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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教裁判所

_2 八部浮屠(当代)
…………
一间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气息的阴暗实验室,堆满了玻璃器皿,其中很多装载了被恶心液体浸泡的恐怖生物,实验室堆满了腐蚀试验机、千奇百怪的瓶子、手术刀一样的各色锋锐利器以及不同刻度的仪表,而此刻手术台上,平躺着一只据说是赤背蟾蜍的生物,腐烂流脓的背部,猩红湿软的舌头,依然抽搐的四指,当然,它的体型是地球上蟾蜍的七八倍,恶心程度也成正比。
老巫婆推了一下沉重镜框,面无表情道:“考虑到这是第一堂解剖课,所以我挑选了一样对你来说相对来说比较正常也更能接受的生物。我来给你做示范,记住,我只做一次。”
接下来便是血肉横飞,一片狼藉。
李浮屠蹲在角落边看边吐,即使吐得肠子泛青脸色苍白,他却没有忽略掉一个细节。
因为这个妖婆事先已经“善意”提醒过他,如果解剖环节遗落,她就会让公爵府上的厨子给他做一顿“美味的蟾蜍大餐”。
这一年,他终于可以不用去背诵拗口别扭难懂的古老文字,但泰勒大街上的贵族们会时不时听到从公爵府传来的刺耳爆炸声,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据说有个倒霉贵族在女人肚皮上快要达到**的时候听到一声轰响就此落下了病根,再也坚挺不起来。
那一年,戴眼镜的巫婆一次又一次用生物解剖和魔法实验挑战了李浮屠的神经极限。
………………
李浮屠来到这个背景有点类似中世纪欧洲、但神话与传奇并存的世界已经足足五年,六岁的他没有走出过泰勒大街一次,他能做的,也就只有在塔楼内俯瞰这座布局恢宏的奥格斯歌城,新的一年降临,在一片祝福声中他告别贵族家庭都会有的喧嚣和浮华,来到僻静的书房,被他骂作巫婆的女人正捧着一本《尼伯龙根魔法阵的美学原理》,她看到李浮屠似乎有点讶异,却也不说话,安静地看着这个富贵家族的“弟子”。
“夫人,我给你带来了莱辛葛地区产的蓝莓奶酪。”
李浮屠把餐盘放在堆满厚重魔法书的书桌上,现在的他已经放弃往里面放毒药砒霜的念头,一方面是这两年相处下来这个巫婆不管如何严厉终究没有害过他,当然更重要的一方面是他知道就算放了几斤毒药也毒不死这巫婆。
她随手放下那本连神圣帝国图书馆和教廷博物馆都找不到的《尼伯龙根魔法阵的美学原理》,拈起一块奶酪,细嚼慢咽,笑道:“孩子,是不是恨我?”
李浮屠很识趣地闭上嘴巴。
极少露出笑容的她今天似乎很不吝啬她的好心情,不知道是不是美味奶酪带来的效果,一年到底穿一袭黑袍的她来到窗口,眺望星空,道:“恨,往往比爱更能让人类这种生物孜孜不倦地进化。”
有点深奥。
习惯了巫婆诉说哲理的李浮屠瞥了眼她的背影,即使以他前世将近三十年的人生经验,也看不透这个女人。
她突然转身,蹲下来,摸着李浮屠的脑袋轻声道:“奥古斯丁,你说你未来是将你的信仰交给神祗,还是恶魔?”
李浮屠愣了一下,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真诚无邪道:“夫人,神祗太虚无飘渺,恶魔太面目可憎,我选择把信仰交给您。”
她那张刻板的脸庞收敛了稀罕的笑意,竟有了种圣洁的意味,她掏出一张类似扑克牌的卡片,上面绘有哥特风格的古朴图案,是一个头顶皇冠的女人头像,如同尘世的女神。她把这张扑克牌交到李浮屠的小手中,道:“孩子,这是我对你信仰的交换。”
李浮屠拿着这张古怪的扑克牌,感觉像是握住了整个世界。
第一卷 12张扑克牌 第四章 罗桐柴尔德家族的徽章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巨龙吗?嗯,就是守护龙巢专门做掠夺公主勾当的那种神话生物。”
六岁的李浮屠分别向公爵夫人和巫婆如此询问,得到的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答案,前者语重心长地摸着他脑袋亲昵对他说:“我的孩子,跋山涉水翻山越岭去杀巨龙夺回公主,那是帝国骑士才做的事情,你只是个贵族少爷,等你再大些只要在宫廷晚宴上挑选公主就是了,再说,一个流淌着高贵血液的贵族,是不可以莽撞挑衅传说的,呃,孩子,我的意思简单来说就是离那种生物越远越好。”
而后者则是斜瞥了他一眼,冷淡道:“帝国玛雅山脉深处有几条阿泰斯冰龙,你如果想救公主,我不介意把你丢到那条连顶尖冒险者和游吟诗人都到不了的古老山脉。”
其实李浮屠的本意是既然自己前世能搞到鹰雕这么拉风酷毙的宠物,这辈子是不是可以在骑马的时候折腾一条巨龙在他头顶飞翔,照巫婆的意思这个想法不怎么可行。龙骑士?李浮屠从没这么想过,以他的普通身躯,那跟没钱就爬波音飞机机翼出国旅行没什么两样,纯粹找死。
一想到巨龙在这片大陆是如此难以寻觅和捕获,正在抄写《魔法七大基石定律》的李浮屠不禁叹了口气,如今他已经可以娴熟地运用鹅毛笔左手抄写文字,帝国文字没有中文的博大精深,却有拉丁文的晦涩基调。
书桌后的巫婆从一堆古书中抬头,看了眼卷轴上密密麻麻的文字符号,工整而飘逸,一点都不像一个孩子的笔迹,这让一生都在追究完美细节的她很满意,脸上的冷漠也褪去几分,道:“是不是奇怪我为什么要求你用左手写字?”
李浮屠点头,这确实是他心中一个不大不小的疑问。
“因为左撇子平均能比习惯使用右手的人多活六七年。”她轻声道,重新把头埋入深奥的魔法书籍中。
李浮屠微微讶异。
并没有抬头的她以一种冷漠的语调轻声道:“你是个贵族,以后会继承罗桐柴尔德家族,等你老了,就会明白在政治上,最大的胜利就是活得比对手更久一点,再久一点。”
李浮屠挠了挠头,继续抄写那本他很想撕成碎片的《魔法七大基石定律》。
书桌后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声,“作为一个眼中只能存在符号和阵法的魔法师,活得久一点,往往意味着离永恒更近一步。”
李浮屠只是背诵了几十本魔法书籍,做了些莫名其妙的试验,远没有踏足对他来说充满神秘色彩的魔法世界,至于魔法师,他更是敬而远之,眼前这么一个巫婆就已经让他的童年充满了抹杀不去的心理阴影。
她轻声道:“有机会应该带你去奥格斯歌城西部的挪盾区看看,如果说这里的塔伯区是歌舞升平的天堂,那么梛盾区就会展现给你一幅人间地狱的场景,很多贵族一辈子都看不到,因为90%的奥格斯歌城贵族一生都未曾踏入过梛盾区。”
李浮屠点头道:“好,现在就去。”
眼神中掠过一抹惊讶的黑袍女人放下书本,正视李浮屠,道:“孩子,难道你没有接受过‘一个真正的奥格斯歌贵族是不允许被梛盾区肮脏土壤粘上靴子的’这类观点?你的公爵父亲和家庭礼仪官应该每天都会向你念叨这类语句吧?”
李浮屠嘀咕道:“去***奥格斯歌贵族!”
————
在神圣帝国,作为一个贵族,不管是花天酒地的纨绔子弟,还是一心想要铸造辉煌的青年才俊,都必须接受系统的繁琐的苛刻的贵族教条,学习从击剑到舞蹈再到饮酒等一大系列的项目,所以贵族***有这样的流传“一个衣衫褴褛的落魄爵士,也比一身珠光宝气的暴发户更像个贵族。”
这就是帝国内奴隶、平民、富人这三个群体跟贵族不可逾越的鸿沟。
而李浮屠也就是所谓的奥古斯丁少爷作为一名罗桐柴尔德家族的继承人,绝对是贵族中的贵族,他如果说要去被神遗弃的梛盾区,绝对会引发轩然大波。
但李浮屠却偏偏跟着巫婆离开了公爵府。
听到老管家第一时间的禀报,公爵大人不出意料地勃然大怒,那两撇漂亮的小胡子翘起一个大弧度,正在喝下午茶的他狠狠举起手,就想要把那只名贵的琉璃珐琅茶杯摔下,这成何体统?!一个流淌着罗桐柴尔德家族高贵血液的继承人怎么可以踏上那片只会盛产小偷和贱民的该死土地?!
“这个茶杯可是值六个凯撒金币呢。”
公爵夫人柔柔弱弱道,依旧优雅地品茶,但就是她这么一句可有可无的轻柔话语,让雷霆大怒中的公爵顿时没了火气,乖乖用一个贵族才有的标准姿势端坐喝茶。
公爵夫人很满意,也许是满意这奶茶的正宗味道,也许是满意身旁公爵丈夫的温顺态度,浅尝一口后懒洋洋道:“一个真正的奥格斯歌贵族,需要体恤怜悯他所有视力可及的人,高雅的,富贵的,贫穷的,低贱的,这样才能将皇帝陛下的光辉撒满奥格斯歌城,显然,我们的儿子,就是这么一个富有同情人的纯正贵族,你说呢,公爵?”
“是是是。”
帝国公爵原本暴风雨的心情霎时间和风细雨起来,伸出两根手指小心翼翼摸了一遍两撇小胡子,笑逐颜开。
奥格斯歌城最优雅的女人望了眼老管家,缓缓吩咐道:“老丕平,去仔细护着少爷,但是记住,没有事情的话就不要打扰少爷的视察,我们的奥古斯丁也该见识见识这座城市了。只有这样,他才能真正懂得一枚罗桐柴尔德家族的家徽是多么的沉重和不易。”
老管家那张被岁月镰刀刻画得斑驳纵横的沧桑脸庞露出一抹会心的笑意,躬身,低头,转身,迈着严谨而恭敬的步伐缓缓走出大厅。
————
马车从贵族府邸林立的泰勒大街走过勋章大道,许久后再来到将奥格斯歌城切分为东北两城的中央大道,马车在一个小巷僻静角落停下,巫婆示意李浮屠下车,李浮屠没有疑惑,他知道一辆雕刻有罗桐柴尔德家族徽章的马车大摇大摆去西城的话,第二天就会有各种版本的流言蜚语或者桃色绯闻传遍奥格斯歌,他可不想听到类似“7岁的奥古斯丁伯爵与西城梛盾区某大街的妓女私奔”这种乱七八糟的消息。
巫婆当然是那一身不曾变换色调的黑袍,而李浮屠也特地将能够彰显贵族身份的一切饰品都摘下,天晓得这个世界的平民会不会仇富到畸形的地步,他可还想不缺胳膊不缺腿活蹦乱跳地回到公爵府做个不需要担心三餐温饱的纨绔。
两人走出巷弄,悄悄汇入拥挤的人海。
中途换了两辆马车,李浮屠和她终于来到奥格斯歌城最小的一个区,梛盾区。
李浮屠前世骑自行车旅行的四年里去过安徽最落后的农村,去过河南艾滋病村庄,也去过陕北高原上零星散落的偏僻黄土窑子,见过很多双迷茫绝望到麻木的眼睛,见过很多穷苦很多灾难,可当他以奥古斯丁的身份和身体来到梛盾区,仍然触目惊心。
身体流脓的穷人奄奄一息地随意趴在街道上,一排排衣衫破旧的女孩举着牌子要做别人家的奴婢,一路的妇人在贩卖注定不久后就要饿死的亲生婴儿,狭窄的街道飘荡着砧板上腐肉和人群集体散发出来体臭交织而成的作呕气息。
街道上肥硕的鼠类明目张胆地四处乱窜,时不时仰起头张望那些根本无心去打扰它惬意生活的人类,眼睛中不知道是羡慕,还是同情。
“原来在任何一个世界生活都能轻松把人逼入绝境。”
李浮屠忍不住低声感叹。
他想到自己何曾不是一个被命运当作傀儡玩弄的可怜虫?
一袭黑袍的女人脸色正常道:“奥古斯丁,你想改变这个世界吗?”
李浮屠歪着脑袋望向她,笑道:“夫人,按照常理来说,一个伯爵能做救世主吗?”
她轻轻摇头,随即淡漠道:“我也不奢望你会去做救世主,在这个世界,能拯救自己的,只有自己。我要你来这块土壤,是要你感受一下弱小的悲哀,出身贵族,这本身就是一种无关正义邪恶的稀缺性强大,当然,这并不值得得意,也不值得自嘲,孩子,告诉我,你应该做什么?”
李浮屠眨巴着眼睛,道:“变得强大?”
她没有理会李浮屠,而是环视一周,冷冷道:“被规则倾轧,遵守规则随波逐流,破坏规则,制定规则,这四种人,你自己选择,不管你选择哪一种,我都只会冷眼旁观。”
“夫人,母亲说要我做个贵族少爷就够了。”
李浮屠露出一个很孩子气很人畜无害的笑脸,似乎很纯洁很稚嫩地问道:“那我是不是可以试着时不时像个傻瓜贵族那般去做一些几件被规则倾轧的糗事,让整个世界都觉得我是个老老实实遵守规则的正值贵族,然后以纯正贵族的名义背着神祗和恶魔去破坏规则,最终在黑暗中制定规则。夫人,您说我这样,可以吗?”
“奥古斯丁,你真的不像一个才7岁的孩子啊。”
她笑容古怪,盯着眼前还带着一脸稚气的小伯爵,也不知道是赞赏还是挖苦,道:“倒是像极了一个70岁的贵族。”
第一卷 12张扑克牌 第五章 收下你的灵魂
李浮屠面对巫婆这句堪称诡异的称赞,不禁想起那个人妖礼仪老师给他灌输的那套贵族式言辞,以稚嫩的嗓音说道:“夫人,这是您的教导有方,我如果像同龄贵族少爷那般弱智无知,这便是对您智慧的最大亵渎了。”
巫婆轻轻皱眉,道:“不需要用你们贵族的那套玩意应付我,奥古斯丁,把这类苍白空洞的言辞留着送给你日后要朝拜的朱毗特大帝吧。”
李浮屠闭嘴,沉默是金,尤其在面对她的时候。
他转头望着一整条街位于这个帝国最底端的群体,想到她那句“能拯救自己的,唯有自己”,竟然有点茫然,不知所措,他前世固然耍起阴谋诡计不遗余力从不心慈手软,但在不触犯自己利益的前提下,他依然会做些善事好事,尤其在经纶去世后他特地去清凉福地武当山呆了一段时间,也沾染了几分道家仙气褪去了些许戾气,他陷入沉思,不过在外人看来这纯粹就是一个孩子式的恍惚。
“怜悯他们吗?”
她玩味问道,跟这个罗桐柴尔德的平庸继承人相处愈久,她就愈能感受这个孩子的与众不同,这倒不是说他的智慧如何出类拔萃或者资质如何惊世骇俗,她蹲下来,和蔼道:“那就怜悯吧,一个贵族就应该趁他还没有被这个世界磨灭掉所有良心的时候多做点好事,你的父亲是个标准的贵族,你的母亲是个智慧的贵族,等你再大些,你就不会站在这个地方有哪怕一点点犹豫了。”
李浮屠看到一个肮脏的年轻女孩跪在地上,单薄破旧的衣衫,干瘦的四肢,整张因为过度劳作而枯黄的消瘦脸庞上镶嵌着一双干净的眸子,不同于周围乞讨者、卑微者和曲膝者的那种麻木,她怀里抱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小男孩,这个孩子有一双漂亮的海蓝色眸子,可惜充满了敌意,一种被生活亏欠太多而憎恨的愤怒。
李浮屠来到这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女孩面前,蹲下来,摸索出一枚波旁银币,交给惶恐的女孩,虽然一枚银币断然没有办法让女孩拯救她的弟弟,但她仍然隆重地朝眼前这位贵族少爷一般的孩子磕了三个响头。
她没有受过任何高等教育,她打从梛盾区的那位妓女母亲生下她起,她就没有看到过一个富人用这样温暖的眼神看她。
任何人包括李浮屠都不会理解哽咽的她此刻的心情。
巫婆拉着李浮屠转身离开,她没有追究这孩子到底是在慈善还是在施舍,真相如何,只有被她牵着的孩子自己清楚。
走出一段距离,她好奇问道:“你的口袋里有七枚凯撒金币,21枚波旁银币,为什么只给她一枚银币?”
“我不想谋杀她。”
李浮屠轻声道,步伐坚毅,再没有回头。
她释然,嘴角轻笑,确实,别说是一枚凯撒金币,哪怕是两枚银币,也足以让周围垂涎三尺的人对那个女孩产生犯罪动机,也许不等女孩拿着钱去买一顿食物,就在哄抢中凄惨丧生。她那古井不波的清寂心境泛起一阵柔和涟漪,转头看了眼那对被夕阳拉长惨淡身影的姐弟,自言自语道:“一粒种子播下,再贫瘠的土地,兴许也会发芽。”
贪婪会让人类拥有最好的嗅觉,嗅到金钱的醉人气息,哪怕是一枚铜板。
一个转角,就在巫婆拦下一辆马车准备离开梛盾区,一大群人悄无声息地围上来将他们两个困在一个***当中。
出门在外不可露财,这是至理名言。
一个在梛盾区施舍穷人的陌生有钱人,尤其是在护卫不够彪悍的前提下,处境是很危险的,李浮屠当然不知道这一点,所以麻烦便尾随而来。这群人虽然衣衫凌乱破旧不堪,可裸露出来的肌肉却很结实,在这个帝国穷人不同于卖弄文雅的贵族,他们必须靠力气生存。
如果是前世李浮屠当然有把握突出重围,但现在这具孱弱的身子他还真没有把握毫发无损,不禁抬头看向那神情自若的巫婆:“您会打架吗?”
巫婆淡笑道:“我不会打架,而且也不需要我动手,你家族内部能打架的奴才下人不算太多,可身手都极不错。”
李浮屠松了口气,照她的意思应该有公爵府上的人在暗中保护,果然,一个老态龙钟的熟悉身影缓缓走来,走得有条不紊,像是一只怀表在精确计时,他就是罗桐柴尔德的老管家丕平,这个每天都会定点定时要求李浮屠起床和用餐的老头子很符合李浮屠心中的高手形象,一丝不苟,忠诚固执,而且深藏不露。
一生都在伺候罗桐柴尔德家主的老丕平朝李浮屠躬身,带着谦卑轻声道:“少爷,请您上车。”
等李浮屠坐进那辆寒碜的马车,老丕平伸出那只常年戴有白手套的手轻轻擦拭掉肩膀上的尘埃,甚至没有正眼看待这群虎背熊腰的梛盾区流氓,李浮屠毕竟没有亲眼见过老管家出手,第一次走出公爵府的他也不清楚这个世界的武力值状况,前世在清凉地武当山的时候,能够一个人干倒六七个东北汉子的李浮屠就曾被一位老道长一记返璞归真的太极推手推出去老远,这个世界既然确实有挑战巨龙的骑士,想必所谓的高手起码应该不会比前世的世外高人逊色。
梛盾区的争端从不像贵族那样一对一解决,往往是一个人被十个人打趴下了后这个人就喊来一百个人把那十个人给揍得像猪头,这就是梛盾区第一法则,人多拳头硬就是最大的道理,所以这些个想要从李浮屠身上搜出点什么的壮汉一点都不觉得应该对一个老头子客气,一大群人一股脑冲向看起来弱不禁风的老丕平。
喀嚓。
这个声音并不动听。
在冬日的黄昏中更是让人觉得刺耳,透着股森寒。
一身笔挺得体燕尾服装扮的老丕平脚下不曾移动半步,只是他那只戴着洁白手套的手中多了一样物体——一个高出老丕平足足一个脑袋体重将近两百斤的壮实男人,悬空的壮汉跟干瘦的老丕平构成一幅鲜明而诡异的画面,这导致一群几乎已经冲到老丕平面前的男人止住了脚步,随着这位老人扭断脖子的喀嚓声响起,所有人都一身冷汗地后退了两步。
在帝国的版图中任何一个角落,力量都来源于金钱和权势,即使是最纯粹的武力,也不例外。
这些亡命之徒不怕得罪一个能打的狠角色,最怕一个有身份的贵族,他们头脑再简单也知道一个拥有强悍管家的孩子意味着什么。
老丕平信手把那具迅速冷却的尸体丢到一边,依旧眯着那双浑浊到让人看不清内幕的眼睛,他充满鄙夷地望着这群按照他的意思应该被清除的卑微渣滓,轻轻摘下手套,丢到那具脖子被他拧断的可怜虫身上。
一群原本气势汹汹的壮汉立即鸟兽散。
在奥格斯歌城梛盾区,一个贵族杀个把微不足道的贱民,根本就是芝麻绿豆的事情,如果不出意外,这个辖区的负责官会很荣幸有贵族肯踏上这片只能滋生肮脏和罪恶的土地,可以的话,他会邀请这些贵族一起喝个丰盛的下午茶。
载有李浮屠的马车远去,老丕平走过拐角,来到那对与这座贫民窟孩子无异的姐弟面前,俯视那个手中攥紧银币的女孩,兴许是有觊觎者眼红这枚足够应付三天食物的银币,两者展开了一场纠缠,她本就褴褛的衣服更加破烂,鼻青脸肿,胳膊和手背上充满了血痕,而她怀中病入膏肓的弟弟则愈发虚弱,穿着华丽纤尘不染的老丕平无疑与这条大街格格不入,老人无视周围人流带有明显敬畏的眼神,他是个卑微的奴才不错,可谁敢说罗桐柴尔德家的老管家,不比一个普通的伯爵侯爵更有威慑力?
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换上了一只手套,看着女孩那张倔强的脸庞,轻声道:“我能替奥古斯丁少爷拯救你的亲人,可你用什么来回报奥古斯丁少爷?”
女孩张大嘴巴,却不知道如何回答,因为她完全一无所有。
老丕平微微睁开眼睛,道:“好吧,我替奥古斯丁少爷收下你的灵魂。这并非施舍,是等价交换,所以我希望你能够在某一天让奥古斯丁少爷获得足够的果实。”
他是个管家,所以必须主动为主子打理一切事务,而为主子在各种棋盘上摆放下一枚枚大小不一的棋子无疑也是其中一项。让主子像个贵族生活,这就是老丕平一生中唯一遵守的信条。
第一卷 12张扑克牌 第六章 咬人的兔子
拥有将近七百年历史的罗桐柴尔德公爵府邸在李浮屠眼中是一样巴洛克建筑的标本,事实上奥格斯歌城的古典主义信徒们仍然暗地里评价它“离经叛道”,不同于毗邻的澳狄斯亲王府邸那种哥特色彩,华贵气魄的罗桐柴尔德建筑对细节的专注甚至到了繁琐堆砌的偏执地步,事实上李浮屠发现这座建筑内的成员上到公爵夫妇下到清理花园的仆人,都有对细节吹毛求疵的癖好,而他每个星期都要打交道的变态礼仪官无疑又是其中的佼佼者。
某人妖一脸职业化笑容暗藏杀机地盯着李浮屠袖口,像是看到了人世间最惨绝人寰的场景,阴阳怪气道:“尊贵的奥古斯丁少爷,一名绅士贵族的袖口应该钉上钉子,尽管这些扣子永远不会解开。”
……
某人妖很敬业道:“敬爱的奥古斯丁伯爵,您应该把那块绘有罗桐柴尔德紫曜花家徽的手绢叠放在袖口,而不是叠放在上衣口袋。”
……
某人妖端着一杯盛放有金黄液体的水晶杯,一脸自我陶醉:“我未来的罗桐柴尔德家主,请您记住,吃阿萨利鲟鱼的时候最好喝来自摩尔苏地区的白葡萄酒,而吃牛肉的时候则需要喝类似杰安帝红葡萄酒的纯正红酒。”
……
这位如同一只苍蝇在李浮屠眼前晃来晃去的人妖就是他的私人礼仪官闼特姆,他有一张据说是让奥格斯歌城名媛疯狂嫉妒的漂亮脸蛋,一双如何都不应该长在男人脸庞上的桃花眸子,白皙的肌肤,无懈可击的仪态举止,但李浮屠实在忍受不了这个人妖花样百出的兰花指,还有就是这位闼特姆有严重的自恋倾向,希腊神话中有个叫纳西色斯的英俊少爷爱上了水中的倒影,而这家伙有事没事就掏出随身携带的镜子自我陶醉一番。
李浮屠自己有个单独的书房,说是书房,却只有一本内容浩瀚《神圣帝国史》,惹眼的物品有两件,一把传闻染过龙血的古老大剑,还有一张华美异常的银弓,雕刻有紫曜花徽章,站在窗口,李浮屠就能够看到澳狄斯亲王的草坪,只不过这么多年极少看到有人在草坪上逗留,澳狄斯亲王府给他的印象就是一名垂暮的老者,了无生气。
“奥古斯丁少爷,我想确认一点,您有在听我的话吗?”
闼特姆笑容愉悦,语调异常温柔,可在李浮屠知道这只笑面狐狸越是笑得灿烂就证明他离爆发边缘越接近,这也不能怪这位子爵修养不够,任何一个人不喝一口水唠叨了两个钟头却得不到半点回应后都不会心情愉快。
只能转移话题的李浮屠指了指澳狄斯亲王府,疑惑道:“闼特姆子爵,为什么我从没有见过有人出现在草坪上,如老师您所说,在阳光下喝一顿正宗的玛索亚下午茶是一个塔伯区贵族最大享受呢。”
兴许是李浮屠的态度足够尊敬,或者是这个话题勾起了闼特姆的兴趣,他的隐藏怒气被成功转移,轻声叹息道:“那是因为外人都不知道澳狄斯亲王的娇贵女儿是个一出生就注定要在轮椅上渡过一辈子的可怜孩子。”
随即他补充了一句,“那个孩子,是我见过最温顺古典的女孩,如果不是神明的疏忽,她本可以成为奥格斯歌城最优雅的贵族。”
李浮屠纳闷道:“不是说教廷牧首和帝国首席魔法师都有让人起死回生的神圣本领吗?”
“起死回生?”
闼特姆笑着摇了摇头,不置可否,站到李浮屠身旁,望着那栋高耸入云的澳狄斯亲王占星楼,道:“再者,我们的城主大人可是在宫廷晚宴上直言神一样的牧首大人是皇帝陛下的走狗,最致命的是这位城主大人还加了一句‘这条走狗偏偏还不忠诚’,天啊,我真不敢置信,难道是当晚城主大人手中那杯威灵顿白酒太过猛烈?”
李浮屠目瞪口呆,这个澳狄斯亲王还真不是一般的霸气十足,在神圣帝国,得罪了教廷的精神领袖牧首,并不比得罪皇帝来得轻巧。
闼特姆感慨道:“奥古斯丁少爷,恳请您千万别忘了,主是宽宏的,但也是严厉的。兴许,那就是主对澳狄斯亲王的惩罚吧。”
虽然这家伙娘娘腔到令人发指,可听到这句发自肺腑的提醒,李浮屠再瞧他下意识做出的兰花指也稍加顺眼。
闼特姆离开公爵府的时候,又情不自禁抛了个媚眼,悄悄对李浮屠小声道:“奥古斯丁少爷,我建议您在将来选择职业的时候,能够考虑一下梵特兰蒂冈的白品教士,我可是听说当年为您施洗的督主教伊耶塔大人,哦,不,是红衣大主教伊耶塔大人一直对您念念不忘呢。我相信,您会在主的带领下将罗桐柴尔德家族带入崭新的辉煌。”
李浮屠没有在意。
前世大致了解基督教史的他对叫教廷这类机构兴趣不大,倒是很好奇这个世界的异端裁决所是如何的黑暗,但也仅仅是点到即止的好奇而已。
好奇能杀死九条命的猫,李浮屠只有一条,他还要用这条来之不易的小命做个“不一样”的贵族少爷呢。
————
李浮屠其实开始理解那些纨绔子弟们为什么一走出家门就横行霸道为非作歹,因为一个家底稍微殷实的贵族都会绞尽脑汁将自己的后辈“装扮”得更像贵族,贵族教育丝毫谈不上寓教于乐,只有无止境的枯燥琐碎,所以贵族除了盛产绅士,也同样盛产疯子和变态。
李浮屠踏上大厅那座通往楼上的螺旋状大理石楼梯,一排奢华莱因哈特水晶吊灯映衬下,墙壁上一排共计十一幅大型肖像油画,这十一个人除了轮廓神态相似外相同点还有很多,比如胸口都挂有眼花缭乱的帝国勋章,但最显眼的,无疑还是那枚象征身份的紫曜花徽章,李浮屠的现任父亲排在最后一位,只可惜没有了先辈们的枭雄气质,一身贵族少爷打扮的李浮屠站在这幅油画下面,默不作声。
“少爷,您将来一定跟公爵大人一样英俊。”
两个身穿洁净女仆服的漂亮女孩朝发呆的李浮屠恭敬躬身,脸上带着由衷的赞赏,她们是真诚地赞美这对贵族父子,放眼奥格斯歌城,没有传出主子奸辱女仆或者虐待下人消息的贵族府邸,恐怕只有优雅的罗桐柴尔德家族。
两个女仆脸蛋清纯,身材曼妙,饱满中洋溢着芬芳的青春气息,年轻的女孩总能够拥有让成熟女人都艳羡的资本。
李浮屠报以微笑,继续上楼,到巫婆书房报道的时间快到了。
男人是下本身思考的动物,这不假,这句话套用在衣食无忧保暖思淫欲的贵族身上更是贴切,但别忘了李浮屠现在不过是七岁孩子的身体,下本身既然没有给他**的指使,他还没精虫上脑到需要调戏漂亮女仆的地步。
虽然说公爵夫人一点都不会对此反感,但李浮屠可不确定那个八成还是处女的老巫婆知道后会把他丢到哪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他准时踏足死气沉沉的宽敞书房,丝毫不差。
一袭黑袍,隐匿于黑影中,站在窗口的她一只手捧一本魔法古籍,一只手伸出去似乎想要迎接透过窗户射入的一缕阳光,犹如一个在光明与黑暗之间徘徊的孤独灵魂,李浮屠看不透这个世界,例如这个世界的构建原理,这个世界的真正潜规则,所以他看这个巫婆一般的女人,也很模糊。
他起初不是没有动过杀机,任何一个一只被逼入笼子的兔子都会咬人,更何况是李浮屠不是一只逆来顺受的兔子。
当他心怀叵测递给她一杯香浓波坎儿奶茶的时候,她会毫无忌惮地喝下去,然后轻描淡写道:“孩子,看来你从三眼蝰蛇和毒箭巨蛙身体中提取的毒液还不够精纯,我的舌头甚至都没有感到酥麻,难道是你偷懒了?好吧,我会给你一个微不足道的惩罚,抄写《魔法吟诵的奥义》两遍。”
又或者当他在做魔法材料试验中动了点手脚,借故离开,等听到哄然爆炸声再回到破败不堪的实验室,连一丝尘埃都没有沾上的巫婆会面无表情道:“奥古斯丁,我再给你一个小惩罚之前给你一个善意的提醒,你就算炸掉整座罗桐柴尔德府,我也会像现在这样告诉你最好去把1560页的《黑炼金术的道德误区》抄写三遍。”
这就是李浮屠的悲惨世界。
力量!
本来想只要混吃等死一辈子的李浮屠在抄写那些大块头深奥名著也会偶尔涌起对这种玩意的渴望。
他收回思绪,安静望向这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巫婆。
她收回手,那缕阳光毫无阻碍地照射到书房地上,轻声道:“今晚我带你去占星,地点就在那边的占星楼。”
李浮屠望向那栋奥格斯歌城最高的尖锐建筑,脑海中浮现起一个小女孩坐在轮椅上遥遥张望这个世界的灰色调画面。
第一卷 12张扑克牌 第七章 轮椅上的孩子
澳狄斯亲王府内的中心建筑占星楼名为德古拉之牙,让它闻名遐迩的除了因为它是奥格斯歌城最高的建筑,还有一个隐讳的重要缘由是“帝国第四骑士”澳狄斯亲王的父亲曾站在这座楼顶说过“我要狂笑着注视帝国烧成一片一堆瓦砾”。
关于这位老人的传说足够编成一本史诗,而这座高耸入云的德古拉之牙也成为因此成为禁地。
李浮屠手中捧着一只篆刻有繁密咒文符号的黄金罗盘,背后扛着一大袋子晶莹剔透的水晶球,根据《空间契约坐标》解释这个世界能够被类似经纬度的假象线划割,一个强大的魔法师可以在某些神秘交叉点进行传输,距离远近取决于这名魔法师的强弱,巫婆曾说过如果谁能从北极中央大教堂穿梭到南极墨菲神殿,那这个人已经接近神。
神?
似乎离只能给这个巫婆当苦力的李浮屠有多遥远就有多遥远呢。
站在罗桐柴尔德书房的李浮屠听见她喃喃低语般的吟诵,那是一段他不曾听过的玄妙咒语,脚底浮现出一条游动的银线,最终画出一个类似三曲腿螺旋图的璀璨图案,再睁开眼睛,他已经身处澳狄斯占星楼的底层。
这座德古拉之刃螺旋上升,从低端仰视让人头昏目眩,扛着一大袋沉重水晶的李浮屠跟随着巫婆爬起楼梯,幸好他没有恐高症,否则不说会不会累死早给吓死,终于等到两条腿发酸地来到顶楼,两手空空心定神闲的巫婆瞥了眼占星楼窗口一道诡异的娇小背影,竟然若无其事地指挥李浮屠摆放起水晶球,那模样根本就不像是私闯“民”宅的人,反倒像她才是这座占星楼的主人,她这份定力让李浮屠顿时肃然起敬,略微狐疑问道:“夫人,您和澳狄斯亲王认识?”
巫婆给了李浮屠一个瞠目结舌的答复:“澳狄斯亲王是谁?”
无话可说的李浮屠只能摆弄起那些水晶球,眼睛瞥了瞥窗口那道坐在轮椅上的娇小背影,估摸着她就是那个被闼特姆赞誉和怜悯的孩子,有趣的是这位澳狄斯亲王的宝贝千金见到他们两个胆大包天的不速之客后非但不惊慌,反而转过身后饶有兴趣地瞪大眸子凝视着眼前一切,她有一张因为太少沐浴阳光而病态苍白的小脸,一双漂亮却没有灵气的黯淡眸子,一头柔顺黑发披散下来,整个人显得纤弱而孤寂。
她也不说话,托着腮帮望着嘀嘀咕咕的李浮屠和一袭黑袍如同臭名昭著黑魔法师的巫婆,眨巴着眸子。
如同发现了一片新大陆。
李浮屠恶作剧道:“看什么看,再看把你卖给梛盾区的肉贩子,人家可最喜欢细皮嫩肉的贵族千金。”
只可惜应该跟他同龄的女孩依然托着腮帮,苍白清瘦的脸颊甚至浮现起一个含蓄的笑意,犹如一朵只在夜晚矜持开放的昙花。
巫婆二话不说,直接赏了李浮屠一个结实板栗,示意他专心致志摆放水晶球。
对于占星卜卦这类神秘学,前世的李浮屠一直持有怀疑态度,来到这个颠覆一切常识的世界,他不得不迫使自己去接受这个系统的合理性,他后来甚至想在前世里在中世纪逐渐式微的魔法是不是就是后来化学和物理的前身,而宗教是否可以解释为尚未证实的科学?
巫婆在地上画好了稀奇古怪的阵法,其工整程度就算李浮屠用量尺圆规去描摹都无法达到,十三颗质地上等的水晶球已经按照她的要求摆放完毕,巫婆接过那只足足有六层的黄金罗盘,站在图案中央,顿时光华爆涨。
李浮屠骇然,因为他仿佛置身于宇宙当中,甚至能够清晰看到星际的运行轨迹,再看远方的她,犹如创世神立于这奥妙空间中央,凝视着周围浩瀚星辰,手中鹅毛笔龙飞凤舞,一张张被写满符号和文字的手札散落于地。
澳狄斯亲王的女儿则改单手拖腮帮变为双手,只不过视线依旧停留在李浮屠身上。
“想学?”
手持鹅毛笔的巫婆此刻如同看穿世事的大智者,轻声询问李浮屠,不等得到答案,她便一如既往地下了决定:“好吧,明天起,你就开始独立构建魔法阵,至于材料,我会给你九千块多米诺骨牌,就从最简单的‘切割太阳十字架’开始吧,想要探究星相,就要有足够的耐心。”
李浮屠欲哭无泪,这就是所谓的飞来横祸吧,九千块多米诺骨牌,要是在最后关头一失手,哪怕掀翻了其中一块,那可是都会前功尽弃的。
巫婆嘴角翘起一个类似幸灾乐祸的弧度,道:“才九千块而已,我当年可是从十三万块开始的。”
占星楼窗口的小女孩噗哧一笑,似乎怕李浮屠拿她出气,赶紧转过头。
一个连入门级魔法都施展不出来的李浮屠自然瞧不出巫婆这次占星的真正门道,也就图看个热闹,这些年巫婆传授给他的无一不是魔法知识结构中最顶端的理论知识,而且很偏很冷门,这就导致李浮屠已经是个半个资深学院派但是却偏偏没法子折腾出哪怕一个小火球,“思想上的巨人,行动上的侏儒”就是形容现在的奥古斯丁少爷。
收拾完东西,李浮屠就要跟着巫婆下楼,一直沉默的小女孩突然怯生生开口,声音倒是比她那双眸子来得轻灵,“你还会来这里吗?”
李浮屠愣了一下,巫婆已经径直走下去,她一直便是这样,除了变着法收拾李浮屠,对整个世界都是一副漠不关心的姿态。
李浮屠瞥了眼轮椅上的小女孩,犹豫了一下,道:“好。”
等李浮屠慢腾腾下楼,巫婆依旧没有不耐烦,只是缓缓道:“理论上来说你没有机会再进入这座占星楼。”
李浮屠淡淡道:“我知道。”
她虚空画阵,眼神玩味道:“一个贵族是不可以对一位小姐食言的。”
扛着一只大麻袋显得很滑稽的李浮屠冷冷道:“希望,这也许连英勇神武的澳狄斯亲王都给予不了那个轮椅上的孩子。”
巫婆微笑道:“奥古斯丁,你如果在你父母面前表现出在我面前一半的智慧,我相信他们一定会给你另一种人生。”
李浮屠老气横秋地叹了一口气,扯了扯背后的袋子,喘气道:“有夫人您在,我想我的人生大致就是目前这个状况了。我父亲阻止不了您让我去摆放九千块多米诺骨牌,我母亲也改变不了您让我扛一大袋水晶球的命运。”
她嘴角的弧度扩大了一点,道:“真是个可爱的孩子呢。对了,以后别喊我夫人了,我的名字是圣尔忒弥斯,我不介意你直呼我的姓名,这就当作是你赐予轮椅上那个孩子一粒希望种子的小小奖励吧。”
她顿了一下,眼神安详地低头看了眼李浮屠,推了一下镜框,轻柔道:“真是个陌生的名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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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星楼顶层窗口的小女孩仰头望向璀璨深邃的星空,那张苍白到令人惋惜的小脸颊有着往日不曾出现过的执着。
她身后突然浮现出一道身影。
是一位伛偻而枯瘦的老者。
驼背衰老的他像是被命运压断了脊梁。
老人伸出一只手抚摸着小女孩的脑袋,缓缓开口,沙哑而落寞:“头顶的星空,祭坛的神祗,深渊的异端,还有我们内心的道德,潘多拉,我的孙女,你说哪一样值得我们带着敬畏的虔诚去顶礼膜拜?”
怔怔出神的小女孩没有开口,再说这种问题也不是她这个年龄的孩子能够回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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