多好吃的。”
  他是土生土长的海城人,却是第一次来这条街,一是离家远,而且他不喜欢太过热闹的地方,也许是学医的关系,他有轻微洁癖,从不吃路边摊,也不往这种拥挤不堪又杂乱的小街道逛。可此刻,陪她慢慢在人群里穿梭,他竟一点也没有突兀感,手臂下意识地伸出去,护在她身后,为她隔开擦肩而过的人与叮叮当当骑过来的自行车。
  饭馆在街尾,连个招牌都没有,店面也不大,此刻已坐满了人。南风跟收银台后的老板娘打了声招呼,很熟的样子,然后领着陆江川朝阁楼走,她事先预订了位置,否则这个时候来,要等位的。
  是南风点的菜,陆江川说自己不挑食,湘菜更是都喜欢。她便点了几道招牌菜,秘制鱼火锅每次她跟谢飞飞来吃饭必点的,寒冬里吃火锅,美!
  菜上的很快,色香味俱全,陆江川食指大动,每一道都赞不绝口,两个人都吃撑了。
  走出餐馆,风呼呼的刮过来,南风望望夜空,说:“似乎要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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