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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风过境

七微(当代)
南风过境
作者:七微
Chapter 01有生之年,狭路相逢
  对傅希境来说,所有的饭局到最后都只有一个感觉——累。
  酒过三巡,餐桌上气氛愈加热烈,有人开始讲起了段子,有人配合地笑。然后又是一圈高声碰杯。傅希境咽下一杯酒,不着痕迹地抬腕看表,八点过十分,这顿饭,已吃了整整两个小时,快要把他的耐性全用光。目光投向桌首的顾恒止,有点后悔答应他吃这顿饭。
  他来海城办事,顾恒止坚决要给他摆个接风宴,接风是幌子,是他想跟朋友合伙弄个房地产公司,傅希境在这个行业摸爬打滚多年,傅氏旗下的寰宇地产在国内声名鹤起,没有比他更合适做顾问的人选了。顾恒止的朋友全跟他一样,公子哥儿的德行,吃喝玩乐很在行,见地确实不咋地。说不了几句,傅希境就觉得话不投机,累得慌。如果换做平时,他早就走了,但顾恒止不一样,毕竟是发小的交情,更何况前阵子欠了他一个大人情,他都说了这顿饭就当还个情,傅希境实在不好拂了他面子。
  手机铃声忽然响起,这一刻傅希境觉得这铃声真动听。他颔首,起身去外面接电话。
  刚跨出包厢门,便被左边急匆匆跑过来的人撞上,那女子捂着嘴,嘀咕一句“对不起”,也没看他,又匆忙地向前跑去,在走廊尽头右转,进了洗手间。
  他心头微颤,怔住。
  是幻听了吗?
  刚刚那句“对不起”,虽然很低,但是那声音……
  手机铃声还在不知疲倦地响着,他晃了晃神,接起。
  接着,又一个女生从隔壁的隔壁包厢里出来,匆忙从他身边跑过去,进了洗手间。
  一分钟后,他挂掉电话,转身去推包厢门时,手指顿了顿,怔忪间,双脚已先于行动,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这是一家越南餐厅,浓郁的东南亚风情,照明用的是色彩鲜艳别具一格的纸灯笼,映衬得整个走廊有一种幽暗清雅的美。此刻走廊上没有人,包厢的隔音效果又十分好,显得空间里特别寂静,所以哪怕他站在外面,也能听到洗手间里强烈的呕吐声,还有细微的人声。
  洗手间里。
  陶桃轻拍季南风的背,担忧地问:“南风姐,你没事吧?”
  南风将手指放在舌头上,狠狠一抠。
  呕——
  又是一阵强烈的呕吐,今晚吃的东西,大概全部都吐出来了吧,吐出来也好,总比憋着一肚子酒气难受得要死强。
  南风抹抹嘴角,打开水龙头,将秽物冲掉,然后捧起冷水狠狠拍在脸上,直起身子,深深呼一口气,“桃子,我没事,你赶紧回包厢吧,我们两个都跑出来了不太好,回头汪经理要念叨了。我再呆一会,等下就过去。”
  “南风姐,回去还得喝呀!”陶桃皱着眉,她也喝了不少,脸红红的,胃里难受,再望着南风苍白的脸,声音都带了哭腔了,“要不……我们开溜吧……”
  南风白了她一眼,“傻啊你,现在溜?那前面那几瓶酒不是白喝了!这种得不偿失的事傻子才干!今晚就算喝到胃出血,我们也得把这份合同给拿下!”
  陶桃瘪了瘪嘴:“业务员真不是人干的活!”
  南风叹口气,摸了摸陶桃的脸:“你刚刚入这行,可能有点不适应,久了就习惯了。回去吧。”
  陶桃将手中的矿泉水递给南风:“你在这休息久点吧,我先去顶一顶。”跺了跺脚,“那些人,真是恨不得把我们往死里灌。”她转身走了出去。
  南风摇摇头,看着陶桃,仿佛看到当初刚刚进入经纬建筑的自己,也是她这般大,二十岁的年纪,没有大学毕业证书,想要找一份好工作,真的很难。而业务员,是门槛最低的。她记得去经纬面试的时候,业务部经理汪吉只扫了眼她的简历,第一句话就问她,酒量如何?她怔了怔,回答说,还行。他再问了几句别的,然后让她先别走,到会议室等候,她走进去,里面已经坐了好几个同样等待通知的人。
  等汪吉终于面试完所有应聘者,已经到了午餐时间,他走到会议室,对十个等候的人说,一起去吃饭。大家面面相觑,还是跟着他去了。吃饭的地方就在公司附近一家小馆子,是冬天,汪吉点了只羊肉火锅,再加了几个招牌菜,然后对老板说,搬六箱啤酒过来。她终于明白汪吉的用意,有点哭笑不得,真是别开生面的面试啊。喝到最后,十个人就只有四个没有醉倒,其中一个就是她,唯一的女生。第二天,她就同另外三个人,一起到经纬业务部报到。
  后来汪吉老打趣她说,南风呀,你一个女娃子,酒量竟然比男人还厉害!然后朝她竖起大拇指。她苦笑,没有告诉他,在三个月前,她还只有两杯香槟就醉的量。她也没想到,连续三个月借酒消愁的生活,竟然帮了自己一个忙。
  南风望着镜子中的自己,脸色泛白,昨晚没睡好,眼睛里有淡淡红血丝,眼睑下的青黑连粉底都遮挡不住。真累呀,身体累,心也累。真想赞同桃子那句“溜吧”,也恨不得靠在洗手间的角落里睡过去,可不能。
  揉揉太阳穴,她从口袋里掏出唇彩,淡粉色的一管,很少女,擦在嘴唇上粉嘟嘟的闪亮。她其实不喜欢这种粉嫩鲜艳的色彩,这支唇彩是闺蜜谢飞飞送的,她说,业务员最重要的就是一张嘴,与人谈业务时漂亮的唇彩会加分的!南风抿抿嘴,果然整个人瞬间便精神了一点点。
  转身,往门口走。
  确实是喝太多了,她脚步有点虚浮,太阳穴跳痛,头昏目眩到甚至出现了幻觉,否则女厕的门口怎么会站了个男人?
  她眨了眨眼,睁开,不是幻觉,门口确确实实站了个男人,并且,正眼神灼灼地望着她。
  她的酒意像是被那眼神灼得更醉了几分,身体虚晃了下,下一秒,她的肩膀被人扶住,她站稳了,他却没有放开的意思。
  “谢谢……”她像是被吓倒了,过了许久才找回声音。“不好意思,先生,请让让。”
  他不接话,也不放开她。
  “先生,你是不是喝醉了?这里是女厕,男厕在另一边……喂!你干嘛!”
  傅希境拽住她手臂,拉着就往外走。
  “先生,先生!请放手,放开我!”南风叫道,傅希境置若罔闻,一直将她拉着拐了个弯,站到了稍微明亮的走廊上。
  他停下来,转身,面对着她,还是没有放开她。
  “西贝,”他眉毛拧了拧,声音低沉,像是刻意压抑着某种情绪般。“你叫我什么?”
  南风低了低头,深吸一口气,再抬眸:“先生,你认错人了。我叫季南风,不是什么西贝。”
  傅希境眸色变深,浓眉蹙得更紧。
  他曾想过无数种再见到她时的情景以及对白,是淡定说一句好久不见,还是激动地将她拥在怀里,问她这些年去了哪里?过得好不好?又或者,愤怒质问她,当年为什么不告而别?
  ……
  种种臆想,却没有一种与眼前的重叠。
  她竟然装作不认识他?
  可这分明是她,这眉眼,同五年前的她,并没有很大分别,瘦削的脸孔,大眼睛,眼角下边有一颗小小的泪痣。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五年前的她,从来都是素面朝天,不像此刻,妆容精致。噢,还有,五年前的她,留着一团乱糟糟的俏丽短发,而今,换成了长卷发,充满了成熟女子的风情。
  可她却说,他认错人了。
  再次见到她的惊喜被怒意占据,他神色一冷,手下一个用力,将她狠狠地拽向自己的怀里,另一只手掐住她的腰身,让她丝毫动弹不得。
  “认错人?”他嗤笑一声,“同床共枕一年的人,你说,你会认错吗?”
  南风瞪着他,眸中已装了怒意:“放开我!”伸手去推他,无奈他箍得太紧,毫无用处。
  他不理,腾出那只捉住她手腕的手,抚上她的脸庞,手指在她脸颊一点点游移,他指腹凉凉的,那温度让南风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一丝慌乱从她眼神中闪过,很快又消失,但没有逃开他的眼睛。
  他眯了眯眼,声音压抑着怒气:“季南风?赵西贝,就光改个姓换个名么?你怎么不把这张脸也换了!”
  此刻他真想放声大笑呀,笑自己的愚蠢。当年她不告而别,这五年来,他从未放弃过找她。她消失的那会,他只差将莲城掘地三尺,还托海关的朋友查了出入境资料,结果一无所获。也找了私家侦探,满世界找她,可一点线索也没有,她这个人仿佛凭空消失了般。到最后,他连最坏的结果都想过了,她是不是遭遇了什么不测?可原来,并不是,她好好的活在这个世界上,而且还离他这么近,就在离莲城一个多小时车程的海城。
  而今,她站在他面前,却说,我不认识你。那他这五年的寻找算什么?担忧算什么?思念……又算什么?
  “先生,这世界上长相相似的人有很多,我只当你喝醉酒认错了人。现在请立即放开我,否则我要喊人了!”南风怒视着他。
  他像是没有听到,眸色愈发深沉,望着她喋喋不休的嘴,忽然,他倾身,她惊慌后仰,脖子却被他伸手勾住,他嘴角带着笑,可那笑容很冷很冷,同他的语调一般:“我让你看看,我究竟是不是认错人了!”如狂风卷着暴雨般的吻落在她唇上,没有温柔,没有缠绵,没有缱绻,他强势撬开她的嘴唇,在她口腔里横冲直撞,带着怒意与惩罚,恶狠狠地肆意妄为,甚至用牙齿咬她,像是要用疼痛来唤醒她的记忆。
  她觉得浑身血液在那刻一齐涌上脑袋,既羞愧又愤怒,抬脚就去踢他,可他像是早有预料,一用力,将她推到了身后的墙壁上,身体压着她的,将她完全禁锢了起来。
  忽然,他放开她一点点,暗哑的声音带着微喘声如鬼魅般传来:“现在,有没有帮你找回点熟悉感?嗯?”不等她答话,他的唇又覆上她的,依旧是急迫的不由抗拒的,却少了些许蛮横霸道,唇舌所掠之处,似是带着深深的依恋。
  她被他禁锢着,呼吸困难,绝望极了,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掉,牙狠狠地一咬,而后嘴里尝到了血腥的味道,有她的,还有他的。
  他吃痛,终于停止了掠夺,退开一点,手臂却依旧揽着她的腰,她身体的颤抖清晰地传达到他的手指。
  这时,有两个声音忽然突兀地在这寂静的走廊里响起。
  “南风姐!”这一句,很大声,很惊恐。
  “阿……境?”这一句,十分迟疑。
  南风晃过神,恶狠狠推开傅希境,从那狭窄的快要令她窒息的禁锢圈里逃出,几乎站立不稳,幸好飞跑过来的陶桃扶住了她。
  “南风姐……”
  “别问了,先回包厢。”她低声打断陶桃,语调同她身体一样,微颤着。
  “哦。”陶桃跟在她身后,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望,目光恰好与傅希境望过来的目光撞上。好冷!这是她对傅希境的第一个感觉,像是要证实下这种感觉,她的身体在那目光下忍不住瑟缩了下,她赶紧转头,快步追上去。
  “遗憾遗憾,看来我错过了最精彩的画面喽!”先前那个迟疑的男声再次开口,他走近傅希境,笑得一脸暧昧,“我们刚才还在说,你接个电话怎么接这么久,原来躲这儿调情呢!”顿了顿,他忽然像发现新大陆般,盯着傅希境微肿带着血色伤口的下嘴唇,眼神贼亮,闪烁着八卦的光芒,“看刚才这情形,似乎你是强迫人家姑娘的?哇靠!傅大少,你太令我惊讶了哈哈哈!今晚这顿饭请得太值了!”他大笑着,拍了拍傅希境的肩膀,“咳咳,不过哥们你也太急迫了点吧,就算对人家姑娘一见钟情,也得有个追求的过程不是。莫非,这些年清心寡欲苦行僧般的生活令你压抑太久,所以才这么地急不可耐……”
  “顾、恒、止!”冰冷充满怒意的声音终于打断了他的聒噪,傅希境眼神如刀,刀刀锐利,刺向顾恒止。
  “OKOKOK!”顾恒止举手,可嘴角抽搐的笑意却怎么也收不住。
  傅希境说:“这家餐厅老板你很熟?”
  这家伙话题也转换的太快了吧!顾恒止愣愣的,点头,“是呀,我一哥们在这边有股份。”
  傅希境目光投向南风走进去的那间包厢,“你帮我打听下,A8包厢是谁做东。”这家越南餐厅口碑十分好,因此生意经常爆棚,吃饭需要提前预约的。
  “没问题。”顾恒止满口答应,其实就算傅希境不说,他也想要去探探情况来着,实在太好奇了呀,自从五年前,傅希境那个小女朋友离开他之后,他身边就没再有过女人,对围上来的莺莺燕燕也是冷如玄冰,坊间甚至传说他是否转变了性取向。他实在好奇,刚离开的那个女人到底有什么魅力?竟引得一向冷静自持的傅希境如此反常。刚才匆忙一瞥,走廊光线暗,加之南风又是低着头快步走开,所以顾恒止甚至连她的长相都没看清楚。
  顾恒止推开A8包厢门时,里面气氛正热,十来个人坐满了一桌,有人正在劝酒,大声说:“季小姐,高经理可是大忙人,要不是看在你这个大美女的面子上,今晚哪请得动他呀!所以你得再敬他一杯!”
  “是呀是呀,那可得喝个交杯!”有人提议。
  “对对,交杯酒!”桌上的人纷纷附和。
  这只不过是酒桌上助兴的一个游戏,南风在经纬做了近五年的业务员,早就习惯了这样的起哄,换做平时,她也许会大大方方的笑一笑,而后应承。可今晚,她的情绪波动太大,心里乱糟糟一团,那些起哄声调笑声,搅得她脑袋都快要爆炸。
  坐在她身边的陶桃碰了碰她,她晃过神,下意识起身,端起酒杯,像是自言自语:“是应该再敬高经理一杯。”接下来,她应该推开椅子,走到离她很近的主位上的高经理身边,可她的双脚像是被绑着,一步也移动不了。
  她站在那里,端着酒杯,在数双期待与充满暧昧的目光下,发呆。
  坐在她对面的汪吉咳嗽了一声。
  南风回神,笑了笑,“不好意思,我大概有点醉了。”她望向高经理,对方正一脸似笑非笑地望着她,那目光炽热,刺得她胃里忍不住冒了个想要呕吐的泡。
  她抬脚,走到高经理身边,还未来得及开口,另一个声音忽然□来。
  “高经理,好久不见。”
  “哟,是顾少啊,稀客呀!”高经理侧目,见到走进来的顾恒止,连忙起身迎上去,“吃过饭了吗,没吃的话给我个机会,让服务员把这些菜先撤掉,重新上一桌。”
  顾恒止摆摆手,“别,我在隔壁包厢有饭局,听说高经理跟我妹子也在这边吃饭,所以过来打个招呼。”
  “顾少的妹子?”高经理惊讶极了,在座的总共两个女生,他目光扫过南风,又扫过陶桃。
  顾恒止目光一转,下巴往南风的方向努了努,笑着说:“喏,就那小丫头,我干妹妹。”语气无比宠溺的样子。
  一屋子人的目光纷纷投向南风,那目光里有惊讶,还有羡慕。
  而接受目光洗礼的当事人,眼神里也同样是满满的讶异。嘴角动了动,刚想开口,又被顾恒止抢先了,“高经理,我妹子酒量不好,你可得照顾点呀!”
  “那是那是,一定一定。”高经理点头如捣蒜。
  “那你们继续,我先过去了。”顾恒止转身,忽又回头,望着南风:“丫头,别喝醉了。还有,散场后等我,我送你回去。”然后,冲她眨眨眼,折身走了出去。
  交杯酒自然不用喝了,南风回到座位,高经理竟亲自帮她倒了杯热茶,先前望着她目光中的暧昧与炽热全成了殷勤:“小季,怎么都没听你说呀,顾少竟然是你哥哥。”
  南风默,心想,我也才知道我有个干哥哥。伸手端起茶杯,喝一大口,笑了笑,没做声。
  顾恒止刚跨出包厢,发现傅希境倚在不远处的窗户边吸烟。
  “这么急呀,专门在这等我呢!”他走过去,调侃地说。
  傅希境转头,瞪了他一眼。“里面他们喝得正兴头高,吵得很,没法说话。”
  顾恒止摸了摸下巴,一脸玩味地说:“阿境,如果我没看错的话,A8包厢里那个季小姐,不就是当年的小不点嘛!但是,我记得好像不是这个姓吧?”他蹙蹙眉,“叫赵西贝来着?”
  傅希境往唇边送烟的手指顿了顿。
  她说他认错了人,她真是自欺欺人,就连与她只有一面之缘的顾恒止都一眼就认出她来了。
  “可是,我真是伤心呀,她竟然忘记了我!”顾恒止指着自己的脸,“像我这么一张英俊得令人过目难忘的脸,她竟然没有认出来!!!”
  当年,她第一次进入他的朋友圈子,是一个发小的生日Party,要求必须带女伴。原本她不愿意去的,说不认识他的朋友,去了没有话题,会无聊。他哄了许久,她才答应一起去。他们迟到了,推开包厢门时,原本偌大的闹哄哄的包厢有几秒钟的沉寂,数双目光齐刷刷地望向她,她下意识地往他身后缩,却被他牵着手往前拽了拽。后来还是顾恒止打破了沉寂,大叫一声说,靠,阿境,你从哪儿拐了个未成年小不点来呀!
  当年她才十九岁,小小的脸孔,大眼睛,留着一头乱糟糟的短发,她有一米□,在南方女生中不算矮,可她太瘦了,那天又穿一件男朋友款宽松衬衣,搭牛仔裤,球鞋。与在场的盛装打扮过的妆容精致的女人一对比,确实太青涩了,简直像个高中生。
  所以那天晚上,他的朋友们,都没记住她叫什么名字,个个跟着顾恒止叫她小不点,或者,阿境的小不点。
  指间的烟燃到了尽头,傅希境将烟蒂掐灭,弹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里。
  “怎样?”傅希境问。
  “什么?”顾恒止反问。
  傅希境皱眉,“托你打听的事!”
  “噢,做东的是经纬建筑公司,小不点应该是经纬的业务员,请的是禾一地产业务部经理,高鹏。”他顿了顿,说:“嘿,我刚进去的时候,正好碰上你家小不点要与高鹏喝交杯酒呢!”
  成功看到傅希境皱起眉,他心里一乐,面上依旧不露声色,“气氛那叫一个热乎哟,高鹏看小不点的那眼神,啧啧啧,就像饥渴的猎人看一猎物似的,那个火热哟……”他又停了停,望见傅希境嘴角紧抿,搁在窗台上的右手卷曲着慢慢握紧,那是他发怒前的征兆,顾恒止语调一转,“但是,我成功地阻止了这杯交杯酒!”嘿嘿,虽然他很想欣赏下傅希境的失控表情,但是呢,再说下去,以他对这家伙的了解,只怕这怒火首当其冲就会把他烧成灰。
  “所以……”
  “所以?”
  “所以,你欠了我个人情。”顾恒止笑嘻嘻地总结道,转身往包厢走,在门口又停住,转头说:“哦,还有,我刚才对小不点说,让她散场后等我,我送她回去。我想,你对这桩美差应该没有异议哈?所以,待会我跟他们换场子继续喝酒去,就不算上你喽。”
  他没有进去,倚在窗边,又点了一支烟。他从前也抽烟,但没有瘾,后来同她在一起后,她讨厌烟味,他就极少抽,回到家后是从不碰的。自她离开后,无数个夜深人静,他独自面对空荡荡的公寓,唯有指尖一点星火令他感觉一丝温暖,后来,他的烟瘾就越来越大。
  任何东西成瘾,都是因为有所依恋,戒不掉,放不下。
  如烟,如她。
Chapter 02 春风十里,不如你
  南风拿出手机看时间,九点半,这顿饭,整整吃了三个小时,真像打了一场仗,令人开心的是,是胜仗。
  汪吉在收银台买单,高经理一行人已先走了。她与陶桃站在大厅里等汪吉。
  汪吉买好单过来,对她说:“南风,今晚这合同,之所以能这么顺利拿下,你应该知道吧,高鹏是给了顾少的面子呢,你回头好好谢谢人家。”
  南风心里其实早就猜到了,问:“顾少……到底干嘛的,这么大面子?”
  汪吉惊讶:“你不知道他干嘛的?他不是你干哥哥么?”
  南风呵呵干笑:“我没问那么多嘛。”
  “哦,他爸爸是税务局的顾局长。”
  话说到这份上,南风自然就明白了,那个顾少是干嘛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有个面子大的老爸。
  “好了,我喝了酒,也不方便开车送你们,分头打车回去吧。”说完,他就走了。
  陶桃就住在这附近,见南风脸色太差,让她跟自己挤一晚,南风却说会认床,坚决要回家。
  送走了陶桃,南风才转身看站牌,却发觉没有直达公交车回家,转车的话,估计来不及赶上末班车。坐在长椅上,掏出手机给谢飞飞打电话,想让她开车来接,可打了好几通电话她都没接。
  看到有空的士过来,想拦下,转念一想,又放弃了。从这里打车到家,至少需要五十块,这对她来说,太奢侈了。
  算了,先转公交,再打车吧。
  起身时,胃部忽然传来一阵疼痛,让她直不了身,她又坐下去,接着,强烈的呕吐感袭上来,她没有力气跑到垃圾桶旁,蹲在马路边张口就吐,胃里的东西像是失控的水龙头般,哗啦啦地喷洒而出。昏黄路灯下,她微眯着眼,看见那堆呕吐物里,大半的颜色是暗红的,酸臭味里夹杂着一丝丝血腥的味道。而胃,疼得更厉害了,她的脸因痛意皱成了一团,在愈加强烈的昏眩感中,她感觉有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而后,有人蹲在她身边,一张纸巾递到她眼前。
  “谢……谢……”她虚弱侧头,看到来人,不禁一愣。
  怎么是他?
  傅希境的视线已被那堆呕吐物吸引,他脸色刹那变得很难看,俊眉紧蹙,偏头盯着她:“你就是这么生活的?”
  南风想开口反驳说,先生,我怎样生活,与你有什么关系呢。可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倾身,张嘴又吐了许多,整个口腔里都弥漫着血腥的味道。
  傅希境伸手,托起她的下巴,南风想反抗,也已经没有力气,只得随他用纸巾擦拭掉她嘴角的残留物。
  忽然,她身体一轻,整个人已被他腾空抱起,朝不远处他的车走去。
  南风没有反抗,胃实在太痛了,索性闭着眼睛,挨得这么近,她闻到他身上的气味,清冽的树木香中夹杂着淡淡的烟草味,那么熟悉。她心里忽然就有点难过,所有的坚强像是被这种熟悉的味道击溃,僵硬的身体一点点放软,她怕自己落下泪来,侧了侧头,将脸孔埋进他胸膛。
  傅希境低头看了看她,沉默着,加快了脚步。
  八点四十就散了饭局,他将车停在餐馆门口,一直等她出来。他看到她与另一个女孩站在大厅门口,只一个侧面,看出她略微苍白的脸色,她眉眼间的疲惫。后来,她送那女孩去坐公交车,他开车跟过去,就停在站台不远处,看见她坐在那一遍一遍拨打电话,没接通,眉毛蹙起像是生气了。而后,看见她蹲在路边呕吐,当看见她面前的呕吐物里竟有血丝,他的心蓦地一紧。
  她离开的这些年,到底过的是怎样的生活?当初,他们在一起的那一年,他那样宠她,恨不得把世间所有最好的东西都给她,可她却弃如敝履。他不明白她为什么不告而别,又为什么要假装陌路?
  真恨她呀,真恨。可却还是放不下。
  打开车门,将她平躺放在后座,脱下西装外套盖在她身上,又从杂物箱里翻了翻,终于找到一个塑料袋,塞进她手里:“如果想吐,用这个。”
  她紧紧握住,点头。
  他上了驾驶座,将后视镜放低,正好可以从里面清晰地看到她,微微侧头,说:“车速会很快,你稳当点。”
  也没等她回应,他发动引擎,车子飞快驶出去。
  傅希境对海城不熟,调出导航仪,飞速查找最近的医院,还好,市第三医院就在附近。
  后座上,南风的呼吸声愈加急促,蜷缩成一团,脸色越来越苍白,又爬起来吐了一次,车厢内飘散起淡淡的异味。
  他时不时从后视镜中望着她,嘴唇抿得紧紧的,握紧方向盘的手指竟在微微发抖。
  多久了?没有过这样慌乱的情绪?一颗心悬得高高的,若不是在开着车,他的视线一秒都舍不得离开她。前方遇红灯,他抬眼打量,十字路口恰好没有车开来,他一个提速,迅速超前车,冲了过去。
  短短的一程路,他觉得格外漫长。
  车子终于停在了医院门口,他将她抱起,飞速冲了进去。
  喝酒过度引发的胃出血,及急性胃炎。
  她被送进输液室打吊瓶,在药物作用下,疼痛得到了缓解,沉沉地陷入睡眠。
  他坐在病床边,将她冰凉的手指握在手心,想起医生说的话。
  “你是她男朋友?”医生问。
  他愣了下,而后点头。
  “那你应该知道她的胃很不好,怎么还让她喝这么多酒?”医生责怪地看着他。
  他倾倾嘴角,没有做声。
  “问题已经很严重了,再这么喝下去,小命都要玩完!”医生开着药单,严厉警告。
  “我不会再让她沾酒的。”他说。
  他望着她,她脸色依旧苍白,哪怕在睡梦中,眉头依旧蹙着,似是有天大不开心的事。从前,她是多开朗俏皮的一个人啊。从前,她的酒量也非常差,两杯香槟就醉过去。他们在一起时,她就醉过一次,正是那次他发小的生日Party上。
  她比他们都小好几岁,话题聊不到一块,觉得闷。趁他跟一群哥们喝酒玩乐时,她一个人窝在角落里喝香槟。香槟入口香醇,后劲却大,她喝着喝着就睡了过去。是醉的。醒来时,她发觉人都走光了,他坐在她身边,她的头枕在他的腿上,身上还盖着他的外套。
  她迷迷蒙蒙地嘟囔:“你怎么不叫我呀?”
  他揉揉她乱糟糟的头发,满眼宠溺:“见你睡得太香了,不忍心。”
  出了俱乐部,他要去取车,她惊讶地指着天上的月亮说:“啊,今晚月亮又大又圆,我们走路回家吧,就当散步!”
  走路?他骇笑。俱乐部在近郊的一个度假山庄,到他们住的地方,开车需要一个小时。已经凌晨一点了,只怕走到天亮也走不回家。
  她撒娇地吊着他的手臂摇晃,“好不好嘛?你平常工作这么忙,应酬又多,几乎没有陪我在晚上散过步!”见他犹豫,她哎哟一声,“我酒还没醒,头好痛呀!要吹吹风散散酒气喔。”
  他拿她没辙,只得陪她散步。
  那是中秋节后一天,头顶的明月,又圆又亮,郊外的公路上,寂静无声,唯有路边田地间偶尔发出几声虫鸣。他牵着她的手,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他本就是个话不多的人,而她,却反常地沉默。只是用力地反握着他的手。
  可才走了十五分钟,她就开始喊累,蹲在地上不肯走,他拉她,她却耍赖让他背。他哭笑不得地蹲下身,将她稳稳托在背上,一边迈步一边说:“小猪,出发喽!”
  她不满地在他背上扭了扭,凶巴巴地抗议:“小猪骂谁呢!”
  他顺口接:“骂你呢。”
  她勾着他的脖子哈哈大笑,“怎么每次都这么傻啊你。”
  他也笑。这样的句式她对他说过好多遍了,第一次是真没反应过来。后来每一次,都是故意的。
  笑着笑着她就趴在他的背上睡着了。他无奈地摇摇头,又背着她原路返回,去山庄取车。
  那晚的月色真美呀,月亮又大又圆又亮,就跟今晚一样。
  傅希境从病房的窗户里望出去,一轮圆月静静挂在天边,月色如许,任岁月如何变迁,它始终不变。而他跟她,隔着五年漫漫光阴,更隔着,他所不知道的某些原因。她的拒绝,她的冷漠,以及,她离开他的理由。
  收回目光,帮她将被子掇了掇,他起身,走出了病房。
  他站在走廊尽头,拿出手机,拨通了顾恒止的电话,等了许久,才被接通,电话那头有点吵,音乐声以及喧哗声,大概是在酒吧。
  他蹙眉,没有开口,等了片刻,电话里终于清静,顾恒止说:“傅大少,啥事呀,我们正喝得开心呢!我到洗手间来了,说吧。”
  “你说想把公司业务拓展到地产业,是来真的还是一时兴起?晚上吃饭时,顾恒止想拉他一起合作,他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当然是真的!”顾恒止来了精神,傅希境可不是闲得无聊同你打电话拉家常的人,看来晚上的提议有转机!
  “你觉得禾一地产的实力如何?”
  “还不错,在海城排得上前十吧。当然,比起你的寰宇,自然不能相提并论。等等,”顾恒止何等精明,反应过来,惊讶道:“你不会是想……”
  傅希境打断他:“没错,收购,重组。”
  六个字,简洁,有力。一个男人的吐纳间,像是随意间的一句话,一个公司却将面临巨大危机。顾恒止暗暗吸了一口气,地产界都传傅希境杀伐决断得像个战神,果然霸气呀!只是……
  “为什么?”顾恒止问,他不太明白,以寰宇的实力,在海城设个分公司,照样风生水起。
  他没有回答,转移了话题:“你跟你爸提下,查一查禾一的财务与税务问题。”
  顾恒止心下又是一惊,没想到他竟然要用这种手段!只要有心一查,禾一根本逃无可逃!牵一发动全身,禾一内部一乱,铁定完蛋!届时,傅希境可以以绝对的低价将这盘乱棋收入囊中。
  高啊!只是,到底有点不光明。可商场如战场,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凭的不过是各自本事。更如深陷泥沼,没有哪一个,可彻彻底底的清白。
  顾恒止静了静,说:“我想知道真正理由,我们将是搭档,不是吗?”
  电话里有片刻的沉默,而后他听到傅希境平淡的口气说:“小不点现在在医院,胃出血,喝酒喝的。”
  顾恒止张了张嘴,越张越大,愣了好久,才大声说:“靠!原来你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啊!”这个男人实在太可怕了!顾恒止忍不住打了个颤,幸好,他跟他是友非敌!
  傅希境将手机移了移,接着说:“既然要做,就索性做大,建筑公司也用自己的。你找个专业的评估公司,评估下经纬建筑。”
  顾恒止彻底无语了,喃喃:“真不知道那小不点有啥魅力,竟然让你为她做到这份上。”
  “挂了。”傅希境果断挂掉电话。
  他靠在墙壁上,点一支烟,深吸一口,吐出一个漂亮的烟圈,烟雾缭绕,攀上他俊朗的眉眼。是呀,她到底有什么魅力呢?令他如此失常。见过那样多的女人,她不是最漂亮的,不够温柔,不够体贴,脾气又倔强,爱使小性子,爱撒娇,还喜欢耍赖。甚至在五年前,不告而别忽然消失。她到底有什么魅力?令他这么多年后,再次见到她时,那么欣喜,依旧忍不住深深着迷。
  她到底有什么魅力?他也不知道,他只知道,因为那是她,独一无二的她。
  胡兰成说,这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它是对的,它是好的,只因它是这样的。
  她于他,正是这样的存在。
Chapter 03 他是她永远不能再抵达的岸(上)
  时间指向十一点半。
  药水还剩下最后一小瓶,南风的血管极细,护士不敢把点滴放太快。
  南风缓缓睁开眼,头顶灯光太明亮,刺得她又微微闭眼,再睁开,侧头,发觉坐在病床边的傅希境正望着他。
  “醒了,感觉好点了吗?”他微微倾身,语气温柔。
  “好多了,谢谢你,先生。”
  傅希境脸色一变,声音冷了几分:“赵西贝,你还装!你就装!”
  南风疲惫地闭了闭眼,轻说:“我真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我挺累的,我们不要再争论这个话题了,好吗?”
  傅希境嘴唇微动,没再逼她。
  他不说话,她也没开口,室内陷入持久的沉默,唯有输液管里药水流动的声音滴答滴答轻响着。
  她闭上眼睛,假寐。
  “以后不准再喝酒。”他忽然开口,是不容置疑的语气。
  南风想反驳,却怕引发更多的争论,继续假寐,沉默是金。
  他也没追着要个答复,继续说:“要按时吃饭。”
  她继续沉默。
  他得寸进尺:“不准吃刺激性食物。”
  她眉头微蹙。
  “要按时到医院做胃健康检查。”
  她睁开眼,偏头瞪他:“我说你……”
  佯装凶狠的眼神被更冷的目光弹回来,他嘴角紧抿,不怒自威的模样。她忍不住瑟缩了下,乖乖闭嘴。
  这时,护士小姐走了进来,南风松了口气。
  “没有多少了,我在这里等你打完吧。”护士望着吊瓶说。
  真是太善解人意了呀!
  “谢谢,谢谢。”南风忙不迭道谢。
  终于打完了,护士上前拔针头,南风缩了缩手,她从小就怕打针,所以每次感冒能扛过去就扛,要不就宁肯慢慢吃药。
  护士见状,忍不住笑了:“这么大人了怎么还怕疼呀,别怕,我很轻的。”抓过她的手,迅速地拔掉了针头。
  “明天早点过来打。”
  “还要打啊?”南风惊呼。
  护士瞪了她一眼:“你是胃出血加急性胃炎,至少得打一个礼拜!还要吃药。”
  南风苦着一张脸,“可是,我家离这里好远啊。”
  “能不能让医生开好药,拿到就近医院打针。”傅希境问。
  “可以,跟我来。”护士说。
  南风刚起身,被傅希境阻止了,“你在这等我。”
  “哦。”她没再坚持,虽然好了许多,但胃还是隐隐有点疼,而且消炎药副作用大,她觉得浑身难受。
  过了会,他提着一大袋子的药回到病房。
  “多少钱?”南风问。
  傅希境挑眉,“要跟我算账吗?”
  南风点头,说:“这是应该的,我欠了你人情,怎么好意思再让你破费。”
  完完全全把他当做了陌生人,傅希境怒意上涌,到底还是忍住了,淡淡说:“既然已经欠了,也不差多一件。走吧,我送你回去。“
  “啊不用不用,我没事了,我自己打车走。”这个时候,哪怕花一百块打车费,她都顾不上心疼了。
  傅希境说:“走吧。”说完,提起她的包,率先走了出去。
  “那个,真不用……”
  他回头,望着还杵在床边的她,神色淡定,语气却不容拒绝:“怎么,需要我再抱你出去么?”
  南风叹口气,默默地跟了上去。
  在停车坪看到傅希境的车时,她不禁愣了愣。是一辆路虎,特别帅气的越野车,只是,她抬头望了眼他,与他的西装革履,确实有那么点不搭。
  问了地址,傅希境调出导航仪,发动引擎,车速却放得比较慢。
  凌晨的街道,渐渐安静下来,道路两旁的路灯一闪而过,南风面向车窗外,望着渐渐倒退的街景发怔,这一晚,像是做了一个漫长的梦一般,而此刻,那梦还在继续,仿佛要一直一直做下去,她想醒过来,想睁开眼,发觉一切都没发生过,可夜如此漫长,梦境如此地清晰与真实。
  “前方左转吗?”寂静的空间里,忽然响起他的询问。
  南风回神,往前看了看,“是的。”
  车内又沉寂了下来。
  南风掏出手机,没有未接来电,也没有短信,想再拨谢飞飞的电话,手指摁在屏幕上,又作罢。
  半小时后,车子终于停在了一个小区门口。
  南风提包,抓起药袋,急忙开车门,下车,生怕他下车来,一边关门一边说:“谢谢啊,慢走!”
  “嗯,再见。”傅希境没有下车,只微微侧了下头。
  “慢走!”她挥手,重复道。
  心里叹息一声,再见?愿我们不要再见。
  车子却没有立即驶走,隔着玻璃,她也看不清楚车内的情况,她站在那里,又挥了挥手,而后转身往小区里面走。
  车内,傅希境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路灯将她瘦削的身影拉得细细长长的,投射在地面上。他左手撑着眉骨,微微闭眼,又睁开,喃喃:“赵西贝,或者季南风,不急,我们……来日方长……”
  他抬眸打量了一眼小区的名字,收回视线,发动引擎,车子滑进夜色中。
  隐在暗处的南风呼出一口气,又站了片刻,才又返回小区大门外,站在门口,她抬眼打量了下小区高高的楼牌名:香榭花园。这是这片区最高档的小区,她可租不起这里的房子。嘴角牵起一抹苦笑,折身往前走,到马路上去拦出租车。从这里到她住的地方,只一个起步价的路程。
  回到家,打开房门,屋内漆黑一片,谢飞飞还没有回来,她开灯,从包里掏出手机给她打电话,依旧无人接听。
  将手机扔在沙发上,而后将自己也扔了进去,拿过一只抱枕,盖在脸上,闭上眼,很疲惫,却睡不着。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尖叫起来,在凌晨寂静的空间里特别突兀。
  是谢飞飞。
  南风接起,骂道:“你终于记起了你还有个手机吗!”
  “宝贝,别生气嘛,人家又不是故意的啦!”谢飞飞在电话里撒娇,她声线本就温软,发起嗲来,简直让人无法招架。
  南风翻个白眼,放软了语气,“你干嘛呢!这么晚还不回来?”
  “哎,我正回家的路上,到家跟你说,我正开车呢,挂了啊。”
  谢飞飞进门时,南风刚洗完澡,坐在沙发上擦头发。
  她看起来非常累,甩掉高跟鞋,将包扔在地板上,整个人弹进沙发里,头枕到南风的腿上,微微闭眼,享受般地嘀咕:“让我躺一躺,一身老骨头都要散架了。”
  南风头发上的水珠滴在谢飞飞的脸上,她偏了偏头,推她:“起开!”
  谢飞飞盘腿坐起,歪着头看她:“怎么啦?今晚的合同没拿下吗,瞧你不开心的样子,好啦好啦,我也不是故意不接你电话的,为了赔罪,明儿请你海鲜自助!”
  “无福消受!”
  “哎哟,真生气了呀!别这样啦,我下午陪周扬去攀岩了,完了在俱乐部吃晚饭打保龄球,手机一直搁在车里忘记拿了。”谢飞飞凑过去,捏了捏南风的脸颊,又问:“对了,先前是不是有什么急事找我呀?”她了解南风,如果不是有急事,也不会连拨那么多通电话。
  南风不答反问:“你下午不用上班?”
  “请假的。”
  南风停下擦头发,问:“周扬又失恋了?”
  谢飞飞愣了愣,撇嘴:“你怎么跟个半仙似的。”
  南风用毛巾把头发包起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飞飞,不是我半仙,你自己好好回忆下,你哪一次翘班或请假不是为了周扬,你再好好回忆下,哪一次他约你出去不是因为失恋需要人陪?”
  谢飞飞低了低头,说:“有什么关系,至少在他难过失意需要人陪的时候想到的人是我,不是别人。”
  南风拨高声音:“是啊,失意的时候就想起你了,谢飞飞,需不需要我帮你祈祷,祈祷他每天都失意,每一次恋爱都不得善终啊!”
  谢飞飞抬头望着她,蹙眉:“南风,你今天这是怎么了?跟吃了火药似的!”
  南风猛地站起来:“问我怎么了,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怎么了啊,谢飞飞,你他妈默默爱一个男人爱了十四年,他是呆子还是弱智?恋爱谈了一场又一场,都快成情圣了!他未必会不知道你的心意?他那是假装不知道!他享受你的崇拜、关怀、爱慕、随传随到外加不用负责!你把他当唯一,他呢,他不过是把你当失意时的备胎!备胎你懂吗……”
  谢飞飞跳起来,厉声打断她:“南风!”
  她声音很大,是真的生气了,太阳穴旁的青筋在皮肤下隐隐跳动,嘴角微抖,牙齿紧咬在下嘴唇上,手指微微卷曲着。
  两个人面对面望着,空间一时沉寂。
  谢飞飞偏了偏头,手指慢慢松开,摸了把脸,疲倦地说:“我先去睡觉了,晚安。”她快步走进卧室,她怕自己再呆下去,会控制不住情绪。
  南风微微阖眼,深呼吸一口气,也回了房间。
Chapter 04 他是她永远不能再抵达的岸(下)
  过了会,她抱着一个枕头出来,去敲谢飞飞的门,敲三下,停了停,再敲三下,停下,再敲三下。而后停下,不再敲。
  当初她们决定一起住的时候就约定过,如果一方惹了另一方生气,又不好意思开口道歉,就以这种方式来替代。
  里面毫无动静,她叹口气,正打算转身时,谢飞飞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进来。”
  屋子里没开灯,谢飞飞静静坐地板上,南风在她身边坐下,深秋了,木地板上凉凉的,令她忍不住瑟缩了下,她轻声说:“飞飞,对不起。我今天心情有点乱。”
  谢飞飞摇头:“南风,我不是生你的气,我气的是,你句句都是大实话,句句敲到我心坎,我找不到有力的话来反驳。”她自嘲地牵牵嘴角:“呵呵,你说的很对,在周扬眼里,我就是个备胎,不,连备胎都算不上呢,人家备胎也总有扶正的一天,而我,顶多是自己犯贱,傻傻地贴上去。”
  “飞飞……”
  “所以我不怪你,我知道你是心疼我。可是南风,我没办法呀,真没办法啊,我喜欢了他那么多年,从我知道男女有别开始我就喜欢他了,十多年了,我也试过让自己放手,可是我放不了啊。大概我上辈子欠他的吧。”谢飞飞苦笑着,她声音低低的,在寂静的夜色中,令南风的心像是被露水打湿了一般,又湿又潮。
  南风默默叹气,周扬之于谢飞飞,注定就是场逃不开的劫难。
  他比她大两岁,在她十二岁那年搬到她家对面,做了邻居。十二岁的谢飞飞还是个假小子,成天与邻里间的一帮男孩子玩一块,小区里有一棵百年老槐树,又粗又大,枝繁叶茂,夏天的傍晚,知了躲在上面欢快地叫嚣,扰得在树下石桌上玩纸牌游戏的一群孩子心烦不已,就以剪刀石头布的方式来猜拳,谁输了就爬到树上去赶知了。谢飞飞运气不太好,输了,跑回家拿来晾衣杆做工具,这树她小时候没少爬,轻车熟路很快爬上去,在树杈上用晾衣杆乱捅了半天,知了没赶走,忽然引得下面有人一声惊叫,指着她的屁股大声说,谢飞飞,不得了啦,你屁股流血啦!
  那天她穿了条白色七分裤,慢慢浸开的血迹尤为明显。被这么一惊叫,她吓得差点儿就摔下来,这时有个特别镇定的声音响起来,别慌,抱着树干,慢慢下来。这个声音很温柔,像是盛夏田野里吹拂来的一阵清风,将一群嘈杂纷乱的惊呼声隔开,谢飞飞的心被那温柔镇定的声音安抚下来,她跟着那声音的指示,慢慢地、慢慢地,安全着陆。
  刚站稳,她迫不及待伸手去摸屁股,一看,手指上红红的,她“哇”一声哭起来,那个声音忽然又出现在耳边,别哭了,不是受伤……他站在她面前,神色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忽然牵过她的手,拨开围在她面前的几个男孩子,快步离开。
  回家的一路上,谢飞飞抽泣着不停问他,不是受伤为什么我在流血啊……为什么啊……我是不是快死了啊……
  他脸微微红了,低声说,回家问你妈妈吧。可是她妈妈上班去了不在家,她蹲在门口不肯进去,又呜呜哭起来。他无奈,转身进屋,过了片刻,拿了包东西出来,塞进她手里,别哭了,你没有受伤,也不会死,你是来……初潮了……这是我姐姐的……给你用……他飞快地转身,进屋,迅速关门。
  后知后觉的谢飞飞一呆,头上飞过一朵黑色的蘑菇云,脸瞬间红了。
  人这一辈子,有很多很多的第一次,也许不会每个第一次都令你铭记于心,但对于女人来说,初潮跟初夜一样,刻骨铭心,会记得一辈子。而周扬这个名字,在谢飞飞的生命中,伴随着她的初潮而来,令她记住后,再也忘不掉。
  “好啦,不说了,很晚了,早点睡吧,明天还要上班呢!”谢飞飞起身,将南风拉起,打开灯。
  “我明天打算请假。”
  “怎么了,有事?”谢飞飞惊讶,要知道拼命三郎南风同学除非有不可逆转因素,从来都不会轻易请假的,因为请假可是要扣钱的!
  “没事,就身体不太舒服,想休息下。”
  “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看医生了没?”谢飞飞急道。
  “急性胃炎,打过针了,现在好多了。”她没敢说胃出血,怕谢飞飞又要提换工作的事儿。
  果然,她说:“喝酒喝的吧!所以我早就劝你换份工作,虽然做业务有提成拿,可是南风,你再喝下去,真的会把自己喝死的!”她摸摸南风的脸,自责地说:“我真不是个好姐姐,你打电话给我时一定很难受吧,我却……”
  南风笑着打断她:“我这不是没事嘛。哎你快去洗澡,我今晚跟你睡好不好,打针的时候睡过了,现在失眠,你陪我说会话。”
  “好,我们好久没有头挨着头一起睡了呢,我明天也请假,今晚陪你好好聊天噢。”谢飞飞眨眨眼。
  在莲城念大学的时候,南风跟谢飞飞一个宿舍,床挨着床,很多个夜晚,两个人头挨着头说悄悄话。宿舍里四个女孩子,她们两个关系最好,除了性格相投,还有一个原因,谢飞飞是海城人,南风的妈妈也是海城人,外婆还在世时,每年暑假她都在海城度过,算是另一个故乡,因此感觉特别亲切。
  “南风,真的,你考虑下换份工作吧,我们公司有个设计师刚辞职,正需要招人,我可以介绍你过去的。”谢飞飞在NY设计做建筑设计师。
  黑暗里,南风沉默了片刻,才轻轻说:“你知道的,大学我才念了一年多,学的都是些皮毛,也没有毕业证书,怎么去做设计?”
  “证书不是最重要的,”谢飞飞侧了侧身,“你还记得吗,我们刚进莲大建筑系时,教授曾公开说过,你是他带过的近几届学生里,最有天赋的!你后来休学,他特别特别惋惜,一直问你的消息呢。”她叹口气,“你不从事这一行,我也觉得很可惜。”
  南风说:“再有天赋又怎样,勤能补拙,同理,再厉害的兵刃,搁置久了,也会生锈、废弃掉。”她咬了咬嘴唇,“而且我的情况你最清楚,我妈每个月需要大笔的医药费,做个普通的小设计师,压根不够的。”
  谢飞飞说:“我以前说过,我可以帮你一起照顾你妈妈,这话现在依旧算数……”
  南风打断她:“飞飞,这些年,你把我当亲妹妹一样照顾,好,我承你的情,但是,我妈妈不是你的责任。你还嫌我欠你太少么?”她笑了笑,“我欠你的啊,这辈子都还不了了,难道你还要把我下辈子也预约掉?”
  当年,她带着妈妈来到海城,妈妈是独女,外婆去世后,一些旁系亲戚自然也就疏于联络,曾那么熟悉的城市,瞬间变得如此陌生而冷漠,她身上所有的积蓄都花在了医院里,甚至连房子都租不起,走投无路之下,她拨通了谢飞飞的电话,那时,她在念大三,她们已经一年没有联系,可谢飞飞挂掉电话后立即赶回了海城,将家里这套闲置的两居室老房子的钥匙拿给了她。关于她休学后失去联络的一年间,她什么都没有问。
  谢飞飞推了推她:“肉麻!”
  南风笑着换了个话题。
  夜,在两人的偶偶私语中,越来越深。
  “飞飞。”
  “唔……”声音渐低,迷迷糊糊的。
  “我今天跟他重逢了。”南风听到自己的声音,在暗夜里很轻很轻,那轻盈中带着一点点的微颤。
  沉寂。
  “可是……”她顿了顿。
  “我装作不认识他……”
  依旧沉寂。
  南风偏头,望着谢飞飞沉沉的睡颜,摇了摇头。
  窗外的天空,快要亮了,她却怎么也无法入眠。
  她微微阖眼,这一晚发生的事如浮光掠影般,一帧一帧在她脑海里回放。直到这一刻,全世界万籁俱寂,也许是避无可避,她才终于敢正面自己心中因与那个人重逢,而挑动的与他有关的所有记忆。
  抬眸的那一刻,她真的以为是喝高了产生的幻觉,怎么会是他?
  这些年来,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还会与他再次相逢,在这有生之年。
  也许是不敢去想。
  自五年前的那晚之后,她用绝望的眼泪,封存了所有与他有关的记忆,她以为自己埋藏得够深,遗忘得够彻底。
  可记忆多强悍,它是最奇特的东西,它从不以你自身的思维与自制力行事,它只要一嗅到丁点熟悉的气味,那些与之相关的影像便自动地喧嚣尘上,令你避无可避。
  她的语言与大脑把他当成陌路,可她的记忆,对他,却是那样熟悉。
  那种熟悉感潮涌而来,差一点就令她克制不住自己,他不知道她忍得多艰辛。因为除了忍,没有别的办法。她与他之间,早在相遇的那一刻,就被命运分崩离析。
  就算相逢,又能怎样?
  分明近在咫尺,却如隔天涯,他身边,是她永远不能再抵达的岸。
Chapter 05 她的心是一座城,他是唯一的城民(上
  下雨了,滴滴答答地敲在窗台上,玻璃窗户上很快被雨水氤氲成模糊一片。
  南风收回目光,抬头望着头顶的盐水瓶,只剩下小半瓶了,轻轻呼一口气,打针的时光总是难熬,还好今天是最后一次了。
  手机忽然响起,她侧身去拿包,无奈左手不太好使力,她包里东西又多又乱,摸了好一阵都没找到手机,来电的人却很有耐心,铃声还在响着。终于摸到了,她一看来电号码,愣住了。
  十一个数字在屏幕上不知疲倦地闪烁着,没有名字,可她知道是谁,这串数字,在多年前就烂熟于心,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竟然一眼就认出来了。他曾逼迫她记过这串数字,那年她异类地不用手机,他买给她的手机被她随手丢在抽屉里,他问过她为什么,她说,我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不会有人找我。他说,那我要找你的时候怎么办?她伸手勾着他脖子,眨眨眼,说,那就回家见我!他被她的小心思逗笑,也不再勉强她。但他有个要求,必须记下他的私人行动电话,他还说,发生任何事情第一时间要打给他,这支电话,二十四小时开机。她嘟嘴说,我能有什么事呀!她最烦的就是记数字,尤其是电话号码,可撒娇耍赖都用过了,终究还是拗不过他,他原则起来的时候,令她毫无办法。最后还是记住了,并且一记这么多年。有些东西,记住了,就再也忘不掉,就如同人一样。
  电话铃声终于沉寂,南风回过神,扔烫手山芋似地“啪”一声将手机扔到病床边的椅子上,力度过大,手机跌在了地上,她也没理会,整个人呆呆的。
  “哎,小姐,你的手机掉了。”邻床打针的病人好心提示她。
  “噢,没事,待会捡。”她愣愣地回。
  这时,手机铃声又响起,她不理会,任它响。她手机声音开得很大,因此在安静的输液室里显得十分突兀,室内几个打针的病人纷纷侧目来望。
  “小姐,电话。”邻床病人再次提醒道。
  南风没动。
  这时,护士小姐走了进来,听到电话在地上叫嚣,弯腰捡起来并热心地按下了通话键,递给南风,她想挂断,已经来不及了,清冷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
  “喂,您好,我是季南风,您哪位?”她深深呼吸,开口时声音已经很平静。
  那端有片刻沉默。
  “喂,您好,请说话。”南风说。
  “我是傅希境。”声音忽然很低,似是强压着怒气,“如果你还不记得,我提示下,几天前我们见过,你还欠着我的医院费。”
  “哦,傅先生,您好。医药费的事我一直没忘,如果方便,请告诉我您的银行帐户与金额,我会转帐给您。”
  电话那端再次陷入沉默,只有电流声刺啦啦地划过耳畔,南风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出汗,她知道,他此刻一定气得脸色铁青,恨不得把手机砸碎。她心里有个声音在大声说,生气吧,愤怒吧,赶快挂电话吧!可傅希境却没有,他转移了话题:“身体好点了吗?”
  南风微微闭眼,默默叹口气,说:“谢谢,好多了。”
  “有按时打针吗?”
  “谢谢,打了。”
  “按时吃药没有?”
  “谢谢,吃了。”
  “有按时吃饭吗?”
  南风简直快要招架不住:“谢谢,吃了。”
  “你能不能别每句话都带个谢谢?”
  “谢谢……”南风颓唐地靠向床头,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看见护士正在邻床拨针头,她扬声喊道:“护士,我的药水打完了。”她知道他听到了,说:“对不起啊傅先生,我在打针呢,先挂了。”
  “啪”一声,果断切断电话,而后按了关机键,她握着手机,头大地想,等一下得去换个号码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她将新号码告诉谢飞飞,她不解地问:“好端端的怎么忽然换号码?你做业务呢,这得多麻烦呀!”
  南风低头扒饭,实话到嘴边又改了口,说:“新号码套餐资费更便宜。”她与傅希境之间的纠葛,谢飞飞并不知情,那个彻夜聊天的晚上,因着内心的脆弱与寂静的夜色,她想要全部倾诉,可她却睡着了。而此刻,千头万绪,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那段回忆太重,只要一想起,连呼吸都困难。而且,那原本就是一段必须抛弃与忘记的过去,又何苦再提及。索性缄默。
  谢飞飞摇头:“你呀你,真是拼了命地赚钱,挖空心思地省钱。你多久没买过一件新衣服了?护肤品都舍不得买套好的!”她伸手指指南风的眼角:“你看看你看看,这里都有细纹啦!我跟你说,女人老得可快了,二十五岁开始就必须要用高档眼霜!你得对自己好点!”
  南风笑:“光晓得说我,你自己还不是一样,老熬夜!黑眼圈就这么熬出来的,再好的眼霜能比得过好睡眠?”
  谢飞飞撇嘴长叹:“做我们这一行,就是个加班熬夜的宿命呀。你以为我想哦,还不是被逼的!”
  南风想说,谁叫你当初硬要选择学这个专业的,但话到嘴边,又打住了,怕勾起她难过。
  大一第一学期期末考,专业课七门,谢飞飞竟然有四科亮了红灯,是整个系里挂得最多的学生,教授觉得不可思议,公开在课堂上批评她,说她成绩差,却不懂得笨鸟先飞的道理,还动不动请假缺席。那晚她坐在足球场的台阶上,抱着南风痛哭。那个晚上,南风第一次听到周扬这个名字。谢飞飞之所以报考建筑设计专业,是因为他念这个专业。只可惜,她高二高三两年间拼命努力,也没能考去他的学校。两座城市一南一北,相隔两千多公里,大一整个学期,她的时间大部分都花在了火车上,她的行为如此明显,可藏在心中的爱意,却始终说不出来。她哭累了,最后对南风说,你知道吗南风,我喜欢历史与考古,建筑并非我的热爱,可是,我想要跟他站在同一个领域里,这样,我们之间就多了一分维系。
  南风不解,问她为什么爱他却从来不告诉他。她摇摇头,在没有确定他的心意前,我永远都不会告诉他。我怕一旦开口,如果他拒绝,我便没有勇气与机会再站在他身边。
  在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像谢飞飞一样,以友谊的名义爱着一个人,以好朋友的身份陪伴着一个人,永远站在对方转身就能看得见的地方。他一个眼神,就能令你鞠躬尽瘁。他一个微笑,就算大雨倾盆你也觉得阳光灿烂。
  那之后,谢飞飞拼了命地去努力,勤能补拙,到下学期,她的成绩成为系里的美谈。
  谢飞飞是她见过最傻的女孩。
  饭后,南风在厨房里洗碗,谢飞飞气呼呼地跑进厨房,大声说:“南风,你干娘又发神经了!”
  “怎么了?”南风回头笑问,这些年,她都习惯了谢飞飞同她妈妈也是她干妈之间磕磕碰碰的小摩擦小闹剧。
  “那个老太太,刚闲了一个月,又开始来折腾我了!”
  南风心下了然,扑哧笑了:“这次又是哪家的青年才俊?”
  谢飞飞怒:“你还笑!我都要被她烦死啦!相亲相亲相亲!我才二十六岁好不好!弄得好像我嫁不出去似的!而且动不动就威胁我说‘断绝母女关系’!都断了百八十回了,真是搞笑!”
  “咳,你要明白并且体谅,你妈妈不上班,闲在家里,总得操心点事儿是吧?你又是独生女,不操心你操心谁呢!”南风眨眨眼,促狭地笑:“她呀,是想抱外孙了呢!”
  谢飞飞瞪了眼南风,没好气地说:“她想得倒美!再说啦,你也是她女儿,怎么就光晓得催我!”眼珠子一转,嘴角扯出一抹笑,眼神热烈地盯着南风瞧,南风被她看得心里发毛,摸了摸脸颊,“干嘛这么盯着我,我脸上有东西啊?”
  谢飞飞摇头,走过去将她拉出厨房,安顿在沙发上坐好,笑眯眯地说:“既然你也是我妈的女儿哈,那么……”
  “停!”南风大声打断她,她已经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了,“不行!我才不替你去相亲呢!你妈非骂死你我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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