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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北大到新东方的传奇--《东方马车》

_12 卢跃刚 (当代)
  包凡一说他接到王强的信以后,“难受、失落、恐慌”。他批评俞敏洪过多关注新东方内部问题,忽视发展问题。
  但是,在场不在场诸公,有谁真正关心过新东方的发展问题?内乱不已,人心不稳,人心异变,何言发展?
  元老级小股东联盟再一次形成,向俞敏洪施压。但是,元老级小股东似乎正在走第二个轮回,走“CEO联席会议”的轮回,什么都一样,惟一不一样的是,上次把俞敏洪关在了门外,今天的动议是想把俞敏洪关在国外,虽然还没有找到俞敏洪船长的替换角色。目前新东方没有任何人可以驾驭新东方这艘大船,而且可以断定,外面的高手也难以胜任。自视甚高的“艺术家们”能服谁?
  元老们发言后,会场气氛凝重。
  平时不抽烟的俞敏洪要了一支烟,眼睛鼻子都挤在了一块儿,闷闷地抽着。
  俞敏洪的发言相当和缓、克制和忍让。他不愿意辩解、辩论以激化矛盾。王强的信说了些很过头的话,发言比信有所收敛,不乏语重心长;徐的发言就有点“逼宫”的感觉了。
  长期以来,新东方的气氛很奇特,大家对俞敏洪既依附又依赖,养成了大树底下好乘凉的习惯,新东方的疑难杂症都是俞敏洪去处理,反正有钱赚,天塌下来有俞敏洪这个高个顶着。大家高兴了,一块儿喝酒吃饭;不高兴了,劈头盖脸地批判,而且不记仇,继续喝酒吃饭。
  大家知道,俞敏洪是个赚钱能手。想把新东方学校这个钱袋子装满,维持新东方学校的发展非俞敏洪莫属,重大决策还是俞敏洪说了算。所以有些事情也要看俞敏洪的脸色。俞敏洪则说:“他们看我的脸色?我更要看他们的脸色。”
  俞敏洪犯了错误。普华永道进入新东方后,曾经出现过短暂的蜜月,俞敏洪没能因势利导、抓住时机做出积极回应,人事安排上亦不妥善,没有注意策略。加上惯性管理行为忽视程序,没有充分利用新制定的公司章程,终失良机,酿成王强和其他小股东重新结盟发难。
  俞敏洪意识到,新东方新一轮危机开始了。
  整个危机的本质,仍然是元老股东恐惧俞敏洪担任董事长兼总经理,权力过于集中,“改革革到了这些元老头上”,利益得不到保证;仍然是2000年5月以来诸次危机的延续。说穿了,是对俞敏洪的信任危机。不信任俞敏洪能够尊重股权,不信任俞敏洪能够在公司停止不前的情况下拿学校挣的钱来分红。
  和君创业的总裁李肃曾经在2000年初为新东方做过一段咨询。他认为,从管理学的角度看,新东方最大的麻烦是朋友在一起做事,互相要求完美,特别是要求道德上的完美。所以一些技术上的问题,往往上纲上线,混淆问题的性质,火药味很浓地进行道德审判。
  事实也是如此。新东方公司化改造一年多来,俞敏洪拿自己的信用做赌。2001年4月之前,他像母鸡护小鸡似地向小股东封闭了学校财务;财务不公开,强化了小股东的恐惧。俞敏洪害怕神仙打仗,殃及学校。学校如果出事不得了,像银行挤兑一样,老师工资不能兑现,队伍不稳定,学生对教学质量失望,就会“退班”。必须有所准备。俞敏洪显然做了最坏的打算。学校发展太快,新公司如何运作已经超出了他的经验,心里没有把握,没有方向感,小股东们也渐渐失去了耐心和理智。他要维护新东方的社会信用,甚至不惜失去自己在新东方内部的个人信用,失去自己的管理权威。所以,新东方转型与其他企业转型最大的不同是,公司成立一年多,打打闹闹,无所事事。而学校日进斗金,迅猛发展。不是“穷折腾”,而是“富折腾”,是吃着面包想着蛋糕。只要维持住学校,随便怎么折腾。如果没有学校良好的财务支持,换成别的企业,如此深刻的危机,早就折腾垮了。他似乎只能顾此失彼。然而,此举在强化了小股东恐惧的同时,强化了新东方问题的道德倾向,把一些技术问题、管理问题道德化了,把新东方的问题推进了死胡同,推向了极端。
  王强在新东方发挥着三大作用,一是英语口语教学和基础英语开发;二是坚持原则;三是为新东方注入文化素养。比如,他在新东方提倡“童心文化”。他的缺陷是缺乏亲和力,坚持原则过于刚性、激烈、过敏,不善于体会别人的内心感受,有比较明显的道德化倾向,与徐小平相似,遇到问题上纲上线;桃花源中人,通学理,不通人情。正因为如此,大家尊重他。他这种人稀罕。他的性格、学养、禀赋使他既在小股东利益集团内,又在小股东利益集团外,发挥着平衡支点的作用。但是,这个平衡支点左右移动并不稳定。
  “CEO联席会议”的管理模式流产后,新东方进行了调整。重组董事会,俞敏洪重掌帅印,董事长兼总经理,暂时不设副董事长、副总经理。王强自尊心虽然受到打击,但是采取了合作的态度,扬长避短,接受这一现实。他说:“经过认真的考虑,如果让我选择的话,还是选择与敏洪合作。”
  问题在于,新格局并没有在根本上解决创业元老们对俞敏洪的“信任危机”,并没有统一对新东方发展前景的认识,对很多最基本的价值层面的问题没有取得共识。权力系于俞敏洪一身,反而强化了元老们被抛弃或即将被抛弃的恐惧感,终于导致王强反复。
  关于王强在会上提到的一些具体问题,俞敏洪逐个做出了解释和道歉。
  对他老妈和其他家族成员在新东方的问题,他说:“王强说的正确,我在我老妈面前挣扎了十几年。我会坚定不移地把我老妈和其他人从新东方摆脱出来。”
  他说:“我希望王强和小平留下来,对新东方有好处。如果以我的离开一段时间或者彻底离开,能换来新东方团队的团结,我愿意。”
  他提出辞去新东方董事长兼总经理的职务。“如果能以我的离开换来新东方的发展,我会高兴一百倍一千倍。我愿意用个人换回新东方,用生命换回新东方。”
  “我干了十年了,干得很累。我需要家庭团聚,长期分离,女儿都快要不认识我了。我应该到国外去读书……”俞敏洪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儿,强忍着在眼镜后面闪烁。
  会场上已有人泣不成声。
  好好的,怎么会这样呢?
  如果王强出走新东方,将是中关村继新浪网王志东之后最大的新闻,而且会在抗打击能力很弱的新东方引起连锁反应。
  这个新闻还不够大,还不够轰动。
  徐小平提出辞职。
  俞敏洪提出辞职。
  新东方五人董事会去其三,三巨头都想走。
  一直为外界称道的三驾马车将要各奔东西?
  紧急董事会之后,监事会主席包凡一加棒,说,“如果王强离开新东方,我也要离开新东方。”
  有人问为什么,包凡一说:“王强是新东方企业政治平衡的支点,如果他离开新东方,新东方的政治平衡就打破了。”
  四个北大20多年的朋友,三个北大同班同学,不远万里归去来,五至六年的新东方创业合作,所谓的友谊、理想就这么完了?友谊、理想就那么脆弱?或者这些玩意儿从来就没有存在过、谁也没有在意过,因而显得如此虚伪?或者是钱挣多了情况发生了变化?如果就那么完了,那新东方这批天才可真是没有摆脱中国许多民营企业原始积累时期庸俗不堪的经典结局,成为令人遗憾的笑话。这些受过西方文明洗礼的北大人,“单个人是条龙,合起来是条虫”的劣根性都摆脱不了,成为令人悲哀的笑话。
  8月28日晚的股东会,上半截悲壮、激烈、凝重。下半截轮到胡敏和杨继等发言的时候,气氛稍有缓和。
  胡敏说,他是在新东方的光环照耀下进来的,“自己干事也能干成,但是干不成事业。为什么?需要一个团队。不能想像新东方这个团队跨掉是个什么样子。”
  “王强火爆,我温和。”他说。“我希望事情平和发展。”
  他到新东方多年,跟人打交道很简单,有事说事,说完就走,不扎堆,“第一次系统地听那么长时间的发言”。他认为,解决目前的危机,“要以和为贵,积极思维,互相站在对方的角度来看问题。老俞站在王强的角度看,王强站在老俞的角度看。”“在新东方改革最关键的时刻,要给老俞一个信任。”
  他的说法翻译过来,就是大家要互相体谅,支持俞敏洪。新东方缺乏的就是设身处地,互相理解,互相体谅。个性加利益,自己无限放大,别人无限缩小。他含蓄地批评了新东方高层的某些风气。
  胡敏是那种外柔内刚的人,脚踏实地,稳扎稳打,步步为营,主意大得很,想清楚了,决不轻易动摇。“CEO联席会议”的时候,他是副校长,却与其他小股东保持了距离,在一旁观望。
  他有两次叫板,一次是“CEO联席会议”时,他任副校长兼雅思、四六级部主任,主抓教学。CEO会议决定,给他的股权增加了一倍半。但是有个前提,要么卸去主任之职,当副校长增加股权,要么只任部门主任。他的决定是,宁愿放弃股权诱惑和副校长之职回去任部门主任。他的态度令其他成员大为意外。他除了现实利益考虑外,还有一个考虑被大家忽视了,就是他对把俞敏洪排斥在外的管理结构不看好,退一步以求自保。
  他的第二次叫板就是继俞敏洪之后对可能出让的股权开价。这次叫板是对第一次叫板的注脚。他认为,新东方这条大船只有俞敏洪能担当船长重任。
  胡敏浮出水面,新东方各位人物的轻重缓急渐渐水落石出。
  8月28日的紧急董事会,开成了董事辞职会。
  这是一次为了告别的聚会?(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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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 大觉寺无大觉
( 本章字数:2881 更新时间:2006-10-25 13:45:31)
 作者:卢跃刚
  为了重建信用和新东方发展的信心,俞敏洪曾经做出过努力。
  2001年5月25日上午,新东方股东大会正式决定,聘请普华永道担任新东方战略发展和公司化治理结构改造咨询。俞敏洪在股东大会上宣布:一、放弃新东方学校法人代表资格,
由王强接替;二、将自己股权约11.6%、总股权的6%赠与胡敏;三、任何一个小股东如果愿意退出新东方,他本人愿意以每股100万的价格收购股权,下午5点之前有效。
  这是惊人之举,有赠有买。赠者,现价可值六百万!根据2002年初想与新东方合作伙伴开价,6%值2000万以上!这可是一笔厚厚的馈赠。
  散会后,胡敏当即说,如果谁愿意放弃股权,他胡敏也愿意收购,每股高出俞敏洪10万,110万。
  俞敏洪的开价让平时闹着分钱、对前途没有信心的股东为之一震,而不显山不露水的胡敏的开价则让大家心里很不是个滋味。闷着吃食的鸭子越养越肥,吵吵闹闹的鸭子越闹越瘦。
  胡敏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俞敏洪出牌超出了其他人的想象。他无非是想达到三个目的:
  第一是解决小股东们一直担心的俞敏洪控制新东方学校钱袋子的问题。你们不是说我紧抓着学校不放吗?好吧,交给你们管,你们负起责任来。
  其次,胡敏虽不是新东方创业元老,由普通老师干到副校长,但功勋卓著,上升为新东方第三大股东,为倡导实干之风,更为平衡新东方政治。
  再次,俞敏洪通过股权收购表达他新东方转型和二次创业的决心,同时检验所有新东方元老们平时挂在嘴上的豪言壮语的可信度。没有信心?要走,可以!让你发一大笔财走。兜里揣着百万千万现金走。
  俞敏洪的潜台词很清楚:你们不是怀疑股权的真实性吗?那么好,将来不用说,现在立即兑现。
  包凡一说;“这是一次文化震荡。”
  “为什么?”有人问。
  “俞敏洪身上从来没有显示过这种东西。”
  这种东西是什么?破釜沉舟?脱胎换骨?
  开完股东会,大家提议到徐小平家旁边的“凯旋门”吃饭庆祝。
  这顿饭好像是一个“大团圆”,表面上吃得够热闹够喜庆,实际上大家的心情挺复杂。
  俞敏洪要了“长城干红”,点了菜。王强嚷着要吃肉,结果是一大桌素。
  王强的幽默出来了:“哇,这是拉肚子食谱!”
  俞敏洪拉了一个星期肚子,已经拉得形容枯槁、稀里哗啦了。
  “牛×老师”宋昊接着咬文嚼字地调侃俞敏洪:“这是因为老俞面临新东方变革的巨大压力导致肠功能紊乱。”
  意思是说,俞敏洪拉肚子不见好,愈演愈烈,不是生理的,是心理的。
  宋昊说得对,俞敏洪长期承受压力导致过度失眠,生活节律完全紊乱。
  俞敏洪做出这样的决定,经历了炼狱般的痛苦和几乎让他崩溃的压力。这种压力,只要看看这一桌子新东方的股东,这些身怀绝技、自命不凡、精力过剩却在空中飞翔的家伙就知道了。
  “你看,不管怎样,什么样的心境就会导致什么样的结果。”俞敏洪指着这桌菜一语双关地说。
  吃着说着,突然说到了将来要在大觉寺旁的一块地上盖房子,每个人盖一幢房子。
  王强提议:“每个房子要有个名字。”
  王强的提议激起了这帮家伙玩闹、幽默的天性。
  大家七嘴八舌地给八字没一撇的房子和它们的主人起了名字。
  俞敏洪——“思过斋”,思过斋斋主。
  包凡一——“怀疑居”,怀疑居居士。
  钱永强——“脾气斋”,脾气斋斋主。
  “那老杜是‘恐惧楼楼主’!”徐小平大嚷。
  杜子华“嘿嘿、嘿嘿”笑着,算接受,也不算接受。
  徐小平——“任性斋”,任性斋斋主。
  何庆权——“糊涂斋”,糊涂斋斋主。
  宋昊——“小牛斋”,小牛斋斋主。
  王强——“无悔斋”,无悔斋斋主。
  胡敏、李力、杨继缺席,命名也就免了。
  “思过”、“怀疑”、“脾气”、“恐惧”、“糊涂”、“小牛(×)”、“无悔”凑一块儿,一水排下来,既不在“天罡星”之列,也不为“地煞星”之伍,“凯旋门”更不是“聚义厅”。
  多有意思的新东方团队。
  大家的幽默中别有深意。
  就说“思过斋”和“无悔斋”两大斋主吧。
  为什么叫“思过斋”?大家的意识里——岂止是“意识”,可以说是惯例、定制,新东方的问题,都是俞敏洪的过错,一言以蔽之——“农民”,所有的问题跟大家无干;其他人有毛病,出了大错,互相之间顶多就是调侃两句,或者只有私下议论和攻击,当面争的,都是利益。俞敏洪是众矢之的,集中火力攻完了,你老兄回家去“思过”吧。
  “无悔斋”的“无悔”不是“无怨无悔”的“无悔”,是有“过”而“无悔”。王强多少让人有几分敬畏,所以斋名批评之意有些委婉、晦色。
  凯旋门吃完饭,这伙人上山,去了大觉寺。
  大觉寺内茶馆庇荫掩映,十分凉爽,每人泡上一杯“碧螺春”。
  似乎悠哉游哉,却是各怀鬼胎。
  新东方改制整一年。一年里风风雨雨,大家都疲惫不堪。俞敏洪今天的举动说明什么呢?大家拿不准。大家拿得准的事情是,成立新公司后,投资回报率惊人。现在的好处不用说,白花花的银子在那儿摆着呢。然而,按照他们的心绪和逻辑,将来的好处不可知。
  俞敏洪的牌出得太大。严格讲,不是现在每股开价太高,而是将来的利益太不可限量。这么一来,反而让大家犹豫了。他们在现实利益和未来利益之间徘徊。他们的内心显露出了极度的矛盾。这个时候,他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绝望卖股权,下船走人,该干嘛干嘛;要么上俞敏洪开出的这条船,成为新东方这条大船的一分子,认头俞敏洪这个曾让他们忐忑不安,让他们心存疑虑的“蹩脚船长”,去赌新东方的未来。
  俞敏洪想把复杂的事情简单化,毕其功于一役,化腐朽为神奇。
  俞敏洪还真是准备了足够的现金。他私下说,为了兑现承诺,“我的资金不够,已经想办法向朋友调资金。”
  谢韬刚进来便跟俞敏洪讲过,商鞅变法,首先建立的是“一诺千金”的信用。
  俞敏洪现在要做的就是像丹柯那样,把自己的心掏出来,高举着点燃,带领大家走出迷途。
  大家都在看表,估摸着是不是有人突然站出来向俞敏洪或者是胡敏出让股权,产生戏剧性的场面。
  俞敏洪此举出乎小股东预料。小股东们没有任何思想准备,之后甚至怀疑俞敏洪承诺的真实性。问题是,仅仅是“怀疑”,没有任何一个人敢于出来“试错”。
  大觉寺凉爽的风似乎没有让大家感到惬意。
  “几点了?”
  “还差半个小时。”
  ……
  “敏洪,起来了,5点过了!”有人说。
  大家本能地看看自己的表,确认无误。
  “那好,咱们下山。”俞敏洪说。
  这个结果,他似乎并不高兴。若无其事的样子掩盖不了他忧心忡忡的心态。(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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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欲行难行
( 本章字数:3620 更新时间:2006-10-25 13:46:17)
 作者:卢跃刚
  在8月28日的紧急董事会上,王强话虽说得极端,似乎去意已决,但并不是决绝。在对俞敏洪的批评、对现状不满的宣泄里,仍然抱有对新东方深深的眷恋、热爱和期待。最能说明问题的事实是,不像我们所熟悉的合作者“跳槽”或“分裂”,冷冰冰地扔给对方一张辞职信,便“黄鹤一去不复返,此地空余黄鹤楼”了。王强离开新东方的前提是,继续上完排
好的课。还有两个多月的课呢。“不能说走就走,把学生给闪了。必须对学生负责。”他说。新东方毕竟是他们培育并看着长大的孩子,使他们展示才华、获得财富并承载他们理想的地方,要不然他们舍弃家庭、舍弃老婆孩子、不远万里回来干什么呢?王强自认是“中国最后的理想主义者”。所以,王强不断发问:我要证明我回来的决定是对的,还是错的?王强的发问反映出他内心深刻的矛盾和某种不确定性。他有一个改变不了的特征,他是一个“书痴”,需要有大量闲暇的时间逛书店买书,需要有在书房里读书、研究、写作的平静心态。如果离开新东方重新创业,生活轨迹就会中断,就会发生巨大变化,忙着生计,忙着证明什么,闲暇就没有了,平静的心态也没有了。如果如他所言,卖掉房子,空间更没有了。当初他咬牙按揭20年买房子,两百多平米复式楼,就是为了能装下他急速膨胀的书架。他指着书说:“我可以没地方住,这些书不能没地方住。”
  王强是我在北京城见到的最疯狂最痴迷的读书人,也是最奢侈的读书人。
  “痴”者,他能如数家珍地在他庞大的书架上指出他要的书在哪儿,可是住进大房子快一年了,却不知道家里的电话号码。
  我问:“你家的电话?”
  “你等一会儿……”
  “你家的电话还需要查吗?”
  “嘿嘿……”
  他翻本子找电话。“哦,在这儿……××××××××。”
  “对吗?”
  “反正是记在本子上的,但愿对。”
  本子上的电话不对,打不进去,一个嗲声嗲气的女人说,“对不起,您拨的电话号码是空号”。
  他家的电话不告诉学校,再熟的人也不往他家打电话,包括俞敏洪、徐小平都不知道他家的电话。联系用手机,手机一关,鬼都找不着。愣要找,两个地方,家和书店。
  “迷”者,他的书是他的命根子,他开玩笑说,如果他要跟老婆离婚,他老婆很好治他,什么都不要,只要求留下所有成套书的第一本和最后一本,他就会乖乖发打消念头。他在家带孩子时,孩子刚会爬,他就计算好孩子的爬行速度,把孩子放到一定距离,让孩子往他这儿爬,孩子爬行这段时间,他就可以踏踏实实读几页书了。而且,他买书跟一般爱书的人不同,多是按照文章和书的索引、注释买原著。中文、英文原著,相当浩瀚。
  “疯狂”者,“奢侈”者,光是2001年他就买了数十万元的书。
  8月28日董事会的第二天,他一个人去长城登高望远。后几天连续去万圣书园成府路老店,一出手,花了两万多块钱买书。他说:“不管在美国还是中国,每当绝望的时候,只有书店能把我安顿下来。”
  看看他这天的购书目录和价钱:
  《四库全书珍本集成》120卷,八五折,12000元;
  《古逸丛书》、《续古逸丛书》7册,358元;
  《古今图书集成》84册精装,预定,9800元。
  ……
  何以解忧,惟有买书。
  眼下,俞敏洪以新东方大局计,长远计,首先想要留住王强。不管王强的信写的如何过分,话说的如何过分,在众人面前如何让他下不了台,对他的伤害如何厉害,俞敏洪都不介意。他对王强有个最基本的判断:书生意气,没有坏心,可以跟他在新东方同舟共济。能这样思考问题并不容易,人与人的关系常常是这样,你把对方往坏处想,可以要多坏有多坏。你用对待坏人的方式来对待一个并不坏的人,到头来,一个不坏的人可能会成为一个真正的坏人。好与坏从来就不是绝对的。人与人的关系只能在互动中确立。
  王强、徐小平等可以意气用事,他俞敏洪不能意气用事。他主动去找王强,为挽留王强做最后的努力。
  9月18日晚的谈话并不理想。
  俞敏洪说:“我已经说服我老妈离开新东方……”
  王强说:“这个消息对新东方有意义,对我没意义了。”
  ……
  俞敏洪说:“这些年下来,最珍贵的还是友情。”
  王强说:“请放心,我离开不会做对新东方不利的事情。”
  ……
  俞敏洪说:“在新东方还有许多事可做……”
  王强说:“我想找一种新的生活和心境。”
  ……
  俞敏洪说:“我们还是大家在一块儿干好。”
  王强说:“我出去成不成功无所谓,新东方肯定会成功。其实我会珍惜友情,需要的话,我会助一臂之力。我会为新东方祝福。”
  俞敏洪见王强去意已决,一声长叹,说:“王强,真羡慕你,你自由,想离开就可以离开,我不行,我离开了新东方身败名裂。”
  俞敏洪在董事会上想哭,忍住了。今天他和王强都哭了。
  王强回忆那天晚上的谈话,说,“唉,谈得挺沉重,都是老话题,沉默的时候多。我在想,我们分手到底是谁的责任?也不能完全把责任推到敏洪身上。”
  俞敏洪仍不放弃。
  9月19日,俞敏洪给王强、徐小平打电话,约他们明天去十三陵打高尔夫球。
  王强给徐小平打电话说:“老俞约我打高尔夫,我真想大哭一场。”
  徐小平说:“我也想哭。”
  打打闹闹的时候,徐小平说,“友情永远战胜不了利益”。可是要分手了,大家又突然感到“友情”是那么真切。王强说:“活到四十岁了,找到我们这样的朋友很难了。理想主义就是我们这一代了。”
  事实上,已经富裕的老朋友之间的关系,已经不是什么通常那种知识分子式的“理想主义”;或者是得陇望蜀、欲望砝码加重的“理想主义”,或者是利益、情感纠缠不清,带来许多痛苦和烦恼的“理想主义”了。
  王强也说过与徐小平相同意思的话:“利益是人类社会关系的前提,利益博弈是人类文明制度的一个前提。”
  所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然而,“有难同当”易,“有福同享”难。多少人在“财富”面前兵戎相见,折戟沉沙。
  吵归吵,骂归骂,见面归见面,吃饭归吃饭,往返无穷。
  俞敏洪说:“我就不相信,我们一二十年的交情就这么完了,就这么归结为人品问题、人格问题就完了。我有错,我有问题,但是肯定不是我一个人的错,我一个人的问题。大家都出了问题。大家说今年分钱少,没有安全感,细算下来,分得不算少。大家不适应向现代企业转型的痛苦。我要把我的真实想法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们。我相信他们有判断力。他们把后半生托付给了新东方,我也一样。这几天,我始终在想一个问题,如果对新东方有利,我会离开新东方。但是问题没有那么简单,也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此前,9月4日下午,俞敏洪找王强长谈,临时决定坐晚上最后一班飞机去杭州,与先期到达的徐小平和包凡一汇合,当面一块谈。
  北大背景的新东方元老杭州聚会后,他和王强两个人还去了一趟富春江。
  富春江旁有座桐君庙,两个人分别给桐君像跪下,烧上一炷香,各自抽了一签。
  桐君传说是黄帝时代的医药鼻祖。
  俞敏洪晦气抽了一个下签,王强稍好抽了一个中上签。
  老道解签,对俞敏洪说,你最近特别混乱,要失去一个非常有价值的东西;你的问题在于太犹豫,如果你是做生意的,今后眼光要开,四处看看,眼光放开了才能做成;也许你很有钱,但是有时候你觉得空空的,什么都没了。
  王强的签有两句是;“踏雪路上行人难,真君踏雪健如飞。”
  老道解曰:你现在还在雪地里走路,很艰难,但是你能走过去。你现在心里想什么,千万不要放弃,要非常坚定地走下去;你的命从今年11月开始,一直延续到明年,整个生命很旺盛,做什么事情千万不要改行。
  老道说:“你的签是所有的签里第四好的。”
  好啊!王强喜形于色。
  俞敏洪握住王强的手说:“祝贺你,祝贺你。”
  因钱包里只剩下50美金,王强为这一好签付了50美金。
  俞敏洪只付了10块人民币的香火钱。
  俞敏洪说:“看来,说点好话你是可以付钱的。”
  十年前,王强出国受阻,苦闷之极,上了武夷山,抽了一个上上签。签上有一句话,“踏破铁笼凤飞高,万里无云此日归。”解签人说,你现在像一个困兽在铁笼子里关着,但是你将冲破铁笼,“凤飞高”而“万里无云”,去一个非常遥远的地方会一个友人。
  这位高人说,这座庙好久都没有人求到这一签了,我不要你的钱,送你一包我自产的茶叶,送你一本佛经。
  高人预言全部兑现。解签几天后,他拿到了签证,飞往美国与老婆团聚。(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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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匿名信幽灵
( 本章字数:1607 更新时间:2006-10-25 13:46:49)
11月1日是王强的最后期限。这个期限似乎强硬,但是客观上给王强观察俞敏洪的走向并最后确定自己的走向留了余地,也给俞敏洪解决危机留了余地。 这期间发生了两件事,一件是“新浪网匿名信事件”,一件是“徐小平事件”。这两个事件缓解了“王强危机”,改变了王强的走向。 9月底,有人在新浪网贴出匿名信,向公众暴露俞敏洪的私生活和一直封闭的王强准备离开新东方的事。 信中所涉及的事情,只有极少数极核心的几个人知道,不一定是了解内情的人干的,但可以肯定是了解内情的人有意无意透出去并被居心叵测的人利用。新东方元老对俞敏洪有意见,当面猛烈批判,但是人品还没有到这么龌龊的程度。他们都应该知道,在西方,隐私权在宪法中有与私有产权同等重要的地位。 匿名信事件让新东方始终存在着的黑暗幽灵浮现了出来,完全突破了道德底线,甚至构成了“诽谤”犯罪嫌疑。意图很清楚,通过暴露俞敏洪的隐私来摧毁俞敏洪,摧毁新东方。 更可怕的是,这封公开的匿名信在新东方制造了威慑恐怖,进一步毒化了新东方转型过程中已经不健康不理智的气氛。 当天晚上,所有人都聚集在俞敏洪家。他们好长时间没有来了。他们与其说想安慰俞敏洪,毋宁说是想寻找技术性的措施保护新东方,以维护自己在新东方的利益。 新东方“原则”的象征王强在大是大非面前没有表态。王强解释说:“那天晚上我没有说一句话,坦率说内心很矛盾。我不能说话,如果那个时候我安慰俞敏洪,会显得很虚伪。因为我信中写到的东西竟然成为现实了。虽然我以人格保证,我不会像信中写的那样去做。我怎么解释呢?任何解释都苍白无力。” 这种解释同样是苍白无力的。 徐小平也没有表态。他事后也对他的没有表态做出了苍白无力的解释。 在俞敏洪家,在第二天的股东大会上,俞敏洪向大家通报了情况,全文念了匿名信。但是,除了钱永强,其他人没有对这一涉及良知、道德、法律的事件做出应有的反应,包括对用匿名信恐吓新东方的卑鄙行为的谴责,对事件性质的剖析和反省。 他们对事件的性质判断保持了沉默。这是可怕的沉默。他们在大是大非问题上保持了沉默。这是可怕的沉默。这在很大程度上动摇了他们试图提升俞敏洪的道德基础。 这些在民间搭起了东西方交流桥梁的知识分子,这些创造了“新东方神话”、“新东方精神”的社会精英,此时正面临灵魂的拷问。 说到底,匿名信并没有构成对俞敏洪和新东方的伤害。但是,他们的眼神里传递出来的矛盾和冷漠掺杂了个人因素,严重混淆了是非,让俞敏洪伤心之至。他想哭,但是哭不出来。 他在翠宫饭店14楼会客室喝酒浇愁,独自垂泪。 …… 为了防止事态扩大,俞敏洪没有采取行动追究匿名信的来源,也不可能追究到匿名信的来源。他冷处理了。新东方是他的宿命,所有人可以不理智不冷静,他必须理智必须冷静;所有人都可以情绪化尥蹶子,他受了再大的气,受了再大的屈辱,都不能情绪化尥蹶子。俗话说:烂瓷贱如泥。新东方再是价值连城的瓷器,这批天才再是价值连城的瓷器,摔烂了,泥土都不如,泥土还可以种庄稼养花养草呢。 然而,“新浪网匿名信事件”冷处理并没有改善新东方的政治生态。 11月1日,是王强给俞敏洪的最后期限。这天,徐小平发难。他以非常激烈的形式抵制俞敏洪关于让钱永强担任新东方市场推广总监的任命。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俞敏洪想充分利用钱永强耶鲁MBA的长项,发挥钱永强的作用,平衡新东方的政治生态。为了能在董事会顺利通过这项任命,前一天他颇费心思地约徐小平打高尔夫球,希望获得徐小平的支持和理解。徐小平倾向于同意这个任命,然而,诸种复杂因素让他变了卦。 紧接着,徐小平意气用事地取消他和俞敏洪的武汉演讲之行,把俞敏洪一个人闪在那儿了。这次演讲早就做了广告,如果不去,将会严重影响新东方的信用。俞敏洪只好一个人到了武汉后临时换马补台。 他本来跟徐小平约好,武汉讲演完后上四川青城山。徐小平依然爽约。 徐小平的行动雪上加霜,把俞敏洪逼上了绝路。(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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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 决断青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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