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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人

_5 路内(当代)
李珍蕙说:“你们知道吗,这片仓库以前的保管员就是那个敲头的凶手。”
“什么?”我们差不多一起大喊起来。李珍蕙倒被吓了一跳,说:“你们怎么了?”我说:“猛然间说起这个,有点不舒服。”李珍蕙摇头说:“我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罢了。”
齐娜问李珍蕙:“你见过那个人吗?什么样?”
“见过吧,但是没什么印象了。是个很普通的人,三十多岁的单身汉,文化程度很低,一无所有,三百六十五天就住在那个小屋里。出了事以后,这片认识他的人都觉得不可思议,怎么看都不觉得他是个凶手。”
“也许在那个人身上发生了某些事吧。”
“那也是有可能的。”李珍蕙说,“我叔叔原先不是管这片的,后来就把他调了过来。”
“仓库值班就一个人?”
“这里是中转仓库,一个人加一门电话就够了,平时也没有人管。住在一个小间里,守着一堆库存品,又不和人打交道,某种程度上是与世隔绝的。诞生出变态杀手其实也很正常。”
我说:“诞生出变态杀手,怎么说都是不正常的。”
李珍蕙说:“你来试试,过这种日子?说到底,每个人都有点不正常。拿你来说就很孤僻,亮亮的心理年龄很小,老星有点神经质,锅仔是个偏执狂。人都有点不正常。”
齐娜说:“你很有洞察力嘛。”
亮亮问:“李珍蕙,我真的心理年龄很小吗?”李珍蕙说:“我随便说说的。”亮亮说:“我觉得我遇到的很多人,心理年龄都很小。”李珍蕙说:“其实就是这样。”
我不想和她争下去,无论如何也应该是老星和她拌嘴。牌是打不下去了,打牌也有气场,气场一散。人皆无心恋战,只能掏钱结账。老星输得很惨,付给齐娜二十块钱,还有五十多块钱只能欠着了,那天我们把钱都花得差不多了。李珍蕙说:“别欠人家钱。”从书包里掏出钱包,替老星结清赌债。那样子好像老星已经和她过了几十年的日子,看得我们都无语。
夜里静极了,过了一会儿,仿佛有火车开过的声音,我们都竖起耳朵听,忽然传来一声惨烈的猫叫,吓得我毛都竖起来了,紧跟着,狗也叫了起来。齐娜剧烈地哆嗦了一下,说:“这地方阴气太重了,妈的,变态不止一个啊。”这话显然是说给李珍蕙听的,我转头去看李珍蕙,她微笑着不说话。我想这事情开始变得有意思了,两个女的暗地里较劲呢。遗憾的是,老星并没有觉察到,他在一边嘲笑亮亮心理年龄太小。
烟都抽完了,我们干坐着。不多时锅仔在栈板上翻了个身,坐起来,迷迷瞪瞪旁若无人地走到角落里,拉开裤子小便,又走回去,躺在栈板上继续睡。
锅仔引得我们都想上厕所了。李珍蕙带着我们穿过一片空地,走到另一处的走廊里。厕所只有一个小单间,不分男女。李珍蕙和齐娜先进去,随后是男的。其实我并不是很想上厕所,但恐怕半夜里会尿急,一个人出来糁得慌,还是提前放空为妙。秃头叔叔那屋子的灯还亮着。再回到仓库里,只见锅仔兀自躺在栈板上大睡,不知何时从身边捞了两片纸板,一片盖在肚子上,一片盖在脸上。
那是凌晨两点,李珍蕙和齐娜都不再说话,只剩老星在对亮亮唠叨着什么,过了一会儿我发现亮亮没反应了,原来也歪下去睡着了。李珍蕙紧挨着老星,把头靠在他肩膀上,微微合眼,发出了一声叹息般的声音。只有我精神百倍,那点浓茶起作用了,我对咖啡碱过敏,喝一点就不能睡。我说:“你们睡吧,我来放哨。”齐娜嘟哝道:“开什么玩笑,你这么说,我反而不敢睡了。”老星打了个呵欠,说:“也真奇怪,平时打牌可以几个通宵不睡的,今天不行了。”我说可能是喝过酒的缘故。我站起来在仓库里闲逛,上看下看,忽然意识到自己是在参观敲头杀手曾经工作过的地方。
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包在纸箱里的瓷砖,垒成平整的立方体,每一个立方体下面垫着栈板,一共垒起三层,通道恰能开过一辆叉车。仓库是坡顶的,用角铁搭起的梁,很多柱子竖着。红砖墙面上刷着白水,又标了数字,应该是货位。没有任何特别之处,这就是一个普通的仓库,尽管在夜里看起来有那么一点压抑。
我在仓库里转了一圈,回到原地,他们都睡着了。又一列火车开过,听不出它到底是货车呢还是客车。
我背靠货堆坐下,齐娜忽然挪到我身边,眼睛闭着,近似嘟哝地说:“借个肩膀靠靠。”我说请便,她又说:“你别睡过去了,我有点害怕。”忽然凑到我耳朵边,轻声对我说:“这个李珍蕙真可怕。”随后,我的左肩骤然落下一个沉沉的脑袋,散发着被雨水浇透之后又晾干的独特气味。
我闭上眼睛养神,过了很久很久,睡意何时来临的,我自己竟也不知道,就此丧失了意识。那是个无梦的短寐,仿佛有什么事情令我不安,当意识恢复过来时,我睁开眼睛,看到了可怕的一幕。
就在黑漆漆的窗户外面,有一个长头发的女人的影子闪过,不,那绝对不是秃头叔叔,而是一个长发女人。我简直怀疑是幻觉在作祟,还没来得及辨清,她竟忽然将脸贴在窗玻璃上,向着里面张望。我看见一张扭曲的脸,长发垂在脸颊两侧,一双紧贴在窗户上瞪大了的眼睛。她看着老星,过了一会儿,她意识到我在看她,又将日光移向我。我们隔着窗户对望,僵持了几秒钟,她慢慢移开脸,整个地消失在了黑暗中。
我被这目光震住了,内心的恐惧感尚未弥漫开,也许在这种场合下我很迟钝,也许我对这样的目光已经有过类似的经历。总之我没有喊出声,我下意识地去推身边的齐娜,这才发现她已经不在我旁边。侧过头一看,齐娜歪向了另一边,正靠在老星的右肩上,半个身体都依偎在老星怀里,而本来靠在老星左肩的李珍蕙已然不知去向。
我在窗口看到的难道是李珍蕙?那张扭曲的脸难道是她的?
忽然之间,浓黑的窗户变成了深蓝色,夜晚结束了。
直到最后,我也不能确定那是否就是李珍蕙。天亮后,我悄声走出仓库,秃头叔叔正在院子里喝茶,一条杂种狼狗拴在墙角,看见我就猛叫起来。秃头叔叔告诉我,李珍蕙还在他的屋子里睡觉。
我找了个自来水龙头,洗了把脸,漱漱口,让自己清醒一下。又跑回院子里,找秃头叔叔要了根烟,他的态度一如既往地冷淡,但对香烟还算慷慨。我抽完这根烟,回到仓库里,将他们一个一个地踢醒。
那天早上李珍蕙没有和我们同行,先是老星在屋子里和她叨咕,然后他走了出来,对我们说:“走吧。”我们五个人回学校,走到半路,老星便宣告:“我和李珍蕙分手了。”说着,意味深长地拍拍齐娜的肩膀。我沉默,齐娜也沉默。《小说下载|wRsHu。CoM》亮亮问:“为什么分手?我觉得她对你很好啊。”
老星没接茬。快走到学校时,我说:“天亮前,你们都睡着了,我睁开眼睛……”
老星说:“我没睡着,我眼睛一直眯着。”
齐娜说:“我也没睡着。”
亮亮说:“嗯,那个仓库确实很鬼气的,不过我太累了,我睡着了。”我拍着亮亮的头说:“因为你心理年龄小嘛。”
鏖战
装修工女孩死了。被大锤子敲在后枕骨,这一下不足以毙命,但听说她倒下的时候,太阳穴砸在厕所铺了瓷砖的台阶上。她在医院里非常顽强地撑了三天,最后还是死了。我对齐娜说,这是本校最富生命力的女孩,换作是我恐怕当场毙命,都不用急救了。这样的女孩死了真是可惜。
溪口镇的那伙人都疯了,亮亮买了一打锤子。分发给众人。青春痘在楼下喝醉了大哭,整夜的哭声搞得我们都有点神经过敏,如果此时抓住凶手,恐怕他的脑袋会被敲成豆腐花。后来保卫科带了人过来,挨门挨户收缴凶器,光我们一幢楼里就搜出了十厘米以上的管制刀具一百多把,榔头二十多根,连螺丝刀都收缴,我们说螺丝刀不能收,堂堂的工学院,螺丝刀是吃饭家伙,这才算网开一面,但是顺便把电炉和热得快全都抄走了。
大学不该死人,因为生活在这里的绝大部分都是年轻人,换而言之,即使是病死的,也应被视为非正常死亡,更何况是凶杀呢。
每一宗死亡事件都像是一道红光穿过眼前,绝不是像街道上的某一个老人那样默默死去,绝对都是以战栗和惨叫收场。每一宗死亡事件都留下一个空床铺,一张挥之不去的脸孔,一个被嵌入虚空的名字。
当天晚上我们就是在这样的气氛中睡着的,第二天一早,被一阵巨响吵醒,人皆被吓到肝胆俱裂。声源就在我窗外,爬到窗口一看,是北边的Loft开始装修了。
那地方最初是一家奄奄一息的五金加工厂,其中有一个车间就是本地的摇滚演出场所,我邂逅长发女孩的地方。后来工厂整个卖掉,说是要变成非常时髦的创意园区,把建筑设计所和广告公司都搬到这里来,不料两年过去都没什么动静,像一块朽木般渐渐分解腐烂。我经常站在窗口俯瞰它,灰黑色的建筑,被日晒雨淋完全失去了应有的色调,路面支离破碎,树木凋敝。已经结束的年代在安静中充满了未知感。
就在这一天,装修队进场,开足马力将所有的一切重新改造、粉饰。连续好几天,巨大的噪音把我们从梦中惊醒,我们都是睡到自然醒的人物,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吵吵闹闹的,先是有人站在寝室窗口骂,把剩饭剩菜都往墙头那边扔,装修工人也不客气,扔回来的都是砖头。男生寝室里没砖头,但有大量的空啤酒瓶,再扔回去就成了一场名副其实的战争。
双方都有人受伤,学生们主要是被崩出来的窗玻璃溅上,后来我们找了很多瓦楞纸钉在窗户上,这样就没事了,当然,整个寝室因此不见天日。对面的装修工人也都很识趣地戴上了安全帽。
我们的寝室朝北,又是在四楼,正对着围墙外面,因此得以天天和装修工人开战。四楼的战略价值极高,砖头可以扔到创意园纵深五十米,而那边的工人除非是膂力超强者才能把石头扔到四楼。
很不幸的是,他们个个都膂力超强。
刚被杀人犯洗礼过的学校充斥着疯狂的气味。各处宿舍都有人来挑衅、助战、呐喊,简直把它当成了一件正经事来做,既无聊又严肃。女生宿舍也会跑过来很多人观战,趴在窗口跟着我们一起谩骂,发出阵阵尖叫,实乃梦幻场面。
飞砖头的日子里,我过上了一种颠三倒四的生活,窗户不透光,白天黑夜分不清,倒时差一样的神经衰弱,有时睡着睡着忽然听见哪里一声怒骂,炸了锅一样的人群拥进朝北的寝室,推开窗子就往外面扔东西。没几天,我们寝室里能扔的都扔出去了,攒了两年的啤酒瓶子全部消失,热水瓶也不见了,再后来连凳子都飞了出去。不知道哪来的男男女女都坐在我床沿上,打仗的也有,打牌的也有,打Kiss的也有。我缩在更里面,蒙头睡觉,任凭他们胡闹。我的被套床单是著名的娇梦牌,老星和齐娜都眼馋的,被这伙人坐过以后,不但很脏,还沾了备式各样的污渍,菜汤,咖啡斑,唇膏印,还有一次从床单上抖下来一堆碎指甲,女生在那儿铰指甲来着。
有一天,保卫科在楼下贴了一张告示,说扔酒瓶的行为触犯了国家法律,白纸黑字红图章,像沉默的苍蝇拍断然拍死了一群嗡嗡嗡的苍蝇。咋咋呼呼地开战,莫名其妙地又停战了,有点像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场面。
总务科的人到寝室来装玻璃,瓦楞纸揭走了,屋子又亮了起来,没有阳光,尽是冷飕飕的从北边照进来的光。新换上的玻璃异常明亮,透彻到不正常的地步,我趴在窗口看到对面的Loft,破旧的厂房正在脱胎换骨,绝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我不但早上睡不好,连晚上也能听到各种类型的噪音,有些是低频的轰轰声,有些是极其尖锐的吱吱声,有些是颇富节奏的巨响,有些铺天盖地像飞机降落,有些时不时来一下像冷枪。
我对亮亮说,还是尽快找份工作吧,这地方不能待了。
不断有人离开,说是找到了工作。剩下的人继续死挺,噪音太大,在寝室里躺着还不如去人才市场逛逛。白天的走廊里看不到什么人,我独自在寝室门口待着,靠着门框,吸了一根又一根的劣质烟。风吹过,地上的纸团啦、罐头啦、烟蒂啦,顺着走廊往前滚,沙沙的或者当当的声音,误以为有一个隐形的人正在走过。
老星去上海找工作那阵子,亮亮也找到了实习单位,是我过去干过的那个电脑公司。他央求我把他介绍过去,我给那边的学长打了个电话,学长说正缺人手呢,来吧,还问我是不是再考虑一下,也回去工作,转正是没问题的,这样在毕业之前户口可以留在T市,不至于被送回麦乡。我自然知道这利害关系,但我还想再玩一阵子,混到六月份再说吧。
于是亮亮扛着铺盖卷,像个犯人一样去电脑公司报道,以后就住在爬满蟑螂的员工宿舍里,反正五月份的蟑螂都还很小,不必太介意。他请我在夜排档吃了一顿饭,捎带上齐娜。我问他:“联防队不搞了?”他很郁闷地说:“被保卫科取缔了。”我说:“专政武器怎么可以由你说了算?正义是有力量的,凡是有力量的东西你都没有资格指挥,你只能作为力量的一部分而存在,很小很小的一部分。懂吗?”
亮亮走后,寝室里就剩了我一个,只有一个人的寝室仿佛是被抽掉了时针和分针的手表,只剩一根秒针在不停地打转,每一圈固然代表了一分钟的流逝,但具体是在什么时间上,却无从知道。实验型的孤独感充斥并局限在寝室里。
最初几个晚上,我甚至还一厢情愿地等待齐娜,希望她再来一次,睡在亮亮床上和我聊几句。可是她再也没来过(Loft的噪音仍然此起彼伏,她肯睡过来才怪)。
有一天我昏头昏脑在食堂里吃面,远远地看见齐娜和小广东在一起吃饭。我以为自己看错了,爱猫人士齐娜,屠猫者小广东,这两个人就像饺子和馄饨一样不应该出现在同一个碗中。但那确实是他们,梳着马尾辫的齐娜,穿着西装的小广东。等我端起饭盆站起来时,从一个较高的位置,看到齐娜穿着一件低胸的衣服,就五月的气候而言,多少显得急不可耐了点。
对齐娜,我不存在失望,齐娜虽然是个可爱的女孩,但绝不是女神,她和什么样的男人在一起都无可厚非。可是,猫会怎么想呢?钾肥的灵魂会原谅她吗?
次日齐娜来找我,大白天,我半躺在床上看《酉阳杂俎》,没兴趣和她多说话。齐娜说:“别装蒜了,昨天在食堂里我看见你了,你也看见我了。”我说:“我还看见你的低胸了呢,噢,今天穿高胸衣服了。”齐娜很火爆地把衬衫纽扣解开一颗,说:“想看吗?”我赶紧用《酉阳杂俎》遮住脸,八十年代的老版本,一股霉味钻进鼻子里。我说:“别解扣子了,上次我都看到了,没必要重温细节。”说完这话,书封面上挨了她一掌,打到了我鼻梁骨。
齐娜说:“我知道你讨厌小广东。”
“你怎么知道?”
“你背地里骂过他不止一次,以前我养钾肥的时候,你还用他吓唬过我。你这个人嘛,当面经常寒碜别人,背地里倒是不常说人坏话,可见你很讨厌他。”
我说:“齐娜,我已经做错过一次,扑到你和老星的床上——噢,对不起,床是我的。反正,我不想再扑到你和其他任何一个人的——床上!这件事在我看来,有点愚蠢。所以你大可不必来向我解释什么。”
齐娜露出幽怨的表情,这表情在她脸上出现,仿佛火星上有了高等生命。她说:“你总应该知道我找工作的事情。”
她的工作,也就是吹嘘了大半年的那家德国公司,应聘的是一个助理职位,还是文职,和技术不搭边,但由于是德国公司,不免像阿Q进了赵太爷家,又惶恐又自豪的。不过事情出了差错,德国公司选助理就像电视里的选秀大赛,过了一关还有一关,前三关连德国人的毛都没看见,尽是些中国人在面试她。到最后一关删剩五个人,齐娜就在其中,可惜功亏一篑,雀屏中选的不是齐大小姐,而是另外一个什么小姐,也是我们学校的应届生。为此齐娜大大地郁闷了一阵子,之前有两份不错的工作都被她回掉了,如今多头落空,沦落到比我还不如的地步,我好歹还能去地下室修修电脑。
可这事和小广东又有什么关系呢?
齐娜说:“那家德国公司,小广东有一个亲戚在人事部做主管,他说可以托人把我弄进去。”
我骂道:“资本主义企业也讲究走后门拉关系,真他妈的腐败。”
齐娜说:“你他妈的好像是火星人,刚来地球啊?”
“咱们就不要互相爆粗口了,这样不好。”我说,“无利不起早,小广东我太清楚了,他一个开中介公司的,就算介绍你上厕所都得收你半张草纸的中介费。你就说说你给了他什么好处吧?”
“操你母亲的,”齐娜不依不饶,用力拽了拽自己的领口,妄图把乳沟暴露出来给我看,其实她没有这玩意儿,她A罩杯而已。“夏小凡,我给了他这个,你他妈的满意了吧?”
“心理彻底扭曲了。”我长叹一声。
插曲
“世界存在,但无法理解,同时它神秘、失望。”(什克洛夫斯基《散文理论》)只是一本文学理论著作中并不起眼的句子,不值得去问为什么,不用将它当作格言警句来对待,不能套用到与文学无关的现实中,不是预言,也不是结论。
在阳光还可以的下午,我到自修教室里去睡午觉。寝室朝北,常年阴暗,惟有在夕阳西下时打开窗,才能有一丝镜面反射的阳光照在我床上,这很不舒服,因为只有光而没有热量,像只有容貌而没有体温的女孩。到自修教室睡午觉便成为我的习惯,或曰恶癖。
醒来时已经是黄昏,觉得有点冷,我起身跳了跳,甩动酸麻的手臂,摸了摸口袋里的零钱还在,决定去新村里上网,看看投出去的几份简历有没有回邮。走出学校时听见有几个女生在我背后嗤嗤地笑,不明所以,便继续走,到杞人便利买了一包香烟。五月的杞杞终于也脱掉了他的蓝棉袄,换上了一件宽大的蓝布罩衫。这孩子的衣着比实际的季节永远都慢一拍。
我转身想走,杞杞把我叫住,说:“你背后写着字。”
“什么什么?”
他指指我后背。我立刻明白了,脱下衬衫,我当场就怒了。好好的一件白衬衫,我还打算面试的时候穿出去,被人用红色的水笔写了巨大的字母:SB。这个把戏已经玩过一次了,第一次还觉得有点情趣,玩多了实在可恨。
我把衬衫拧成一团,放在杞杞的柜台上,借了个小马扎,穿着汗背心坐在店门口抽烟。黄昏是一天中最疯狂的时刻,夕阳下的景物有一种强烈的收缩感,阴影蔓延,既柔和又锐利,无数被忽略的细节正在此时膨胀开来。有时你会感到自己只是生活在一个“部分存在的世界”中,有时那些无意识的事物需要狠狠地敲打、撕扯、黄昏般地毁坏。
杞杞在我身后说:“你被人恶作剧了吗?”
我没回头,说:“比恶作剧还要麻烦一点。”
杞杞说:“这个很难洗的。”
我说:“不能洗,这衣服是罪证,我还找人索赔去呢。”
我带着衬衫、穿着汗背心去女生宿舍找茬。到了宿舍门口,管宿舍的阿姨竟然不让我进去,说我衣冠不整,容易出事,又说自从闹了强奸犯以后,本校的女生看见稍微过火一点的男性肉体都要集体晕倒,我这样的跑进去能引起骚乱。这个宿舍阿姨比我还能胡诌,我一肚子的火气都被她浇灭了,由愤怒转为沮丧,只能回寝室换衣服,再无心情去网吧,兜了被子就睡。
第二天中午我去小白的寝室,门关得紧紧的,敲了半天也没人答应。我没辙,继续在自修教室里睡觉,穿着一件旧衬衫。阳光如昨,依旧无人,其实我睡不着,午饭没吃,饥饿感像是在我的肚子上装了个泵,但我不想动弹。大约十五分钟之后,我听见背后蹑手蹑脚地有人贴过来,知道好戏开场了,感到背后痒痒的,我大喊一声,猛跳起来揪住那人的衣领,听到振聋发聩的尖叫,即便如此我也没有撒手。
长头发女生被我揪在手里,不过她已经不是长头发了,变成不长不短的拉面头,保湿效果做得不错。我问她:“这回写了什么字儿?还是SB?”她涨红了脸说:“关你什么事?”说完了,我们两个都觉得这话逻辑不通,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她又说:“撒手撒手撒手。”
“我撒手,你可别跑。”
“我不跑。”
我松开她,下一个动作是脱衣服,看我背后的字。刚把衣服脱下来,她扭头就跑,顺手把水笔扔出窗外,并且大喊:“抓流氓!抓猥亵犯!”我扑过去,勒住她的脖子,捂着她的嘴,把她倒拖回阳光下。教室门口伸进来一个脑袋,不知道是谁,问道:“出什么事了?”我说:“调情呢!”那个脑袋说:“噢,雅兴,雅兴,不好意思。”说完便消失了。
拉面头(现在她只能叫拉面头了)扒开我的手,哭丧着脸说:“讨厌,讨厌!”
“老手啊,第一时间消灭作案工具,逃跑还栽赃。”我抖开衣服,这件并不太值钱的衬衫上被写了一个红色的S,B字尚未完工,乍看像是5号球衫,十分可笑。我说:“就算我得罪你了,你也不能这么干,我就这么几件衬衫,找工作面试还指望能撑撑门面,背着个红色的SB你让我出去怎么见人?太可恶了。”
拉面头说:“我还一肚子气呢,我借给小白七百块钱,到现在还没回音。你知道我五一节是怎么过的吗?身无分文,在学校里闷了四天,吃了四天的馒头。我本来想去黄山旅游的。”
我无心和她讨论这个,说:“问你,小白一直没有回来?”
“当然没有!”拉面头说。
“报警了吗?”
“报了!”
我拍了拍大腿,心想这事儿要捕娄子了。我给自己点了根烟,坐下,除了思考以外还想缓和一下气氛。拉面头果然也跟着坐下了,撇着嘴挠头,虽然没有小白的美丽动人,但这个动作颇有点可爱。我暂时原谅了她。我这个人很容易原谅别人,也很容易原谅自己。拉面头好像是和我心灵相通似的,适时地说了一句:“对不起噢。”
“小白看来是真的失踪了啊。”我吐了口烟,吧嗒吧嗒玩弄着打火机。
“她失踪了,我七百块钱找谁要去?”
我叹了口气,“不带你这样的,同寝室的人失踪了,你还惦记自己的钱。”
拉面头说:“每个人的立场不一样,你是白晓薇的同乡,你关心的当然是白晓薇的行踪,你要是我的男朋友,你就会比较关心我那七百块钱,对不对?”
“不对。这个假设不成立。”我心想,我要是你男朋友,我怕是脸上都会被写满SB。看这个样子,我和拉面头是没有办法讨论道德底线的问题了。
“你嘛,说白了,是量变没达到质变的境界,如果不是七百块,而是七百万呢?”拉面头露出不屑的神色。
这个假设还是不成立,我不明白这女孩为什么老是会纠缠于不成立的命题。我告诉她:“我个人对极限体验并不感兴趣。”
拉面头拍桌子说:“被你说对了,我就是一个有着极限体验的人。我有强迫症,很严重的,比如说有一把无关紧要的钥匙丢了,我偏要念念不忘,为之烦躁发狂。强迫症如果得不到纾解会很可怕,拿着喷漆罐头到处喷,既是发病症状,也是自我调节。发泄完了就完了。发泄的时候就是一种极限体验,所以,时间长了,思维方式也会朝那个方向靠。”
“这么说来我还是幸运的,毁了几件衣服而已,你满可以趁我睡觉的时候照我后脑勺来一下。”
“按照你上次侮辱我的言行,确实很想给你来一下。你上次太可气了。”拉面头说。
“我没有污辱过你,污辱是强奸的意思。”
“侮辱。”她在桌面上写了个“侮”字。“同音字真他妈讨厌。”
“那还不是一样吗?侮辱妇女就是这个侮,至少也是猥亵的意思。”
“讨厌!”
我也觉得同音字挺有意思的,但我没时间讨论这个问题了,还是回到正题。我说:“既然你报警了,我就等着警察来找我吧。”
“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不是说我罩着小白吗?警察能放过我吗?”
拉面头冷笑道:“你算个屁。小白那点破事儿,要是警察来走访一下的话,她不给学校开除才怪。”
“等等,她哪些破事?”
“你不是罩着她吗?你能不知道?”拉面头说,“好吧,就算你不知道,我也可以告诉你,小白是做鸡的。”
这是我一开始就想到的事情,小白要是失踪了,警察来找我,我到底应不应该把她做导游女郎的事情说出来?非常矛盾。不说出来,警方找不到线索;说出来,万一她没失踪的话,就等着被开除吧。但我没想到拉面头也知道这件事,照小白的说法,她只告诉了我一个人。
拉面头说:“当我们一个寝室的都是傻子啊。平时手机一来,她就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出去了,经常用些名牌化妆品,经常换包。不是鸡才怪。”
我说:“好吧,你明察秋毫。不过她不是做鸡,她是在公关公司做导游,只能算三陪吧。”
“卖艺不卖身吗?”
“我他妈的也不知道。”我叹息道。
拉面头说:“告诉你,我是很够意思的人。我没报警,刚才骗你的。报警她就完了。你不是罩着她吗?你尽快找到她吧,这两天学校不太平,正在清点人数。要是她再不回来,谁都保不住她了。”
我松了口气,说:“你真懂事。谢谢。”
拉面头在我的小腿上踢了一脚,说:“那就替她还钱!”
我请拉面头吃午饭,在一家小火锅店里弄了点菜,要了两瓶啤酒,两个人涮得热火朝天。火锅确实很容易弥补感情的裂痕,蒸汽,辣味,筷子之间的纠缠,吃得我浑身冒汗,反正衬衫也穿不上,就单穿一件汗背心坐着。
“你真老派,衬衫里面还穿汗背心。”拉面头说。
“有人说过我就跟女人一样。”
“可笑!”
她的鼻尖上也蒙了一层油,亮晶晶的,像兴奋过度的样子。我问:“怎么会想起来把头发剪了?你的长头发该是留了很久了吧?”
“小学留到现在,自以为很好看,不料背地里被人骂土鳖。再说也不太安全,听说敲头的专盯长头发的敲。以前就被敲死过一个,对吧?我趁机把头发剪了。”
“那个也未必就不敲拉面头,马尾巴羊角辫游泳头都可能被敲,不要存侥幸心理。”我说,“剪了怪可惜的。”
“所以说我有强迫症。某一件事要是不能满意,就会浑身难受。想起高中时的男朋友,跟别的女同学好了,至今都想杀了他们。这些事不能想。”她放下筷子,绘声绘色地说,“暖,知道他们是怎么治疗强迫症的吗?四位一体疗法,西药,中药,心理辅导一起上,最后还不见效就用电击,太阳穴上通电。那滋味,挨过的人才知道,什么强迫症都治好了,不是不犯病,而是不敢犯病,犯病也不敢说出来。”
火锅吃得精光,我付账,带着她走回学校。下午两点钟,是学校里比较安静的时候,大部分人都在上课。拉面头说:“去哪儿玩,再聊会儿?”我说:“想去你寝室。”
“可以。”
其实我是想去看看小白的床铺,但当我走进她们寝室时,听到拉面头关门的声音,紧跟着一声轻微的咔哒,是推上保险的声音,我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了。
我和拉面头脱自己的衣服,同时又脱对方的衣服,像电影里一样吻着对方,手忙脚乱而又不至于像打架。脱光以后,我们像两根剥洗干净的萝卜,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一点熟悉感,瞬间荡然无存。陌生的不仅是她,还有我自己。
拉面头说:“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
“来吧。”
她将我拉到一张下铺的床上,我说没带套子,她说不要紧,她去买事后避孕药。这么挑剔的一个人,在避孕套的问题上居然放我一马,有点出乎意料。整个程序也出奇的简单,但并不枯燥,有点像一款老式但经典的电子游戏。中间我要求她换一个姿势,但她的床铺显然不适合做太纵深的运动,我只能又恢复到原来的位置去。大约有十分钟,半句呻吟也没听到,只有压低了的嘀咕声。身患强迫症的女孩并没有想在我身上发泄什么。做到半途,我忽然明白过来,问她:“真有强迫症?”
“一点点啦,笨蛋。”
哦,宝贝儿,内射。
她起身擦自己,我讪讪地说:“你的床挺软的。”
拉面头背对着我,说:“这不是我的床,我在上铺。这是小白的床。”
我对这突如其来的性爱还没来得及回味,便陷入懊悔之中。小白的床已经被我们弄得不成样子,枕头像被嚼过的巨大的口香糖,床单被揉成世界地图,褥子上沾着一片精液。天知道,要是报警了,公安局来查,凭这点DNA就足够把我关进去审几天了。
我从床上跳下来,麻利地穿衣服,衣服本来就不多,十秒钟就把自己收拾成一个正常人。此时拉面头还在床上擦自己,她愕然地回头看我,场面多少有点可笑。
在和拉面头告别之前,我细细地搜了搜小白的床铺。收获不少,但线索却一条都没有。床铺靠墙的一侧放着若干书籍,若干笔记本,书都是二十一世纪初的流行读物,无不是女孩子爱读的,内容嘛,教人做淑女的,教人做荡妇的,教人傍大款的,教人女权主义的,应有尽有,看不出有什么定向的人生观。我对笔记本感兴趣,有好几本,都拿下来翻了翻,既没有日记也没有通讯录,都是些课堂笔记而已。我再看看拉面头,心想,就算小白有写日记的习惯,摊着这等同屋,恐怕也不敢随便放在外面。理解。
拉面头一直在看着我,她已穿戴整齐,抱膝坐在小白的床头。我将本子放回架子上,她问我:“有线索吗?”我摇摇头。拉面头说:“谅你也找不到,她的床铺我早就搜过三遍了。”
“你真够不客气的。”
“没办法,五一节我一个人在寝室里,把我郁闷得。能翻的都翻过来了,一毛钱都没找到。其实我和小白关系不错的,要不然也不会借给她钱,但是你也知道,我有强迫症的。”她说,“话说,要是五一节时候认识你就好了。”
“好解闷?”
“至少不会那么孤独。”
我默认,也可以说是用沉默在抗议。拉面头从床上下来,把脚塞进球鞋里,带着我去看了看小白的柜子,还有一个皮箱,两者都锁得好好的。我想我就没必要去撬开它们了,作为一个侦探,我显然是不合格的,太消极了。我在拉面头的房间里坐了一会儿,没聊什么,后来犯烟瘾了,我站起来告辞。她恰好也说:“她们下课该回来了。”
送我到楼下,她一路沉默,球鞋在水泥地上踏出沉闷的声音。
“以后还来找你?”她说。此时我向男生宿舍方向走去,她略侧过身子,示意自己的行走路线与我是相反的方向。
“当然可以。”
“看你的样子不是很渴望啊。”
“我就要毕业了嘛。”
“直爽。”她歪过头说,“问你,以前和小白睡过吗?”
“没有,肯定没有,不值得为此撒谎。”
“也没有追求过她?”
“也没有,上床的念头有过一两次,一闪而过也就忘记了。”
“信你一次。”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我,“这是夹在她书里的,或许对你有用。”
这是一张小白的照片,光面五寸彩照。
小白穿着吊带衫,她化了妆,坐在一个真皮沙发上,背后的墙上有一张马蒂斯的人体画,当然是复制品。美丽的小白注视着镜头,略带羞涩地微笑,身体略带倾斜地靠在沙发扶手上,D罩杯的乳房像两只安静的小动物。
周围的环境很豪华,不像是私人场所。她穿着吊带衫的样子,既美好,又带着隐隐的色情。
我手头没有小白的照片,正如拉面头所说,出去找人总得有张照片才行。
我回到寝室,做爱之后的困意蔓延开来,我把照片放在枕边,躺在床上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我被齐娜推醒,她捏着照片说:“挺大小伙子平时就看着这个自慰?这是小白吗?”
“是啊。”
齐娜说:“看来你的确喜欢她啊,还私藏人家的半裸照片。啧啧,D罩杯就是好看。”
我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略过了和拉面头上床的故事,这事无需让齐娜知道。
齐娜说:“报警啊。有一本小说里说过,失踪七十二小时的人,一半以上都是死了。小白这都失踪了半个多月了。”
“你那是外国小说。在中国来说,失踪七十二小时的人,一大半都是去外地打工了,剩下的基本上是在网吧里泡通宵呢。”
齐娜说:“肯定出事了。喂,不是你干的吧?”
“你在胡说什么啊?”
“你非常可疑,你一直很喜欢她,她有事你也给她出头,但她却不是你的女朋友,说明你追她没得手。现在她失踪了你又不肯报警。你平时看上去又很像个变态。”
“全都说对了。可是,动机呢?难道我因为没得手就把她杀了?”
“变态是没有动机的,变态本身就是动机嘛。”
“好吧好吧,”我捧着头说,“证明我是变态,然后就直接把我和凶手划等号。你这样会冤死很多好人的。”她纠正道:“冤死很多变态。”我和她没法讨论深奥的问题,一旦抽象到某个程度,她的脑子就像浇了汽油,可以沿着任意一条跑道直接跑到地球背面去。我说:“运用你这种逻辑的人,也挺像变态的。”
启程寻找小白
杀手们分为三种,狂暴型的(扑向猎物立即动手),跟踪型的(尾随至某一地点动手),伏击型的(诱骗至某一地点动手)。了解这些常识很有必要,可惜学校里从来不教这个。
意大利人龙勃罗梭在十九世纪曾经做过一个非常著名的犯罪人统计,他从头骨的规格、耳朵的形状、头发的颜色来分析哪些人是天生的犯罪分子。不用说,一旦谈到头骨的问题,就会令人联想到希特勒。龙勃罗梭那时候没有DNA检测,连血型为何物都不知道,他只能从犯罪者的外表来判断问题,这套理论自然已经过时,他犯的最大的错误是:其统计的分母是犯罪分子,而不是所有人,因此在他的百分比中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必然性。假如分母是犯罪分子的话,你可以说呼吸空气的人100%都是罪犯。非常简单的逻辑错误,奇怪的是龙勃罗梭的书还在出版。在他的《犯罪人论》中我只查到了一则关于斜眼的描述:三百名罪犯中有五人是斜眼,都是强奸犯或盗窃犯。
这个数据毫无意义。
有趣的是,龙勃罗梭统计认为,犯罪人的磁感远强于正常人。所谓的磁感,大概是指第六感或者方向感吧。这么说来,福尔摩斯本人应该也是一个天生的犯罪人。
现代犯罪学将杀手分为有组织力和无组织力两种,后者近似于凭借本能犯罪,而前者作案具有预谋性和反侦查能力。
任何数据的归纳都可能会误导破案,连篇的新闻报道会泄露警方的侦破进程,犯罪人只消看到这个数据,就会很容易地改变他的作案模式。没有什么是必须要遵守的。
电影中常常有心理学专家通过各种模型分析出某个连环杀人狂的人格,甚至判断出他的职业,他的相貌,他的童年阴影。事实上,所有这些都是假的。犯罪人格分析有着诸多盲区,某种程度上就像掷骰子,而固有的模板常常会误导刑侦人员。
研究连环杀人案的专家说。这些变态的嘴里没几句话是真的,在审判时,他们都会说自己是精神病或者人格失调。他们强调自己是无辜的,强调自己被某种无法界定的意志力所操控。
汉斯·艾森克对于犯罪心理所设定的坐标,x轴是外向性,Y轴是神经质,在这个维度上,平均分值越高的越可能成为罪犯。
童年时期的行为中,有三项与未来的暴力犯罪具有关联性,即纵火、虐待小动物、遗尿。美国人管这个叫“麦当劳三要素”。
夜行杀手,the Night Stalker。
稍有法医学常识的杀人犯都会将被害人的尸体搬离案发地点。
猎杀和攻击被分为四种类型:猎取者,在住所附近寻找目标;偷猎者,特地在某一地区寻找目标;机遇者,袭击偶然机会遇到的被害者;下套者,有工作或地位的罪犯,使被害人主动接近,以欺骗的方式将其引入某个区域内下手。
在美国,平均2.4平方英里就有一个恋童癖在行动。
绿河杀手,仍逍遥法外……(注:小说时间点为二〇〇一年五月,美国绿河杀手被捕于二〇〇一年十一月。)这些就是我从一九九八年以来读过的乱七八糟的犯罪论著,能记住的不多,更不具备系统的知识,只剩下一些支离破碎的印象。
我托了齐娜一件事,让她在小广东的电脑里找出小白的业务资料。齐娜说:“挺难的,我们还没熟到可以开电脑的地步。他的办公室我倒是去过几次。”
“你总能想到办法的,对不对?”
“那当然。”齐娜说,“不过我建议你还是把事情交给警察算了,警察一样会去查他的电脑。”
这个问题不便于向她解释下去,她会追问到死。我换了话题,问她:“老星什么时候从上海回来?”
“想他了吗?”
“是啊。有些事情单干起来不免觉得无聊。”我说,“还担心他回来以后会和小广东爆发一场恶战,那就麻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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