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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宫女配

_12 陈灯(当代)
104
  李梅娘带了个丫鬟,乘车到了沈宅,从沈宅门房递了帖子,过了一会儿,便有人请她下轿,从角门入了后,便有婆子请她上了车,行车约一刻钟后,又入了一门,又请她下了车,两个婆子抬了轿子请她上轿后,又一路曲折,到了旧香园,方请她下了轿,郑宝瓶已是迎了上来,笑执她的手道:“怎的才来,慕瑜、理娘都已是来了。”却是她们在闺中熟悉的女伴,梅娘不禁有些忐忑,她已是许久没有见过从前的女伴了。
  一路走进去,只见中间一座长厦,通着前后两座厅房,是工字式的结构。院两边都种着些梅花,不过姿态取胜,并非名品,却已有暗香一路相伴。又从后厅穿过,才是后院,周围抄手游廊,正中是前后钩连的九间精室,纹窗雕槛,十分精致。梅娘不及细看,便有侍女打起朱红软帘,邀入内室。见那九间前后,都是用博古花橱做成槅断,或暗或明,或分或合,回环曲折,各各不同,堆锦为屏,涂椒作壁,窗上糊的茜色烟罗,地上铺的金纹绣毯,屋角燃着几个炭盆,极是温暖。
  里头已是有数名女子坐着,看到梅娘进来,纷纷站起来笑道:“是梅娘来了。”梅娘脱了外头大衣服,一一认着昔日的女伴,笑问近况,原来却都是或嫁了富商、或托身于官宦后院为小妾的,梅娘本担心被昔日女伴轻看,如今却是略略放下了些心,当下便笑谈如今,回忆往事起来,又有郑宝瓶微笑着主导话题,气氛极是融洽。
  谈了一会儿,郑宝瓶便站起来道:“昔日在闺中,我们时不时还举办诗社,如今青春已逝,人也都零落他乡,只是难得一聚,不如到后边去赏梅,也算重温昔年旧梦,勉力一试看是否还能做出一句半句的诗来。”
  众人少不得笑她仍如此貌美便作此悲叹,一边又穿了大衣裳走了出来,出了后院,前面是一带山坡,再过去便是一大片梅花,约略有几百棵,高下依山,围成香海,雪势已止,地上积得更厚,她们一路在梅花中穿行,看了一回梅花。那梅花已开了许多,破萼深红,幽香更细,便有人说“我逛过虎丘的寒香院,有百十棵梅花,都是双瓣儿,也有朱砂、绿萼,但是尚不及这里的名品多。”
  又有人叹息道:“怪道适才进来,看到园名旧香园,想是取姜白石的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之意了,名字果然贴切。想来这命名之人,倒有几分雅骨。”
  郑宝瓶笑道:“却是听说都是沈家的大爷命的名,我来的时候便已有了。”
  众人便又赞她嫁得好,身在富贵丛中,身厌罗绮,口穷甘鲜,宠待有加,上又无主母拘着。
  郑宝瓶笑道:“正谈得清雅,如何又谈起这些俗事来?可知你们真真儿是老了。”
  众人少不得笑骂一通。
  一旁一直默默走着的梅娘,听到旧香二字为沈霆命名,却是有所触动,她反复暗暗吟着那小令,却是在想,莫不是沈霆心中当真有我?以至于命此梅园名为旧香,此词为怀念故人之作,我名字里头又有个梅字,岂不是暗合了?她想到此节,一时喜,一时忧,喜的是沈霆心中果然有我,且如此雅量高才,正是自己下半生良配,忧的是今日前来,不知顺利与否,若是顺利,便能与郑宝瓶一般,住在这样美丽的园子里,有丫鬟奴婢使唤,吃穿不愁,闲了赏赏花,做做诗,又有沈霆相伴,再生个一儿半女,自己下半生又靠,也算是苦尽甘来。
  正胡思乱想着,郑宝瓶却是带着大家到了后山脚下的一排精室里,匾额名“疏影阁”的坐着,里头已是安排下了精美酒馔,大家坐下,行了个酒令,指梅为诗,梅娘因名字里头有个梅字,便做了令主,大家痛快一饮,喝了个酣畅淋漓。
  几场令后,梅娘心中有事,并未喝多少,其他几个姐妹却都醉意憨然,郑宝瓶边安排着人送来醒酒汤让她们喝了,又安排各丫鬟扶自己的主子到疏影阁里的精舍中歇息片刻,待酒醒后再回去,一头却暗暗给梅娘使了个神色,梅娘心领神会,已是让跟着自己的丫鬟先自便,自己跟着郑宝瓶走了出来。
  郑宝瓶道:“你且在外头走一走看看风景,我去前头看一看,老爷他们的宴会举办得如何了,若是有机会,我便回来带你过去。”
  梅娘点了点头笑道:“劳烦姐姐了。”
  郑宝瓶便自出去了。
  梅娘自在园子里头观梅,想起郑霆,心中一阵热一阵凉,却远远看到前边有一群丫鬟仆从服侍着个衣装华丽的女子走在梅林中,那女子肚子微隆,却是身怀有孕的林萱,林萱今日气闷,便想着过来看看梅花,却也忘了郑宝瓶也是选了这日在旧香园宴请。
  梅娘不敢上前,只远远看着林萱不过二十出头,长得极为清丽脱俗,又兼着身上轻裘华美,首饰宝光晶莹,容貌居然远胜于自己,不由得有些气馁,然则又想到旧香二字,心中复又燃起希望之火,希望沈霆念着旧情,分些荣宠,她正远远看着,林萱身边的香椽却已是利眼看了过来,按剑喝到:“什么人在此窥伺!”
  梅娘看到被发现,不得不走了出来,落落大方地施礼道:“奴李梅娘,今日受了贵府郑姨娘邀请前来赏梅的。”
  林萱却也想了起来,便对她点了点头,道:“是侍女大惊小怪无礼了,还请小姐自便。”原来梅娘今日却是做着未嫁的装束,梅娘心中一动,却已是曲膝道:“夫人不必客气,我与沈公子早年有旧,如今见到夫人如此国色天香,又已身怀有孕,也很为沈公子高兴,终于能以承嗣大业为重,不再介怀往事,怜取眼前人了。”
  林萱身边的丫鬟已是出现了不忿之色,林萱也愣了愣,却是淡淡点头道:“倒是慢待了小姐了,实是没想到我家夫君还会认识姨娘的朋友,未嫁的千金,着实失礼了,还请小姐慢慢玩赏。”说完便带着丫鬟回去了。
  回到琢玉园中,林萱心里存了事,却有些茶饭不思,她不是没想过沈霆有过别的女人,她原迫于形势嫁了沈霆,而沈霆一贯也是深情款款地对她和两个孩子,她自嘲自己也不是第一次就跟了他,他却是实实在在的第一次给了自己的,自己如今还在这里矫情,着实不该,然而,想到那女子之言,想到沈霆之前可能有旧情难忘的女子,心里又不禁有些酸,她惊觉自己居然患得患失起来……她细想起自己从前,痴心错付,都从未和对方正正经经地说过自己的心事,只是随着对方的心意,对方爱,自己便爱,他若无心,自己便休了……难道自己一辈子都要这般被动下去么?她咬了咬牙,叫了香薷过来问道:“你到前边去问问如今大爷在哪里。”
  梅娘却是终于等到了郑宝瓶回来,悄悄地带着她走小路,入了个书楼里,带她直接入了里间,只见里头满满当当摆着书,结构精巧,陈设幽雅,郑宝瓶悄悄道:“这里是小书房,平日里人少,极是安静,沈家大爷这几日在外头饮宴后,为防被人找,都往这里来坐一坐歇息解酒后,方回卧室。今日时辰也差不多了,你在这里略等一等便能见到他,记得只说是来看我,游园误入这里,累了看到无人,又有书便坐下看看。”
  梅娘心喜道:“知道了,多谢姐姐苦心为我筹谋。”
  郑宝瓶抿着嘴一笑,便又悄悄地出去了。
  梅娘随手在书架上取了一册书,倚窗翻阅,心里却七上八下,总看不下去。
  却听到外头有个男子的声音道:“你们先都下去吧,我一个人呆一呆。”
  梅娘心头狂跳,待外头的脚步声消失了,才悄悄地走出外间,只见外头贵妃榻上躺着个男子,手里捏着本书,却是在闭目养神,缓带轻裘,衣带散开,衣襟微开露出胸膛,薄唇自然往上翘着,脸上仍有着酒意,微红,不是沈霆是谁!
  她啊了一声,沈霆听到响动,张开眼睛,看到她,却是愣了一下,他记性极好,仍认得她,问道:“萧夫人?你因何在此?”
  梅娘看他还认得自己,心中窃喜,听他喊自己的夫姓,又有些黯然,随后又暗自敬佩沈霆谦谦君子之风,敛衽为礼后,低声道:“令尊妾室郑姨娘,乃是我从前闺中好友,后来落难被令尊救出,纳为妾室,前日她回娘家,遇到我,叙了别后境况,因怜我守寡在家太过清静,今日邀我与几位昔日女伴前来赏梅叙旧,我饮了些酒,有些酒意,便散步醒酒,无意中走到这里,看到无人,又有几本书,不慎看入了迷,一时忘怀身之所在,却是扰了沈公子歇息了。”
  沈霆已是立了起来,又将自己袍服掩好,微微还礼后道:“既如此,我便出去让丫头进来引你回去吧,你们是在旧香园赏梅吧?”
  梅娘点点头,又含羞道:“旧香园之名极雅,听闻为公子所命名,是否为纪念旧人?”
  沈霆一愣,道:“旧香园并非我所命名,乃是家慈娘家旧居,因她喜梅,此园落成后,我才取了母亲旧居名为旧香园的。”
  梅娘心中有些落寞,勉强笑道:“公子那年仗义助人,成人之美,奴一直未有好好谢过公子,昔日尤冀夫君一飞冲天后,能酬答公子当初之义举,无奈命之不辰,如今梅娘穷困落魄,竟也无以为报。”
  沈霆敛了唇边笑容肃然道:“萧兄少年高才,博雅蕴藉,不料天不假年,还请萧夫人节哀。”
  梅娘看他形神潇洒,风采可亲,言谈上却只是一派磊落,并无一丝一毫越礼之处,心中空落落,失魂落魄,沈霆看她神色,只得道:“我派人去通知郑姨娘你在这儿,你先看书吧,我先告退了。”
  说罢便自走出书房,梅娘心神俱失,张口呼道:“沈公子……”
  沈霆立住转身,不解地看往她。
  梅娘抖着声音道:“昔日公子与我曾有夙缘,如今萧郎已逝,梅娘孤苦无依,不知可有机会能与公子再续前缘?”
  沈霆挑起眉毛,说道:“萧夫人,我已娶了妻室。”
  梅娘面上通红,忍耻道:“我愿服侍夫人,只求能与公子垂怜。”
  沈霆沉思片刻道:“萧夫人,昔日你肯效文君相如之旧志,与萧郎情投意合,沈某敬佩你身为女子,情之专一,便设计退婚,又助你们成亲,还希望萧夫人能让沈某保持这份敬意,不要看低了才好,今日之事,只当你酒后失言。”
  说罢拱手为礼,便头也不回的出去了。
  梅娘在屋中静立了半晌,只觉得心空落落的无处可去。很快,有两个丫鬟过来,引了她回旧香园,很快众人酒醒,也各自告别,郑宝瓶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已知事不谐,心里暗骂她自视过高,结果被拒了。
  却说沈霆才出了院门,劈头便撞到了避之不及的林萱,他吃了一惊,却看到林萱面红耳赤,眼眶却有些红,不禁吓了一跳,以为她误会了,赶紧要解释,原来林萱不过是想来问问沈霆这女子的事情,开诚布公一回,结果来到院门外,天寒极静,却听到了一场好戏,她历来不惯后头说人是非,如今偷听被沈霆撞了个正着,又想到自己之前对沈霆的无故怀疑,顿时羞愧无极,沈霆却还拉着她解释,最后少不得将自己从前退婚的情由一一向林萱交代清楚,两人却更是情深一层。
  林萱原不过迫于现实,不得不选择了归于沈霆,这些日子的相处,她却渐渐发现沈霆之可敬可爱,今日这一幕,倒让她对沈霆刮目相看,旧女友心有所属,他慨然成人之美,并不觉得冒犯,而旧女友投怀送抱,他却以礼相待,并不顺水推舟,这些日子对她又真的是一心一意,对孩子也十分照顾,她委实找不出沈霆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以至于那紧紧包着的内心,也渐渐软化了下来,此后对沈霆,倒是更多了一分的实心实意地爱护,沈霆如何没有感觉,两夫妻更是厮抬厮敬,如胶似漆起来。
  只是李梅娘莫名其妙盛装华服,身边一个丫鬟也无的到了小书房,沈霆事后自然觉出了不对。
  没多久,与郑姨娘同住春和轩的两个姨娘,接连向沈茂揭发,说郑姨娘服食大烟,又在她屋里搜出大烟来,沈茂只得将她放回娘家,到底数年情谊,发还身契外,还厚厚陪送了一笔嫁资,让她另嫁。
  而李梅娘很快由娘家做主,定了一户年过半百,家境殷实的富商为继室,半年便嫁了过去。
105
  翌年八月,林萱诞下一子,起名沈璧,沈茂与沈霆喜之不尽。
  九月,沈曦考入建章军院。
  十月,花贵妃诞下皇次子朱文圭,花蘅因产后大出血殁。
  十二月,建文帝崩,徐太后扶皇长子朱文奎登基为帝,是为正统帝,因年幼,徐太后垂帘听政。
  抱着沈璧哺乳的林萱听到朱允炆崩的消息,呆了半晌,喃喃道:“奇怪。”
  沈霆正在逗弄沈璧,听到林萱的喃喃自语,抬头问:“奇怪什么?”
  林萱摇摇头道:“建文帝雄才大略,身体又无病,怎么会英年早逝?”她心里没说出来的话是,这世界又没有朱棣了,为何朱允炆还是没有能安安稳稳地做他的皇帝?
  沈霆笑道:“京里头有消息,似乎是过于哀伤花贵妃的早逝,病重而亡……这是官面上的说法,也有传说是皇上怀疑是徐后下手害死了花贵妃,打算废后,徐后绝地反击,谋害了建文帝……”
  林萱想起那竹林里仿佛精灵一般的那个女子,垂眸道:“宫廷里头又是什么好去处……可惜了阿蘅……”
  沈霆拥着她道:“这些兴亡衰败又与我们何干,我们自隐于世间,逍遥自在。”
  林萱也有些安心,之前心里一直害怕着朱允炆有一天找到昭平帝、或者找到曦娘和福哥儿,如今他死了,皇长子不过周岁,徐太后女流之辈,要在朝堂上站稳,还要做许多功夫,恐怕不一定有空想到这些事。她恍然想起从前自己在宫中的时光,记得陈翊微服私访出宫,还与朱允炆对弈过一局,却奕了个和局出来,回宫后他还对她感叹这些年还是第一次有人能与他战个平手……之后江山残破,朝堂几度更换,如今棋枰客散,黑白胜负难分,陈翊似是输了江山,远避海外,胜了的朱允炆,却也没有稳稳地坐在龙椅上,却又薨于英年。
  林萱低声道:“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非冷眼人,不知朝堂是戏。”
  沈霆看她伤感,怕她才生产后伤了元气,便笑着排解道:“你这是戏词儿么,说起来最近有几出新戏极好,辞藻极妙的,我原打算请戏班子来园里唱一唱,让福哥儿也高兴高兴,不然曦娘去了建章军院后,他一直闷闷不乐的嫌没人陪他玩,可惜又进了国丧,得好几个月不能唱戏了,却是得另想办法让福哥儿散散心才好。”
  说到儿女事,林萱也将那些朝堂旧事抛到了一边,愁道:“曦娘那边也不知道如何了,如今快过年了,军院也得放假的吧?合该将她接回来过年,福哥儿也五岁了,开蒙的先生说他有些憨憨的……天赋极是一般,背书,写字兴致都不太高。”
  沈霆嗐了一声道:“你却是太过杞人忧天了,他才多大呢,别紧着把孩子逼出毛病来,沈家又不要他显亲扬名的,只要个稳稳当当就行了,我看他心地极好,便是先生也夸他宽厚,知道心疼伴读,看到先生手生了冻疮,也知道找你拿了药给老师,功课上也并没有偷懒的,曦娘是个早慧的,你莫要把福哥儿和她比,人和人不一样呢。”
  林萱想起福哥儿多半是继承了自己,从小自己读书就有些慢,同样的书,都比别人多了一辈的努力去背,学医的时候,自己给自己扎针,扎得鲜血直流,按摩便日日都用手指坚持做俯卧撑,到底比别人下了许多狠心,凭着一股意志学了下来,拿了奖学金。只是如今她身为人母,却有些心疼福哥儿,自己熬过的苦头,如何舍得让福哥儿再尝,也叹气道:“学不成便不成吧,平平安安,快乐幸福便好。”
  沈霆也笑了笑,自下去打点管家,上京接回曦娘不提。
  临近年关,曦娘回了来,给父亲母亲及弟弟都带了许多礼物,便是还在襁褓里的沈璧,乳名玉哥儿的,也得了一块好玉,又唧唧咕咕地给家人说军院的事情,却只字不提训练的艰苦,只说认识了什么好朋友,什么先郑国公常玦的女儿迎娘,和她处得极好,还带她见过她的叔父常侯爷,院长的儿子刘廌也在军院中授课,对她要求极是严格云云。
  林萱却留了心,私下里悄悄问沈霆,曦娘与这些人接触,会不会被看出身份,沈霆笑道:“你放心,朝中现在乱成一团,徐太后只想着要联合重臣,只要这些老臣权贵没有异心,再没那些闲心来注意一个军院里头的小小女娃的——听闻徐太后极有些能耐,居然能在在魏国公的支持下,掌握住了朝廷,我曾悄悄派人打听了下,徐太后似乎对当年刘明舒救走昭平帝一事全然不知,建文帝薨后,他的暗卫心腹,剩下的不多,有的殉了,有的惧怕清算销声匿迹了,更别说咱们一直没有出现在人前过,安全的,你信我便是了。”
  林萱这才心里稍定,晚间却是坚持要替曦娘洗澡,到底检查了她身上一番,被那些训练留下的伤痕淤痕心疼得落泪不止,曦娘只好笑道:“阿娘不要哭啦,这看着吓人而已,其实哪个学院的学生不是这样的呢,过几日便能消了。”
  林萱红着眼圈道:“女孩子家家的,身上落下了痕迹,将来可怎么嫁人,再说了,你这样要强,何苦呢。”
  曦娘眼睛亮得吓人:“阿娘,我要做建章军院的第一个女将军,我才不要嫁人。”
  林萱吃了一惊道:“平安喜乐的不好么?为什么要走这样艰难的路,你需知道如今世间的女子要达到和男子一样的成就,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
  曦娘眼睛有些困扰道:“小时候,阿娘不是抱着我说,咱们曦儿,要做最尊贵的女子,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林萱看着她困惑的眼睛,心里有些迟疑,知道曦娘只怕是记忆混淆,将自己和常皇后有些搞混了,最后只是抱了抱她,摸了摸她那乌黑的头发,心想,再大一些吧,之后却再也没有阻止过曦娘练武。
  才过了年,沈茂却感染了寒疾,迟迟不愈,林萱给他把了脉,也不过只是能替他针灸一番,沈霆与林萱早晚侍疾,却没有能除掉病根。
  好在这时,阔别已久的江文恪居然到访了。他却不知林萱嫁了沈霆,只是因家中小姨子走失,忙乱找了一通,打听到似乎是跟海客上了海船,思来想去只有沈家生意遍天下,海外也有生意,消息灵通,兴许能打听打听,便来了南京造访沈霆,想借沈家之力寻人。
  沈霆听说江文恪来访,征求了林萱同意,便带着曦娘福哥儿和林萱一同接待了江文恪。
  江文恪得知林萱已嫁了沈霆,颇觉意外,但仍是为林萱感到高兴,之前林萱病愈后就悄悄地搬离了唐栖,他一直也没有打听到她的下落,只得嗟叹再三,暂且搁下。不料含薰因一直未孕,心里着急,悄悄去了个据说十分有名的观音庵堂求了求子秘方,竟也没让江文恪看看,便自己悄悄服下,谁料那药原是个给女子补气血的方子,又有些不按君臣,含薰吃了那药,不过半晌便嚷着肚子疼,下红起来,江文恪又出诊在外,江老夫人只得急派了仆人去找他回来,待到晚上回来,已是下红淋漓不止,江文恪把了脉跺脚不及,原来含薰本已有孕,却月份极小,因此孕状未显,吃了那药,居然小产了。
  含薰得知自己有孕却因为吃了求子药小产,悔恨不及,终日郁郁寡欢,医书上有言:小产将养十倍于正产也,江文恪只给她开了药日日煎着调养,又再不出诊,只在家里照顾她,仍是不开怀,居然郁成了一病,没到半年便抑郁病亡。
  王家知道含薰病亡,却又打起了让含璞嫁给江家续弦的主意,江老夫人有些不愿,却只是看江文恪的意思,江文恪心伤于妻子的病逝,只拖着,却到底要给妻家一点脸面,也没有明确拒绝。含璞在家里,听说要嫁姐夫,却是不愿起来,她挑来挑去,拖成个老大,王夫人极是着急,她心知家里人主意已定,一日悄悄携了自己存下的金珠,带着个丫鬟离家出走,跑去京城,只一心想找个陈翊那样的贵公子。王家找不到含璞,忙乱了一番,开始还想家丑不外扬,只遮掩着悄悄的四处寻找,却是有人看到她随着海客上了海船出海,没法子了,只得忍耻又去找了江文恪帮忙,江文恪想到沈家做海上生意的,才来了南京。
  沈霆与林萱听说含薰亡了,含璞离家出走,也不禁感叹一番,又挽留他在沈宅先住下,替沈茂诊治一番,沈霆则自去安排人手,通知各海客寻找含璞不提。
  却说林萱安排了江文恪在旧香园住下,方便诊治沈茂,而沈茂得了江文恪妙手诊治,一日好似一日,精神复又健旺起来。而曦娘和福哥儿还认得江文恪,自是一番亲热,然后曦娘便又返回建章军院去了,只剩下福哥儿,每日上了半日课后,便去盯着江文恪为沈茂医治把脉,又去看江文恪制药,极是喜欢黏着江文恪,最后索性又去哀求父亲母亲,要和舅舅学医。
  林萱有些意外,江文恪却极是高兴,他数年无子,好不容易妻子有孕却又意外没了,如今福哥儿喜欢亲近他,他十分稀罕,最后终于定了每天上午和先生学书,隔天下午与江文恪学些医术基础,沈霆却是十分大手笔的辟了个园子来让江文恪住着,建了种药材的玻璃温室及各种草药,又遣了奴仆去照料草药,听候使唤,园子辟了个小门方便江文恪外出,一时之间江文恪倒是住得十分合心意,给园子起了个名唤“本草园”,便一边等沈霆寻人的消息,一边安心住下,读读医术,教教福哥儿,居然十分适意。
106
  温暖潮湿的海风从窗外的海洋上吹过来,带着令人愉快的咸味,这是一排用木板搭成的屋子,一共有二十多间,前面四间比较大的平房就算是厅,屋子十分破旧,屋子里烟雾腾腾,混杂着难闻的汗味,烟草味,海腥味以及女子头上的刨花油的刺鼻味、脂粉味,然而里头的人都不在乎,因为他们都是赌徒,大部分都是刚从海船上下来,闷了许久的水手,满屋子在掷色的,呼么喝六,夹笑带骂,也有意气扬扬赢了的,手边抱着个女子在饮酒看赌台,也有输了的,咬牙切齿,汗流浃背,满屋子充满了呼喝声,骰子落碗声,银钱敲击声,男人和女人的笑声。
  一个脸上长着水锈的魁梧汉子,连输了七把,满脸通红,下注的手有些发抖了,旁边还有人在大声嘲笑他:“贾老三,船上睡女人睡出报应来了吧,手霉成这样!”旁边一群人轰然大笑,显然是平时就看不上他,贾老三却咬了咬牙,冲了回去,过了一会儿拉了个娇滴滴的女子过来,扔在旁边大声道:“这女人我花了三两银子买的!押了她!谁要就可现买了去!”
  那女子穿着身红衣服,可以看得出衣服已有些旧,被贾老三一路拖进来摔在桌子上,抬起头来,众人却都静了一静,原来那女子杏眼里含着泪水,瓜子脸上眉尖轻蹙,五官精致,居然难得的一副江南女子的好相貌,众人又都笑了起来,有人喊道:“早在船上被你睡够了,哪里还值三两银子。”
  却有个猥琐男子转了转眼珠,在那红衣女子激烈起伏的高耸胸膛上转了转,大声喊道:“我却有个法子,若是贾老三输了,不如就在这里脱了这女人的衣服让大家开开眼,如何?”
  众人轰然叫好,那饿狼一样的眼光,仿佛已是扒光了那衣服一般看着那女子,那女子宛转委顿在地上,战栗无人色,旁边人却早催着贾老三下注,贾老三咬牙下了大,须臾开了庄,骰子却是转出了个小来,大家哄堂大笑,仿佛节日一般拍着桌子大叫道:“脱衣服!脱衣服!”
  贾老三看着那女子,却是恨她给他带来了霉运,原是贪她长得好看,又卖得便宜,便买了下来,孰料一路总是哭哭啼啼好不晦气,下了船靠了港口,来赌场消遣,十赌九输!他撸起袖子,狠心想到,便算给兄弟们点乐子,便正要走过去,那女子满脸绝望,却是忽然将地上的茶壶一推,茶壶落地,清脆的声音让整个厅堂静了一静,那女子仿佛困兽一般的扑了上去,握了片尖利地瓷片,一滚已是滚出了大厅门口,在街道上,用那瓷片对着纤细的咽喉,颤声道:“你们再逼我,我就要死给你们看了!”惨白的脸上已经涌上了红晕,双眼也亮了起来。
  厅里头的粗俗汉子们犹如戏弄小兽一般看着她,并不阻止,直到她做出这样子后,又大笑起来,贾老三怒气反笑,恶狠狠道:“你倒是死啊!若是死不成,我就把你卖入暗娼寮子,让你一天接十个。”
  红衣女子手指紧紧握着那瓷片,已经流出了鲜血,她闭上眼睛,狠狠地往咽喉一戳,却是被一样东西打到了手上,手一疼,瓷片已是掉落,大家低头一看,却是个咕噜噜的核桃。
  众人都吃惊地看往核桃掷来的方向,那街边却是有一顶轿子停着,旁边数名侍卫护着,一名浪人配着刀的男子点头在轿子边应了声,已是有侍卫过来,扔了锭银子约十两的在地上,说道:“这女子我家主人买了。”
  说罢就有人过来拉起那女子的手,那女子绝地逢生,抹着泪水跟在那轿子后走了。
  贾老三和赌馆里头的汉子们却是对那地上的银子的归属发生了争议,吵了起来。
  那女子正是失踪了的王含璞,她进香时遇到一京里的贵公子,翩翩风采,容貌甚都,侍从成群,她心慕之极,悄悄借机遣开了身边的丫鬟,大胆表白,那贵公子看她颇有江南女子的妍丽风韵,楚楚动人,对她的表白极为喜悦,欣然纳之,将她带上了船,要带她回京。一路上二人指天说地,誓不忘恩,你贪我爱,如鱼得水,感情融洽之极,快到京城的时候,京里来接的管家却到了,那贵公子换了车马先行,却让内管家们带着女眷后头回京,那管家妈妈乃是老夫人派来的,早做熟了,直接将船上的一应女子,全数提着脚就地卖了,然后收拾收拾细软回京。
  含璞一心只想着宁为英雄妾,不做庸□,却没想过这英雄的妻容不容得下她这妾!居然做得出如此行径,直接就捆了一溜的侍妾在岸边卖,价格低廉,她被贾老三看上,花了钱买了就直接带上海船出了海,一路上被他玩弄得不堪,到了琉球,下了岸,这里许多汉人,琉球人也大多会说汉话,汉字也是这里的官方语言,她怀着一丝念想寻个空能回乡,苟且偷生。孰料今日却是要面对这难以承受的侮辱,她心中一点烈性被激发了出来,硬着头皮自杀,却被这看似有钱有势的贵人救了,她心底又涌起了一线希望。
  她跟在轿子后头,走进了一户庭院,入了屋子,庭院里假山流水,矮枫翠竹,清幽典雅,建筑都是木制,古雅别致。有仆人上来掀了轿帘,一个年轻男子从轿子里头缓缓走了下来,宽袍缓带,白袍上笼着浅青色纱外袍,俊美的脸部轮廓很清晰,双眼细长,鼻梁挺直,薄削的嘴唇紧紧的抿着,眉间似有阴郁,皮肤苍白。含璞屏住了呼吸,心里头忽然涌上了狂喜。
  两个妙龄女子屈膝跪在房前的木廊上迎接他,乌发笼成云髻,低头至手背,层层叠叠却开得极大的衣领里,露出了光洁柔美的脖颈线条,华丽的长裙裾拖在后头散开,姿态极尽柔妍,宽大的腰带,背上却系着个小方包袱,含璞从前见过县令千金收藏的画册里头,有这样奇怪的衣着,她们说这是倭人女子的和服。
  这男子是倭人么?她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看那男子一路优雅地走了进去,在门廊似乎停顿了下吩咐了句话,便有女子往她这里看来,然后恭敬地点头,那贵公子便直接走了进去,举手投足说不出的优雅从容。
  那廊下的女子有个已是站了起来,小步走了过来,低声对她说道:“请姑娘随我来。”说的却是汉话,只是腔调有些古怪。
  她被带到了一间小房内,房里铺着草席,极为干净,有小侍女送来一套衣服,又抬了水来让她沐浴更衣。
  她沐浴后穿上了她们准备的衣服,好在衣裙都是汉人的服装,却是鲜艳的红裙,装束完毕后,有丫鬟送了饭食来让她吃,饭菜分量每样极少,碗筷精致讲究,有海苔和奇怪味道的豆子,以及一些新鲜蔬菜和鱼肉,她许久没有能好好吃一顿,便将那些饭食都吃尽了。
  又有廊下那女子带着小丫鬟进来,替她梳妆打扮,她知道这是晚上让她伺候那贵公子了,想到那英俊的男子,她怦然心跳,悄悄问那女子:“姐姐如何称呼?请问公子名姓?。”
  那女子轻轻道:“奴叫千鹤,我家主人汉名姓纪,字若宫。”
  廊下角落已经燃起了一盏一盏昏黄的纸灯,含璞在那女子的引导下缓缓穿过曲折游廊,前边隐隐传来低而婉转的琴音,她们走到了前院,廊下,纪若宫正席地而坐,对月饮酒,旁边一个女子在替他斟酒,后头门内竖立着琉璃屏风后有个女子在抚琴。
  院子里假山上有根竹管,有泉水渐渐滴入,然后竹管垂下,清澈的水流倾到池塘,竹筒翻回,敲击石头,发出“空”的敲击声。
  千鹤低头带着她走了过去,伏在地上以头触手背后恭敬地说了几句倭语,纪若宫眼睛都没抬,只招了招手示意她们统统都退下,很快几个女子都恭恭敬敬地施礼后退下,只剩下含璞站在那儿,不知道是该学她们跪下施礼,还是应当依汉礼施礼。
  纪若宫对着月举了举杯,双眼迷离,低低唱了一段话,含璞听着韵律优美,似乎是首诗,他转过头来看了看还在呆立的她,低声道:“坐下吧,这是我家乡的一首和歌,意思是,生在这险恶的人世间,并不是我的本意,如果说对人世间仍有留恋,那就是这挂在空中的深夜的明月。”他的声音低而清,月下面目深秀,令人心折。
  含璞赶紧笑道:“我们汉诗也有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抬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的诗句呢。”一边也学着那倭女跪坐着替他斟酒。
  纪若宫低低念道:“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么……”他静静地想着那名女子,有着月的名字,有着月一样皎洁的容颜,静下来时犹如辉夜姬一般的温柔忧郁,动起来却犹如烈火骄阳一般激烈干脆,她也在赏月么?和她的夫君一起?他哀伤地又喝了几杯,酒意上涌,他侧目看往那名女子,月光下她身着红衣,挽着汉髻,他伸手去,将她的下巴轻轻抬起,脖子下出现了精致优美的线条。
  含璞闭上了双眼,身子忍不住的战栗起来,却感觉到那只有些凉的手指往下滑,滑到了腰间,轻轻一抽,解开了她的腰带,她的衣袍敞开了,胸前有些微凉,夜风抚过那丰满的高坡,她脸上火热,仍保持着那微微抬着下巴的动作,手却握紧了衣袖。
  她感觉到纪公子靠近了她,身上有着好闻而清雅的松树香气,还有着酒香,有些微凉地唇,似乎在她脖子周围逡巡了一番,蜻蜓点水地吻了吻,却成功的让含璞的胸前到脸上都染上了红霞,她却感觉到自己的双手手腕被并在一起,用腰带绑在了廊前的栏杆上,她不得不保持了半靠着栏杆的姿势,衣服散开,那光洁小巧的肩膀也□在月色中,胸前丘峦起伏,经过这一段时间的调校,她已经不是当初处子那时候含苞欲放,而已经是一朵开到最盛时候的花,线条饱满而诱人,她在月光中仿佛已经软成一团,却有意无意的挺起了胸膛。她能感觉到纪公子的视线也在那里逡巡着,她害羞地闭上了眼睛,等着那随后的爱抚。
  她感觉到胸前那沉甸甸被微凉的手掌托了起来,她呼吸急促起来,却忽然感觉到自己胸前一凉,一股尖锐的刺痛贯穿了她,她疼得一动,□了一声,睁开双眼,骇然的看到自己那胸前,被一根细长的长针穿过!她惊骇地大叫起来,双手却被缚在栏杆上,动弹不得,纪若宫对她的惨叫听而不闻,依然托着那双玉峰,另外一只手又执了一根细长的针,再次准确地穿透了手里的沉甸甸,含璞凄厉地叫声再次响起,纪若宫眯起眼睛欣赏着,仿佛陷入了更远的思考,大哥……总有一天,我也将你加诸在我身上的耻辱,一一还回去……他眼睛变得血红起来,呼吸也紧促起来,想起那夜身下撕裂一般的痛苦,以及那细长冰凉的银针穿刺,他的好大哥,在父亲死后,就做出这样的事情……他九死一生逃到了琉球,然而却永远无法忘掉那永远的耻辱。
  上房内整整响了一夜女子的惊叫、哀求、□、哭泣声,令人鼻酸,院子里的下仆们却都仿如未闻一般,自做着自己的事情。
107
  含璞在自己的卧室里缩成一团,丫鬟送来的饭她也吃不下去,只是哀哀地哭泣,听说她不吃饭,千鹤来了,低声劝她道:“总要吃一些,不然身体太弱了撑不住的。”
  含璞听到她的劝说,想起那花样百出的□,他力气奇大,自己丝毫不能反抗,被捆成各种奇怪而屈辱的姿势,那尖锐而宛如凌迟一般无休无止的伤害,她想起来仍然害怕得发抖,之前那风花雪月的幻想已经残酷的粉碎,天一黑下来她就控制不住的害怕。
  她抽泣着说:“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千鹤叹了口气,轻轻道:“这附近都是海,出去搭船,别人一眼就认出你是公子的侍妾,逃不掉的,不如好好伺候公子,兴许哪一天公子怜惜,还能放了你,公子在家乡的时候,曾以亲王仪式行的元服礼,尊贵无比,多少女子争着要与他一夕之欢而不可得,要不是大人病逝……公子怎么会流落在这里。”
  含璞抖着身子道:“我忍不下去……他不是人……”
  千鹤捂住了她的嘴巴,低声道:“别乱说话,上次有个汉人女子,惹恼了公子,直接把她光着身子吊在火上活生生烤死了,足足喊了一夜……”
  含璞想象那可怕的场景,更是发抖起来,千鹤低声道:“忍一忍,就习惯了……公子还算怜惜了,都没什么伤口,不过是当时难熬些……你没看到别的主人……”
  含璞全身一抖,一股寒气涌了上来,千鹤替她梳了梳头,说道:“过几天公子没准又会带来其他女人,到时候就好了。”
  含璞的泪水滚落下来。
  须臾半月过去了,含璞之前一直怀着希望纪公子对自己热情退却,又看上新人,然而这半个月来,他似乎就是“独宠”了她一人,华美的衣料买了不少给她,也赏了不少首饰下来,每晚天黑下来的时候,含璞被丫鬟们催着沐浴梳妆后,便一步步地踏向地狱,这样外表清华高雅的男子,却又有着这样残忍可怕的阴暗面,她怀疑自己忍不了多久就要疯掉。
  这日纪若宫在庭院里宴请客人,后院人少了许多。含璞来了纪府数日,几乎足不出户,忍不住想看看前院的客人,便悄悄地往前去。
  前庭里樱花盛开,几个美貌的穿着和服的女子在一旁奏乐,有的吹尺八,有的在拨着琴,早春那微凉的空气里,淡到极点的粉色樱花柔弱得仿佛在凉风中瑟瑟发抖,纪若宫身穿着宽袍大袖,整个人儒雅风流,阳光下眉间的阴郁也不太明显。
  他在让着旁边穿着青色袍服的一个贵公子道:“贤伉俪今日能来赏花,当真是意外之喜,昔日若宫身陷重围,遭人刺杀,得沈公子与沈夫人伸出援手,若宫感佩三生。”
  那青色袍服的男子,正是陈翊,脸色有些苍白,眉间有些不耐烦的神色,仍克制着自己,与纪若宫酬答,自从那日去寺庙进香,阿纤救了这被人追杀的男人,这男人就整天借着报恩的名义来访,先是和自己下棋,然后与阿纤谈剑术刀法……阿纤久居海岛无聊,听他说些倭国的风俗,说些剑术刀法,倒也有意思,因此两人居然相谈甚得,最后居然对练喂招起来。自己碍着阿纤平日太过无聊,难得有个谈得来的人,只是,整日里打打杀杀的喂招,成何体统……那倭国一向狡诈阴暗,高祖从前就让自己一定要把好海防,严防倭寇,如今看来倭寇果然可恶。”
  他心里一边腹诽,一边只是懒懒的,一旁的刘明舒穿着件红衣,艳光照人,她自从和陈翊出海后,陈翊看她一直素服素食,只以为她是为他守丧,感动不已,令她换回红妆,刘明舒心中有愧,平日里倒也依他多一些,只偶尔嫌无聊,闹点小脾气,也因此陈翊虽然不喜纪若宫,到底还是忍了下来。
  酒过三巡,刘明舒却是和纪若宫谈到忍者的忍术,谈兴正浓,纪若宫便邀请他们去看他的忍者的表演,刘明舒自然跃跃欲试,陈翊却是意兴寡然,勉强走到后院练武堂,看了一会儿,刘明舒却是看了一会儿技痒,忍不住与纪若宫对练起来,只见两人襟袖纷飞猎猎,风中舞剑,你来我往,红白相交,一触又离,煞是好看,陈翊本就不好武,看到他们这样,却是有些含酸,虽然也知道刘明舒对那纪若宫毫无男女之情,不过是技痒而已,仍懒得再看,当下步出堂下,四处看看风景透透气。
  却说含璞因纪若宫宠爱,一路下仆也不甚阻拦,她自走着散心,居然却让她看到了个青衣长袍的贵公子居然是自己认识的,她一见之下,喜出望外,如见救星,她已是飞奔了过去,双眸含泪喊道:“沈大官人!救救我!”
  陈翊一看她,却是想了一想,早已不认得她,含璞含泪道:“我是令夫人义兄江文恪的妻妹啊。”
  陈翊一听之下却是吃了一惊,摇了摇手不让她再说,怕里头刘明舒听到,含璞却泪流满面双膝跪下握住他的衣角道:“我误入了奸人之手,被转卖至此,饱受欺凌,还请沈大官人设法解救。”
  陈翊面有难色,里头的刘明舒与纪若宫听到声音已是住了手走了出来,纪若宫看到含璞跪在陈翊足下哭求,眼中浮起了戾气,含璞见到他,如何不怕,然而这是最后一根稻草了,若是不能离开,只怕自己的下场也是活活烤死!她面无人色,紧紧抓着陈翊的衣角哭泣道:“求沈公子救我……不然含璞唯有一死了!”
  刘明舒脸上已是沉了下来,喝到:“这是何人?怎的如此无礼?”
  陈翊脸上作难,纪若宫看到刘明舒脸上有了恼色,心中却是一喜,连忙喊人道:“这婢子无礼冒犯贵客,与我拉下去打死了!”
  已是有两个武士上来架起了含璞,含璞心神俱丧,身子软成一团,嚎啕大哭道:“沈官人救我。”哭声凄厉,陈翊脸上已经不忍,赶紧道:“慢着,此女子是我旧识,因误入奸人之手被转卖至此,纪公子可否将她转卖于我?”
  纪若宫看了一眼刘明舒,她脸上面如寒铁,纪若宫心下却是喜之不及,笑道:“原来是沈公子的旧人,这点小忙自然是可以的,请贤伉俪先到前边去喝茶,我让仆妇将她打扮打扮,稍后一同随车送上府上。”
  含璞逃离生天,被送回后院,千鹤已得了吩咐,与丫鬟上来替她梳妆打扮,又替她收拾行李,她又惊又喜,又忐忑不安不知能否顺利离开纪府,却看到门口一暗,她看到了纪若宫阴郁的脸,她全身发抖起来,赶紧双膝跪下恳求道:“公子,公子,求您好心放奴婢一条生路。”
  纪若宫脚直接踢向了她的胸口,她飞了起来,直接撞到纸壁上,滚落下来,已是吐出来一口血,她挣扎着哭泣,纪若宫冷冷道:“你以为你去了沈家我便奈何不了你么?贱婢。”
  一边已是有两个黑衣忍者上来,扶起她来,灌了一杯咸腥的东西入了含璞的喉中,含璞想呕出来却无法抗拒,纪若宫缓缓走到她面前,冷冷道:“这是毒药,发作之时全身燥热,会自己将自己的皮肤一丝一丝的撕开,痛苦至极的死去,若想不死,每个月必须服食一次解药。”
  含璞听到此,绝望地呜咽了一声。
  纪若宫继续说道:“下边的交代你给我听好了,我会将你送过去给沈公子,然后,你要使尽你的所有手段,让沈公子宠幸你,喜欢你,明白了么?若是事情顺利,我会让人去给你送解药,若是事情不得,你就等毒发身亡吧!”
  含璞泪流满面道:“我只是想回家,公子,求公子垂怜。”
  纪若宫冷冷一笑,用手持起她的下巴,说道:“就这样,用这副哀怜的模样,去勾引沈公子,用你的身体,去留住他,记住,你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去爬上他的床,别忘了。”
  含璞被打扮停当,送上了轿子,她的衣服首饰都一同送了过去,还另送了个小丫鬟阿枝服侍她,陈翊只怕推拒又生变,也只得应了下来,他如今只想着赶紧回家和刘明舒解释清楚,又要防着含璞说错话,将林萱和孩子的事情说出来,心头惴惴不安。
  车上,刘明舒沉着脸,陈翊赶紧软语解释了一通,只说含璞是自己在乡间流落时见过的乡人,如今海外遇见,又是落难,不忍见她流落,再者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认识的人被打死不是,待带回去后,便安排她搭船回乡,千保证万保证,到底让刘明舒缓了脸色。
  含璞下了轿子,入了沈府,却是连陈翊的面都没有见着,更别说那沈夫人了,陈翊只派了个下人来和她说让她好生住着,待下一次沈家出海的船回来了,便安排人送她回乡。
  她想起纪若宫那任务和残忍的手段,心知若是陈翊一直不见自己,自己唯死而已,如今唯有真的攀上陈翊,达成纪若宫的愿望,才能苟延残喘。
108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含璞被拘在院子里头,守门的妈妈不许她乱走,说是夫人之命,她心里急得不行,终于让她想起一件事情,那日她说自己是沈大官人的妻子义兄的弟妹时,沈官人第一反应不是恍然大悟反而是制止她说话,之后那美丽的沈夫人便出来了,面如冰霜。
  那沈夫人穿着一套红衣,容色绝美,她忍不住将她和林萱对比,看上去林萱温婉软弱许多,而她似乎性格刚强得很,她想起当时她与纪公子并肩走出,两人都执着剑,倒是十分相称,她忽然恍然大悟,纪公子赏给她的衣料都是红色的,难道……纪若宫喜欢的是那个沈夫人?
  因此他才派了自己来勾引沈官人,这样他才能趁虚而入么?那沈夫人性子刚强,知道夫君宠幸别人,自然要发怒离心,而看沈公子讳莫如深的样子,莫非,这后一任的沈夫人,并不知道他的前一任妻子林萱的存在?
  她虽然在情之一字上犯了糊涂,人却不笨,更兼生死关头,脑子便动得飞快,一些蛛丝马迹拼在一起,居然让她想了个七八分真相,她想出了一个大胆的办法——若是无法接近沈官人,那么先从沈夫人这边下手,兴许能打开一条路子。
  她招手换了阿枝过来,冷冷道:“我知道公子派你来,你自然有你的办法,我让你明天给沈夫人送个口信去,就说我知道前一任沈夫人和沈家少爷小姐的消息。”
  阿枝不过十六七岁,面容普通,不过鞠了个躬,没说话便下去了。
  第二日,刘明舒果然在前庭遇到了阿枝,接到了口信,她冷笑了一番,这女人那日满脸的柔弱勾引之态,如今终于坐不住了,却是想看看她想弄什么鬼,让人带了王含璞来,两人在房里谈了两刻钟,王含璞依然被送回了住着的院落不许出外。
  刘明舒却是在房里呆坐了一个下午。
  陈翊这日却是正好去看了看琉球岛内的沈家产业,他对生意上还是有些兴趣,如今困居海外,自然也要打发时间,晚上回来,便看到刘明舒呆坐着,他上来笑道:“怎么也不穿多点?这才早春呢,也不怕凉。”
  刘明舒冷冷道:“你为什么从来不告诉我林昭仪还活着的事情?”
  陈翊一愣,心里暗骂王含璞这个惹祸精,勉强笑道:“我这不是和你在一起了么,从前的事情就莫提了。”说罢上去搂着她的肩膀。
  刘明舒却是一甩肩膀,脸上却是忍不住的落下泪来,说道:“那王含璞说,林昭仪还带着一女一子,说是你的孩子,是也不是?”
  陈翊擦了擦汗,解释道:“那女儿是初阳,当时林昭仪从宫中逃出,将她带了出来,她当时身怀六甲,后来生了个儿子。”
  刘明舒含泪道:“好一个忠肝义胆,有仁有义的女子!可为后世后妃之榜样,皇上打算将来如何安置她?”
  陈翊无奈道:“我和你出了海,自然是和你一生一世的,那边我已是给了和离书了。”
  刘明舒恚怒道:“她带着你的两个亲骨肉,谈什么和离?你是帝王之尊,可有大方到自己的妃子和骨肉流落在外?如今我数年无孕,你不过是想着先和我玩够了,等我人老色衰,你又回去和你的好昭仪好女儿好儿子团聚,届时她有儿有女,于你又有恩情,我膝下空空,又将置我于何地?”
  陈翊只得再三保证自己心里只有她一个,指天誓地,然而刘明舒原本心中就心虚,如今发现陈翊居然瞒着自己这样大的一件事情,又有别的后妃和儿女在中土,她怎能不恐慌惊惧?她抛弃了一切,只为着赎罪,与陈翊流亡海外,生活本就艰难无趣,一切唯有陈翊对她的柔情蜜意令她安慰,如今她却发现这柔情蜜意,竟然有可能是帝王的一时兴起,享受一下偶然的海外生活,将来极有可能还要回去,怎能不伤心欲绝?
  当下只是哭泣,又将陈翊推出了房门,不许他进来。
  陈翊无奈,想起这一切都是王含璞造成,不由的心下恼火,便自跑去了王含璞所居住的院落。
  王含璞哭得梨花带雨,只一行地诉说自己的悲惨遭遇,又说自己是多么的不得已,陈翊被她哭得头大,只得叹了口气要出去,不料却头一晕,倒了下去。
  王含璞看到他倒下,也吃了一惊,自己却也觉得头晕脑胀,阿枝走了过来,几下便将陈翊的衣服扒光,将他抱到王含璞的床上,又过来把王含璞的衣服也脱了,冷冷道:“公子早知道你不能成事,如今我助你一臂之力。”便在床头点了一支香。
  王含璞闻着那香味,渐渐觉得脸红心跳加快,她被脱光了放在陈翊身边,肌肤相触,神魂颠倒,忍不住覆身过去,她从前就爱慕陈翊,如今有此良机,怎能把持得住,早就爱抚起他来。
  陈翊迷迷糊糊中,只觉得热极了,而睁开眼睛,却又似乎看到了阿纤在吻他,他已忘了阿纤才和他闹过别扭,伸手抱住了那具温暖光洁的躯体。
  第二日清晨,陈翊神智清醒,发现自己在王含璞床上,大吃一惊,王含璞只嘤嘤哭泣,说他晕倒后扶了他上床没想到他醒了以后便搂着她……
  陈翊头痛欲裂,匆忙离了她,回来卧室,果然刘明舒早知陈翊在王含璞房中一夜未归,自然更是气郁于胸,直接出了沈府,找了家酒家买醉。
  青旗敞轩,刘明舒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最烈的烈酒,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大哥,想起自己从前在江湖上的快意,自己放弃一切,只为了心头那点愧疚,跟了陈翊背井离乡,如今看来也是一场镜中花水中月,当年朱允炆对自己何曾不是一副痴心的样子,然而这并不妨碍他与别人生儿育女,如今陈翊也是这样,对她隐瞒着自己还有孩子女人的事情,只蒙骗着她傻乎乎地在这海外与他演这一场流亡鸳鸯的大戏。
  酒意渐渐上涌时,一位男子坐到了她的身边,她抬了眼看了看,看到是纪若宫,没理他,自顾自地又倒酒喝。纪若宫替她倒了杯酒说道:“怎么没看到沈公子?那王姑娘的卖身契,我正要遣人送去你们府上。”
  刘明舒心里涌起愤怒,冷冷道:“他与那女人还在快活乡呢!你自遣人送去吧!”
  纪若宫叹气道:“竟真如此了?那女子不过是空有一副好相貌,实则全无灵魂,沈公子居然将鱼目当成明珠,却将你这颗真正的明珠置之不理?”
  刘明舒听到此节,想到自己一辈子爱过的两个男人,每一个都曾爱自己如掌上明珠,最后却都弃置不顾,泪流满面,又饮了几杯。
  纪若宫看她伤心,也只陪她喝了几杯,说些别的话,问她:“你们汉人的神话里头,望舒是传说中为月驾车的女神,屈原的《楚词离骚》里头说,前望舒使先驱兮。因此,明舒、素舒、圆舒,都是月之别称。我听沈先生呼你阿纤,想也是取纤阿之意,是吧?”
  刘明舒江湖行走惯了,倒也不十分厌恶他谈论她的闺名,只说是祖父取的名字,二人又说起别的国家之武学,之后又叹道:“你身负绝艺,分明是一仗剑行天下的侠女,为何却甘心囿于内院,做一个普通的后宅女子?”
  刘明舒触及伤心事,更是泪落如雨。
  纪若宫渐渐试探道:“不若,你离开沈公子一段时间,去外边看一看,走一走散散心?”
  刘明舒摇了摇头道:“你不知道,我欠了他一国,我这辈子都还不清了,他怎么待我,都只是我的命了。”
  纪若宫心里一跳,正要问下去,却看到陈翊阴着脸已是站到了店的门口,却不知道他听到到了没有,他冷淡地向纪若宫拱了拱手,便让丫鬟上前去扶着刘明舒下来,扶上车回去了。
  纪若宫有些叹功败垂成,但依然心喜有了机会便好。
  却说陈翊在车内抱着醉醺醺的刘明舒,擦了擦她汗湿的头发,却是想起刚才听到的那句话,他满腹疑虑,回家后,他让人服侍刘明舒服下醒酒汤,扶她上了床,刘明舒许久没有这样大醉过,她心中有个极大的秘密,数年来一直压抑,怕自己说了出去,被千万人唾骂,被亲生父母兄弟唾弃,今日大醉后,开了个头,迷迷糊糊地开了眼睛,看到陈翊在替她擦汗,她迷迷糊糊地道:“皇上,我欠了你一个国家。”
  陈翊看到她又说起这话头,便接着问道:“怎么欠的?”
  刘明舒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这秘密压抑在心中太久,她想过一万次的向父母亲倾吐,最后却从来没有说出口,她却在梦里和许多人忏悔过,她以为这又是在梦中,她哭道:“密道图纸,是从我手里泄漏出去的。”
  陈翊心里一沉,他想起固若金汤的京城被攻破的原因,正是因为密道,他追问道:“密道图纸你怎么会有?”
  刘明舒哭泣道:“我从太祖密折里看到的,我以为是宫里通往宫外的密道,就让大哥传给了朱大哥,结果大哥中途遇到了刺客,将图纸弄丢了,被那鞑子刺客拿到了图纸。”
  陈翊五雷轰顶,面色惨白。
  刘明舒胸腹翻腾,难受得哇的一口将肚子里头的东西都尽吐了出来,又呜呜咽咽地哭了许久,才渐渐睡着了。
  只留下陈翊呆若木鸡,衣襟上散落着刘明舒吐出的秽物,酸臭弥漫着,他却不言不动,良久,他咳了咳,忽然吐出了一口血,晕倒了过去。
  自此陈翊便卧床不起,日复一日的衰弱下去。
  刘明舒自知闯了大祸,也再不和他赌气,只日日在床前服侍,陈翊却再也没有和她说过话。
  刘明舒也日复一日的苍白了下去,却仍憔悴着在床前煎药,又让人到处请着名医,医生来了,都只是摇头。
  陈翊来什么就吃什么,只是一副木木的样子,什么都没说。
  纪若宫得了消息,心中窃喜,悄悄收买了医生,开了些不对症的药。
  陈翊原本身体就不好,如今强弩之末,心灰如死,渐渐便显出弥留之势来,刘明舒只是落泪,却也无法。
  这天夜里,陈翊喝了药,忽然握着刘明舒的手说道:“阿纤。”
  刘明舒应了一声,却又滚下泪来,知道他快不行了。
  陈翊吃力的伸出手去替她擦了泪水道:“亡国的事情,不怪你……一切都是朕的不是,朕没有治理好国家的才能,没有安抚后宫的本事,也没有领兵御敌的本领,失了国家,都是朕的原因,与你无关,你今后,莫要再想这件事情了……”
  刘明舒泪流满面道:“都是我的不是,我水性杨花,私通外人,失了国家机密,害了黎明百姓,也对不起皇上您。”
  陈翊摇了摇头,吃力地道:“你也不想这样的……朕死后,你将朕的骨灰扔向海里,是朕对不起黎民百姓,对不起祖宗创下的基业,然后你就去找你喜爱的生活吧,去做侠女,去做你爱做的事情,过你想过的日子。”
  刘明舒只摇着头,只是流泪却说不出话来。
  陈翊望向虚空,忽然长吐了一口气,清晰地念到:“及至归来无一事,始知空费草鞋钱。”他仿佛吐尽了胸中所有的郁气,手落了下来。
  刘明舒握着他的手,感觉到他的手渐渐变凉,忽然笑了起来,她从怀中摸出了一把匕首,那是陈翊当年送她的,她旋出刀刃,毫不留恋地刺入了自己的胸膛,她抱住陈翊,低声道:“皇上,等等臣妾。”
  夜深了,纪若宫站在陈翊与刘明舒的床前,看着他们的尸体,面无表情,一旁的阿枝跪着道:“沈夫人动作极快,属下没想到她会殉情。”
  纪若宫冷冷道:“任务没达成,你自己下去了断吧。”
  阿枝跪下磕了个头,问道:“王含璞如何处置。”
  纪若宫冷冷道:“杀了。”
  阿枝便消失在黑夜中。
  纪若宫低下头,看着那两具相拥着已经僵硬的尸体,他的月之女神那美丽的脸庞,已经失去了光泽,带上了青灰色,仍在诡异的微笑着,他呆立半晌,忽然喃喃自语道:“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
  他手指一弹,床头的灯倒了下来,灯油倾下,火苗极快的窜起,纪若宫低着头,看着火苗卷上了自己的衣襟,仍然一动不动,低低唱着:“心にもあらでうき世にながらへば恋しかるべき 夜半の月かな”(生在这险恶的人世间,并不是我的本意……如果说对人世间仍有留恋,那就是这挂在空中的深夜的明月。)
  火越来越大,将屋子里的三人全数吞没。
  三月,陈翊与刘明舒死亡的消息传回中土,沈霆接了消息,沉默了半晌,找了个机会缓缓与林萱说了:“起了极大的火,一片宅子都烧光了……之前他已经病逝沉重,请的医生都说郁结在心,难治了,二人的口鼻中都没有灰,刘贵妃心口插着匕首,琉球那边的管事原是怀疑刘贵妃殉情,夜里起的火,宅子里头的佣人仆妇逃不及,死了不少,火场发现了许多尸体,那边担心闹大不好,只将他们二人的骨殖送了回来。”
  林萱想起陈翊终究没有成为第一个下岗再就业成功的帝王,有些低落,然而比起刘明舒的殉情自杀,已经改嫁的自己似乎也再也没什么立场哀痛。半晌后惆怅道:“他们倒如一场大戏的主角,活着死去都是如此的轰轰烈烈。”
  沈霆抱着她低低地笑了:“我该庆幸你不是主角么,若同生共死才是爱的至深之处,我宁愿你不要爱我那么多……小人物有小人物的活法,若是我死了,你千万别殉情,我只求你好好抚养孩儿,开开心心过好所有的日子就好。”
  林萱低叱道:“说的什么话,说过要白头偕老的。”
  沈霆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好的,说好了,要一起活到一百岁,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作者有话要说:首先感谢大家一路支持,正文到这里就完结了……
下文还会有两个人的番外,一个徐若璠的,交代一下宫里的事情,另外一个是初阳的番外,主要写几个孩子的故事和男女主的后记,然后应该基本就圆满了。
新文正在全文存稿,大家可以点进我的专栏,看到提前放出来的文案(求收藏!)但是应该是要等玫瑰的灰完结了再正式发文,因为马上就年底了,工作会很多,双开会导致工作做不好,文也更新不好,不如攒多点存稿,到时候争取双更,预计是11月份开坑,希望大家能收藏我的专栏,到时候开新坑的时候就第一时间知道了:
随文送上个时间年表,方便大家看文用的:
1407年昭平元年 陈翊(生于1392年,16岁)登基
1408年昭平二年 林萱穿越(14岁)
1409年昭平三年 皇后怀孕
苏贵妃怀孕
初阳公主诞生
陈翊与林萱(15岁)相遇
1410年皇长子陈涵诞生
陈翊遇到刘明舒(与陈翊同年出生,18岁),召刘明舒入宫
1411年刘明舒省亲,与朱允炆私通
林萱怀孕
城破 平林萱带着初阳逃离深宫
12月林萱产子
昭平帝遇刺失踪,被传驾崩
苏德妃扶幼帝登基
1412年大定元年 流落民间的陈翊与玉绾相遇
1413年大定二年,陈翊与林萱重逢,住了一段时间后决裂
1414年大定三年,刘明舒回京,拒绝朱允炆
陈翊回京见刘明舒落入陷阱
林萱与沈霆赴京救出陈翊
朱允炆改朝登基,(建文元年)
陈翊与刘明舒远赴海外
林萱(20岁)与沈霆成婚,迁居南京
1415年建文二年,林萱(21岁)怀孕
徐若璠生下皇长子朱文奎
1416年建文三年,8月林萱(22岁)生下儿子沈璧
9月,沈曦考入建章军院。
10月,花贵妃诞下皇次子朱文圭,花蘅因产后大出血殁。
12月,建文帝崩,徐太后扶皇长子朱文奎登基为帝,是为正统帝,因年幼,徐太后垂帘听政。
1417年正统元年
王含璞在海外遇到刘明舒与陈翊(25岁)
纪若宫(23岁,生于1394年,日本人。)
陈翊崩,刘明舒殉,纪若宫求而不得一起赴死。
109、凤陨之伤
徐若璠入住坤宁宫的时候,那里已经重新修葺过了,曾经被烧毁的大殿重新修整得一点都看不出,便是门口的汉白玉石阶,也全换过了,据说那里曾经流满了鞑子的血迹,又被熏黑了。
她依然能在残存的花木中,找到一点点前朝那个著名的常皇后的影子,她喜欢牡丹,园子里赵粉、胡红、魏紫、姚黄、青心白等等名品皆有,虽曾被烈焰吞噬,却仍是渐渐的恢复了生机,在她入宫后的第二天春天,一一开放,灿如云锦,尚宫局的女官来向她回报事务时,有一些老一点的女官在阶下窃窃私语,她知道她们是在缅怀前皇后,虽则如此,她们对她也算敬服,至少表面上是的。
即使改了朝,常家父子死于守城,而常皇后宫乱国变之时从容不迫地带着后宫妃子殉节的事迹,仍然让朝中臣子,天下士林赞叹不已,以至于当常玥擅离职守被建文帝赞押大理寺问罪时,为他求情的折子如同雪花一样的飞来,于是建文帝只好削了他江南副总兵的职,只让他守着那爵位度日,新朝初定,建文帝不敢让朝臣和士子寒心。
她一直想着那日刘贵妃的劫持,不知道最后她到底救走了什么人,而她不是一直喜欢朱允炆的么?为何却又做出了如此意外的事,那事情之后被严密封锁,包括徐皇后曾经被掳走的事,也被严密地瞒住了,之后她再也没有看到那个暗卫头子苍璧,有一点风声是他失职被惩戒了。
她刚入宫的时候,六宫皆空,潜邸也只不过有妙蕙以及前院那朱允炆带回来的神秘女子而已,新朝初立,万事繁忙,后宫迁宫诸事,建文帝只让人传诏,让皇后做决定。
因此在迁宫时,管家来问那名女子的安置时,她想了想,也只有先让她进宫。
待拟诏封后宫诸妃时,她只得传了母亲进来,参考着拟定了一些大臣的女儿的名单,将妙蕙也封了个宝林,恢复本姓洛,而那名女子,已由女官去问了名字,说是姓玉名婠,原是教坊中人,她想了想,暂时封了个美人,便将封妃草旨递给了建文帝看。
发回来的草诏上,新添了花蘅为贵妃,花侯爷的妹子,她有些意外,想了想倒也在情理之中,而玉婠那儿似乎有一点朱痕,似是朱笔曾在那儿停留过,想划掉,最后却没有划。
随着新封的宫妃陆续入宫,尚宫局也重新招了一批太监和宫女,后宫终于有些样子了,而宫室一一分派,洛宝林曾经来央着她想住在储秀宫,她想了想如今宫室绰绰有余,先让她住着,待再来些高位的妃子占了主宫再说,然而不知怎的却被建文帝知道了,直接否了此事。
储秀宫便一直这般空着了,然而里头,听一些女官议论,一直尽量保持着前朝的摆设,当时也是烧了一场大火,许多房子烧毁了,皇上却命工部按着从前的图纸一一恢复原样。
她只淡淡地一笑,也不去管那么多,免了诸妃的请安,只一心一意地保重身体,如今,唯有肚里的孩子,是她可以依靠的了。
花蘅入了宫,不出所料的深受宠爱,虽然初一十五,他也会来她这儿坐坐,然而,自从刘明舒借挟持她逃脱以后,他对她一直淡淡的,她没办法忽略他眼中的厌烦,虽然他掩饰得很好,敏感的她依然感觉到了,她甚至常常想,被惩罚的苍璧,是不是因为他没有坚决的牺牲掉她这个身怀有孕的王妃,而反而是放走了刘明舒,以及丢失了那个重要的犯人,他是不是看到自己,就想起挟持自己而逃脱的刘明舒。曾经有过的和谐时光,似乎从他登基以后,就消失掉了,连带的洛宝林也失了宠。
魏国公夫人也进了宫看她,只悄悄地告诉她什么都别计较,把孩子生下来是第一位的。她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觉得一路荆棘,她却一直没能真正达到她想要的目标,她从前以为,自己长得这样好看,琴棋书画样样皆通,性情又好,年纪又轻,只要用心经营,怎么会有男人不喜欢自己。而如今,她渐渐感觉到力不从心,感情这种事情,原来真的不是你一直很努力很努力,就可以获得的。
建文二年,她如愿以偿,产下皇长子,建文帝起名文奎,她总觉得这是个随意起的名字。而很快,花蘅有孕的消息也传了来,建文帝大喜,立刻口谕让她免了请安,只管安心养着。
花蘅有孕,建文帝除了去她那儿温言安慰外,也开始后宫均沾雨露起来。
她也只有微微笑,原来花蘅也不过是他用来制衡她的一枚棋子罢了,他永远的心头爱,大概仍然只有那再无消息的刘贵妃刘明舒吧,他曾经为了他,数年不碰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曾经为了她,
后宫之中,倒只有她这里,还有玉美人这里无宠。玉美人有一把好嗓子,一次宴会中清歌一曲,果然亮折清圆,只是歌声中似有凄楚,之后得了宠爱,也一直恭恭敬敬地来给她请安,一日未误。她神秘地被建文帝带回潜邸,之后又入了宫,然而一直没看到建文帝宠幸她,她就仿佛被建文帝遗忘了一般。
她心里也十分奇怪,曾派人私底下打探,然而她一直守口如瓶,只是偶尔会对服侍的贴身侍女叹世事无常,命运多舛。她也不是完全没有努力过,开始的宴会上,她还时常出来献曲献舞,然后随着建文帝的无动于衷,她渐渐地憔悴了下来,仿佛一朵曾盛开的鲜花,一日一日的凋谢。
她有些恻然,然而自己也是一样的,只是自己到底有背景深厚的魏国公府在身后,又是六宫之主,因此日子倒是比她好许多。
为了避嫌,她一次都没有去过花贵妃那儿,也严禁自己的人去探听那边的消息。其实花蘅是个十分天真烂漫的女子,若是她们不是这样的立场,她觉得她们是可以成为朋友的。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她渐渐习惯了无宠无爱,做一个冰冷端庄自持的皇后的样子,她也将更多的感情倾泻在自己的儿子身上,日子并没有那样难过。
然而,她终于连这样表面平静的生活也再不可得,花蘅产下皇次子,然后大出血,数名御医也没有救回她的性命。御医查出花贵妃产后服的药里头居然多了一味药材。
建文帝大怒,严查,最后居然查到了洛宝林身上。
她十分奇怪,虽然有一种……果然要撕破脸了么这样的感觉,又另外有一分纳闷,应该还没有到和自己背后的魏国公府决裂的时候吧?
洛宝林供认不讳,只说自己因为早就被绝了育,因此对有孕有宠的花贵妃嫉妒怀恨。
她被禁了足。虽然洛宝林只字未提她,她的嫌疑依然洗不清。
既然当初选了她作为通房,自然是因为她的一家老小都掌握在魏国公府里,如今她怎么会做此蠢事?
而她也不认为这是家里人的指使,不应该这么快,然而大概不会有人信。这个案子,大概仍然如许许多多的宫闱谜案一样,被安上利益方想要的结果,然后结案。
她想自己应该不会有事,如无意料,大概只是会不痛不痒的一些管理后宫不严的斥责,然后大概再扶起另外一个贵妃,用来分薄她的权柄,理所当然的冷落她,然后渐渐地渐渐地淡化魏国公府的势力,然后,她的孩子,大概永远不会再有父亲的疼爱,以及将来那可能所有夺位。
她十分冷静地在寝宫陪着快会走路的文奎,花蘅的皇次子,被赐名为文圭,圭者,帝王祭祀所用之玉,她微微的笑了。
她忽然从来没有这样清醒过,她已经厌倦将来一眼可见的无穷无尽的殚精竭虑,那个男子,已经站在了权力的最顶峰,再也不会给人任何期待。
她淡淡地想,若是刘明舒当时入了后宫,是否如今也是要面对这样的抉择?真的有男子会爱一个人矢志不渝么?当他尝过权力的滋味后。
她在月光下轻轻拆下了头上的长钗,里头有一粒朱红色的药丸,无色无味。听说她的两位姑姑,在分别嫁给前朝皇家两个皇子的时候,家族都给了她们一人一粒这样的药丸。这是徐家给她们这些女儿的最后一个选择,家族不能保证她们幸福美满,也不一定能永远站在她们身后支持她们,因为家族随时会抛弃掉她们却能给她们一个小小的机会,让她们在关键时刻自己选择,她的大姑姑,先安平王妃,在改朝时,自己服下了药丸自尽了,她的另外一个姑姑,前朝徐太后,德寿帝崩后,她扶着昭平帝登基,家族长辈们悄悄有过可怕的猜测,外头却是一些风声都没有,她也只是出嫁前听父亲悄悄地说过。
如今,轮到她抉择的时候到了,她看着睡梦中的奎儿,双手双脚摊开,肚皮轻微地起伏,无知而幸福,窗外月色甚朗,流云四卷,一镜当空,她心头无比清明。
没多久,建文帝朱允炆薨,她有着父亲的支持,轻而易举地扶着奎儿登基,垂帘听政。
两宫皇太后不是没有怀疑过她,然而她们找不到任何证据,吕太后只好将文圭接到膝下抚养,她也不阻拦。
后宫诸妃自然而然地升为太妃,唯有玉美人,跪求出家,她允了,她去了海潮观音庵出家为尼,法号无音。
她派人细细地修了朱允炆的陵墓,却单独修了自己的陵寝在另外一侧,不,她不愿意与他合窆,他们曾饮过合卺酒,她也曾一心一意地希望过与他齐心协力,做一对明君贤后,创一代盛世,然而如今,她唯愿与他,九泉之下,再不相见。
110、懒龙教徒
这年在京城,懒龙听任喜说,在建章军院看到个女学生戴了个绛珠,极大极亮,乃是护身却病之宝,极为稀罕。
酒酣耳热之极,懒龙与朋友打赌三日内便能去盗来,若是盗不着,他便在京城城门外□着身子走一圈,喊我老龙老了。
他们是忌惮那建章军院阵法多,守备森严,懒龙却是进过皇宫,戏过官府的,哪里怕他。
第二日,懒龙却早屏息混了进去,找了女舍所在的地方,施了个龟息法,躲在校场顶上的古树顶上。白日校场里多少武先生带着学生在此练武,居然无人发觉。看了一日,懒龙终于找到了那个女学生,不难,实是因为一群小萝卜头孩子学生里头,女学生太少,那女学生身上虽然一式一样穿着军校里头的玄色衣裤,头发紧紧缠着的发带上,却缀着绛珠一粒,日光下发着鲜艳的红光,宝光灿烂,只映着那女娃娃唇红齿白,眉飞入鬓,英气勃勃,双眼亮得惊人,不同凡人,比起招式来,一招一式极为认真,训练起来又极能吃苦,在一群孩子中,鹤立鸡群。
懒龙盯准了她,也不着急,只静待机会。到了夜里,他下了树,直往直前看过的女学生精舍潜去。只见他隐蔽身形,拔腰上房,形如猿猴,快似狸猫,一点声息皆无,蹿纵跳跃,如履平地,军院里许多参天古树,无风自响,他来到女舍东北角儿,一一探了一会,想来她这么小的女娃娃不多,最终他很快锁定了一间房舍,有个与白日看到的女娃差不多大的女学生从房里头端了水走出来往外走出院门。他拧腰越墙施展“倒卷帘”的功夫,从前沿探□来。屋里灯影摇摇,白日见过的女学生已是解了发带,如漆乌发披散着,发带却是放在桌上,她捏着把梳子正对烛凝视。
懒龙沉思片刻,悄悄打开随身携带的竹筒,将小青放了出来,嘴巴轻轻嘘了两声,那小青受了命令,吐着蛇信,一路缓缓地往下游去。
很快,便从梁上垂下,直接落在了那女学生的桌上,懒龙只等着那女学生惊叫,然后应当会迅速离开房子,则他便可下手了。
不料那女学生看到小蛇,的确吃了一惊,却是极为迅速的拿起桌上的茶碗,直接反扣,将那小小的青蛇扣在碗里,手法居然极快,完全看不出是个六、七岁的女娃娃。懒龙心里咦了一声。
却见那女学生抬头望了望梁上,一只手却已拿住了那发带,脆生说道:“梁上懒龙,应到了吧?”
懒龙吃了一惊,心下已觉不对,然而他艺高人胆大,飘然落地,那女学生抬起一双如星般的眼眸,看着他,不慌不忙说道:“听说懒龙前辈要盗我手上这一颗能护身祛病的宝珠,若是输了,便要解衣裸体绕城一周。”
懒龙笑道:“小娃娃,任喜是你什么人?”
那女学生也灿然一笑道:“沈霆是我父亲,我叫沈曦。”
懒龙已是想通前后关节,笑道:“小女娃要见老龙,何必花这样大功夫?”
那女学生狡黠一笑,将那发带上的珠子靠近烛火道:“只要曦娘再往前一寸,这珠子就要烧成灰了,懒龙前辈可就要平生第一次栽了,而且还是栽在一个小娃娃身上,你说羞也不羞?”
懒龙懒懒一笑,满不在乎地问:“小女娃娃费尽心思引我老龙前来,自然不是想看老龙出丑的,说说你想做什么吧?”
曦娘脸上胸有成足的笑道:“我要懒龙前辈做我师傅!传我技艺!”
懒龙笑道:“此事只怕你未和你父亲商量过吧?你父亲不同意吧?”
曦娘有点心虚,却脸上一整道:“我父亲自然是什么都依我的。”
懒龙抬眼道:“那就先让沈公子来亲口说一声吧。”却是面朝沈曦的身后笑道:“沈公子你说是不是?”
曦娘心里一急,扭头一看,身后却是空的,她才反应过来,眼前却一阵风声,手里的发带已是不见。
居然已是被懒龙诈走了。
她又气又急,原来她从任喜嘴中听说过懒龙的事迹,心极慕之,然而说到想要拜他为师,任喜却是吞吞吐吐起来,毕竟沈霆对沈曦如珠似宝,大小姐要向个老贼学技艺,着实不妥,便不敢牵线。
曦娘少不得逼着他瞒着父亲,设了陷阱诱懒龙出手,没想到到底懒龙技高一筹,她面红耳赤,却不得不承认道:“是我输了。”
懒龙笑了笑,从胸中摸出一张薄羊皮卷扔在桌上道:“我们这一脉,主要修炼内家功夫,拳脚身躯却是次之,气为先天,先天补五内之不足,然后,才以后天合之,以武技来运用先天之真气,此为先后合一之术也。你且先按这上头的吐纳方法练上三十天,能感觉到气感,那我便收了你这徒弟,若是不能,那早早绝了这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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