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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面墙-我的囚徒生涯

_10 哥们儿(当代)
我说:“行啊。你写吧,完事我再审阅。”
侯爷笑道:“读书娃就是能拽,说得也爽快,就是半天一句正题没挨上。”
乐乐说:“我要是法官,就冲你这一开头,就大笔一挥,凿了小逼的!”
“千刀万剐。”金鱼眼更上一层楼地批示。
舒和笑道:“求之不得。”
一下午,舒和都在重新编排那个案子,主要目的就是把自己择干净,把陈兆一踹泥坑里去,顺便把韩文渊拉上来,舒和说这就是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
我说你这样咬人家兆一,不跟乐乐那帮人一样了吗?
舒和愣了一下才果断地说:“她不仁,我不义!”
舒和重新设计的案情,已经跟他以前讲给我们的大相径庭:他说因为老周欠陈兆一钱,拉他出来抵挡一阵,后来发现陈兆一被高利贷逼得已经“精神崩溃”,她“亲口”跟舒和讲过“为钱可以不择手段”的话,反映了她错误的人生观。99年11月的一天,陈兆一在舒和的电脑旁看见了Y公司的支票复印件,那张复印件是舒和跟韩文渊要来的,目的是练手,他说他正在为公司的样品包装做设计。陈兆一问他复印件的用途,他告诉她后,陈兆一当即要求借用这张复印件,舒和也没细想就给了她,这天她又用闲聊的方式,从舒和那里了解了Y公司的财务帐号和资金状况。后来有一天,陈兆一突然告诉舒和已从Y公司套走了钱,舒和一直以为她是开玩笑,也没在意。直到2000年5月14日被市打经办无辜抓走,才明白自己稀里糊涂被卷进了一场罪恶的诈骗丑行里来。
舒和悲愤地在上诉材料上总结道:“到头来,一个无辜的人,居然在颠倒黑白的法官笔下,成了这场诈骗的主谋、策划者,罪魁祸首!请问公理何在,正义何在?!!”
“真的假的啊?”我笑着看舒和。
舒和一脸无所谓地说:“嗨,你就给我看看,文字上行不行,哪里力度还不够就得了。”
我想了想:“刑讯逼供那段,写上?”
“嘿,把这个给落下了,关键啊。”舒和一拍脑门儿,接着说:“一中院法警打我的事,也得给他写上。”
“再狠劲描描,添油加醋那一套我看你还行。”
舒和自豪地笑起来,口若悬河地白话:“其实不用添油加醋,也够他们喝一壶的了。我就实话实说,17处的办案人员严重刑讯逼供,违反法律程序。他们在传唤我的时候违规使用警械、木棍并拳打脚踢,逼我录口供。由于我的无辜,所以始终一言不发,和他们进行着坚苦卓绝的斗争,当我被打得遍体鳞伤时,我想起了无数仁人志士,想到了无数革命先烈,我相信黑暗的日子总会过去……”
“操,你逼的真能拽!你这张嘴,横竖都能使唤,早知道这样给大伙用用啊,省得那么多爷们上火啦!”豹崽激动得站起来,指着舒和笑骂。
舒和笑道:“还有哪,我急了就跟他们说我要见律师,那帮狗操的说你见江泽民不?”
金鱼眼啐他一口道:“赶紧给我关了,换音乐台!”
接连几天,舒和一直在修改上诉材料,润色得越来越胡说八道了。
豹崽他们又重新开了庭,回来也没见他多欢,苦恼地说检察院的不是东西,还是狠劲往死里带他们。
“那他们还抗什么诉?”豹崽迷惑不解地嘀咕。
金鱼眼分析着安慰道:“人家就是那角色,能在法庭上给你们说好话念喜歌?”
乐乐说:“弄不好咱俩做伴,都给挂上呢。”
豹崽说:“你别咒我啊,好不容易摘了?”
侯爷笑道:“看来我和老刘不一定寂寞了,咱屋里还有几个能挂的?”
丰富立刻给算开了:“刁,抢银行;奸幼那个;还有大郎,抢出租杀人,肯定凿;恐怖脸跑不了;豹哥跟乐乐哥也悬。”
豹崽立刻踹了他一脚:“这两天又给你好脸了是不?”
“操你妈你还敢咒我?我们自己说说也就得了,轮的上你给判吗?”乐乐也不饶他。
金鱼眼从稳定大局的角度骂道:“别你妈瞎鸡巴白话啊,我看你还没准枪毙呢!”
丰富谄媚地笑:“我枪毙不了,我就无期了,陪着金哥,伺候金哥。”
“操,你就是金口夜壶——嘴儿好。”金鱼眼惬意地骂道。
乐乐嘀咕道:“操他妈的,看来还真悬乎,要等他凿咱们,还不如拼一家伙……”
豹崽一使眼色截流了他的话:“乐乐……”
金鱼眼也小声道:“别瞎咋呼,管教听见了,小心关你小号儿。”
侯爷倒不在乎地笑道:“小乐乐你还真有那想法咋的?到时候别忘了叫上老哥,我给你们打前阵。”
“吓死他也没那胆儿呀。”豹崽盯着乐乐的眼睛说。
乐乐不自然地一笑:“操,我就是一说,八卦阵啊,诸葛亮关这里行了……唉恐怖脸儿,你说市局咋不让咱搬砖去呢?”
舒和从材料堆里抬起头说:“要有那好机会,我第一个跑。”
我笑道:“第一个跑第一个倒。”
金鱼眼突然说:“麦麦别扯臊了,好像提你同案呢。”
我立刻跳到门口,往外扒头,正好一个生脸的管教过来,没鼻子没眼地训我:“看什么看?急着奔丧啊!……谁叫麦麦?”
我说我就是。大伙在后面不怀好意地笑了。
“提讯!”
我一回头,正看见一个黄坎肩飞过来,我一把接住,这时门也开了。
“肯定是进检了。”我听小不点在后面说。
接我的是俩便衣,一问,果然是检察院的。在屁股后面跟他们去提讯室。
检察院那哥们态度好的跟我们家亲戚似的,尤其我一说给施展那钱是还款时,那小子更是乐的不行,暧昧地看着我,说:“还款?”
“还款。”我不容置疑地说。
回来我就跟他们汇报,说要真按还款定,我还真能出去。
金鱼眼说:“真是还款也不用告诉检察院的啊,他们准回去给你准备词儿去了,要是开庭时候提出来,弄他们一措手不及多有效果?”
我心里那个骂呀,你他妈这么明白,怎么不早说?
“你同案那边肯定没问题吗?”豹崽问。
我说没问题,早在C看的时候就串好了。
“我要出不去了,你到我家把我那笔记本搬走吧,我还有一意大利皮衣,回头常博你拿走吧。”舒和给我们俩交代着。
我笑着涮他:“你老婆还有用呗?看给谁安排一下吧。”
舒和苦笑一下:“她你们惦不上了,估计早下水了。”
常博说那我们俩不上你们家找逊呢么?你老婆能给我们好脸儿?
“不是,我在外面还有一房子,都放那了,临走时候我把地址告你们,那锁头一砸就开。”
“操,回头再弄一盗窃,立马就翻回来了,我还是自己买台二手的去吧。”我笑着说。
侯爷说:“金屋藏娇是吧?舒和你还背着你老婆干啥坏事了?”
舒和笑起来:“没了,没了。今天算把该交代的都交代清了。”
“你回头给我老婆捎封信出去就行了,一定当面交给他,告诉她我是有点对不起她,家里那房子车的就归她了,这边的房子留给我孩子,将来卖了把钱一存,留他出国用,中国是不能呆啊,没前途。”舒和对我说。
侯爷说你不整个一卖国贼嘛,儿还不嫌母丑呢。
舒和激动地说:“中国太黑暗,我这一案子就是标准,简直颠倒黑白。”
我摸一下他宽阔的额头,关心地说:“你没以为自己真的没罪吧。”
舒和扒拉一下我的手笑起来:“操,我这两天太投入,编故事编的自己都信了……还就得这样,要不怎么说服法官?”
常博一听赶紧说:“算了吧,看来那意大利皮衣也没戏啦,敢情您半天这说胡话哪!”
(7)乐极生悲
别看开完庭怎么夸张地消沉,乐乐一直以为自己过不了10个,他说第一被告也就无期,毕竟就是一群孩子瞎胡闹,给社会添了点腻歪罢了,连人命都没出过啊。
那天听外面一叫他同案的名字,乐乐就欢蹦乱跳地下了地,趴在门口等,一边释然道:“总算他妈判了。”
五分钟之后,号筒里响起哗啦啦的脚镣声时,乐乐的脸色开始难看起来:“操,是不是我们同案啊,别挂了吧?”
然后又喊了两个,都是他们一伙子的,先后都哗啦着回来,一个就在我们大斜调角的房间里,乐乐看个满眼:“操!真挂了,挂仨了,操,怎么挂了呢?”乐乐跟痒痒挠似的,再也乐不起来了。
后几个没有挂,乐乐松了口气:“就挂了仨,后边再在弄一缓二,弄一无期,到我也得十五六啊。”
金鱼眼道:“土地爷坐庙台,你先稳住神儿,慌什么?”
“我才不慌,就是觉得那几个够冤。”乐乐给自己遮羞。
“抓进来就没有冤的,有嘛认嘛吧。”金鱼眼说。
终于喊到他了,乐乐忐忑不安地去了。豹崽说:“傻逼最少无期,一个月就做案20多起,跟他沾边的就8起,里面还有俩抢劫,能轻饶他么。”
“整个一不知死的鬼,平时你看他欢的,总觉着自己没事呢。”金鱼眼不疼不痒地嘲讽。
一会,听一个号房里问:“乐乐,几个?”
“无期,操他妈无期。”乐乐答道。
“比我强啊,我挂啦!”
豹崽炫耀地说:“看,无期吧?”
乐乐调整了一下情绪才钻进来,挤出点笑容道:“金哥这会咱俩做伴了。”
“咋的?无期,真的无期啊?”金鱼眼装傻冲愣。
“操他妈的,玩人么不?那点鸡巴事儿就无期!我不熬了,越狱!”乐乐被金鱼眼一刺激,搂不住劲了,激动地叫起来。
豹崽推他一把,喝道:“说啥呢你?!”
乐乐压了口粗气,不言语了,先跑水池子边舀了杯冷水,咕咚咕咚灌进去,一边抹着嘴头子一边恨恨道:“我们9个人,挂仨,那俩缓二,到我这无期,下面那几个也好不到哪去,也就最后垫窝儿的小不点能轻些,不到18岁呢。”
“豹哥,看来咱那事还真的琢磨琢磨了。”乐乐刚说完,豹崽就骂道:“琢磨你妈逼呀,什么事呀?脑子进水了吧你?”乐乐愣一下,无奈地浸一下脑袋,没有搭言。平时豹崽跟乐乐看起来挺热乎的,今儿这是怎么了?懒的理他们。我也没多想,进来这么长时间了,早就对很多淡事没兴趣了。
靠我不远处,刘金钟和于得水互不相让力争上游地跟大疥做着斗争,不时挠出卡卡的响动来,使人心痒。
板下囚着的几个,也有小半都长了疥,奸幼那个比较重,大有后来居上,勇超于得水之流的势头,我每天下板睡觉都很谨慎,害怕跟他们有肉体上的接触,光是手指缝里不屈不饶的几个小疥疱,已经拾掇得我心忙了,真怕有一天突然遍地开花,有肉儿的地界都成了疥哥疥妹的小爱巢。
舒和突然说了一句:“我那上诉材料可不寄到了没有?”看来刚才这小子心思也没闲着。在这之前,他一直半死不活地靠墙上眯着眼,拿舌头尖往外顶唾沫泡玩呢。
我顺嘴搭音道:“都快寄到南非了。”
于得水哼唧了两声,很不满意地说:“还他妈不放我下队呀,什么玩意呢?”
“多晚等你头顶也长了疮,就下队了。”刘金钟取笑他。
“操,我又不是骨头,你老咬我干吗?”
“我看你像骨头。”刘金钟没听出于得水这个蔫坏损的在骂他,还跟着往套里铆劲钻呢。
于得水占了嘴上便宜,得意地乐起来。
“他骂你是狗呢。”侯爷拆穿于得水道。
“操你妈的,玩我一该死的?”刘金钟一横腿,用脚镣“吭”地撞了一下于得水的踝子骨,于得水猝不及防,“哎呦”一声抱住了脚腕子。隔了一会,于得水的踝子骨青起一个疙瘩来,于得水碎着嘴子骂,刘金钟只是笑,也不理他。
转天于得水就转去了W监狱,出门的时候还有些踮脚,金鱼眼笑着说:“应该再弄狠点,瘸了他才好,这样刘金钟死了以后,就老有人惦记了。”
于得水崴崴拉拉出了门,突然冲正在白话的金鱼眼“呸”地一声,金鱼眼大出意料,腾地站起来:“嗨我操你活妈的呀,你要疯?”
一脸不屑的于得水被值班的穆管推了一把:“快走!临走还不老实!”
在金鱼眼腾飞起来的三丈怒火的照耀下,于得水得意洋洋地走了。
“操他妈的,整个一活怪鸟啊!”金鱼眼还立在铺上,红彤彤一副愤怒的报警脸儿,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
豹崽先笑岔了气,好不容易忍下来,赞叹道:“怪鸟,典型的怪鸟!”
过了没有半个钟头,豹崽就再也笑不出来了,法院又给他们送判决来了,这次倒是急速麻利快。断断续续,号筒里响了足有半个小时的链子声,豹崽第一个给挂着回来了。这次不仅没摘链儿,比抗诉前还多挂了一个,就是在接判决后叫嚣操法官妈妈,说“有本事把我也枪毙”的那位二五零,原来是死缓二,这下好,满足心愿了。
怪鸟事件马上被抛开了,号房一时成了蜂窝,乱蝇似的地议论开豹崽的案子,觉得意外,先前都以为检察院抗诉是嫌判得重了呢。
“乱弹琴,乱弹琴,团伙犯罪是重了点,大案不就几个抢劫嘛,拿双管猎打酒店玻璃那次也没伤着人,其他不就剩强奸、敲诈、打流氓架了吗?就至于一家伙挂7个?”金鱼眼居高临下,有些义愤填膺。
我看侯爷无声地冷笑一下,把眼皮拉上了。常博捅我一下:“重点了吧。”我说:“可能有点,我也不太懂法的。”
豹崽落个猫药尿泡空欢喜,受得打击不小,坐在那听大伙议论,沉个脸蛋子一言不发。
乐乐拍拍豹崽的肩膀,挨身坐下,也不说话,心事重重的样子。
(8)干亲进门
豹崽挂了链儿回来,像徐庶先生进了曹营,一直默默没声儿。小不点和丰富蹲脚底下给他缠镣子时,他也就那么紧着嘴巴,若有所思地望着。
缠好了,豹崽站起来走了两步,突然笑笑:“挺好。”
乐乐递了支点好的烟给他,豹崽接过来深深地吸了一口,徐缓地吐出来,然后慢条斯理地说:“金哥,说心里话,谁想死?没一个打心眼里想死的,这跟怕死不怕死是两码事。别以为兄弟打蔫了,就是怕啦。”
“哪的话,豹崽你别埋汰自己。”金鱼眼尴尬地捧他。
豹崽没掸他的话茬,接着说自己的:“……我是觉得不值啊,人家侯爷为嘛笑呵呵,人家刘金钟为嘛不当回事?他们值得啊!案子值,分量也足啊,怎么算怎么不亏。我这算什么?是,我那些撂桌面上没撂桌面上的事全摞起来,把老百姓祸害苦啦,判个死刑一点不冤。问题是那都什么屁事啊,要死我也得死得轰轰烈烈,像侯爷那样,像张君那样,像石家庄爆炸案那傻逼一样也行啊,将来道上提起来,也叫个事啊,也留个号呀,现在……我呸!想起来就窝囊,堵心啊。”
乐乐附和道:“就是就是,要正儿八经弄出点大事来,死了就死了,现在这样太憋闷,咽不下这口气!”
金鱼眼叹息道:“唉,法律就是这样定的,你说那奸幼的花逼他值吗?砰一枪的时候,他不后悔才怪!那个刁什么,一个钢蹦也没抢着,他值呀?——不能跟法律置气?国家订那个法,就是要让犯罪的觉得不值,才有威慑力嘛,要是人人有赚头,犯罪不就成一就业渠道了吗?”还别说,这家伙说的还有点道理。
豹崽把烟往脚底下一拽:“我说的话,跟法律没关系,我是该死,可我觉得这么死特不塌实,没人家侯爷刘金钟的那份充实。”
“充实”?亏他这时候想出这么个词来,我和常博相视一笑。
金鱼眼咂摸一下嘴:“我明白你那意思,操,说句到家话,我还觉得窝囊呢,不就打电话攒俩人打顿架吗?就无期?说实话,没少后悔,有咒念吗?没有。给人家老实呆着吧。”
杨誉赢在旮旯搭了句言:“不行就还跑!”
金鱼眼不屑地瞄他一眼:“瞧你那倒霉德行吧,你以为这是你们分局?你那把京剧脸儿,跑哪不是一活靶子?”
杨誉赢嘟囔道:“哼,反正活不了,别让我逮着机会。”
金鱼眼嘲笑道:“你也就跟手淫似的,自己安慰安慰自己吧,你以为市局的警察都是傻逼呀,能给你机会?”金鱼眼因为是警察出身,所以潜意识里肯定还有些东西在“做怪”,在我们面前,从不说警察坏话。
豹崽很随意地笑着说:“我看呀,就是这大墙突然倒了,屋里都有不跑的,逮回来没好啊,而且越狱是终身追捕,漂一辈子好受?”
常博说:“还真是,我就不跑,麦麦这样的肯定也不动地儿,本来就没几天刑期,抓回来再加上三五个,多不值得呀。”
豹崽开玩笑地问小不点:“你也就十年的面儿,恐怕也不想跑吧。”
小不点说:“烂眼打蝇子,还真没准。”
丰富踊跃地说:“真墙倒了,我头一个蹿出去,别说二楼了,五楼我也敢跳!”
金鱼眼骂道:“闭嘴!鸡巴给你摔脑门上去!你们都傻逼了,这情况还真有先例,我们学过资料,迈出大墙一步的就加刑,没跑的,帮助监狱逮犯人的,基本全给立功减刑了。要我说,遇到这事啊,正是他妈千载难逢的机会,你们谁跑,我还得后面拽腿儿呢,真的假的也得拽一个,你不跑我都往外推你,然后把你按住交警察,操,这时候不立功什么时候立!呵呵呵呵。”
侯爷哈哈两声道:“还是你奸!”
豹崽看着乐乐,嘿嘿一笑。乐乐撅着嘴朝空中喷了一口烟,像在喷一口没来由的恶气。
聊了一会,豹崽说累了,想睡会。金鱼眼犹豫了一下说“你溜边睡吧。管教过来我叫你。”豹崽说:“不给你上眼药,我板下眯会儿,吃饭再喊我。”
乐乐说:“我也下去眯会吧,接完判就是他妈费脑子,累啊。”
金鱼眼道:“瞅人拉屎你屁眼子疼呢,下去吧。”
豹崽一边找着棱份往板下钻,一边冲乐乐笑道:“小心我猥亵了你。”
“操,我也是吃五谷杂粮长大的,你以为给吓大的?”乐乐无牵无挂,比一身累赘的豹崽利索,蛇似的左右一扭,先进了板底。
豹崽的脑袋终于从外面消失了。在下面小声嘀咕,上面是听不清的,只觉得俩人都没睡着,一直在神秘地谈着。我们也没在意,各自消费着粘稠的时间。
晚饭来了,小不点喊了两声,乐乐钻出头来,顺便招呼着豹崽:“上来吧。”
吃过饭,豹崽莫名其妙地打了圈烟,连奸幼都给了,感动得奸幼手直颤。豹崽说:“我日子也他妈不多了,以前有对不住哥几个的地方别挂着啊。”
我说豹崽你这话打哪说起?
豹崽说:“连我爸都说我是一混蛋,我心里明白着呢,但我跟自己朋友从来不含糊,到这里面,有时候也是逼的,不能不耍横,其实遇见事,还不得靠朋友?”
乐乐说就是就是,团结力量大嘛。
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啊,我感慨地想。
乐乐坐杨誉赢边上,关心地问:“你哥没给你来信啊?”这不纯粹没话找话么?
杨誉赢看了一小会儿乐乐,大概也在琢磨这黄鼠狼咋给鸡拜年来了?
乐乐笑道:“刚才豹崽开导我半天了,说杨誉赢其实是一好人,可以当哥们交,可不是吗,越想你越是条汉子,先前对不住了啊。”
杨誉赢像没暴开的苞米花似的挤出笑来:“你真这样想啊?”
乐乐脸一板:“把我不当朋友?”杨誉赢马上红起脸道:“哪呀?谁给我句好话,我都给他去拼命敢!”
舒和跟我悄悄说:“这俩狗腿子犯什么病了?”
“吃错药了吧。”我推测道。
金鱼眼吆喝杨誉赢:“地!地!”
杨誉赢拍乐乐肩膀一下,起来拿抹布去了。乐乐说:“赶紧进新人啊,把杨誉赢替下来,这哥们儿够实在的。”
金鱼眼道:“他往里傻不往外傻。”
杨誉赢抬头看一眼金鱼眼,金鱼眼“喝”了一声:“又有态度?”
豹崽拦了一下说:“嗨,金哥算了,都不易,将来也是一个挂的。”
金鱼眼含含糊糊地嘟囔:“看吧,等进来人把他换下来。”
杨誉赢看豹崽的目光里增添了几分好感,低头擦地时,精神也突然焕发起来似的,很舍得下力气。
晚上正看电视,乐乐凑过来,拿了本信笺,笑嘻嘻跟我说:“麦麦,帮我写个上诉吧,我们那几个的都上诉,一时下不了队,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干脆跟他们一块折腾,有枣没枣先来一竿子再说。呵呵。”
我有些腻歪他,但这样大事又不好直接拒绝,只好说:“你那案子我也不了解,你先想好了,回头你说我写。”
乐乐笑道:“有鸡巴可想的呀,我知道打不下来,就是腻歪他们,拖一段时间再说。”
乐乐坐我旁边没动地儿,就近跟侯爷又套开了近乎。
侯爷火眼金睛啊,聊了一轮就说:“你小子是不是有事?”
乐乐说:“有什么正事,这里面不就是成天扯淡嘛。”
侯爷笑道:“我们家乡那边有句话,叫‘干亲进门,不是借钱就是操人’——你小子呀,无利不早起。”
“瞧你说的侯爷,兄弟不就是仰慕您嘛,平时也没时间跟您学习,眼瞅着该下队了,我心里舍不得不是?”乐乐小嘴快板儿一般呱呱响着,把侯爷逗乐了。
侯爷说:“也没别的话,你还年轻,将来出去还有机会,记着这教训吧,多学那唱戏的做好官,别学拉巴巴的坐屎尖儿。”
“我听着怎么还像骂我呀?”乐乐笑道。
我看了一遍乐乐的判决书,越看越气,简直一帮畜生啊,原来乐乐跟我们吹他们那伙子人怎么为非作歹,我还只是恶心,现在黑纸白字一看,踹寡妇门挖绝户坟的萝卜缨子缺德事就免了,光是强奸、抢劫、敲诈、斗殴、伤害这些点得上卯的罪状,就写小三篇儿,罗列了26项,祸害人都祸害到家了。我呼口气喊了他一声:“乐乐,我要是法官,准把你们全凿了,太恨人了你们。”
乐乐说:“等你凿我们呀,下辈子吧。”
我笑着说:“你要真想救你哥们,就把罪儿都往你身上敛,你这上诉材料还就好写了,跟舒和搭帮,求一速死。”
乐乐急着脸笑道:“你也不能这么害我吧?”
侯爷在一旁说情:“麦麦,给孩子一机会吧,活一回不容易,真该他死呀,谁也拦不住。”
“行,冲侯爷面子,我非把你塑造成一十佳青年不可,让法官看你事迹啪嗒啪嗒掉眼泪,不放你都觉得对不起自己良心。”乐乐听我一说,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连连求我手下留情:“你就说我是一误入歧途的羊羔就行了。”
“我看你是一披着羊皮的狼,没留神掉粪坑里啦。”一直在旁边看新闻的舒和终于忍不住,笑着给乐乐来了一闷棍。
(9)You are crazy!
几天后,自我进市局以后,律师第一次来见我,也没谈出什么新鲜玩意来,还是老话,说着案子有打,做无罪辩护条件很充分,让我把心撂肚子里。
我问了家里的情况,律师阿姨说:“我见到你女儿了,很可爱的,会叫妈妈啦已经。”她说我们家新开那个书店也不赖,让我别走别的心思,官司打好了,很快不就出去了吗?
回号我传达了律师的话,金鱼眼说那你牛逼了。
舒和说:“光出去还不行呢,白关这么长时间啦?现在有国家赔偿啊,听说一天80,挂链儿100。”
金鱼眼说鸡巴。
刘金钟笑道:“现在谁要放我出去,别说赔偿不要,我还倒贴呢。”
金鱼眼说你也是鸡巴。
“出去好,能出去好啊。”豹崽的感慨好像没有找乐的意思,不像金鱼眼那贼泼一样看不得别人有光明。
我突然发现抢银行的刁没有在板儿下,居然垫只破鞋,跟杨誉赢并肩坐在靠墙的地板上,正嘬着不知哪来的烟屁。少见。
乐乐跟豹崽扎旮旯嘀咕着什么,这俩狗日的,不定又使谁的坏呢,弄不好,这几天又得有走背字的。
睡到后半夜,肚子有些胀,从板底下钻出来,想去放个大茅,看见乐乐正占着坑儿,蹲在那儿,噌噌地在水泥地上磨着什么,看我往外爬,马上就住了手,把东西塞背心里了,然后坦然地看着我问:“大的小的?”
“大的。”
“等会儿吧,今儿我有点费劲,干燥。”
刚才,值班的刁抢劫和花奸幼都守在门口的了望孔旁,这会儿也无聊地溜达开了,俩家伙都抽着烟,让我有点纳闷:他们哪来的?偷是不敢,乐乐给的?他没这么好心过呀。
反正也不关我事,我操心的就是乐乐这个屎怎么这么费劲。是不是诚心憋老大我?乐乐提裤衩起来的时候,我都快拉裤了。我一往池子里跨,就更来气了,茅坑里干干净净的,这家伙根本就是占着茅坑不拉屎!
转天上午,和施展一块接了起诉,编号是“(2001)W检一院诉字88号”,吉利数。满满四页,光指控施展进行诈骗的证人和单位名单就洋洋洒洒占了一张半,足见当年施展的业务触角之深广。我就相形见拙了,只寥寥数语就勾勒出了我的嘴脸:“被告人麦麦明知公安机关抓捕被告人施展,仍为施展提供钱财资助其逃跑,其行为触犯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三百一十条之规定,均构成窝藏罪。”
舒和看着我们的起诉书,突然喊了一声:“嗨,施展这不打的合同诈骗嘛!”
“什么什么?”我赶紧抢过来仔细一看,可不是么,施展被起诉的罪名由逮捕证上的“集资诈骗”换成了“合同诈骗”,白纸黑字啊。
我脑子里哗地一亮,拍着大腿说:“施展死不了了!”
两字之差,一条人命就捞上来了,还是市检察院的同志英明。
舒和和常博也替我高兴,说施展的案子判得越轻,你的事也就越小,没看常德大劫案里张君那个情妇嘛,也是包庇(窝藏),还打上一态度老实呢,都判了9个!常博说你要是窝藏一偷自行车的,连进都进不来啦。对门那个包庇杀人犯的,还给判二缓三了哪。
侯爷也说:“麦麦你板儿定的回家啦。”
我欢欣鼓舞,却还是本着戒骄戒躁的原则,审慎地说:“做生意都知道,这没到手的钱不叫钱。判决一天不下,就难免有变数啊。”
金鱼眼说:“就是!弄好是施展家里花钱啦,检察院是过去了,到法院那头,还不定怎么节外生枝!你们以为命是废纸啊,满大街随便就捡一条回来?”
是啊,恐怕没那么容易。
我估计施展家里是没有钱去买人命的,虽然我不知道那需要多少银两,不过我想:老百姓大概掏不起。
我说金哥给我那本《刑法》学习学习,我看施展这案子到底往哪条上靠更贴边。金鱼眼嘟嘟囔囔,很不情愿地把破破烂烂一卷书扔过来:“查管蛋用,又不是你判。”
舒和、常博扎过来跟我一起翻腾,看来看去,“集资诈骗”跟“合同诈骗”往施展这事上一卡,都就乎着脸儿熟。我沉吟着说:“看来还是有些悬乎啊。”法律条文这东子,弹性还不小,外行看了难免迷糊。
也不费那个神了,把破《刑法》还给金鱼眼。
“光有警察了,咋不抓一律师进来,那样咱自己都能开庭了。”侯爷笑着说。
金鱼眼道:“侯爷又开始改我?”
“哪呀?我是说,咱这一小号子,都快成一国家啦,工农学商兵,齐菜了。”
“咱这是国中国,小梵帝冈。”金鱼眼感觉良好地总结,瞧那把脸儿,大概又开始把自己当成总统了。
吃过午饭,金鱼眼吩咐大家:“想睡的躺会儿,不躺的别瞎嚷嚷啊!”八月份以后,所里宣布:每天中午可以睡一个小时午觉,当然,还是必须安排俩人值班。
我打着呵欠说:“下去眯一会儿。”
舒和说:“我今个也跟你板下躺去。”
“想聊天免呀,我困了。”
“不聊,我嫌板上这电扇的风硬,来回来去倒腾那点热气,更难受。”舒和解释道。
下板挨身躺下,隔了一会儿,舒和轻轻捅我两下,我说:“添毛病不是?”
“我跟你说件事,绝密。”舒和小声道。
我知道他整天闲得难受,肯定又想故弄玄虚,他那一套早吃我肚子里去了,我才不上当。我一转身子,给他一后脑勺,舒和冲那个脑勺“呋呋”吹了几口,我在底下给了他一脚,同时对另一侧的杨誉赢说:“咱俩换个地儿,南边这个有点变态。”
杨誉赢“呵呵”笑笑,跟我贴着肚皮在板下调了个位置,我抬脑瓜冲舒和一呲牙:“惹不起还躲不起?”
舒和怅然若失地轻叹一声:“你也太不解风情了,某家去也。”说完,扒着杨誉赢的肩膀,噌咕噌咕地钻出去了。我心里那个美。
杨誉赢问:“舒和刚才跟你说啥?”
“问我想不想找个小姐……”杨誉赢嘁嘁笑时,我已经把眼闭上,心里还在想:舒和这小厮没找成乐儿,不定多失落呢。
后来一通乱,我睁开眼时,发现午休时间已过,才知道自己的确睡着了,好像还做了一串白日梦,除了隐约记得驮着女儿在草地上爬,其他都忘记了。
铺上的人还在忙着收拾板上的毡布和枕包,两三个人挤在池子里出着黄尿,板下的十来个人都争着钻出来透气,活动筋骨,半个小时以内,他们中的大半还得钻回去。
撒了泡尿,也黄黄的,比前面几个毫不逊色,心里火大,只是表面上都不觉得罢了。上铺把自己撂舒和边上,舒和看我一眼,神色有些小怪。我没在意,这里的人,本来就忧喜不定。
常博腐败地打着呵欠,从屁股底下掏出MBA来开始唬人。舒和说:“好久没练口语了。”
“还练什么,黑话似的,丰哥给掐了。”常博头也没抬。
金鱼眼正过来洗脸醒盹,听见个后音儿,立刻大声说:“丰子杰懂什么?就是嫉妒人家学问大!练,谁有本事谁就说鸟语,我支持你们上进——我这人就是开明。”
舒和拍了他一下马屁:“金哥还真英明,目光远大。”
“学吧,学吧。”金鱼眼接过小不点递过来的毛巾,一边擦脸,一边鼓励着:“舒和是没什么用了,这辈子窝监狱里啦。常博和麦麦得学啊,外语好啊,出去也算一手艺。”
乐乐说:“外语我就会哈罗、拜拜、操你妈。”
舒和跟金鱼眼奉承地一笑,低头对常博叨咕了一句:“Do not speak……Hiss.., listen, some guys plan to escape.(别言声,越狱,有个小团伙。)
简单的几个单词,让常博惊讶地仰起脸,眼镜划在鼻子上:“Are you kidding?!”(你丫没事吧!)
“Trust me. it is ture.I swear by the Lord.”(千真万确,我他妈发誓。)
舒和偏脸看我:“You got it?”(你那水平的,懂我意思了么?)
我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点点头,用有些困惑的目光看着他,想了想,还是自豪地用汉语问了句:“中午就这事?”
舒和紧张地说:“You are crazy! shit!”(你丫疯啦,我靠!)
我说OK、OK,回头再聊吧,回头再聊吧。舒和看常博一眼,常博也说先让我“self-possession”一下吧,看样子也有些晕。舒和说:“OK了。”
旁边的侯爷笑道:“饭已OK了,下来米西吧。”我们傻了吧唧地乐起来,然后都不出声了。
当时我是相信舒和了。联想到这些天一些心不在焉的发现,我真的有些宁愿相信舒和了。
乐乐、豹崽,还有杨誉赢,肯定都通好了气,奸幼那小子好像也跟他们挂上钩了,刁抢劫是不是也入了伙?细想都有可能。不过舒和怎么知道的?我端本书,在那胡思乱想,常博的MBA教材也老半天没翻页了,眉头锁着,跟学院派老教授似的。
异想天开,想从这里越狱是异想天开,也许人家只是说着玩呢,舒和神经过敏吧——我最后这样安慰自己。
第五章: 情商
(1)图腾死不了
乐乐、豹崽和金鱼眼每天还扎在一个槽子里吃食,沆瀣一气,其他人也都按部就班,鹰是鹰鸟是鸟的,看不出什么图谋不轨的迹像,我紧张了两天,也不很在意了,觉得舒和神经质。
舒和跟我们说了越狱那事后,似乎也觉得不妥,关照我和常博千万别乱讲,然后就不再提这个茬儿了。
常博我们俩又回到平常境界里,每天的大部分时间,在想自己的事,看自己的书。舒和有些心不在焉,肚子里有蛔虫似的,坐在那里总魂不守舍,好多次想跟我说什么又费劲地咽了回去。
“这小子等重新开庭呢,烧心,又不好意思说出来。”我想。
我先发制人地劝了他几句,他有点惆怅地说:“我琢磨了,那个案子翻不过来了,死刑也够戗判得了,一想这个无期,我就活得没信心啦。”
常博我们俩都安慰他,也就落一安慰,劝皮劝不了瓤。
舒和悄声说了句:“有个事,一直想让你俩给拿主意……”在我们征询的目光下,舒和突然又含糊起来,缠绵道:“算了,等我想好了再说吧。”
舒和自己给自己找了会别扭,郁闷得难受,跟我换了个位子,挨侯爷边上坐去了,让侯爷给他看手相。侯爷也是二把刀,就是敢说,点着舒和的掌纹道:“感情够丰富,一道一道的这个桃花线,都是外遇吧;事业线厉害……哎呀,说了您别不爱听,你这命里有天罗煞啊,牢狱之灾恐怕免不了了。”
后面的话掉我耳朵里来,我侧脸捧他:“高,侯爷就是高。”
侯爷“呵呵”一笑,接着跟舒和说:“生命线还挺长,活80没问题,想死都死不了。”
舒和笑道:“侯爷你不堵心我么?我就在里面干熬着,想死都死不了?我咋那命苦呢?”
一会,俩人往那边挤了挤,说起了知心话,仿佛小耗子在偷食,悉悉簌簌地,听不太清楚。
乐乐和小不点不知道怎么滚起来了,看样子是闹着玩,又是乐乐讨厌呗?折腾了一小会,乐乐脸色有些白,小不点也喘得拾不起个来了。乐乐说:“哦,哎哟,虚啊,50米都跑不动了。”
金鱼眼笑道:“可不是?我从这走到管教室,赶得急点都喘气。人在这里边都她妈呆废啦。”
“锻炼,锻炼!”乐乐跳起来,恶狠狠地打了几个空拳:“得抓紧恢复体力!”
杨誉赢绷了一下手臂说:“我没问题,在分局天天干体力活,胳膊上的肉到现在还铁疙瘩似的。”
“别看咱长的瘦,骨头缝里是肌肉。”丰富凑趣道。话一出口,立刻被金鱼眼骂了回去。
那边一闹腾,我就放下了书,目光放荡到窗外,看着城市苍白的天空上,一抹浅淡的白云,在不易觉察地舒展,舒展,最后终于散开,被吞没进苍白无生气的背景里。
常博问:“看什么呢?”
“云。”
“哪呢?”
“飞啦。”我把目光收监,无聊地说:“逝者如斯啊。”
常博道:“好在你就要熬出去了,我才刚开始呢。”
“你们那个走私案跟赖昌星还不一样,应该算单位犯罪吧,你这样的屁鸟,也就落一拘役。”我安慰他。
正聊着,了望板呱嗒一响,庞管从外面喊:“金国光,下午把卫生做做啊,明天局里来人检查。”
“放心吧庞管,保证一尘不染。”金鱼眼积极地应承着。
“这几天号里没事吧?有打架的没有?”
“没有,消停着呢,大部分都快结案了,都老实着呢。”
庞管警告道:“丁字楼有个把脾打掉的,一个加了七年,一个缓二的给挂了,都长点教训,别没事找事!”
“哎!……庞管您慢走——”金鱼眼殷勤有加地对着“夸”一声合上的挡板说完,回头对我们道:“听见了吗?都省事点,在里面惹了祸,跑都没处跑,弄个罐儿捉王八。”
吃了饭,午觉也免了,金鱼眼吆喝大伙翻天覆地的搞卫生。豹崽说:“铺底下还做什么劲,谁趴底下看?”
金鱼眼说:“我这是不爱倒腾,忘了丰子杰那会儿了?哪礼拜不翻铺板大扫除,劳民伤财啊。咱今不是遇见检查的了么,顺脚儿自己也干净干净吧。抬板抬板,都他妈别渗着,别把自己当大爷啊!”
乐乐紧招呼杨誉赢:“把东西都收拾好了啊。”又喊奸幼:“花逼别弄别处,先忙活你自己这片,你妈脑子进水了是嘛!”
杨誉赢和奸幼赶紧把自己的枕包、褥子滚成一卷,溜边儿放地下了,神情都有些鬼祟。
铺板抬起来后,地铺显得狼籍一片,很多团成小疙瘩的卫生纸也暴露出来,靠墙边的地方,被脚都发了霉,金鱼眼喊:“晒窗户上去,晒窗户上去。”
“靠,还这么多小爬爬啊。”常博看见几只金红的钱串子,咋呼起来。
“操,我说晚上老咬呢。”有人答茬道。
小不点自告奋勇爬窗台上去了,打开玻璃窗,把递上来的被子搭在外面的铁护拦上。搭完了,小不点还舍不得下来,拿手往护拦下面够着什么。
“小逼干嘛呢,想越狱是吗?让了望的看见给你来一枪就老实了。”金鱼眼一边吓唬,一边喊他下来。
小不点蹦下来,兴奋地给大家看手里的东西,那是一棵“死不了”,不很鲜亮,只艰苦地开了两朵粉红色的小花。
“墙缝里长得?”舒和欢喜地伸手去接,被小不点逃开。
金鱼眼一张手:“拿来。”小不点把花放到金鱼眼手里,金鱼眼小心地摆弄着,嬉笑着。
侯爷道:“这花特皮实,撂哪就生根。”
豹崽给金鱼眼说:“别弄死了,养起来。”
“哪有土啊?”
“先搁饭盆里浸着,回头让胖子打饭时候从楼下给抓把土不就行了?”
舒和说:“这是救命草,看见它我就有信心了。”
听他这么一说,豹崽和乐乐都乐了:“对,这草活着,咱就有救!”
“那可得当祖宗供着。”金鱼眼招呼丰富马上把死不了上架收藏了。
送晚饭时,豹崽拿一盒假“石林”,跟胖子换了一方便面袋的湿土,倒在大臭留下的小塑料盆,小心地把那棵救命草栽上了。
“就是没有阳光啊,活得了吗?”常博有些疑虑。
我说:“咱都活得了,别说它了。”
转天上午,检查团来的时候,我没有赶上,回来听他们念叨,说就在号筒里溜达的一圈,还有几个女的,一年轻的特靓,弄得我有些后悔错过了机会。
其实,就是七仙女来视察,我也得走啊,那天正巧赶上施展我们开庭。
(2)开庭
从3月下旬转到市局以来,开庭那天,是我和施展头一次见面,我们只互相打了个招呼,就被法警警告“不许说话”。戴上锃亮的手铐,上了法院的专车,我们都显得有些兴奋。
过了三道门,又沿着灰色的围墙走了一段儿,车子驶上了大街。
外面的风景真好,看什么都舒服的。坐这个车跟“打的”的感受还真不一样,怎么想,都觉得那一窗之隔恍如两世,看眼前流动的车水马龙、鲜活灿烂的一切,仿佛在看科幻片。也没什么强烈的震撼,就像一只鸭子,不会要死要活地羡慕狗嘴里的骨头,那是别人的欢乐。有些美好的东西,一旦距离太遥远,遥远到使你无缘得想哭的地步,就没什么意义了,懒得留恋了。
审理我们这个案子的是W市“一中院”,好像离看守所很近,没多久,车子就进了法院,停在审判大厅的楼门外。
还没下车,我就从窗子看见我老婆、我父亲,还有施展的家人,已经等候在楼口,正向这里张望,殷切得让人感动。我老婆琳婧穿了件暗黄马甲,很扎眼,在法院里不小心,还把他跟嫌疑犯混了呢。
那天我挑了件编号带6字尾的马甲,我说如果这次能回家,以后想让我不迷信都不行了。
我们下了车,在法警的正确带领下,走向楼口。亲人们立刻往前冲,被法警严厉阻止了。我看着我老婆,一直光辉灿烂地乐着,进了楼,父亲的身影在我面前晃了一下,他苍老了许多,头发几乎全白了。一转脸,我的笑容马上熄灭,心里发酸。
先到候审室呆着。法警跟我们聊天,还让抽烟呢,当然得抽自己的,可惜我们都没带。一个老点的法警跟施展说:“估计得多少啊?”
施展神清气爽地说:“没期吧。”
“多大了?”
“68年的。”
“不大,减好了,出来四十多岁,不耽误事儿,还能折腾一阵子。”老警察替施展展望未来。
“反正就这样了,一会到庭上别皱巴,利利索索半天完活,咱都省着折腾。”
施展笑道:“我什么都认,早完事早塌实,我倒希望他现在就给我下判决呢。”
外面一声传,我们被带到庭上,一进门,看见亲人们已经在旁听席上坐定。这个审判庭还够个儿,跟一电影院似的。我们被带到被告位上,面前放一个支架麦克风,正对这胖子审判长和两个助理、书记员,左角是检察院的,右角是三个律师。审判席后面,一条什么“严打”成果总结大会的横幅还挂着呢。
假模假式地验明正身,审判长宣布:“给嫌疑人解除戒具!”法警过来给我们开了手铐,然后让我们落座。
胖审判长正式宣布开庭。也没跟人家基督教国家似的,宣个誓什么的,稀里糊涂就审开了。
公诉人不厌其烦地读了一遍我看了8遍的起诉书,然后先拿施展开刀,由检察院发难,施展态度特老实,问什么说什么,半天光看检察院那位翻卷宗,读的口干舌头燥,一个劲咬矿泉水瓶子。助检那位也溜得腿细儿,不停地拿着帐薄、保单之类的给律师和审判庭看,还得跑施展跟前,让他看棺材落泪,施展倒轻松,看见什么都一个字:“对”。弄的我偷笑。
施展放弃了自我辩护的机会,直接由律师登台献艺,那年轻人挺能白话,给检察院的提了一大堆质疑,铿锵有力,然后又强调了施展一惯的良好态度,希望法庭在判决时严加考虑。
轮到施展做最后陈述时,施展除了表示悔恨外,还当庭提到我,说因为他给我带来麻烦,很愧疚,希望法庭能宽恕我这个失足青年。
施展的话一落,我注意到审判席上的人不约而同地放松了一下,审我时就有些爱搭不理的,态度很不严肃,好像施展的头一剃,这案子就已经完了,拿我也就是做做剪鼻毛一类的整理运动。
没想到,偏偏在我这里就出了差头,围绕那5000块钱,双方扯开了皮。
我的律师问施展:“你和麦麦是什么关系?”
“校友。”
“你和他有经济关系吗?”
“有。”施展一张嘴,吓我一机灵,哥们儿晕菜了吧!
“什么样的经济关系?”律师倒是稳如泰山。
“麦麦以前跟我借过钱。”施展话一落地,我才回过神儿来。
“多少?”
“5000。”
我的好律师带着胜利的微笑,向法庭揭露检察院的险恶用心:“根据我国《刑法》的规定,构成窝藏罪需要具备以下构成要件:即为犯罪的人提供了隐藏处所、财物,资助其隐匿或逃跑。很明显,我的当事人给施展的5000元人民币,属于正常的还债行为,不存在起诉中所指称的资助性质。观照以上,可以推论:检察院对我的当事人所指控的窝藏罪名不能成立。”
大快人心啊。
检察院那家伙还不服气,挥刀向手无寸铁的我砍来:“麦麦,你向施展借钱,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把麦克风拉到嘴边:“1994年,那一年我买的电脑,需要证人的话,可以找到很多。”
审判长提醒我:“你不用说那么多,问你啥就说啥。”嘿,他逮什么问什么,我还不能更清楚地阐述,讲不讲道理?
那人接着问:“94年的钱,到2000年才还,而且为什么选择施展外逃时还给他?”
可劲儿问吧,我早编好了:“首先纠正一点,我并知道当时施展是负案之身。另外,当初借钱的时候,我的经济条件比较差,等我条件好了,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施展的钱已经多得烧手,我几次要还他钱,他都说以后再说,就这样一直拖着。他出差的时候,后来才清楚正是他准备外逃时,我恰好又去还他钱,他也没有推脱,我当时很庆幸了却了一桩心愿,没想到最后掉进这个大坑里。”我叹息着长出了口气,被麦克风广播出去了。
“那么,施展——你在接受C县刑警队经济侦察科的讯问时,说麦麦给了你5000块钱,却没有说他还了你5000块钱,这里有你的原始笔录。”检察院的扬了扬手里的材料,又举着另一份材料冲我炫耀了一下:“麦麦,你也是在后来才非常迫切地表达说,那笔钱是还款而不是资助,最初你的供词用的是‘给’字,我注意了你的学历和专业,我想你应该不会混淆给钱和还钱两个概念吧。”施展我们两个都没说话。
助理检察院殷勤地把两份材料递到审判席上,请法官过目。
检察院那大哥略微沉吟一下,又有了鬼主意:“审判长,从他们不约而同前后矛盾的供词里,明显地暴露了问题的实质。退一步讲,即使麦麦和施展确实具有借贷关系,麦麦选择施展外逃时给他5000元人民币的行为,其动机也不是还债,而应解释为一种无原则的感恩心理,正是在这种心理的驱使下,被告人麦麦实施了对施展进行违法的经济资助,最终滑进了犯罪的泥潭。”
我还想抨击他,审判长大人已经果断地宣布“自由辩论”结束,让我进行最后陈述:“被告人麦麦,还有什么要说的么?”弄得跟生离死别似的。
我很失落,突然有些疲惫似的,我重新把嘴凑近话筒,散漫地表示:“不说了。”我感觉继续狡辩下去的意义不大了。
宣布退庭的时候,我有些怅然,就这么完了?一辈子能上几回法庭?也没好好表现表现,懊丧。
我们被法警带回候审室,在庭审笔录上按手印,完事按原路被押回车上,外面怎么下起牛毛雨来?来的时候还艳阳高照呢,人说7月天猴子脸,这8月也瞎变呀?
琳婧追过来,手里抓一大可乐瓶子,一边喊我名字。法警立刻迎上去,跟她嚷着什么。施展笑问:“你媳妇?”施展走的时候,我还没结婚。
我说:“别人媳妇能这么热情么。”
我们坐在车里,隔窗往着外面的亲人。琳婧抱着可口可乐,站在人群外面,在细迷的雨雾里,孤单地冲车上挥着手,我把脸转了过去。
回了看守所,法警就把我们给交接了,辰字楼的守卫给我们楼层的值班管教打电话的功夫,施展小声说:“如果我不判死刑,咱就都别上诉了。”那意思是说,别再上出病来。
(3)男儿情怀
我们被穆管带上楼时,正碰上劳动号的胖子抱着铺盖,跟着管教往下走,一脸的苦恼。
施展搭言儿道:“放了?”
“锛了。”胖子简单地说。
“别说话!”管教呵斥。
穆管一边走,一边笑着:“这傻胖子,还有俩月就开放了,还给人传纸条,得,下服刑号干活去了。”
穆管挨个把我们送进号儿里。一进门,舒和立刻问:“怎么样?”
“上午全完事了,特顺,谁也没反抗。”我笑道。
金鱼眼道:“还反抗个屁呀你们?集资诈骗改合同诈骗了,还皱巴,再皱巴回去,脑袋掉一个!”
我一边脱坎肩一边说:“刚才看见胖子下号儿了。”
舒和说那个劳动号的老头把他给谍了,现在又换上一个来,也是老头。
乐乐笑道:“那老头在分局时候跟我一号儿,写本书叫“真理论”,还挺牛奔的。”
我来了兴趣:“书出了?”
“屁,还没写完就进来了,拿几张破纸满处采访,他说还没等他采访公安局呢,公安的就先采访他来了。”
“这能判啥罪儿?”
“叫什么煽动来着?反正跟国家政权挂上钩啦。”
舒和递给我厚厚一摞信纸:“写了一个上午,这些天总想些乱事,估计你快出去了,给我带几封信,你先看看。”
“谁说我要出去了,我看今天开庭那架势可不妙。”
舒和道:“那是你自己紧张,我看你一百个回家,看看我的信吧。”
我先翻几下,共四封,他老婆,女儿,父母各一封,还有一个陌生名字,抬头写着倪弟,应该是一哥们儿,平时也没听他说过。
我先看了最短的那封,是写给那个哥们的:……我很快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真有些舍不得,申奥成功了,真想到北京看看热闹……我近来常想,我周围的这些朋友当中,你是最没钱的一个。也许恰恰因为你没有钱,我们才交得那么深,我最要好的几个朋友出国的出国,和我一块进来的一块进来,除了你,剩下的就是让我寒心的了。细想,钱真不是好东西……现在想,能过一种平常的生活是多么幸福”。
最后,舒和说:“……我郑重地将二老托付给你,不是要你替我养老,而是要你替我送终,这是我最放心不下的,托付给你我才敢闭眼,你嫂子是迟早要改嫁的……”
“我一初中同学。”舒和看我把那封信倒到了下面,介绍说。
下面是写给他“亲爱的爸爸妈妈”的,看得我有些心酸:“不肖儿离家已经快一年了,我没有一天忘记在上帝面前为你们祈祷……我的事,我一直想怎么骗过你们,因为我本以为上帝依旧可以宽恕我……漫长的看守所生涯,使我参透了很多东西,同时也从来没有这样认真细致地去回忆过以往的日子,让我对人生、过去和亲人都有了许多许多新的认识。
“我忘不了小时侯和妈妈相依为命的日子……那些日子阳光明媚,我终生难忘。我很难想像没有您的爱我会怎样,从您身上我学会了许多东西:善良,关怀,慈悲,热忱。我要衷心地谢谢您,感谢您为我所做的一切,也请您原谅儿子对您的伤害,原谅我没有花更多的时间陪伴您,让您一个人在家里消费寂寞。如果可以回到从前,我一定要陪您去逛街,带您去最好的饭店,去看异国风光,您这一辈子一天福也没享……您和爸爸中年得子,晚年丧子,我知道连仁厚的上帝也不会原谅我给你们的伤害了……”
我沉默了一会,没有急着看下一封信,舒和深情地轻声说:“我妈妈太苦了,我平时对她照顾太少了……看我给我老婆的信吧。”
“我最亲爱的老婆……”舒和写道:
“你还好吗?我们已经一年零11天没见面了,我记得最后一次从医院窗口问你什么时候再来看我,你用食指比画了一个‘一’,那是你留给我的最后印像,它也将成为我们的永诀,虽然我到现在也不明白那个手势的含义。
“今天的信可能要迟些时候到你手里,我担心最终判决如果是死刑的话,上了戒惧,不方便写信,所以提前写好。如果是无期也没什么区别,我不会苟留着无用的性命,去拖累你们。我更不愿意女儿在小朋友面前抬不起头来,我也给女儿写了信,请务必收藏好,在她十六岁生日的时候交给她,让她了解曾经有过怎样一个好爸爸。另外,请将我俩的所有照片转交给她,千万不要因为你的再婚而毁了那些照片,千万!
“上月开庭的时候,很希望看见你,可惜你没来,没有让我见你最后一面。当公诉人念着你的证词时,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不过一切都结束了,我不怪你,你也不用自责,因为我把你和女儿看得比我自己重要得多。还记得莎士比亚剧中的那个故事吗?恺撒大帝英勇无比,当他的敌人企图刺杀他时,他拔剑自卫,但当他发现在刺杀他的人中有他心爱的人特鲁塔斯时,他惊呆了:‘怎么还有你?特鲁塔斯!’于是他放弃了抵抗,任由利刃刺穿自己的胸膛。”
舒和在旁边说:“麦麦你别笑话我,我跟我老婆的煽情,完全是为了女儿。”
我抬眼看了他一下:“知道。而且你也不用跟我们掩饰你对老婆的感觉,爱就是爱,又不丢人。”我低头继续看信:
“……这里的生活,让我变了许多,变得刻薄、冷漠、没有爱心,虽然每天坚持祈祷,但上帝已经抛弃了我,我感觉得到,而我的心也正在远离他,虽然天国的路已经迫近。唯一没有变的就是对你和女儿的爱。我在监室里跟大家说到你,我总是夸你长得如何漂亮,如何贤淑,如何爱我,我和他们讲起在上中学时怎样和你开始恋爱,怎么追你到手,怎么将橘子偷偷放进你的书箱里;我给他们讲我和你走过的地方,他们听了都羡慕极了……我在给他们讲的时候,自己也在重新咀嚼那份甜蜜,谢谢你陪我度过了那么多好时光,谢谢你陪伴我度过黑暗的日子,谢谢你给我生了一个漂亮宝宝,更要谢谢你将一生最宝贵的时光给了我,我无以回报,反而要牵累你陪我受罪,真的万分抱歉!
“……我知道你已经长大,你自己会慎重选择适合的人做伴侣的,我无论在天堂还是地狱都会全力为你祈祷的。
“最后,我想将红菜汤的做法教给你(我知道你和女儿都喜欢吃,关键是它的营养价值高)。原料:牛肉3斤,牛骨头3斤,放如锅中,加水、料酒煮熟;另外将土豆、胡萝卜、洋葱、圆白菜、芹菜洗净,分别过油煸炒,另起锅,放油,油热后放入半瓶番茄沙司,2个西红柿,洋葱,倒入煮熟的牛肉和汤、土豆、胡萝卜、盐、辣椒油、糖,熬15分钟,临出锅时放入圆白菜、芹菜、蒜末(顺序别错了,你粗心的毛病好可爱)。
“亲爱的老婆,我就要搁笔了,很快吧,我和我的名字都会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忘了我去投入新的生活吧,我为你祝福,我用心爱着的女人。
请用心倾听我最后的一声:我——爱——你!”
落款:和和,绝笔,2001年8月20日。
我出了口气,蹲在板上(板疮缘故),低着头看信,窝得肚子不舒服。我告诉舒和我真的有些感动呢,“你老婆看了信一定要哭。”
舒和说:“我倒希望她真的很快把我忘掉。可我对女儿的感觉就不同了,女儿是我的命脉,我想我精神里好的东西会遗传给她,我希望她将来能记得她真正的父亲。我给女儿的信也是最详细的,真担心我老婆把它烧了,那样我的灵魂也不得安宁啊。”
我一边翻出他给女儿的信,一边笑道:“我让我老婆发信前,把它复印一份,将来真有机会,我亲手交给你女儿,可以复印吗?”
“想的好,就复印……不是我不相信我老婆,我只是隐约担心……将来你见到我女儿,一定不要说我在这里变得有多消沉多混帐的事,我想让只记得我的好。”
我看信的时候,舒和对常博说:“还有点事,求你。”
“说啊,那么扭捏?”常博道。
“我不好意思麻烦麦麦了,你女朋友在市里,单位离我们家又近,想来想去,还是托付你方便。”
“只要我能办的。”常博说。
舒和说:“下个月的今天,正好是我老婆生日,每年我都送花给他,今年……”
“你想让我女朋友给你老婆送花?”
“不用亲自去,跟花店订购就可以了,我给你地址,你写信告诉你女朋友,麦麦出去的时候一块帮寄出去就行了。”
“这好办,我女朋友特有爱心,一听这事,准感动,倍儿积极。”
舒和说:“回头在我帐上转给你500块钱,你告诉你女朋友就照这个数买,下月也不用给你送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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