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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风过境

_4 七微(当代)
  天气预报说,这两天会有雪。海城的冬天,很难得下一场雪的,南风无比期待。
  时间尚早,走到车边,陆江川忽然提议:“礼尚往来,你请我吃饭,我请你喝茶吧。我知道一家很特别的茶馆。”
  南风迟疑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他提着的一颗心,稳稳地落下来。
  他没有把握她是否应邀,他感觉得出来,相处下来,她始终淡淡的,不冷,但也不热情,请他这顿饭,纯粹是答谢。礼貌地与他聊着不痛不痒的话题,他试图靠近一点点,她像是自动自发地在内心处设置了一道屏障,将他的入侵弹回去。
  那茶馆真够独特的,在江心岛上,需要乘船抵达。
  是那种极古朴的乌篷船,没有马达,全靠人力。他们到时码头上没有别的客人,只能包船,谈好价格,两人上船,船夫喊了声“出发喽”,小船晃晃悠悠地划往江中央。
  离码头远了,灯光渐消,夜空中无星无月,唯有淡淡的天光照下来,映衬着寒凉的水光,船舱口挂着一盏灯笼,光线柔和,船桨轻柔地划过水面,夜,幽静极了。
  南风与陆江川都没有讲话,不舍得打破这寂静。
  她侧身倚在上船舷上,微微闭眼,听着水流声从耳边划过,她从未在夜晚游过江,只觉得这一刻,内心又轻盈又宁静,所有的疲惫感都消失殆尽。
  陆江川深深凝视着她,只愿这程水路远一点,再远一点。
  可不过短短十几分钟,江心岛到了。
  这个岛很袖珍,原先是荒岛,后来被人买下来,开了间茶馆,老板本是为情怀,没想到声名远播,生意极好。确实好氛围,红灯笼从渡口一路到正门,古色古香的三层木楼建筑,家俬摆设全是有些年头的上好旧家具,沾染了岁月的痕迹。这里一切电子设备都绝缘,照明都用蜡烛,煮茶用的是炭火,简直像生活在古代,真正的返璞归真。
  南风瞪大眼,像是到了世外桃源,耳畔丝竹声声声入耳,灯影憧憧,她跟在陆江川身后,由穿月白色旗袍的服务生领着入座。
  “这个地方,太令人讶异了!”她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陆江川给她倒茶,上好的绿茶,色泽诱人,香气扑鼻。
  “我第一次来的时候,跟你一样惊讶。”
  “你怎么知道这里的?”
  他倾倾嘴角:“相亲。亲没相成,倒是知道了个好地方。”
  南风扑哧笑了:“你是不是经常相亲?”
  他无奈地笑:“我妈妈闲在家里太无聊了,把给我安排相亲当做唯一的乐趣。”
  “跟我好朋友的妈妈一样。”
  “就是那个谢小姐?”
  “是啊。”她喝一口茶,浑身暖洋洋的,放松下来,整个人窝在椅子里就不想再动弹。
  两人低声聊着天,不知不觉就到了十点多。
  南风看看时间,哪怕再贪恋这静谧安宁的时光,还是该离开了。
  出了门,她忍不住惊呼出声:“天呐,真的下雪了!”
  夜空中,雪花似棉絮般,洋洋洒洒地飘下来,这是海城的初雪,竟下得这么大,真是个好兆头。
  她像个小孩子一样,仰着头,让雪花落在脸颊上,又忍不住伸出手,却接那雪花,看它们在她掌心一点点融化。她太投入,浑然不觉有一道目光,炽热地笼在她脸上,舍不得移开分毫。
  她侧头,兴冲冲地对陆江川说:“你知道吗,我最爱的就是下雪天了! 可惜海城下雪的日子太少了。”
  他在国外留学,冬天的雪就跟海城春天的雨水一样多,见怪不怪,这一刻却还是被她兴奋的情绪感染,觉得这场夜雪,真美。
  江边风大,才站了一会儿,就冷彻心扉。她的围巾与手套都落在了车上,这会被寒风一顿吹,忍不住瑟缩了下,忽然脖子一暖,侧目,陆江川的围巾已绕到了她脖子上,烟灰色的羊绒围巾,还带着他的温度与气息,南风下意识就要拒绝,却被他轻轻摁住肩膀。
  “别动。”他的声音极轻柔,可两人离得这样近,还是重重地撞进了她的耳朵。
  他将围巾绕了两圈,又理了理。
  南风大气都不敢出,全身都僵硬了。
  他笑了笑,拉开彼此的距离,“我们走吧。”
  “哦。”她怔怔地应了声。
  他们并肩朝渡口走,灯火将影子拉得长长的,雪花漫天飞舞,回旋在两人身上,似一场曼妙的梦境,刺得倚在茶馆二楼走廊上的男人俊容铁青,眸中怒意翻滚。
  他将指尖燃到尽头的一芒星火掐灭,那力道像是在掐仇深似海的敌人的脖子。
  离他三步之遥的顾恒止勾了勾嘴角,不怕死地火上浇油:“啊,我想起来了,刚刚那个人,似乎就是上次跟小不点相亲的男人哦!没想到,竟然还在联系……喂,阿境,你干嘛去……”
  傅希境的身影眨眼已消失在楼梯间。
  嘿嘿,坐得住,才怪!顾恒止将烟掐灭,转身朝静室走去,边叹气边在心里把傅希境狠狠地骂了顿,今晚明明是他做东,现在倒好,留下他来应付那几个老头!
  陆江川的车没有回城区,而是直接从码头开往了医院。
  南风特别内疚,她心血来潮,说要去医院看赵芸,只为了去告诉她,下雪了。她再三重申,自己可以打车去,陆江川又哪里肯听。
  见她一脸歉意,他笑笑说:“真的没关系,明天我排的早班,在医院睡好了,正好可以不用赶早。”
  南风只得无奈地说谢谢。
  “困不困?困的话就眯一会。”他问。
  南风摇摇头,她只想快点见到妈妈。赵芸跟她一样,爱极了下雪天。大雪弥漫的寒冬,母女俩毫不畏冷,在院子里堆雪人比赛,然后等季东海下班回来评判谁的雪人堆得更可爱。母女俩都被季东海宠坏了,他无论判谁胜,最后吃亏的总是他。
  想到这些,南风的心发软,嘴角微微荡开一丝笑意。
  雪下得更大了,如棉絮般飘洒在路灯下,美不胜收。
  深夜的公路上,车辆极少,陆江川的车后,不紧不慢地跟着一辆路虎,车内的男人,嘴唇紧抿,眸中清寒一片。
  路虎一路跟着开进医院停车场,傅希境没有下车,看着陆江川与季南风并肩进了住院部。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过去了……
  想要见到的那抹身影,始终没有出现。
  车内烟灰缸里,已积满了无数支烟蒂。
  时间已是凌晨两点。
  傅希境掐灭最后一支烟,掏出手机,拨号。
  顾恒止迷蒙的声音里有着强烈的起床气:“傅情圣,最好有天大的事!”
  “帮我个忙。”淡定的声音。
  顾恒止咬牙切齿:“说!”
  “查个人。”
  “谁?”
  “季南风。”
  顾恒止的睡意一下子清醒了,翻身坐起:“谁?”
  “季南风。”傅希境难得好脾气地重复道。
  “你确定我没听错???”
  “你继续睡吧。”
  “啪”一声,电话果断给挂了。
  疲惫地靠向椅背,微微闭眼,傅希境想,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是他错过或者忽略了的。
  他又望了眼住院部,而后发动引擎,车子滑进薄薄的雪地中,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Chapter 15 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接到谢飞飞的电话时,南风还在办公室加班,一份年终报表数据被她做错了,挨了林小柔一顿骂,加班重做,不知不觉就到了晚上十一点。
  谢飞飞的声音在电话那端极低,微颤:“南风,来接我……”然后说了个地址,不等她接话,就把电话给挂了。
  她关掉电脑就往外跑,边走边拨谢飞飞的电话,可久久没有人接。拦了辆出租车,直奔目的地,是一个酒吧外。
  谢飞飞的车就停在路边,南风走过去敲窗,谢飞飞静静伏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也不应声。急得南风想是不是干脆砸掉玻璃时,车窗终于缓缓落下来,谢飞飞依旧保持那个姿势。
  “飞飞,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喂……你说句话啊!”
  “你别吓我好不好!”
  南风伸手推她,急得快哭了。
  谢飞飞终于抬起头。
  “你……”
  路灯下,她满脸的泪水,肆意无声地流淌,声势浩荡,几乎将她淹没。那张任何时候都明艳张扬的脸庞上,此刻神色是那样哀恸,蛰得季南风心口一窒。
  她只见过谢飞飞两次眼泪,每次都是喝醉后,伴随着闹剧。那样的泪水,更多是发泄情绪。不像此刻,是如此无助、哀恸、绝望。
  “南风,我再也没有机会了……再也没有了……”谢飞飞喃喃。
  明天是周扬的婚礼,今晚一帮老朋友起哄,要给周扬办个“最后的单身之夜”Party,谢飞飞很矛盾,既想参加,又不想。对他来说,是狂欢之夜,对她,却是伤心之夜。可她又想见他,因为这晚之后,他将属于别的女人,哪怕其实他从未有一天属于过她,可他一日没有结婚,她心里便还有一分自欺欺人的期待。
  最后还是忍不住去了。
  活动挺无趣,跟平时无异,吃饭K歌喝酒,周扬被灌了很多酒,谢飞飞心情不好,也喝了不少。才十点多,周扬的妈妈就打电话催他回去,一群人嚷着不放行,最后还是谢飞飞为他说情解围。从酒吧出来,电话叫了代理司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等了足足十五分钟,司机没来,电话也打不通。谢飞飞被寒风一吹,酒意散了许多,决定自己开车,送醉醺醺的周扬回家。她有私心,他最后的单身时光,她想拥有。
  十几分钟的车程,很快,快得谢飞飞心生不舍、眷恋。车停在他家小区外,他闭眼靠在副驾上小憩,她偏头望着他,舍不得喊他醒来。她就那样看着他,足足五分钟,然后,她忍不住伸出手,抚上他的脸,这张脸,她站在旁边看了十四年,却从未有一刻,离得如此之近。他的眉、眼、睫毛、鼻梁、嘴唇,每一个地方,都是如此令她着迷,她的手指微颤,心也是。车内寂静,她闻着他浅薄的呼吸,听着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指腹所及之处,是她在梦中渴望无数次的温度,终于,终于,透过皮肤,抵达她的心尖。
  屏住呼吸,微微闭眼,泪,轰然落下。
  “飞飞……”他惊讶的声音,震得她猛地睁开眼,泪眼朦胧地望着他,手指还停留在他脸上。
  “你在做什么?”他讶异地望着她。
  她慌乱地收回手,像是行窃被当场逮住一般难堪,她脱口而出:“哦哦,你脸上似乎有什么东西!”
  “是吗?”他看了眼她满脸的泪痕,没有拆穿她,他下车,站在外面同她告别:“谢谢你送我,再见,飞飞。”
  她微笑着挥手:“再见。”
  可是,她心里清楚,或许这辈子,她都没有办法跟心里的那个他说声再见。
  南风不理解的是,明明难过得要死,她为什么还要去参加他的婚礼!
  “十七岁那年,我去参加大表姐的婚礼,婚礼是西式的,在一个教堂里举行。场地布置得很浪漫,表姐的婚纱好美,人也好美。我看着表姐挽着姑父的手慢慢走向新郎,两人交换戒指,亲吻。我竟然哭了。那晚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一场婚礼,比表姐那个更梦幻,我看到自己穿着好漂亮的婚纱,挽着我爸的手臂,红地毯的尽头,他正微笑凝视着我……那场景啊,真的好真实好真实。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有一场梦里那样的婚礼……”谢飞飞站在镜子前,用蜜粉掩饰因流泪与失眠而青肿的眼周,她从镜子里冲南风微微笑:“所以,南风,别劝我了。”
  周扬的婚礼是西式,在郊外的大教堂举行。新娘不是她,往后或许她也会有一场婚礼,新郎也不可能是他,她梦中存在过的婚礼,永永远远只会是她午夜里南柯一梦。今天这场婚礼,她要去,必须去,因为新郎是他,她要去看一看,他是否如她梦中那般模样。
  南风觉得,谢飞飞真是傻得无药可救,简直在自虐。
  她放弃劝说,但有个要求:“我陪你去。”
  谢飞飞挑眉:“怎么,你怕我大闹婚礼啊?”
  南风白了她一眼,蛮横说:“不让我去,你也别想去!”
  谢飞飞笑了,转身捏了捏她的脸:“好,姐姐带你去海吃一顿!酒席设在蓝晶呢!”
  蓝晶是海城最豪华气派的酒店,向来是有钱有势之人办酒席的首选,而且还需要提前很久预约。周扬的婚期定下没多久,竟然可以预约到蓝晶,他的家世听谢飞飞提过,是普通职工家庭,看来,新娘的家世背景不可小觑。
  谢飞飞穿一件黑色的大衣,里面搭了件黑色短裙,脚上是一双黑色高跟羊皮靴,如果不是她的嘴唇擦了红艳艳的口红,简直像是去参加葬礼。
  对她来说,这个日子,可不就是像祭奠,祭奠她十四年无望的爱情。
  南风开的车,一路上谢飞飞很沉默,看起来很平静,可她知道,她心里一定激流暗涌。
  “要不,咱们回去?”南风放慢车速,问道。
  谢飞飞看都不看她,只说:“你下车,我自己开。”
  南风叹口气,提速。
  南风从没有想过,第一次见到周扬,竟然是在他的婚礼上。他算不上英俊帅气,但很高,身材挺拔,剪裁得体的名贵西装穿在他身上,令他有一种卓然的气质。
  谢飞飞在南风耳边轻声说:“今天的他,跟我梦中的他,一模一样……也是这样的微笑……”
  语调黯然心伤得令南风心碎,她伸手握住谢飞飞的手,发觉她的手指凉得没有一丝温度。
  仪式结束,亲友宾客驱车前往蓝晶酒店用餐。
  酒席办得盛大,包下了最大的一个厅,有好几十桌,人声鼎沸,南风觉得闹得慌,对谢飞飞说:“我去下洗手间。”
  走到门口,看到迎面走进来的人时,脚步微顿。
  傅希境亦是一愣,她怎么也在这里?
  这时,斜刺里忽然冲出来一个人,抱住傅希境的手臂惊喜地喊道:“阿境哥哥,你终于来啦!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南风认得她,在教堂里见过,是伴娘。
  傅希境蹙眉,将许芊茉的手指拨开,惹得她粉嘟嘟的嘴唇撅了撅。
  南风低头,从他们身边擦过去。
  身后,那个清脆甜美的声音传入了她耳中,带着娇嗔:“阿境哥哥,我们快去入座吧,快开席了,我好饿哦!”
  新娘子是许芊茉的一房表姐,跟郑家也是故交,傅希境是代替外公来喝喜酒的,知道许芊茉在,原本他是不想来的,说让助理送上贺礼,结果被郑老爷子一顿批,他无奈,只得来了。没想到会在宴席上见到季南风,她跟谢飞飞坐在一起,那是新郎的朋友桌席。
  这世界真是小。
  南风不用回头,也感觉得到,从贵宾席那个方向频繁投递过来的目光,令她如坐针毡,却又不能丢下谢飞飞独自离席。这一桌全是周扬的同学朋友,除了她们两个,全是男人,与谢飞飞熟,但是第一次见南风,其中有几个单身的,话题难免便绕到她身上来,坐在她身边的男人,尤其殷勤,又是倒酒,又是帮她夹菜,还体贴的递上纸巾,她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搞得她极为尴尬。而谢飞飞,与一群男人拼酒拼得不亦乐乎,哪还顾得了帮她解围。
  幸好一双新人前来敬酒,在喧嚣的起哄声中,南风偏头望谢飞飞,她同那些人并没有两样,跟着起哄,倒白酒灌新娘子,周扬一一挡下,笑说:“她有不能喝酒的理由,兄弟们多多体谅啊!”说着眼神有意无意地瞄向新娘的腹部。
  新娘娇羞地笑。
  有人立即会意过来,调侃着说:“原来是奉子成婚啊!兄弟好福气啊,老婆孩子都有了,双喜临门,来来来,得喝三大杯!”
  谢飞飞端着酒杯的手一抖,杯中盛满的酒洒出来些许,南风不动神色地伸手揽紧她的肩膀。
  新人离开后,谢飞飞简直拿酒当白开水喝,不灌醉自己誓不罢休。南风劝不了,叹着气,随她胡闹。这样,也许她会好过一些。
  到底还是喝醉了,谢飞飞捂着嘴跌跌撞撞地跑出去,南风追过去。
  傅希境立即起身,也走了出去。
  许芊茉正同他说话,一句话还没讲完,气鼓鼓地对着他的背影猛撅嘴。
  洗手间里。
  谢飞飞趴在洗手池边吐得死去活来,胃里烧得难受,她从来没有喝过这么多酒,还是高度白酒。
  南风拍着她的背,直心疼。
  谢飞飞直起身子,拨开南风的手,喃喃地说:“我没醉,我自己可以走……”闭着眼睛转身往外走,刚迈脚,“砰”地一声,直直扑倒在地。
  “飞飞!”南风惊叫。
  傅希境本来等在外面,听到呼喊声急冲进来,见南风手忙脚乱地想要抱起谢飞飞,无奈力气不够。
  “我来。”他上前,将谢飞飞抱起,而后朝外走。
  南风愣了下,急忙追出去。
  真是荒诞,谢飞飞没把自己喝死,但差点把自己摔死。洗手间的地板是坚硬的大理石,她直愣愣地倒下去,摔得鼻青脸肿,鼻血横流,差一点点鼻梁骨就要骨折。
  南风望着病床上打着吊瓶睡过去的谢飞飞,既内疚又心疼,若不是自己大意,她怎么会落得这么惨。
  她走出病房,傅希境坐在走廊的长椅上。
  “谢谢。”她在他身边坐下,没有看他。太着急了,她与谢飞飞的包都落在了酒席上,医药费还是傅希境给出的。
  他闻到她气息中淡淡酒气,他看着她喝的,喝的干红,盛情难却下喝得不多,但他还是生气:“你忘了医生怎么说的?”他至今还清晰记得那晚她胃出血进医院时自己的慌乱与心疼。
  南风难得地在他面前柔顺,轻声道:“只喝了一点点,我心里有数。”
  他脸色略好。
  南风再次道谢:“今天谢谢你,你先去忙吧。”
  傅希境挑眉:“就光口头谢吗?太没诚意了。”
  南风警惕地望向他:“傅总,你想我怎么表达谢意?”
  傅希境见她一脸的防范,好气又好笑,说:“季南风,在你心里,我是不是就跟洪水猛兽一样?”
  南风咬了咬嘴唇,沉默。
  傅希境说:“帮我个忙,就当致谢,如何?”
  南风犹豫。
  “放心,这件事,并不难。别一副我要算计你的样子。”傅希境脸微沉。
  “什么事?”她问。
  “小年夜有个宴会,我需要一个女伴。”
  公司小年后才开始放假,就算此刻不答应,他也同样可以以工作需要为由,让她答应。还个人情,何乐不为?只是,他怎么会缺女伴?她想起喜宴上那个甜美娇嗔的女声。
  “好。”南风点头。
  傅希境嘴角微扬:“礼服我会让人送到你家。”
  他愉快地离开了。
  小年夜那天是礼拜六,南风因答应了傅希境,只得拒绝了罗素蓉的团年邀请,一大早就去医院看赵芸,待到下午才回家。礼服是傍晚时分送过来的,浅紫色的长裙,既有女人的妩媚,又不失清雅,搭配同色系的高跟鞋与手包,就连配饰,都已精心准备好。
  盒子里有一张小卡片,写着:六点半见。
  南风给自己煮了一碗面,宴会上的应酬,别指望能吃饱了,先垫点肚子才是上策。
  六点一刻,手机响起,是傅希境,他的车已等在楼下。
  她提着一个大大的袋子,出门。
  傅希境见了她,惊讶地问:“你没换衣服?”
  她裹着件长羽绒服,雪地靴,上车时将羽绒服脱下,里面是毛衣牛仔裤。
  南风指了指后座的大袋子:“我怕冷,到酒店再换。”
  傅希境哑然失笑,扫了眼她披散的长发,发动引擎:“先去做头发。”
  造型化妆就做了近一个小时,南风简直快要睡着,傅希境倒是好耐心,拿着本杂志坐在旁边看,偶尔抬眼望一眼她。
  折腾到七点半,终于好了,驱车前往希尔顿大酒店,宴会八点开始。
  南风到更衣室换好礼服,虽然暖气很足,但她还是忍不住瑟缩了下。
  傅希境在宴会厅门口一侧等她,远远的见她走过来,曳地长裙勾勒出她曼妙曲线,显得她身段极高挑。浓密的长卷发挽成一个髻,露出光洁的额头,明眸皓齿,尖尖的下巴,嫣红的唇,清雅柔媚。
  他一时怔怔的,当年他那个留着一头乱蓬蓬短发爱穿松垮衣服的小不点,长成了妩媚的小女人。
  他喉头微动,执起她的手,挽进自己的臂弯。
  南风稍一僵,随即放松下来,深吸一口气,同他一起迈进宴会大厅。
  这场晚宴是海城与莲城地产界联合举办的品牌年度盛典,从地产巨鳄到名设计师,都在邀请之列,自然隆重非凡,目光所及之处,皆是衣香鬓影。
  以傅希境在行业内的地位与声名,走到哪儿都是熟悉的人,手持香槟,一圈寒暄下来,酒换了无数杯,但不管是谁,他都不让南风碰一口酒,她手中端的是果汁。
  南风暗笑,满场的女伴里,大概只有她,是名副其实的陪衬。
  她觉得疲累。
  她在心底重重叹口气。
  “小风。”一个声音忽然在她身后响起,在背景音乐声与满场的交谈声中,那声音不重,既无惊喜,也无惊讶,是很平静的一声称谓,却令南风猛地一震,浑身血液在刹那间凝固,呼吸都快停止。
  她没有回头,也回不了头,如被人点了穴道,动弹不了。
  这世上只有三个人喊她小风,除了父母,就只有那个人……一定是幻听,一定是!
  可那声音的主人已绕到她跟前,望着她,勾嘴一笑:“小风,别来无恙。”
  “哗啦”一声,她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底轰然倒塌,碎成了一片片的瓦砾。
  她呆呆地抬眸,迎视那人的脸,他笑着,那笑容同很多年前一样,看似温和无害,实际却是他虚伪面目下的伪装,要多恶心就有多恶心。
  她被那笑蛰了下,身体微晃,手中的高脚杯差点儿摔落,傅希境扶住她,感觉她的身体在发抖,她像是失去支撑点一样,浑身软绵绵地靠向他怀里,他不动声色搂紧她的腰,眯了眯眼,说:“白总跟南风认识?”
  白睿安朝他举了举杯,先喝了一口酒,望了眼他怀中脸色惨白的南风,才漫不经心地回答说:“唔,故人。”
  南风站直身子,喃喃地说:“我去下洗手间。”然后逃也似地跑了出去。
  傅希境刚想追过去,有人匆匆跑过来对他说:“傅总,宴会发言您是第一个,马上开始,请跟我来。”
  “傅总,请吧。”白睿安做了个请的手势,一脸笑意。
  傅希境看了他一眼,又朝门口望了望,而后走向发言台。他身后,白睿安的笑意遁去,眸中寒光一闪,转身走出了宴会厅。
  楼梯间。
  南风坐在阶梯上,抱紧手臂,却怎么都止不住浑身剧烈的颤抖,连牙齿都在打颤。闭上眼,五年前那个绝望的深夜的记忆席卷而来,医院天台上,有凛冽的风呼啸而过,将她的眼泪与话语吹得破碎不堪:“你太可怕了……白睿安,你就是个魔鬼……你会下地狱的……”
  有生之年,不,下辈子,下下辈子,生生世世,她都不想再见到他。
  门忽然被推开,魔鬼就站在第一个台阶上,逆着光,冲她微笑:“小风,你怎么一见到我就跑呢?亏我这些年,还一直记挂着你呢!”
  她猛地跳起来,撞开他,就往走廊上跑,却被他一把拽住。
  “放开我!我不认识你!”她尖叫。
  “啧啧,小风,这么多年了,你这个爱撒谎的毛病,怎么还是没有变呢?”白睿安依旧笑着,摇头。
  她终于回头直视他,她的十指深深掐进掌心,疼痛令她平静许多,身体不再颤抖,她赤红着眼,狠狠瞪着他,眼神中,除了恨,别无其他。
  白睿安置若罔闻,拽着她的手臂将她强拉近自己,附在她耳边低声说:“当年说你口口声声说你没有爱上他,现在却还在一起?小风,不诚实是要遭惩罚的……”他又轻笑了一声:“你说,如果他知道了当年你接近他的目的,会怎样呢?”
  南风侧目瞪着他,就是这种笑,虚伪透顶的笑,当年她竟蠢得当成是天使的微笑,却不知道,那其实是魔鬼的诱惑,诱惑她出卖了自己的灵魂,与魔鬼做了个交易。
  她低头,张嘴狠狠咬在他的手背上,往死里咬,恨不得撕碎他。
  白睿安吃痛,闷声一声,用左手揪着南风的头发,恶狠狠地拉扯,扯得她头皮发麻,疼痛钻心,她却始终没有松开嘴巴。可男女力气终究悬殊,她被强扯开,他抬手一个耳光扇过去,她被扇倒在地,眼冒金星。
  白睿安的手背新鲜直流,终于笑不出来了,咬牙狠骂道:“疯子!”
  他扭头打算离开,半掩的门忽地被撞开,一记拳头迅疾砸在他脸上,他不及反应,傅希境的拳头再次挥过来,白睿安踉跄扶着墙壁,才没有被打趴在地。鲜血从嘴角蔓延,他舔了舔血迹,抬手就往傅希境脸上招呼,两人你来我往,招招凌厉。
  南风像是没看到眼前的状况般,从楼梯上爬起来,漠然地从他们身边走过去。
  傅希境喘着粗气,胡乱抹去嘴角的血迹,捡起被他扔在地上的纸袋,匆忙追过去。
  她崴了脚,走得极慢,高跟鞋踢掉了,赤脚一拐一拐地走在地毯上。
  傅希境追上去,从袋子里拿出羽绒服披在她身上,拦腰将她抱起,这一次,她竟破天荒地没有抗拒,他收紧手臂,望着她呆滞的眼神与红肿的脸庞以及额角磕破的伤口,闭了闭眼,心口一窒。
  原本准备至少十分钟的发言,被他缩减成了两分钟,从台上下来,他急匆匆地跑去洗手间找她,喊她的名字,没有应答,他不管不顾地冲进了女洗手间,惊得在里面补妆的两个女人尖叫着跑出去,他敲了每一个格子间的门,她不在里面,他跑去更衣室,发觉她的衣服鞋子都在,松了口气,知道她还没有离开酒店,取了她的东西,又转身去了别的洗手间,依旧不见她踪迹。他走回宴会厅,路过楼梯间时,发觉门虚掩着,里面有脚步声传来,他推开门,一眼就望见她倒在地上,气血上涌,拳头朝白睿安狠狠砸过去……
  将她安置在副驾驶上,系好安全带,痛心地抚了抚她的脸颊:“我带你去医院。”
  南风隔开他的手,没有回头看他,声音轻若呓语:“你一定很好奇我跟白睿安的关系吧?”
  傅希境插车钥匙的手顿了顿,是,他非常非常好奇,可是:“那个回头再说,我先带你去医院,你的脸需要消肿,伤口也需要上药。”
  引擎刚发动,却被南风关掉,她终于偏头看他,眼神却是那样虚无缥缈,像是透过他,看向了别的虚无的地方。
  “傅希境,你不是一直很想知道,五年前,我为什么不告而别……”
  傅希境心脏一紧,双眸霎时变得幽深。
  “我现在告诉你原因。”
  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想要得知的原因,这一刻,他心里竟有个声音在大声呐喊:别说,别说,千万别说。
  “因为,我爸爸是季东海。”她的心狠狠地抽痛了一下。
  “季东海?”他念着这个名字,眉头微蹙,有点熟悉,可是,一时想不起来了。
  南风冷笑,“当然,傅总贵人多忘事,这样一个小角色,大概早就不记得了吧。”
  那件事已经过去了七年,那不过是他事业王国中的沧海一粟,他不记得无可厚非,可他不知道,他的冷酷与残忍,摧毁了一个家庭,摧毁了她所有的幸福。
  傅希境眉头蹙得更深了。
  南风又说了一个名字:“云海建筑,或许傅总还记得。”
  傅希境猛地抬头,脸色骤变。
  南风闭了闭眼,终于,终于到了袒露的这一刻,她也终于承认,重逢之后,从拒绝与他相认,到闭口不谈当年离开的原因,不是担心他得知真相后的暴怒,也不是害怕他不放过自己,而是,她怕,他们之间,在那个真相面前,跌入深渊绝境,再也没有回旋余地,就连那些既痛苦又美好的记忆也变得不堪。
  可是,她与他之间,早在相遇的那一刻,便昭示着这样无望的结局。
  是她太贪心,想要的那么多,所以才会什么都握不住,对吗?
  她睁开眼,眸中已复清明,声音冷然中带着深深的痛楚:“没错,我爸爸就是云海建筑的负责人。”
  很轻的一句话,如引爆深埋的地雷,“嘭”一声,将傅希境的心,炸得四分五裂。
Chapter 16 那记忆太痛,不忍触碰(1)
  大二刚开学不久,南风跟教授一起前往黔东南写生,研究当地少数民族古老独特的吊脚楼建筑。这课题其实是大三的,南风得知消息后,嬉皮笑脸地去求教授,她成绩好,是教授的得意门生,教授经不住她磨,就把她也捎上了。
  她是第一次独自出远门,而且要去一个月。赵芸很不舍,也很担心她,临走前给她准备了很多东西,吃穿用度常备药物等等弄了整整两大箱子,惹得南风哭笑不得,她把那两箱子的东西简化成一个35L的背包。
  季东海表达爱意更直接,给她一只装满若干现金的信封,对她说,女儿,想吃什么自己买,别舍不得花钱!其实在那边基本上花不了多少钱,但她还是接过来了。那是爸爸浓浓的爱与心意。
  走的那天,赵芸眼泪直掉,再三嘱咐她,每天都要打一个电话回家。她点头答应着,笑话赵芸啰嗦,虽然她也有点不舍,但对那片神秘古老的土地的向往,冲淡了她淡淡的离愁,她充满期待地出发了。
  南风念书早,升大二时才十八岁,与大三的师兄师姐普遍都差了两三岁,她人长得漂亮,性格开朗,有礼貌,又没有富家女的骄纵之气,大家都喜欢这个小师妹,很是照顾她。
  初秋的黔东南很美,青山苍翠,入目皆绿。森林、河流、村寨、田野、风格独特的建筑群,都是南风从未接触过的,一切都是那么新鲜美好。教授带着他们穿梭在苗族、布依族、仡佬族、侗族等等这些村寨里,住吊脚楼,吃当地独特的美食。住宿条件简陋而艰苦,洗澡上厕所都不方便,晚上还有蚊虫肆意,这些南风都能忍受,唯一让她苦恼的是,山里手机信号太差了,基本上等于无,每次给家里打电话,她都要举着手机跑到高高的山头,或者爬到屋顶,哪怕这样,信号还是很差,接通没说两句,就自动地断了。
  南风跑到镇子上去打公用电话,对赵芸说,一天一通电话做不到了,只能等挪写生场地时,到镇子乘车的时候给她打。
  手机在那段时间,成了摆设,只用来看看时间。
  她没有想到,不过短短一月时间,家里已是天翻地覆。
  写生结束,她收获满满地回到家,迎接她的,不是赵芸的拥抱与热乎乎的饭菜,而是空荡荡的屋子。
  她给赵芸打电话,接通还没有说话,赵芸在那边痛哭,小风,小风……你终于回来了……
  她挂掉电话,只觉得天旋地转,回过神来时,人已在去医院的出租车上。
  医院里,她见到才分别一个月的妈妈,差一点认不出来,那个任何时候都优雅的女人,此刻憔悴不堪,双眼红肿,发型凌乱,也没有化妆,仿佛老了十岁。
  她见了南风,紧紧抱着她,整个人的重心都压在她身上,像是终于找到了支撑点,泪如雨下。
  “小风……你爸爸他,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她被季东海捧在手心宠了这么多年,娇柔、脆弱,从前,哪怕天塌下来都有人顶着,他是她的支柱,她的天。而今,她的天倒塌了,除了哭,她毫无章法。
  看着昏迷不醒的爸爸,南风何尝不是觉得,她的天空,也像塌陷了一样。可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不能倒下,你不能倒下,如果连你也倒下了,妈妈该怎么办呢?
  季东海是受了重大刺激,突发脑溢血,造成昏迷不醒。医生诊断说,就算醒过来,中风的可能性也极大。
  在建楼盘突发事故的消息传来时,季东海正在另外一个工地视察,莲城正是秋老虎季节,正午的阳光炽热,安全帽下他一头一脸的汗,他边擦汗边跟赵芸通电话,她问他晚上想吃什么菜,两人聊着又提到了女儿,说小风已经有五天没有打电话来了。正说着,有插播进来,赵芸忙挂了,让他接电话。电话接通,工头的声音像是催命符,他握着手机,全身血液仿佛逆流,他眯着眼睛抬头望了下天,太阳刺目,下一刻,他晕倒在地,不省人事……
  事故并不会因他的昏迷而平息,反而愈演愈烈。开发商寰宇地产起诉了承建商云海建筑与法人季东海,高额索赔因他的责任而造成的在建楼盘倒塌事故的所有损失。另一方面,在这起事故中受到重伤的几十名建筑工人,也联名起诉了云海建筑。
  事故介入调查中,云海建筑群龙无首,乱成一团,公司里所有的工程全部停工。
  南风还来不及为爸爸的昏迷担忧伤心,云海建筑的副总经理林泰先找到她,让她拿个主意。
  南风只知道一味摇头:“林叔叔,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蹲下身,抱着头,眼泪不住地流。
  林泰先叹气,在他眼里,南风不过是小女孩,能拿什么主意?可她是季云海唯一的法定继承人。
  他没有逼她,默默离开了医院。
  南风擦干眼泪,告诉自己,不准哭,要坚强,她还要照顾爸爸妈妈。赵芸也病倒了,就住在一楼的病房里。
  那些天,医院成了她的家。
  学校里请了长假,谢飞飞偶尔来看她,陪她说说话,可说着说着就发现南风走神了。在她脸上,再也看不到从前那般明媚张扬的笑容。
  她仿佛一夜长大。
  她时常坐在季东海的病房外发呆,眼角眉梢全是忧愁与茫然。
  “小风。”一只手轻轻按在她肩膀上,那人在她身边坐下来。
  她呆呆地转过头去,看了他一眼,又回头,陷入自己的世界。
  “小风,这个时候,你要振作起来。”白睿安说。
  南风惨淡地笑了笑:“怎么振作?白大哥,你说得真轻松。”
  白睿安沉吟了下,说:“我得到一点消息,这起事故,是你爸爸的责任……”
  南风跳起来:“你胡说什么!”
  “嘘!”白睿安将她拉到椅子上,“在建楼盘之所以突然倒塌,是因为云海使用了不合格建筑主体材料……”话尽于此。
  南风心头猛跳,如果这是真的,那么季东海责无旁贷,他与他的公司都完蛋了,这是他一辈子的心血啊!
  “不,你骗我!我爸爸不是这种人!”她瞪着白睿安。
  “小风,虽然我很不想让你知道这些,可是,”他顿了顿,才说:“我也是个商人,商场上,利益当头,很容易令人迷失。你明白吗?”
  南风睁大眼睛,她不相信,不相信,可是……
  白睿安继续说:“据我所知,云海这次承建下寰宇这个楼盘,投入相当大,几乎倾注了公司所有的资金。后续资金周转不来,采购低价不合格材料,也是有可能的……”
  “别说了!你别说了!”南风捂住耳朵,大喊大吼。
  白睿安捂住她的嘴,“安静点,这是医院!”
  南风呼吸加重,瘫软在椅子上,久久不能言语。
  良久。
  “小风,你忍心看着你爸爸就这么倒下去吗,忍心看着你爸爸一辈子的心血就这么完蛋吗?”
  南风呆呆地摇头。
  季东海白手起家,辛苦了一辈子,打下了一片江山,他虽然常说赚钱不是最重要的,但在他心里,云海建筑不仅仅是他赚钱的手段,更是他的事业,他毕生的心血与成就。云海,赵芸加季东海,公司名字因此而来。同妻女一样,这亦是他的挚爱。
  爸爸宠爱了她这么多年,她也想为他守护住云海,可是……
  “可是,我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能做……”她喃喃,那样无力,那样难过,那样绝望。
  白睿安扳过她的肩膀,让她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小风,你相信我吗?”
  南风望着他,她应该相信他吗?她与他认识时间不算短,但绝对谈不上多了解。那时白睿安在家族企业利诚地产任营销部总监,与云海建筑有过两次合作,季东海挺欣赏他的。有一次,季东海约他在家谈事,到了晚餐时间,留他吃饭,他本是拒绝,出门时,与从外面进来的南风打了个照面,他怔了怔,突然改变了主意。那之后,他便成为季家的常客,对季东海的称呼由季总变成了季叔。赵芸对他印象不错,打趣般地问过南风,你喜不喜欢你白大哥呀?南风才十七岁,刚刚以高分考入了莲大建筑系,对即将到来的新天地有着无限向往,从没谈过恋爱,所以她撅了撅嘴,笑嘻嘻地回答赵芸说,他比我大那么多哎,再看咯!白睿安比她大了八岁,在她眼里,不算老,但总觉得不是一个世界的。他对她很好,温柔体贴,出差总不忘给她带礼物,但他从没有对她有所表示过。而她呢,对他不讨厌,但也说不上喜欢,因为没有心动的感觉,更多像是个大哥哥。
  白睿安见她犹豫迷茫,补充道:“如果你相信我,我可以帮你。”
  或许是那一刻他脸上神色太真诚,也或许是溺水之人想要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
  他如今是利诚地产的副总经理,利诚实力虽不及寰宇,但也算是业内翘楚,如果他肯帮忙,或许云海不至于走到绝境。
  南风望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头。
  白睿安似是松了口气般,说:“受伤工人的医药费对云海来说不算什么,麻烦的是寰宇的巨额赔偿,估计你爸爸倾家荡产也不够。”
  “白大哥,你肯借钱给云海?”南风急问。
  白睿安看了她一眼,勾了勾嘴角,似是嘲笑她的天真,但那神色转瞬即逝,他摇了摇头:“能帮你爸爸度过难关的,不是我,是你。”
  南风刚刚燃起的一点点希望,瞬间熄灭:“你别开玩笑了,这一点都不好笑。”
  白睿安说:“我没开玩笑,你去求寰宇的总裁傅希境,让他放你爸爸一马。”
  南风觉得他越说越离谱,不由沉了脸:“白大哥,你不能帮忙就直说,不用给我出这样的难题。”她是年纪小,被季东海宠得没经什么世事,但不代表她没头脑,他以为她是谁?去寰宇哭求一下,事情就解决了?
  她起身,要进病房,却被白睿安拉住。
  “还有什么事?”她蹙眉,不耐烦地瞪着他。这样的时刻,她实在没心情陪他瞎聊天。
  真像,太像了,尤其是她蹙眉瞪眼的时候,神情如出一辙。白睿安闭了闭眼,让自己稍走神的心镇定下来。
  “小风,相信我,你可以做到的。”
  “我凭什么?”南风恼了。
  “就凭你这张脸。”
  南风愣了愣,不由失笑:“你让我去勾引那个傅希境?”原来他打的是美人计这个算盘呀,只怕他要失策了,傅希境其人,从前没关注,这几天因为这起事故,新闻报道她都看了,也侧面了解过这位年纪轻轻就接管莲城地产界龙头企业寰宇地产总裁之位的男人,寰宇属傅氏集团旗下最核心的子公司,傅氏是家族企业,傅家子孙众多,内部竞争可想而知有多惨烈,但这个傅希境,留学归来后,只用了三年时间,凭借两个相当成功的楼盘开发案,爬上了总裁之位,是个多厉害的角色,不言而喻。外界评价他,用了这样一句话:杀伐决断如战神。而他,今年才二十五岁。这样的一个人,他会这么好对付?就凭她季南风这点青涩的姿色?简直是痴人说梦!
  白睿安说:“不是美人计,是攻心计。小风,你说过,你相信我的,嗯?”
  她看着他,他一脸正经,并不像开玩笑,可她该相信他吗?
  “让我先想一想。”她心里乱糟糟的。
  白睿安没有再逼她,点了点头:“想好了,给我打电话。小风,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可行的办法,相信我。”
  白睿安走了,她走进病房,看爸爸。
  他不省人事,眉头却是紧蹙的,她伸手,抚过季东海的眉毛,“爸爸,你在梦中,也担忧着,对吗?”
  她趴在他身上,握着他的手,就像小时候常做的那样,赖在他怀里睡觉。
  忽然,她感觉到季东海的手指微颤了下,她心头一跳,以为是幻觉,可下一刻,那颤动更明显了,她惊喜地抬起头,看见他正微微睁开眼,她眼泪哗啦啦地掉下来,一边激动地喊爸爸一边按铃。
  医生急忙赶过来,一番检查之后,对南风说:“病人现在下半身完全不能动弹,上半身除了手指与面部部分神经,其他地方也同样不能动弹,先观察观察,但愿情况有所好转。”
  南风流着泪猛点头,爸爸能醒过来,已是天大的喜事。季东海慢慢清醒了点,看着南风的眼泪,他想伸手帮她擦拭,无奈手腕抬不起来,想对她说,小风,别哭啊。也发不出声音。他望着她,嘴角蠕动,一滴泪,悄然滑落在枕头上。
  “爸爸,别担心,我会帮你的。”南风擦掉自己的眼泪,又伸手拭去季东海眼角的泪。
  她已经做好决定,不管白睿安说的那个唯一的方法靠不靠谱,她都决定去试一试。
  她害怕吗?
  害怕。
  可除了这个办法,她别无所长。
  她到走廊上去给白睿安打电话。
  挂了电话,她仰起头,望着白花花的天花板,心里忽然席卷而来的难过与悲伤,几乎将她淹没。
Chapter 17 那记忆太痛,不忍触碰(2)
  第二天,她只身前往寰宇地产。没有预约,她自然被傅希境的秘书拦在了门外。一次两次三次,撒泼耍赖哭诉全用上了,可连傅希境的背影都没见到。
  她沮丧极了,又不敢离开医院太久,赵芸自己还病着,不能时时刻刻陪在季东海身边,他的情况没有更坏,但身体恢复得也极慢,依旧不能说话与进食。
  她想到了白睿安,他跟傅希境肯定认识的,不如让他介绍一下。可他拒绝了,理由让她无法反驳,他说,你需要的是出其不意,由我介绍,还有那个效果吗?
  她默然。
  那天他离开医院时,走了几步,忽又转身,对她说:“小风,不是因为你长得多漂亮,而是,你长得像傅希境曾深爱过的女孩。”
  正是因为这句话,南风才最终下定决心。
  多悲凉,她连初恋都没有过,却要去勾引一个男人,还极有可能要去做一个替身。
  可她没有选择。
  白睿安没有答应介绍,但是很快用短信发了个地址过来,他告诉南风,这是傅希境在近郊的别墅,平时他不住那,但明天他一整天都会呆在这栋房子里。白睿安没说原因,但他很笃定的语气。南风已顾及不了那么多了,她只知道,这或许是她最后的机会。
  事故判决书已出,责任很明显,全在季东海。寰宇的律师已到病房来了两趟。
  第二天,她一大清早就起来了,其实这些天她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病房的床又窄又硬,她睡不好,半夜数次醒来,去看看爸爸的情况,才又躺回去。
  就是在那天早上,季东海忽然能说话了,虽然吐词很慢也有点不清晰,也不能说太久。医生检查过后,松了口气地对南风说,好现象,假以时日,或许能痊愈。
  南风开心地去一楼病房告诉赵芸这个好消息,一家三口抱作一团,都哭了。
  南风离开病房时,对季东海说,要回学校一趟,也许晚上不回医院了,让他好好休息。
  “小……风……”季东海忽然喊住她。
  她回头,冲他笑了笑:“爸爸,你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相信我。”
  季东海缓慢地点了点头,嘴角露出一抹慈爱的笑。
  她回家里洗了个澡,换了条海蓝色的裙子,想了想,又翻出赵芸的口红。镜子中的人,长发,V领裙,嫣红的唇,很美,却没有笑容。她捏了捏脸颊,深深呼吸,而后出门。
  她没有开车,喊的出租车。别墅在郊外南山上,山脚是蜿蜒而过的江面,一条幽静宽阔的私家路笔直通往山上,道路两旁栽植着进口银杏树,金黄的落叶铺满了一地,美得心醉,南风却没有心情欣赏。
  站在别墅外良久,她终于鼓起勇气按铃。
  片刻,一个老人走出来,隔着栏杆问她:“您是?”
  “您好,我找傅希境。”她平静地说。
  “对不起,小少爷今天不见客。”老人身着唐装,像旧式家庭的老管家,他欠了欠身,转身就要离开。
  南风急道:“老先生,我找他真的有急事,麻烦您帮忙通传一下好吗?”
  他转身,一脸为难:“小姐,请离开吧。今天小少爷任何人都不会见的。”
  “喂……”
  老人已经走开了。
  南风颓丧地靠在铁门上,双手掩面,沉沉叹了口气。她早料到了,没有这么容易见到他。
  她没有离开,而是一直站在门外,累了,就蹲下去休息片刻,又站起来,在门前来回走动。
  半个小时后,她再次按铃。老人见到她,一愣,脸色不太好看,冷声说:“小姐,你这是干什么?”
  南风双手合十,哀哀地说:“求您了,让我见他,就五分钟,好不好?我真的有急事!真的!” 长这么大,她从来没有这么低声下气地哀求过人。
  老人不为所动,说:“快走吧,别再闹了!”
  南风望着他漠然的背影,简直要哭了。
  她不死心,她不走!傅希境这个人,她今天见定了!不给她开门,那就翻墙!
  她好不容易爬上铁门上时,闻声赶来的老人一声惊呼,差点令她摔下来。在老人的怒喝声中,她只得恨恨地退下去。
  “小姐,你再这样,我就要报警了……”怒喝声在她哗啦啦的眼泪中顿住,“喂,我又没怎么样你,你这小姑娘……”
  “求求您了求求您了,让我见见他,见见他……”南风哭得更厉害了,心里既难过,又委屈。
  老人蹙了蹙眉,神色缓和了一点:“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季,季南风。”
  “你等一下。”老人进了屋,走向二楼,在一间卧室外站住,叩了叩门,良久,里面才传来低沉的男声,“什么事?”
  “少爷,有位姓季的小姐说有急事找你,你看……”
  话被冷声打断:“莫叔,你是第一天在这里?”
  莫叔沉默了下,沉声道:“我知道了。”
  这栋老宅是傅希境母亲郑佳妮的嫁妆,莫叔自小在郑家照顾郑佳妮,她婚后因舍不得谢叔的好厨艺,郑老爷子便让他跟着过来了。后来郑佳妮去世,他没有离开,一直守在这栋别墅里,傅希境很少来,但每年的今天,再忙也会在这里呆上一整天。今天,是郑佳妮的忌日。
  莫叔摇了摇头,只怪那位季小姐运气不太好,这一天,傅希境谁都不见的。
  他转身下楼。
  刚刚燃气的一点点希望,再次被浇灭,南风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莫叔怕见她的眼泪,慌张地进屋了。
  南风靠在围墙上,慢慢滑坐在地,抬头望了望暗沉沉的天空,她的心,跟这天空一样暗。
  她坐在那里,没有再按铃,等时间一点点逝去,她想,他总会走出这个铁门吧?
  没关系,她等!
  下午的时候,天空更暗了,刮起了风,山雨欲来。
  她没有吃东西,也不觉得饿,就那样呆呆地坐在地上,裙子弄脏了,风吹乱了头发,她不禁自嘲地笑,这样狼狈,还想□?
  她想给谢飞飞打个电话说说话,摸手机时才发觉落在家里忘记拿了。
  傍晚,轰隆一声响,天空划过一道闪电,天色更暗,没多久,雨倾盆而下,又大又急。南风从包里摸出遮阳伞,幸好夏天她有备伞的好习惯,否则真要淋成个落汤鸡了。秋天山上的风雨,令温度一下子降低,她抱紧双臂,瑟瑟发抖。雨实在太大,遮阳伞在风雨中东倒西歪,她忍了又忍,终究忍不住,对着铁门内大喊起来:“傅希境,你出来!出来!”
  她的声音混淆着风雨声,既愤然又凄凉。莫叔撑着一把大黑伞急匆匆地跑过来,惊呼:“我的小姑奶奶,你怎么还在这里啊!”
  南风皱了皱鼻子,身子微颤。
  莫叔叹气,虽同情,可爱莫能助。他看着傅希境长大,他的性子他清楚,说一不二。他回屋,拿了床薄毯递给南风:“披着,别感冒了。赶紧回家,赶紧的。”
  南风说了谢谢,裹着那床毯子,转身又回到围墙下,站着。她被季东海娇宠着长大,从没吃过苦,此刻她又累又饿,可她咬牙挺下来。
  雨终于停了下来,她将包包垫在屁股下,裹紧毯子,抱膝而坐。
  夜,一点点深了。
  时间慢慢流逝,一分一秒,那样难捱,心里的希望一点点沉下去,片刻又慢慢升起来,反复交织,自己跟自己打仗。
  终究熬不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她是被铁门打开的哐当声吵醒的,猛地睁开眼,发觉天已经亮了。
  一辆车从铁门内缓缓开出来,从她身边驶过去,她愣了下,跳起来,追着车跑,她曲腿坐了一晚,加之没有吃东西,浑身软绵绵无力,跑了几步,脚一抽搐,整个人扑倒在地,脸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她忍痛爬起来继续追,可车子已驶出了好远。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绝望的泪水,一颗接着一颗。
  车内,傅希境微微蹙眉,从后视镜瞥见一个裹成粽子般的身影追着他的车跑,挥着手,口中还大声喊着什么,然后,她跌倒在地,下一秒,她竟然爬起来继续追车。他稍提速,她的身影慢慢变小,后视镜中最后的影像是,那个女孩子坐在地上,脸上有水光,似乎在哭?
  可是这些,关他什么事呢?
  他收回目光,提速。早上打开关了一整天的手机,秘书找他找疯了,说云海建筑的季东海出事了,让他赶紧回公司,律师在等。
  命运真的很奇妙,多年后,他满世界疯狂找她,终于见到了,她却避他如蛇蝎,想尽一切办法推开她。他不知道,在很多年前,她曾那么渴望见他一面,抛弃了自尊与骄傲,在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坐在他的屋子外等了一夜,可因他的一念之间,他们擦肩而过。
  是从那一刻开始,彼此的命运,都改变。
  而在强大的命运面前,我们每个人,都渺小如芥末尘埃。
Chapter 18 那记忆太痛,不忍触碰(3)
  南风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家,整个人有点晕,从山上下来,似乎又走了很远,才拦到一辆出租车。不用照镜子,她也知道自己多狼狈,怕季东海担忧,她先回家洗了个热水澡,然后才去的医院。
  拿起手机,发现有好多个未接来电,多是赵芸的,还有三通陌生的座机号。她一边出门一边给赵芸回拨过去,可久久没有人接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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