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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公务员

_29 水叶子(当代)
“我倒有这个心思,不过三殿下却不敢把这事儿放在我身上。这样也好,我正好放开手脚试试”。
“唐成,这你可怪不得三殿下,毕竟兹事体大,你在京里没什么根基,时日又短,三殿下不放心也是有的”。
“这也是人之常情,我知道。同样的意思三殿下已对我当面说过,这还要特特儿的再让你来安抚我,何至于如此?”,唐成说这番话时笑的爽脆,见状,张亮心底暗舒出一口气来,在他想来真有才华者多半心高气傲,最是受不得怀疑的,刚才他还真怕就为这事让唐成跟三公子之间起了生份之心。
“你能这么想就好”,张亮笑着起身亲自为唐成奉了一盏茶水,“要说新换到御林军中的二韦及高、武四人可是韦后的铁杆心腹,现如今又红的发紫,要想收拢他们可着实不易,你到底是什么章程,说来听听”。
“岂止是不易,根本就是不可能”,唐成拿过铁筷子拢了拢火,带起一片烟尘的同时,火笼里的炭火也烧的更旺了。
这话听的张亮猛然一愣,提着茶瓯的手就这么呆愣愣的悬在了半空。
“这事儿连三殿下都做不到,更别说我了,我压根儿就没想过要收拢他们,要解决这事还得从御林军的将兵的总体大局上着手”,唐成放下火筷子接过张亮手中的茶瓯放好后,嘿嘿一笑道:“不过我具体要怎么做老兄你就别问了,蛇有蛇道,蟹有蟹路,管它什么猫只要能抓住老鼠就是好猫嘛,你老兄只要能帮我找个路子搭上二韦,异日我若真能事成,功劳就分你一半儿”。
“卖上关子哪!好,那我就拭目以待”,唐成话说到这个地步,张亮尽管心中好奇,却也没再追问,烤着手的他沉吟了许久后无奈的摇了摇头,“要搭上二韦,我这儿还真没什么好办法,不过这两人都性好渔色,经常出入平康坊烟花之地,要不等咱们园子开张之后想想办法……”。
“你是说他们经常出入烟花青楼?”。
“是啊,不仅如此,如今长安城里挑头牌的平康坊花魁梁盼盼最依仗的恩主就是他俩”。
“噢”,闻言,唐成眼神儿一亮,“如此说来,七织这番炒作还真就要仔细花费些心思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他是谁?
承六朝之余绪,隋唐间的高门大族虽然再难像魏晋六朝时那样风光无限,但门阀势力依然不可小觑。[要看书就到3Z中文null$3z中文看书。]譬如《氏族志》里公推为天下高门第一的清河崔氏,以及与之并称为四大世家的河北卢氏、李氏及郑氏。
与地处河北道的崔卢李郑四家一样,京兆韦氏也是自大唐定鼎以来便甚为显赫的高门巨族,虽然在士林及民众的口碑中,韦氏远不及四姓,但若单论在政治上影响力的话,则四姓拍马也难及韦氏一族。
从高祖太原兴兵反隋之始,便多有韦氏族人追随其中,此后近百年间,身为地头蛇的京兆韦氏一族便显宦迭出,尤其是在这一代韦家女子入主后宫之后,京兆韦氏更是煊赫鼎盛到了极点。
毕竟是天子脚下、首善之区的子民,又因着唐朝的开放,也没个言禁、文字狱啥的,所以唐时长安城里的百姓就有了跟后世北京人一样的爱好,喜欢琢磨打听并议论朝廷里的军国大事。这不,这两天正赶上初一、十五定例举行的大朝会,朝会过后让长安百姓们打听议论最多的就是那道尽撤御林军左右卫四大将的诏书。
原有的四将悉数被撤,而顶替上的四人中有两个姓韦,一个姓武,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情嘛。如今漫京城里的人谁不知道自打去年废太子发动宫变杀了武三思之后,韦皇后就已尽收武氏势力,成了名副其实的“韦、武集团”首领。至于这四个人里还有一个姓高的,那也不过是遮人眼目罢了,这位高大人可是皇后娘娘的铁杆亲信。
还是在去年武三思死后,韦后的从兄韦温就入主了政事堂,再然后皇城各部寺监被韦族人把持的就越来越多,眼下可好,韦皇后连御林军也没放过。完成这一次极其重要的安插后,不论是文还是武,可都被皇后娘娘紧紧攥在手心里了。
对于韦族的窜起以及这道诏书内容本身,长安百姓们倒没大惊小怪,有啥好大惊小怪的?咱好歹也是经过前朝则天皇后事地,什么没经见过?当今韦皇后玩儿的这一套不过是东施效颦罢了,要论说起来,本朝简直就是个前朝的翻版,一切的一切都没什么新鲜玩意儿!实在非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当今的皇帝陛下比之他老子高宗皇帝还要懦弱。
毕竟前朝里高宗皇帝还活着的时候。先皇后武则天那么厉害的女人也没敢明着偷汉子;现如今的皇帝可好,韦皇后偷人都偷的尽人皆知了,他还能若无其事地陪着皇后及那野汉子说笑,也不知他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总而言之,绿帽子戴的那叫一个乐意舒坦。
说起来,咱这位天子陛下最搞笑的还在于他能容忍老婆偷人。却忍受不了别人说他老婆偷人,就为这个,告发皇后秽乱后宫的御史及官吏们已死了三个,其中两个是当廷乱杖打死,还有一个是被活活摔死的。
据说方今天子当年被贬居房州的十四年中,每次听到长安有使者到时都以为是来母皇派来赐死他的。是以每次都吓得面色惨白啼哭不已,后来因不堪忍受这巨大地心理压力竟萌生出求死的念头来,全仗着韦皇后善加安慰,才使他好歹把十四年的流放幽居生涯给撑了下来。皇帝是这么个懦弱性子,长安百姓对天子能突然振作已不抱任何希望。日常里议论最多的总是猜想着韦皇后能不能顺利走完婆婆的老路,大唐会不会再出第二个女皇帝。
除此之外,这次大朝会之后,百姓们新增加的一个议论热点就是韦播四人。议论什么呢?议论来议论去都说皇后娘娘实在是有些扯蛋地很,你要牢牢攥住御林军这好理解,但是好歹派几个像样的过来呀,这四个人里何曾有一个知兵的?就韦氏兄弟那骑马都非得是温顺母马的货色,能统带住桀骜不驯的御林?
这样的话题固然是给议论的人增添了许多茶余饭后消遣的乐趣。但听在当事人耳朵里可就全然不是个味儿了。手握着一根镶金错玉地小牛皮马鞭。韦播静静的听着下人学说坊间里的议论,白净脸上看着很是平静。但是他那攥着马鞭子的发白的手却暴露出了他地心情。
当下人提到坊间正在热议三年前坠马地那件旧事时,这些日子一直在极力塑造沉稳气度的韦播再也忍不住了。“啪”地一声脆响里,那根乌黑的马鞭子已在下人脸上狠狠地抽了一记,“滚!”。
下人捧着渗血的脸一溜烟儿的去了,韦播手里的马鞭子随后便如同雨点般着落在帅房内,直到将一间好好的屋子抽的纸张乱飞,桌椅歪斜后这才气喘吁吁的停了下来。
贱货,都他妈是贱货。这些个对他阳奉阴违的御林军兵将是贱货,他能看出来他们眼神儿里对自己的轻视,从将佐到普通士兵都是;那些个坊间议论他的百姓也是贱货,都已经是三年前的旧事了,还值当得现在翻起来又说;还有族里的那些个堂兄弟们也是贱货,他们分明是眼红,直恨不得自己办砸了这差事,然后给他们腾出位置来。
贱货,一群贱货,老子抽死你们!
眼见韦播大发雷霆,有刚才那个下人的例子在,他随身的护卫及长随没有一个敢上来凑热闹的,都趁着机会偷偷的溜出去躲了起来。至于那些个当值的御林军校尉就更不用说了,眼观鼻,鼻观心的突然就成了聋子和哑巴,唯有从微微翘起的嘴角上才勉强能看出一些端倪来。
便在这时,却有一个人闯进了韦播的房中,“滚出去”,看都没看,韦播吼出声的同时,手里的鞭子已带着一声尖啸抽了过去。
这一鞭子落了空,随即便听到一个颇为清朗的声音响起道:“五哥,怎么就发这么大脾气?”。
“老七,你怎么来了?”。看清楚来人后,韦播收了正欲再次抽出的鞭子,没好气儿的道:“三叔走了?”。
“走了”,韦播口中的老七正是与他一起被派到御林军中的韦,在韦家这一辈兄弟中行七。在一片凌乱中拎出一张胡凳坐下后,韦嘿嘿一笑道:“今个儿五哥好彩头,三叔没到你这儿来。可怜弟弟我就惨了,被三叔拎住足足训了不下两个时辰,现在腰还是疼地”。
见到韦的一脸苦相,韦播一笑之间心情好了不少。“三叔也真是,你我兄弟眼瞅着都是满四十的人了,他还跟训孙子一样三天两头的耳提面命。也不怕别人看了笑话”,说到看笑话,韦播脸色就又沉了下来,“老爷子今个儿又说啥了?”。
“还不是那老一套,讲统军。讲兵法。只不过跟以往不同的是,老爷子今天走的时候还给留了课业,五哥你猜猜是啥?“。
“留课业?”,韦播闻言真有些哭笑不得了,“别卖关子,赶紧说”。
“《史记》里边的《李广传》。三叔要咱们结合上任之后的统军体验再来读这个,三天之后他是要考问心得的”。
一听到《李广传》这几个字,韦播胸中的郁积再也忍不住地爆发了,“又是《李广传》,又是要对手下将士解衣衣之,推食食之,老七,自打咱们进这御林军大营就开始这么做。这几天装三孙子装的我脸都笑烂了,可是你看看那些个吃糠的丘八们可有一个感动的?三叔还要我们怎么样?难道非得让咱们也去跟那些个丘八们睡一间营房,吃同一锅饭,然后再去给他们舔舔疮才行?”。
听韦播说到舔疮,韦一脸抽搐的插话道:“五哥。你可真够恶心的”。
“恶心?李广就是这么干的。这也是三叔想让咱们干地”,韦播今天的火气实在是很冲。
“何至于如此”。韦见韦播火气太大,遂轻声笑了笑道:“五哥。消消气儿,就是三叔嗦了些,终归还是为了咱们好?这一节上需得先辩明白了”。
嘴里说着,韦已站起身捞了一个胡凳将韦播按着坐下,“这次皇后娘娘能从族里把你我选出来出掌御林军,这份子看重不用弟弟说你也明白。往小了说是咱们的面子和以后的前程,往大里就是宗族国运,不管是从那一头儿去想,咱们都得把这趟差事给美美的办下来。但虽说你我兄弟身上袭着武爵,但谁也没真个带过兵,三叔是老行伍,若不是他年纪太大,只怕这差事也轮不着咱们。他说的准错不了。再想想那李广,可不就是名将?”。
能在这时候被选出来出掌御林军,即便是任人唯亲地结果,那韦播也不至于太差,虽然脾气暴躁了些,但人却不蠢,随着韦所说,他的脸色固然是依旧很差,但整个人却安静了下来。
见状,韦趁热打铁道:“五哥你也别灰心,依着我想来,倒不是咱们的方法错了,只不过到营时间太短。解衣推食的怀柔本就是个水磨功夫,只要咱们能坚持下去,十天不行二十天,一个月不行两个月,还怕这群丘八粗人不归心过来?”。
“你个老七呀!”,伸手在韦胳膊上重重一拍,韦播站起身来,“我也不是说就不听三叔的,只是想着天天憋着脾气的日子就闷气”。
“闷气就出去转转”,嘴里笑说着话,韦已当先推开了房门,“五哥还记得前几天的事情不?走,弟弟陪你看看今个儿又有什么动静了”。
兄弟两人换过常服后打马出营,没过多久转入朱雀大街后就渐次到了城中最为繁华的所在。
韦播及韦对路边地热闹丝毫不上心,而是径直奔着城内最大的十字路口而去,这个十字路上北接皇城,南接明德门,西接达官显贵聚集的道政坊,东邻整个长安最为繁华的东西两市,可谓是整个帝都的焦点所在。
远远地还没到十字路口时,韦播就已向路口东面儿最高地那栋木制楼阁看去,无奈隔的距离太远,他虽然能看清楚楼阁外挂地那幅巨大布幕。但布幕上的内容却是看不清楚。
又往前走了一会儿后,韦播就听到身边地七弟韦哈哈大笑声道:“变了,果然又变了!原来是她,五哥,这让满城人猜了好几天的女子原来就是扬州快活楼的头牌清倌人七织。她到京城了”。
这时韦播已然能够看清楚那布幕上的字,可不是嘛,在那块儿十里地开外都能清清楚楚看到的布幕上,除了那个曼妙无比的仕女背影图不变外,图下面斗大的黑字比之昨天又发生了变化。
说起来也是日怪,就在几天前。这栋高楼外面突然就挂起了这么一副近三层楼高的布幔,几乎将一半儿的楼宇都给包了起来,嘿,高楼穿上了衣裳,这本身就已经够惹眼的了,更惹眼地是这幅硕大无比的布幔上竟然还绘有一副宫装仕女的背影图。
看得出来,制造这个古怪布幔的人明显是下了血本。他请来绘制这幅仕女图的画师绝是个名家高手无疑,虽然只是背影,却将那曼妙曲线,婀娜身姿的美态刻画的淋漓尽致,以至于看到这个背影地人不约而同的都生出个想法来——一个背影都已有如此美态,那她的容貌长相又该是何等的倾城国色?她是谁?
是啊。她是谁?这三个字也就是布幔挂起后第一天,那副仕女背影图下仅有的三个字——她是谁?
天地良心,长安城里怪事虽多,但像这样在繁华闹市里凭空挂出这么大一副布幔的事情可还真是开天辟地第一遭。更别说这幅布幔上还画有这么个背影美女,一时之间,布幔一出顿时引得无数路人围观。人们热切议论这到底是那个疯子吃饱撑地浪费这么多布帛的同时,也免不得纷纷猜度那背影仕女若是转过头来后该是怎样的一幅容貌。
当然,也有那一等心急的看到布幔下的三个字后破口大骂。灰孙子的,什么玩意儿!你既然糟蹋那么多布帛搞出这等大阵仗来,好歹也给个透个底儿啊,卖什么鸟关子!
她是谁?操你八辈祖宗,你问我。老子问谁去。
毕竟是开天辟地的第一遭。这块布幔在长安最繁华的地方这么往出一挂之后,惊诧莫名地有。好奇不解的有,津津有味猜度的有。愤然开骂的也有,但不管各色人等反应如何,一个共同的事实是:他们都被这块布幔,尤其是这块布幔上那个身姿曼妙地女子给吸引住了注意力,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嘛。
一传十,十传百,一天之内,不知有多少长安城内地百姓来看这超大型布幔引起的热闹。好歹等天色黑下来之后,高楼下地热闹才渐渐消退。
第二天早晨,坊门开处,有人重新走上这繁华的十字路口再去看那块布幔时,才骇然发现布幔上地仕女背影图虽然没变,但图下面的字却悄然发生了变化,昨天的三个字此时已变成了十一个,除了新增的“国色无双,艳倾江南”八个字之外,不变的依旧是最后的那三个字——她是谁?
唐时的人什么时候经过这样的广告撩拨?对于一点广告免疫力都没有的他们来说,布幔上整了这么一出儿后,这好奇心就愈发被吊的高了,他娘的,要是知道这副背影图的画工究竟是谁的话,不定得有多少人冲过去把他薅出来,好生说说这女子到底是长的怎样一个国色倾城法。
由是,就有心急的闲汉跑到那原本是酒肆的高楼去探问,想整出点消息来,结果让他们大感失望的是,往日里热热闹闹的酒肆居然屋内紧锁,别说找人探问了,就是进都进不去。
他娘的,你狠,老子更狠。
当下就有人到京兆衙门说理去了,想请衙门出面把这幅惊世骇俗的布幔给摘了,结果衙门中人闻言却是爱理不理的,问急了之后猛然撂出一句来:“《大唐律疏》中哪一条哪一款写过不许人在楼外挂布幔的?它是妨着你走道儿,还是碍着你吃饭了?”。
就此一句,把那些个心急生怨的闲汉们砸了一个趔趄。
这两招儿都不好使,闲汉们也只能强压着心中的好奇看着那布幔吸引得越来越多的人看,第三天早上,布幔上的字儿果然又变了,只不过这回说的却不是美色,而是在褒扬那背影仕女音律歌诗上的特长。不变地还是结尾那三个字。
她是谁?
第四天是说的是舞蹈,至于结尾那三个字,不用俺说你们也知道肯定是不会变的。
如此巨大的布幔横空出世,随后随着每一天布幔上字迹的变化,人们的好奇心就被撩拨的越来越重,翻来覆去的都是一个问题,这个国色无双,艳倾江南,又善歌又善舞的女子到底是他娘的谁?
连续几天下来,遍长安人几乎就没有一个人不知道这布幔地。胃口吊到十足十,好奇心累积到快要极限时,今个儿总算是给出了答案。
七织,原来这个背影仕女就是扬州快活楼的头牌红阿姑七织。
对于到过扬州又有钱能见得起七织的显贵豪富们而言,眼前的布幔勾起了他们对那个天生妖媚女子的所有印象,而对于那些没见过七织的人而言,人之常情的自然心思就是想亲眼瞅瞅她到底是不是像布幔上说地这么好。
亲眼看完布幔上的字后。韦播用马鞭指着布幔,忍不住在马背上侧身过去向韦笑道:“这家伙死性不改,你瞅瞅,就这还卖着关子”。
高踞马上的韦一边听着周遭人群乱纷纷的议论七织,一边抬头看了看布幔上的最后一句话:
国色北来,何处花开?
“这恐怕是卖的最后一个关子了”。笑着说完这句后,韦再次仔细地看了看那布幔,又将周遭纷纷扰扰热闹的人群细细的扫视了一遍后,想到什么的他指着那布幔收了笑色道:“五哥,前朝才子陈子昂传为佳话的千金摔琴也没这满城哄传的效果吧!能想出这个主意的绝对是个才智高绝的家伙,不过他有这般才智却只能用在为一个歌妓扬名上,却委实有些可惜了”。
这布幔之事对于韦播而言原本只是当个笑话来看地,此时听韦这么一说。仔细想了想后,遂也敛容道:“老七说的有道理,敢在帝都最热闹的地方整这么个前所未见的大动静儿出来,除了能出奇之外,胆识也是少不了的。要不然想都想不到这儿来。除此之外。这每天几个字地变化看似简单,却是紧紧抓住了人心。连你我兄弟都装进来了”,言至此处。韦播马鞭扫过十字街口热闹议论地人群后,“你看看,到目前为止,七织连个面儿都没露,甚至连她在那儿都还不知道。这女子就已经红遍长安了。嘿嘿,这样的事儿别说碰见,就是听都没听过。这般想来,操手这一切地人还真就不是一般的聪明了!不过正如七弟你所说,此人地聪明才智只能用在这上面,看来也是个不得志的”。
“聪明人不一定好,但对你我兄弟而言,现在能碰上不得志的聪明人却肯定是好”,莫名的一笑之后,韦一挥马鞭,招了个长随过来俯身交代了几句什么,随后便见那长随飞跑着去了。
韦播显然猜到了韦的心思,无奈的笑着叹气道:“哎,要不是族里各房及亲族之间勾心斗角的厉害,你我兄弟何至于出来逛逛热闹时都还这般不省
韦播这句话刚说完,不等韦接话,便听马下的人群里响起一个惊喜的声音道:“原来二位大人在这儿?这就好,这就好”。
韦播扭头看清一脸惊喜的来人之后,脸色一变道:“吴双鱼,你不好生在芙蓉楼伺候,跑这儿来干吗?可是盼盼姑娘出事了?”。
这吴双鱼正是平康坊芙蓉楼里专司负责伺候头牌红阿姑梁盼盼的龟公,闻问,他刚说了句“是出事了”,顿时就被韦播一把攥住了胸前衣领,见势不对,这厮忙又跟着道:“姑娘没事儿,就是有人给她下了挑牌子的战书,姑娘一时拿不准主意,所以吩咐小的来请两位大人”。
“挑牌子?”,听到吴双鱼这话,二韦俱都一愣,这京城里竟然有人敢挑梁盼盼的牌子?
走进京城烟花聚集的平康坊。首先就会看到一堵镂空砖墙砌成的照壁,这块照壁的面积不大,上面悬挂着的正是坊中各名楼红阿姑们的花牌,平康坊内近五万妓家,虽然各楼之内地妓家也有上不上花谱之分,但唯有能将花牌挂上坊门前的照壁之后,妓家才能当之无愧的称得起一个红字儿。这堵不大的照壁本分成上下两个部分,下半部整整齐齐的挂着四十枚花牌,而在更为醒目的照壁上半部,硕大的空间上却仅仅只有一支花牌。而这支花牌的主人便是寻芳客们向往的中心,也是整个平康坊,整个长安,乃至于整个北地都当之无愧的花魁娘子。
所谓挑牌子,便是向能名列照壁地各位妓家挑战,被挑战方定比试内容,挑战者定比试顺序。若是挑战成功的话,挑战者便能取代被挑战者在照壁上的位置,一夜之间蹿红长安,随之带来的利益自不必提。然则一旦挑战失败的话,挑战方所在的青楼不仅要赔付巨额的金钱,而辛辛苦苦培养出地挑战者也终生不得再入烟花行。如此以来,挑战失败的妓家其下场之凄惨自不待言。
正是出于这种缘故,虽有约定俗成的挑牌子制度在,但平康坊这么些年还真是很少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毕竟这些个能上照壁的妓家只要一天没有主动撤牌子,那就说明其所在的青楼对她还有着绝对地信心,也就意味着这个妓家本身实力仍在,新人挑战这些行业里的巅峰人物。又岂是容易的?更遑论万一挑战不成的结果更是让妓家门无法承受。
连挑战照壁下面四十位的都少,更别说上面那位独一无二的花魁了,能在五万妓家中脱颖而出的是什么人物?这样的挑战跟找死有什么两样?远了不说,单说近三十年以来,平康坊历任花魁里谁不是自己摘地牌子?
至于挑花魁的牌子。那是笑话儿!
几十年没有的事就这样突然发生了。再把刚才的话反过来说,一般没人敢挑花魁的牌子。然而一旦真有人这么做了,那也就说明敢挑战地肯定就不一般。
花魁之位对于一个妓家来说真是太重要了。这不仅关乎到眼下日进斗金地收益,更寄托着她们年老色衰之后从良好坏的希望,这就由不得梁盼盼不慌神儿,而她慌神儿之后首先想到地自然就是二韦这最坚实的靠山。
随着吴双鱼一路驰奔平康坊芙蓉楼,走进独居一层地梁盼盼房间后,韦播开口就问:“是谁要挑牌子?”。
见靠山二韦兄弟到了,梁盼盼神情间轻松了不少,婉转清丽的嗓音道:“这要挑牌子的不是本坊中人,是从扬州快活楼到京的七织”。
“七织?”,听到这么个花名儿后,二韦兄弟对视一眼,一时都没说话。正在梁盼盼茫然不解时,就见韦突然之间哈哈大笑起来,“五哥,我们终究还是小瞧了这人,他不仅是要为七织扬名,看这番连环布置后的心思竟是要让七织一举登上花魁之位,好出奇的手段,好大的胃口和心思!”。
韦播闻言点了点头,七织他是见过的,虽然因为年轻的缘故在歌舞技艺上难免有不如梁盼盼的地方,但她的容貌,尤其是那一份天然的妖媚却是梁盼盼所不及的。本来占着地利及人和的因素,身为地头蛇的梁盼盼肯定能稳压远道北来的七织一头,但在经过这几天的事情之后……
如今满长安城都在议论着七织,花魁是什么?跟其他什么才子和书画国手的名头一样,花魁归根到底也就是个人气,综合评定下来七织本就不比梁盼盼要差,此番又挟如此满城热议纷纷的巨大声势前来挑战,其结果……
想到这里,看着轻扯着自己袖子的梁盼盼时,韦播突然冒出的想法却是:是谁用如此匪夷所思的方法让七织面都不露就能红遍京城,操手这一切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第一百八十八章 幻觉,肯定是幻觉,她怎么可能向我撒娇?
梁盼盼之所以急着派人请二韦兄弟来,是因为她对七织的挑牌子拿不准,身为北地烟花魁首,她虽然没去过扬州,但对占尽江南风流的七织也是早有耳闻的,许多客人在说到七织时对她那天生妖媚的痴迷实让梁盼盼印象深刻。[3Z中文。null$3z中文]也正是如此,一向对自己容貌及歌舞技艺颇有自信的她在看到挑牌子的人竟然是七织时,难免有些慌了神儿。
不是猛龙不过江,更遑论要挑牌子的还是江南花魁?
请二韦兄弟来是帮着拿主意的,但是他们听了七织的花名儿后不仅没说话,神色也反倒古怪起来,生性柔弱的梁盼盼刚刚安定些的心在这种情况下自然的又紧张起来。
“五爷……”。
我见犹怜的梁盼盼楚楚可怜的开了腔,韦从猜想中的“那人”身上收回思绪朗声笑道:“既然五哥到了,这事儿小嫂子就不需担心”。
听到韦这小嫂子的称呼,梁盼盼脸上悄然起了一层红晕,这份子与生俱来的羞涩便又让她更添了几分韵味,但面色羞红的同时,她心底里也暗暗长吐出一口气来。这要是前几年,即便要挑牌子的是七织这样的对手,她也不会如此发慌。那时的她青春正盛,又自诩歌舞诸技毫不让人,怕得谁来?
但如今却是不成了,她这眼瞅着过年之后就到二十四岁了,这个年龄对于一个花魁来说实在是太大了些,梁盼盼如今没有别的想法,只想静静的等着韦播忙完手头这件重要的大差事之后,能如约为她赎身,虽然终究也不能嫁进韦府,但做一个相对自由的别宅妇,对于梁盼盼来说也算得是不坏的结局。
隐退在即,梁盼盼实已没有了争胜之心。她现在想的更多的就是安安稳稳的全身而退。在青楼生涯地最后一刻被人挑了牌子,情何以堪?况且她自己也知道保留这个花魁地名头对于约束着韦播实现诺言有着多重要的作用。
青楼沉浮已久,梁盼盼知道对于像韦播这样正红的发紫的豪门世家子弟而言,虚荣有时候远比情爱来的更可靠,他们这些人从不缺女人,但他们看重那些能给他们带来面子的女人,而花魁的名头就是梁盼盼身上最为灿然生辉地光环。
在这个时刻丢掉了这个名头。也许自己就丢掉了不久后赎为自由身的希望。
这才是梁盼盼患得患失的根源所在。
听韦称呼梁盼盼为小嫂子,笑笑的韦播伸手拍了拍牵着他衣袖的梁盼盼,“老七,这事儿你是个什么章程?”。
“不能比”,韦就势在屋中的坐榻上斜靠了下去,把自己摆弄舒服了之后,顺手又将正给他奉茶的梁盼盼贴身丫头揽进了怀里。手上边抚弄边笑着道:“我这倒不是说小嫂子就不如她,实在是这件事情本身就是个为人作嫁,冒那么多风险自己却一点好处没有,这样地傻事咱不能干”。
梁盼盼那大眼睛的贴身侍女“呀”的一声惊呼后,便乖乖的伏在了韦怀中任他抚弄,韦播看到这个后,笑了笑也自挽着梁盼盼的杨柳细腰在胡凳上坐了下来,“嗯,老七你好生说说”。
“这就是明摆着的。像这种挑牌子的事儿,对于那七织来说有好处,成功了她就一飞冲天的坐上京城烟花的头把交易;对这芙蓉楼地老板黄麻子也有好处,挑战不成,他好歹能有一大笔钱收。但对小嫂子有什么好处?莫非还有双花魁的名头不成?至于那点子钱。跟风险比起来,实在是不值”。说着说着,韦的手已从小丫头的胸前钻了进去。引得一声嘤咛的细细呻吟,“若弟弟我所料不差地话,背后为七织操手那人就等着小嫂子答应,小嫂子只要一应下,明个儿那块儿布幕上稳把稳就能见着花魁之争四字,好嘛!还没比呢,就凭这四个字,七织已经把平康坊都踩下去,直接就跟小嫂子并肩而立了,一面要挑小嫂子地牌子,一面儿又借小嫂子的名头来给七织扬名,这背后操手地那厮心可真够毒性的。想来想去,他们都有好处,咱却什么都得不着,这不是为他人做嫁?这样地傻事咱不干,挑牌子!他想挑就挑不成?”。
“将军说的有理”,小鸟依人般坐在韦播怀里的梁盼盼点点头,“只是这样的事情妾身若不应下,传出去之后……”。
“为七织操手那厮也是这么想的”,韦手上加了把劲儿后嘿嘿笑道:“但老子还就不让他如愿”。
看着怀里一脸不解的梁盼盼,韦播伸手拍了拍她粉红白嫩的脸蛋儿,“放心吧,来的路上七弟已经着人探底去了,只要探出七织背后的底细,无论他是谁,总得给我兄弟几分面子”。
“五哥说的好,这就叫一力降十会”,从坐榻上翻身而起的韦一把抄起身子发酥的大眼睛丫鬟,“正事说完,五哥,小嫂子你们亲热亲热,弟弟我就不碍眼了”,说完,抱着丫鬟转入了隔壁的套间。
要说时间赶的也真是个巧,堪堪等韦松泛松泛的活动完筋骨,前时被派出去打探消息的长随回来了。
也不知真是累的,还是为了表现自己办差勤力,总之那长随说话时呼哧呼哧喘的甚是带劲儿,“小的先去了挂布幔的酒肆,门头上果然是用锁子锁着的。小的见状,转身马不停蹄的就去了京兆衙门……”。
长随刚说到这里,韦没好气的一脚就踹了过去,“嗦,老子管你去那儿,说,七织是谁给弄到京城里来的?”。
吃了一脚后,长随果然不敢再卖乖,老老实实道:“安国相王府有一位典军叫张,他的胞弟张亮也是在王府当差的,近日新起了一个园子,七织就是张亮从扬州快活楼弄来镇园子的”。
“安国相王府?”,听长随嘴里说出这个。二韦兄弟对视了一眼后。一反刚才的轻松随意,脸色开始郑重起来,“亲王府典军不过是五品官儿,不大不小的,不过倒是能在王爷面前说上话的。娘的,这事饶上相王府倒有些棘手了”。
韦播闻言点了点头,漫长安人都知道相王爷生性恬淡。二韦自然也知道。与此同时,二韦更知道这位安国相王爷虽然性子恬淡,但却着实不是个好得罪地。如今随着李氏王族里上一辈死得死,老地老,皇帝出身同时也是当今天子胞弟的相王爷就成了皇族里当之无愧的领袖人物,二韦兄弟能不在乎别人,实在不能不在乎他。更别说韦后及三叔也都一再交代过的。这段日子惹谁都不能惹两个人,这两个人里除了镇国太平公主外,另一个就是眼前的安国相王爷。
张氏兄弟虽然算不得什么,但他们毕竟都是相王府的人,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越是地位尊贵的人越是折不得面子,这个敏感时候……
梁盼盼久居京城,自然知道安国相王这四个字地份量,眼见二韦兄弟脸色凝重。心中一紧的她不曾说话,双眼一转之间已是盈盈欲泣。
花魁就是花魁,这一梨花带雨起来,看得人当真是我见犹怜,此时恰是韦播对梁盼盼正上心的时候。那儿看得了这个。“老七,派人下帖子召那个张亮过来见见就是。七织的事情未必就是相王的意思,张家兄弟打着安国王府的旗号居中弄事也大有可能;若真是出自相王爷的授意。就这么大个事儿,你我兄弟出面求个情,依相王爷素来不喜多事地性子,还能不准?”。
见韦播看向梁盼盼时满眼的溺爱,韦播心底无奈的摇了摇头,现如今朝廷大势如此,身为后族的韦家和皇族的李家虽然面儿上还过得去,但私底下到底怎么回事儿大家都心知肚明。韦播说的这个他早就想到了,只因不愿向安国相王低头所以才故意显得如此为难,本就是做好准备借着这个借口避过这件事去,谁料五哥却把话给挑明了。
韦播说完,韦猛然一拍脑袋哈哈笑道:“五哥就是五哥,虑事比弟弟我周全多了,就这么办,小嫂子,这回你该彻底放心了吧”。
哈哈笑说之后,不待韦播发话,韦已先自迭声吩咐着“杀才”的长随赶紧按着五爷说的去办。
雅正园,也即是李隆基授意开办的这么个地处已经整修完毕,静等着明天地正式开业。整个园子从装设布置到设定的营运制度几乎跟大雅至正园一模一样,甚至就连名字基本上都是直接翻版简化过来的。
按李隆基的意思,他根本就没指着这个园子赚钱,只要不亏本就成,他对这个园子更大的期望在于传播口碑和发现人才。唐朝是以诗赋作为衡量人才地取士标准,礼部地那一套大雅至正园也能做到。
七织与她在扬州快活楼时一样,享受的是不逊于花魁梁盼盼地单人独层待遇,此时,唐成就随意坐在七织房中厚厚的波斯地毯上,斜靠着矮几翻阅手中地诗册。
对于唐时的歌伎而言,诗册就类似于后世的歌词本,她们所唱的歌诗就是从这里面选出来的,唐成手中的这本诗册就是张亮花费偌大心思攒起来的,里面一水儿的都是长安城里有名头诗人的新诗,册页最前面的赫然就是贺知章及张春江。
“贺季真虽年逾五旬,依然能如此童真旷达,真是个奇人哪,不过他这诗未必就合你的嗓子;至于张春江,《春江花月夜》一出,再看他新作怎么都感觉着不如……”,随手翻,随口品评了几首后,唐成抬头看了看正在琢磨着挑牌子时该穿什么衣裳的七织道:“你是个什么主意?”。
“那些我都不用”,七织闻言后从眼前一排五彩斑斓的衣裙上收回目光,“我用这个里面的”,口中说着,她已自随身从扬州带来的百宝箱最底层中取出了一本薄薄的诗集。
唐成对这本薄薄的诗集再熟悉不过了,这根本就是他一首首亲自选出校订的。
见七织献宝似的捧着“他”的诗集,唐成感觉真是古怪的很,“是关关给你的?”。
“还是关关姐好,不像有些人那么没良心,当日在扬州时应下的事情都要耍赖”。
这些日子以来,两人相处的不错,这除了要归功于七织来的那个雪日两人谈的不错之外,更得益于这些日子以来的相互发现。
比如七织就发现唐成除了诗写的好,喜欢古怪的喝茶方法之外,对于构建园林乃至于经济营生都懂,更重要的是他那脑袋也不知道怎么长的,偏就能想出让人听来匪夷所思,但实行之后的效果却堪称惊爆的主意,布幔一出,轰动长安。由是,作为最大受益者的七织看向唐成的眼神儿里都有些崇拜了,尽管她掩饰的很好。与此同时,七织的另一个发现就是,这个唐成的脾气……也不像她在扬州时感觉的那么臭嘛!
唯有接触与沟通才是最好的了解方法,七织发现唐成的同时,唐成也在接触中看到了七织的另一面,比如,一涉及到歌舞表演时,从配乐乐器的选择到每一个舞步的安排,七织的专注已经不能简单的用认真来形容,那简直就是痴迷,乃至于痴狂。无论男人还是女人,认真做事的人总是最美的,由此,唐成也清楚地认识到他以前对七织的看法并不正确——她能有今天的声名,能被那么多人宠着捧着,并不仅仅是因为妖媚天成,更在于她的努力与专注。
正因为这段日子相处的不错,是以唐成此刻才能在七织的房中如此放松的席地而坐,饶是如此,他还是从七织这句略带抱怨的调笑话里听出了一点不同的味道,幻觉,肯定是幻觉,七织怎么可能向他撒娇?
不管是真实也好,幻觉也好,总之过去的很快,七织随即正色说道:“你手上那本我已经看过了,里边儿十首里面有九首都不如这个。自打关关姐托人把这本诗集带到扬州后,每逢楼中斗歌时,我就从里面选出一首,次次都是满堂彩的大受欢迎。所以呀,这本诗集已经成了我的宝器。这里边适合我的没唱完之前,那本我一首也不选”。
“你这妮子倒是有眼光”,心中嘟囔了一句后,唐成又瞅了瞅七织手中的诗集,懒洋洋道:“歌诗你是行家,随你吧!”。
“哼!在扬州的时候满城诗人谁不盼着我唱他的诗,也就是你……”,最看不得唐成这副懒洋洋样子的七织刚说到这里,就听门外一阵脚步声响,随后就见手拿着一张泥金熏香名刺的张亮走了进来,“唐成,看看,二韦兄弟下帖子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人生,真的是不能随便谈哪!〈求月票〉
张亮拿着韦的帖子进来,唐成撂了手中的诗册从地上站起来,接过泥金熏香的帖子仔细看了一遍后,嘿然笑道:“你老兄没说错,看上面约见的时间这么急,二韦兄弟还真是在乎梁盼盼的很”。[3Z中文。null$3z中文]
“是啊,便车就道,看看帖子上这说辞儿,竟是一刻都等不得了!”,张亮闻言也是嘿然一笑,手掂着帖子问道:“那送帖子的长随是在外边立等的,我这就得走,唐成你看看,此去是怎么个章程?”。
“还能有什么章程?二韦如今可是红得发紫,这个面子不给也得给,要不然真把二韦逼急了捅到相王爷那里,三殿下都得跟着吃挂落儿”,论说起来,此时那不带靠背儿的硬邦邦胡凳还真就没有厚厚的波斯地毯坐着舒服,唐成嘴里说着,人已懒洋洋的又坐了下来,口中犹自没忘了向转身要走的张亮补充了一句道:“明之,你这一去可别忘了邀约二韦兄弟来参加明晚的开张仪典”。
张亮点头之间都已迈开步子时,蓦然就见一边儿站着的七织猛的跨前一步道:“慢着!”。
她这一声喊实在是出人意料,顿时将停住脚步的张亮和唐成的目光都吸引到了她身上。
“这都准备多长时间了,怎么说不比就不比了,不行!”。
七织这一声“不行”说的真是斩钉截铁,只把张亮给听愣住了,随即脸就黑了下来。他虽然没出来做官,但也跟兄长张一样是正儿八经的读书人出身,七织一个歌女算什么,也敢在他面前大呼小叫的!若不是还指着她有大用,现在就得让她知道知道什么是尊卑贵贱。
饶是如此,张亮也没给七织好脸色。黑着脸冷哼了一声后,直接迈步出门赴约去了。
七织固然是发作的没来由,张亮这态度也着实算不上好,眼瞅着明天就要正式开业了却出这事,无奈摇了摇头的唐成只能接下善后的安抚。
“二韦是当今皇后的族人,新上任的御林军统军总管,一个冠军大将军,一个怀化大将军,正是眼下长安城里最炙手可热地人物。有他们撑着梁盼盼,明之这也是不得已”,唐成的声音的很轻淡,正是那种最宜安抚人的语调,没办法呀,谁让她是镇园子的花魁,“再说。不比也是好事嘛,虽然少了个进一步炒作的噱头,但于你而言同样也少了风险,梁盼盼能稳居花魁之位这么多年,如今虽说是年纪大了,但也不是易与之辈”。
“唐成,你真以为我是为了花魁之位才执意要跟她比?”。也不知是因为受了张亮的气而委屈,还是因为唐成这话说的让她失望,七织流波盈盈的眼睛里现在已经是雾气蒙蒙了,“遇着挑牌子之争,谁不要倾尽全力?我就是想仔细看看梁盼盼地歌舞技艺,即便是输,也能让我明明白白的知道自己是差在那里,总有一天能赶上她,超过她”。
唐成却料不得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看着一脸倔强的七织,唐成对她倒有些肃然起敬了。显然,歌舞对于七织而言已经不再仅仅是谋生的手段,更多的已然超越成为她的理想与人生寄托,不管在任何时代。执着于理想的人都是可敬地。更别说这还是唐朝。以七织这样的身份能如此不计毁誉的执着于理想就更是难能可贵。
念及于此,唐成心底油然生出些惭愧来。前些日子的布置都是出自他手,布幔的设置明面上看是为了七织及雅正园扬名。但此举被寄望很深的另一个目的则是希望借由七织引出梁盼盼,再由梁盼盼引出二韦兄弟来,设计这两个目地时,他只是根据自己的需要在驱遣七织,这场挑牌子之争在他看来比与不比意义不大,却从不曾想到过七织在这上面竟然是寄望如此之深,由此带来的失望也如此之深。
“我明白你的想法”,真正的明白七织的心思之后,带着惭愧,唐成安抚的话语凭空多了许多真挚,“我明白你是想以梁盼盼作镜,以此反照并磨砺自己的歌舞技艺,只是形势比人强,这次是真不行了,要不下次……”。
言至此处,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唐成沉吟了一会儿后猛然抬起头道:“下次我亲自带你去芙蓉楼找梁盼盼,定让她倾尽全力与你比试一回如何?”。
闻言,眼睛里雾蒙蒙地七织静静的看了唐成一会儿,“你走吧”。
娘的,这次劝说真是失败!
眼见七织气儿还没消,唐成因就寻思着让她自己呆着也好,孰料等他刚走出门口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句宜喜宜嗔的声音道:“小贼,这次答应的事情可不许再像扬州时一样耍赖”,话刚说完,就听“嘭”地一声响,身后地门已被人从里面重重关上了。
哎,真是的,这都什么事儿啊!
唐成这边儿地事情且不说,单说张亮跟着韦的长随到了芙蓉楼后,宾主三人在梁盼盼房中相见寒暄,甚是客气。
寒暄已毕,由平康坊花魁梁盼盼亲自侍茶,三人对坐而谈,应当说这是一次非常有建设性地对话,本着相互理解的原则,张亮与二韦在充分尊重对方关切的前提下,在融融友好的氛围中达成了取消这次挑牌之争的共识。会晤过后,张亮恳切的邀请二韦兄弟务必赏光出席明晚雅正园的开业仪典,而二韦兄弟则对张亮的邀约慨然允诺。
双方都达成了自己的目的,宾主之间再次寒暄过后尽欢而散,韦睿在送张亮出梁盼盼房间时,漫不经意道:“朱雀路口布幔一出,长安为之轰动。七织姑娘不露一面,不发一声便已名动帝都,待雅正园明日开业之时,门庭若市已是意料中事。长安城里各类商家逾万,何曾有一家能如雅正园般还未曾开门迎客就已成满城焦点的?此后日进斗金自不待言,哈哈。明之经营妙手,实让人不得不叹服高才呀!”。
闻言,张亮眼神一亮,却借着低头拱手逊谢的机会给遮了,“谬赞了!大将军当面,某却不敢贪这功劳,不瞒两位将军,这个荒唐主意实是出自给家兄行卷的一个山南士子之手,歪打正着。倒让两位大人见笑了”。
闻言,韦扭头与韦播对视了一眼,行卷行到一个五品的亲王府典军面前,看来这个背后操手的山南士子还真是落魄的很了。
韦再扭过头时,脸上的神色愈发地和煦了,“好一个歪打正着,能想着这么匪夷所思的主意。这士子倒是个妙人,我兄弟倒想见他一见,明之,此事明晚就拜托你了”。
“好说,好说”,张亮笑的爽快,答应的更是干脆。“两位大人要见他,这实是唐成的造化,一切当如将军所愿”。
目睹张亮走远,韦播摇了摇头,“老七,放着这等人才,张亮答应的太爽快了吧?”。
“布幔一事在城里闹腾了这几天,就没人不好奇的,你我兄弟要见见出这主意的人也是人之常情。张亮一介商贾,逐利之徒尔,未必还能有多深的心思?五哥你再想想他主子相王爷可是个喜欢多事地?张亮越是答应的爽快反倒越没问题,否则的话,当不会如此行事”。言至此处。韦笑着拍了拍韦播的肩膀道:“五哥,现在想这个也没用。好歹等明天见了那个叫唐成的山南士子再说,也许他就是个百失一得的庸才也未可知”。
“嗯。先见了人再说”,说话之间,两人重回了梁盼盼房中,片刻之后,便听得屋内丝竹管弦之声悠扬而起。
这次布幔之事闹出这么大动静,操手人唐成本就存着醉翁之意,只不过他这醉翁却是想着酒与山水都要,而今七织名动京华,眼瞅着明天布幔上的字一改之后,雅正堂声名爆起也在预料之中,恰逢这时张亮又带回了二韦兄弟对他大感兴趣地消息,鱼与熊掌兼得,可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儿?
不管后面是怎么个说头儿,至少眼下与二韦搭上线的目的是圆满达成了,听张亮带回来的消息,这不仅是搭上了线,而且二韦还对他大感兴趣的样子,如此以来唐成在与两人的交往中就算有了些主动权,作为身份更低地一方,这一点实在是难能可贵也弥足珍贵。
有这好消息,因七织那句宜喜宜嗔的“小贼”引发的思绪震荡很快就烟消云散。唐成这也是离家的太久,七织又是那么个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俱成风情的真正尤物,这两造里的因素加起来,有那么点子偶尔生发的绮思也实在不能说是不正常。
一夜好睡,第二天一早起来,就在十字街口布幔上的字再次一变,正式亮出雅正园的名号和开张时间及地址地同时,唐成也开始四脚朝天的忙碌起来,毕竟园子里从装饰布置到管理章程都是他一手儿经办的,在准备今晚的开张过程中,任何一处出了什么岔子都得请示他去解决。
这几天在长安城中搅出偌大口舌的布幔彻底揭开了所有谜底,满城人众口嘈嘈地议论着七织与雅正园,雅正园与七织也在尽全力准备着迎接今晚地人潮,就是在这样的相互期待之中,时间一点点过去,天色一点点黑了下来。
随着天色黑定,第一位客人上门,唐成终于彻底地得到了解脱,到现在这个时候他该做的都已经做完,此后地一切就该是张亮老板粉墨登场挑大梁了。
唯一就是在微服的李隆基来时,唐成到了特意给他安排的幽静雅阁见了面。
看着忙碌一天下来满脸疲惫之色的唐成,站起身的李隆基第一次重重的拍了拍唐成的肩膀,“一番展布,雅正园未曾开业便已名动长安,连我父王那么深居简出的恬淡人都知道了这么个地处儿,听高力士从宫里传出的消息说,安乐公主也动了心思鼓动着韦后要微服出来瞧瞧雅正园开业的热闹,唐成,你实在是奇才,辛苦了!”。
“总算不负三殿下所托,辛苦点儿值当个什么”。唐成笑答过后皱起眉头道:“韦后真要来?”。
“安乐公主任性刁蛮,韦后难倒还真跟着她一起胡闹?”,雅正园形势如此之好,作为幕后东主的李隆基自然高兴,这一高兴之后竟调侃起唐成来,“安乐公主嫁的是武三思的儿子武崇训,但刚嫁过去没多久就跟夫家的堂弟武延秀暧昧不清,去年武三思父子一死之后倒成全了他俩,爱屋及乌。也就是因为武延秀善跳突厥舞,也好歌舞,所以安乐公主才对雅正园如此感兴趣。不过也好在她没来,要不然就凭安乐那风流宠纵地性子,真要见到唐成你这般才貌俱佳的,难保不生出什么别样的心思来,啊。哈哈!”。
唐成也知道只有亲近的人才会有这样的调侃,否则李隆基若是真对他有生份之心的话,断不会拿自己的堂妹来调侃他,只是累了一天的他对于这种调侃实在是没什么兴趣,恰逢张亮派人来找他,唐成遂也就顺势出来了。
张亮派下人来找他并没有别的事情,只是二韦已经到了想先让唐成认认人。毕竟二韦现在没提这茬儿,唐成自不能主动上去厮见。
这一晚雅正园里地盛况远比唐成预想的还要热闹,不仅提前预备下的雅阁及大堂散座都坐满了人,就连大堂外的场院儿也挤得不堪,这里边大多数都是没接到请柬而不请自来的,饶是如此,还有许多连门都进不来的撵热闹百姓及闲汉拥在雅正园外面不肯散去,纵观数十年来长安各家新开张生意,能如雅正园这般红火热闹的。实可谓是前无古人。
七织也不负她艳压江南地名头儿,这几天吊够了胃口之后,在华服美饰及灯光映衬下满身妖媚淋漓尽致散发出来的她甫一盛装亮相,顿时就搏得满堂如雷般的彩声,饶是这几天日日相见。但这一刻众人瞩目之中的七织之美。就连唐成也觉得刺眼。
天生丽质,脑子里油然冒出这么个念头时。唐成转身悄然出了大堂。
这样火爆的场面,这样艳美的一塌糊涂的七织。满堂宾客如痴如醉地雷鸣彩声,至此,唐成对于今晚雅正园的开业再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眼下正在上演的热闹对于唐成来说在大雅至正园时已经看得太多,包括随后将要上演的歌诗及歌舞也都是他亲手定下的,早就没什么兴趣了;再看二韦兄弟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断不会现在找他叙话,一身疲惫的唐成实在是耐不得大堂里的拥挤,索性出来好生透透气。
大堂外还是人多,唐成索性走地更远往后花园而去,距离大堂渐行渐远,身后的喧闹也越来越远,虽然深冬的夜晚天色冷寒,但披着一身月色的唐成还是很享受眼下的清静与清新地空气,便步缓行之间到了后花园地门口。
正在唐成准备进后花园时,就听门里边有人跺着脚道:“老许,今个儿晚上你家准备好铜盆养冰了吗?别忘了明天可是要吃冰的,要不然明年一年下地闹肚子疼可实在是不值当”。
闻问,另一个守园子杂役同样跺着脚道:“这样的事情谁敢忘了,出门地时候早跟浑家嘱咐过了”。
在唐人的习俗里,没有煮腊八粥这一说儿,但腊月八这天要吃冰却是少不得的风俗,要说程式倒也简单,就是在腊八前一天夜里用洗净的铜盆装井水放在外面养一夜使之结冰,第二天腊八正日里再将盆冰敲碎,全家每人都吃上几块儿,时俗里认为这一天的冰有特殊的神力,吃了之后隔年就不会闹肚子疼。
听到门里边儿的议论,唐成刚刚抬起的脚又于不觉之间原地落了下来,他是个一忙起什么事后就异常专注的人,浑然没意识到时间竟然过的这么快,转眼之间就到腊八了。
腊八一到,再过二十二天可就是过年的除夕正日了。
不管是在一千三百年后,还是在一千三百年前的现在,对于孤身客居在外的游子来说,过年都是一个异常特别的日子。这一刻,远方的家变得如此撕心裂肺的清晰与挠心挠肝的魂牵梦绕。
因着偶然之间听到地这两句话,唐成因雅正堂开业火爆带来的轻松欢喜顿时被冲的一干二净,细算算这一年又是道城又是长安的。且两处呆的时间都长,在家里陪伴家人的时间真是太少太少,尤其是下半年以来更是如此,眼瞅着该是万家团圆的除夕正日也回不去,也不知关山阻隔,远在千里之外的家人该如何思念自己。
自打穿越过来病好之后,尤其是这一年多,自己可实实在在成了整个家庭的主心骨,我没回去。爹娘还有英纨和兰草他们能有心思过好年吗?
“唐大官人!这么晚了,大官人怎么……到这来了?”,偶一探看之间,杂役老许两人看到了在后花园门口呆呆而立地唐成,顿时跺脚声和闲话声都没了。
闻言,唐成摆了摆手,“随意走走。你们不用管我”,说完,他也不等老许两人再说什么,便径行迈步往园内而去。
唐成走到园子里的一处观景亭中后停住了脚步,看着亭外因反射着月辉而显出一片轻柔水光的青松复又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
若是日日守在家中,虽然不用承受与家人的分离之苦,但心中难免总会有不甘心;然则若是为了追寻理想而离家远行。却又不得不承受眼下这般挠心挠肺的家园之思,世事如此磋磨,为何就不能有一个两全之法呢?
早知如此,也许我此次长安之行就该动身的再晚些,虽然一定要走,走之前能多在家里呆上几天也好!世事常常出人意表,谁能料到原想着只是水到渠成地长安之行竟然横添出这么多变数?谁知道要想考中进士实现主政一方的夙愿竟然非要走通太平公主的路子不可?谁又能想到被则天武后称许为“吾家千里驹”的李隆基如今竟然只是个可怜的光杆司令?
最惨的是,在没弄清楚这个之前,自己就已经根据史书所载迫不及待的跳上了李三郎地战车。现如今真是想下都下不来了。因为想实现主政一方的夙愿进而展布理想,不得不想办法走通太平公主的门子,为走通这个门子而见到了李隆基,因为见到了李隆基随即看到了他除了大志之外近乎是一穷二白的窘况,到了这一步的时候。不管是为了自保。是为了理想,还是为了遥望中的大唐极盛之世。自己都不得不竭尽全力的投入进来帮着李三郎增强实力。于是就有了今晚这个雅正园,也就有了费尽心机设计来的与二韦之会。
自打到长安见过贺知章之后。自己所遭遇的事情就像脱缰地野马一样失去了控制,如今在这么个危险的烂泥潭中越陷越深,虽然明确知道科举会在上元节后的二月间举行,但到底什么时候能回去……
这样的分离之思还有多久才是尽头?为什么追寻一个远远算不上太高的理想都这么艰难?为什么世事无常总会横生枝节地不能尽如人愿?为什么都两世为人了还不能随心所欲地叱咤风云,每前进一点儿都得是这样一步一个脚印的踩出来?
妈地,贼老天,如果你一定要这样将世人捏在手里百般挫磨才会爽,才能到达高潮的话,那就来吧,老子他妈地不怕你!
正在唐成无语怒问苍天的时候,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在亭外响起道:“唐成,你在想什么?手攥的这么紧?”。
唐成闻声扭头看去,就见七织笑靥如花的站在亭下,她连身上专用于表演的华服都没换,此时正微微偏着头好奇的盯着他紧攥成拳的手。
淡淡的月光下,俏生生而立的七织曼妙尽现;月华如水流淌过她那缀满金珠的华服,因映照的光线并不强烈,是以华服反射出的光芒也没了适才大堂灯火辉煌下的耀眼,呈现出的是一片轻柔如雾的薄光,在这样的柔光中,七织天生的妖艳也似被水洗过一般变成了另一种更朴素,却更为平易近人的美。
这一刻月光下的七织依旧是美艳不可方物,只不过却不再那么乍眼,而是更多的有了邻家小妹般的亲切。
唐成于悄无声息之中放松了无意间攥起的拳头,“你怎么来了?”。
“你自己说过的话都忘了?既然是花魁就不能让人见的太多,越是这样才越有想头儿?”,口中说着,轻轻拈着裙裾的七织脆笑着走进了亭中与唐成并肩站在一起,“我的歌诗与软舞都表演完了,原想着来问问你我今晚的表现怎么样,但看你这样子怕是连歌诗都没听完,也就不用再问了”。
闻言,唐成笑笑,什么都没说。
片刻后,七织复又道:“唐成,你刚才在想什么?”。
“明天就是腊八了,我在想家人”。
“噢!你家里是怎样的?”。
“我家再普通不过了,父母都是普普通通的农人……”,不知是为什么,素来最不喜欢与人说私事的唐成在今晚却有了不可遏制的倾诉欲望,以至于七织仅仅挑了个头儿,他就滔滔不绝的说了下去,说到了他的父母,他的大病,以及父母为了给他治病卖田卖地卖牲口,甚至差点连自己都卖了的旧事;说到了他大病初愈后上坡锄草时苦抗强撑,手磨烂了,腰疼的都直不起来也不肯叫一声苦的倔强;说到了他与李英纨的相识乃至最后成亲;也说到了他是怎样从村到县,再由州至道的过程。
说到大病时父母卖田卖地卖牲口,最后不惜要卖自身时,在这个夜晚,在一个远远算不上很亲近的人面前,连后世加今生算在一起,十多年里唐成第一次毫无掩饰与控制,肆无忌惮的流下了情感不可遏止的眼泪。随后再说到家里一点点变的好起来时,即便是提及上坡干活手都磨烂了,唐成的语调也是轻快又积极昂扬的,这样轻快的语调一直保持到离家到长安之前,随后就说到了眼下对家的思念以及期盼与家人共度除夕新年的渴望。
七织什么都没说,这时的唐成也没想着让她说什么,随着一句句的诉说,唐成心底由思念而起的愤懑也越来越少,身心也在不知不觉之间慢慢的松快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当唐成终于说完时,沉默已久的七织开口说了一句很古怪的话。
“我冷”。
这话听得唐成一愣神儿,七织再次清晰的重复了一遍,“唐成,我冷”。
“这么冷的天出来,怎么就穿这么少!”,直到这时,唐成才猛然意识过来七织身上这件满镶金珠的衣服虽然好看,但御寒的功效的确是很有限,“赶紧回去”。
“我冷,却也不想回去”,这时,在有些幽黯的观景亭中,七织的眼睛亮晶晶的发着光,还不等唐成反应过来,七织就已钻进了他的怀里,张开的双臂紧紧抱着他的腰,七织把自己整个人都安顿进他外披着的风氅里后才算消停下来,仰起头眼睛眨呀眨呀的道:“唐成,我冷,你倒是把我背后的风氅裹起来呀!”。
温香满怀,佳人在抱,唐成却有些转不过神儿来,这不是在谈家庭,谈人生嘛,怎么谈着谈着……七织就谈到自己怀里了?
人生,真的是不能随便谈
观景亭中的这一幕正巧被将要走近的张亮看了个正着,眼见着突然就拥在一起的两人,张亮真是头大如斗,这也太不是时候了,明显是对七织大感兴趣的三公子刚派自己来寻人,就闹腾了这么一遭儿出来,这……
叹着气摇着头,张亮悄悄往回退出老远后,这才加重脚步放开声音道:“唐成在吗?二位韦将军请你去雅阁叙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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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章 这个唐成咱们要定了
钻进唐成怀里,七织彻底把自己安顿舒服后,微闭着眼睛舒心的吐出一口气来。[3Z中文。null$3z中文]
可惜,还不等她这口舒心的叹气吐匀实,观景亭外张亮的声音就已经响起来了,听到这声音,七织的叹气声就此变了调子,“就跟庙里大和尚们说的俗讲故事一样,只要是才子佳人在月下相会,肯定就会有不速之客不请自来”。
说完这句,七织的头在唐成肩窝处蹭了蹭后,抬头间展颜一笑道:“这呀,就叫天不从人愿”,光线幽暗的观景亭中,七织一笑之间眉眼弯弯,齿白如玉。
单薄的华服后裹着唐成的风氅,七织披着一袭凉寒如水的月色袅袅而去,而唐成则由张亮陪着去见二韦兄弟。
这时雅正园开业仪典上准备的歌舞已经表演到了尾声,二韦正在雅阁中饮酒闲谈,静候唐成的到来。
将唐成带到,张亮与二韦兄弟寒暄了几句后,便识趣儿的告辞而出。
反身关好房门,从这里辞出的张亮径直便到了李隆基所在的雅阁中。
雅阁之中,李隆基持觞而饮,已微有醺然之意。
见张亮只是一个人走了进来,李隆基微微一愣,随即轻摇着手中的酒觞笑问道:“明之,佳人何在?”。
“殿下,此事倒有些不方便处,属下此前也是刚刚知道”,张亮缓步到了李隆基一侧,伸手捧瓯为其续满觞中酒后,微一迟疑之间便将适才观景亭中所见悉数说出。“殿下,你看……”。
“噢,竟有此事”,细细听完张亮所说,李隆基扣着手中的酒觞沉吟片刻后,蓦然哈哈大笑声道:“明之,你曾向本王奏报说唐成自律谨严,孤身客居竟无眠花宿柳之举。今日如何?青春年少岂有不风流的。不过是他眼界太高罢了”。
张亮跟着李隆基的时间也不算短了,素知这个主子风流成性,最是有寡人之疾地,刚才也正是他吩咐自己去召七织前来佐酒,此刻却又笑的如此……,一时间倒让张亮摸不准他的心思了,“殿下的意思是?”。
“明之,我问你。我命召七织前来侍酒之事你刚才可曾于唐成面前说过?”。
“不曾”。
“这就好”,李隆基闻言满是赞赏的点头一笑,“临机知变,明之你做的对”。
大笑之间站起身时,酒意上头的李隆基脚下已是踉踉跄跄,当他端起另一尊满斟的酒觞时,觞中地酒浆漾漾荡荡泼洒出来滴地他手上、衣服上到处都是,对此,李隆基浑不在意。将那觞酒递给张亮后,举觞邀饮之间他已将自己手中满觞美酒一饮而尽,“七织虽美,终不过是藏于内室,游戏于床榻之间一妇人耳;唐成奇才也。似这等贤才凡有志于时于世者谁不宝之重之?妇人与贤才孰轻孰重。似曹阿瞒那等逆国奸臣尚知周公吐哺,天下归心。本王难倒连他也不如?”。
言至此处,酒意上头的李隆基将手中空觞重重往案几上一顿。“蓬”的一响声中,高声道:“为一妇人失一贤才,吾不为也!明之,此事就此揭过,此后便是尔兄当面,也不得提起半句”。
闻言,大感振奋的张亮放下酒觞,退步之间拱手深揖作礼的宏声道:“轻妇人而重贤才,殿下英明如此,大志必成”。
正值张亮与李隆基言说七织之事时,另一间雅阁中的二韦兄弟也悄然交换了一个眼色。
长身玉立,容貌俊挺,这个唐成虽然年轻的让人意外,但他双眼中透出的凝炼沉稳就连而立之龄地人也有不如,即便是他在明确知道身前坐着的自己两人都是位高权尊时,二韦也没能从唐成的神色中看出半点不自然来。
没有受宠若惊,也没有意图钻营的急切,总之在以往那些行卷士子们身上看到的一切让他们鄙薄不已的表现,唐成身上都没有。他就这样对面而坐,坦然自在的面对着二韦兄弟的注视。不远千里赴考京城,唐成在二韦的眼中自然是算不上富贵得志,但与此同时,真个见面之后,他们才发现眼前这个唐成也绝无预想中地落魄之态。
这样的容貌与气度俱佳的少年后进实在极易引人好感,更别说韦睿早对他的才情有了先入为主的欣赏,“雅正园今晚地开业仪典能有这般热闹,朱雀街口那招引万人空巷地布幔实是居功至伟,听张明之所言,此事便是出自你的主意?”。
“是”,唐成颔首已应,“后学孟浪之举,让二位大人见笑了”。
“好一个孟浪之举”,韦播接过了七弟地话头,饶有兴趣的问道:“你是怎么想出这么个主意地?”。
闻问,唐成略一沉吟后笑答道:“当日闻知明之先生要开这雅正园,后学因就想着能用事其中,无奈却又寻不到什么可效力处。想的急了索性就将整个园子的营运操作悉数厘清了一遍,最终后学想到了一个问题”。
“噢,什么问题?”。
“庭院楼阁建好,各色所需人员皆备,当此之时,雅正园,甚或任何一处经济营生开业时最重要的是什么?”,面对兴致盎然的二韦兄弟,唐成自问自答道:“以后学愚见,最重要处莫过于如何广而周之,知者越多,来的人自然就会越多”,说到这里,唐成微微一笑道:“就是好酒也怕巷子深嘛”。
唐成说的道理极其简单,二韦自然明了,倒是韦播听了唐成的最后一句话后,错愕之间忍不住笑出声道:“好酒也怕巷子深?这话听着倒新鲜”。
“一样是好酒,另一样则是中酒,好酒深藏巷中,中酒则当垆卖于闹市,旬月之间,中酒所卖之量必将远超好酒,而其声名也必将远超好酒,缘故何在?非酒质不胜,实是地利不如,知者不众也”,唐成解释了这几句后,微微一笑道:“其实,世间事又何止卖酒及雅正园如此?自古至今人们为何汲汲难忘情于伯乐?以后学想来不过是因为伯乐能发现好酒于深巷之中,并借自身之声名使之周知天下罢了。”
“你这说法古怪,但本将军却实在不能说你是错”,短短的几句交谈,别的且不说,至少唐成这一反常人的思维方式与自成一家之言的说辞实在让人大感兴趣,韦播哈哈笑着点头道:“你接着说”。
“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同理,若想做好一件事,若要做好一件事最重要的就是需得先辨明做好此事的关键所在。后学既已找到雅正园开业的最关键之事后,要做的就不过是想法子尽量引起更多人的注意力罢了”。
“这就有了布幔?”。
“是”,迎着笑问的韦睿,唐成也笑了起来,“其实布幔并不重要,即便不用布幔,自然也有别的广而周之的办法,譬如将这城中的乞儿都集中起来,再将雅正园开业之事编成唱词广为传唱,再譬如将雅正园开业的消息绘图于各车行的马车上,如此种种都可以达到目的。”
说完这些后,唐成收住话头,尽敛脸上的笑容正色道:“辨明行事之关键之后,着力所求的便是结果,只要能达到目的,手段运用自可穷通变化,二位大人,未知后学所说的可对?”。
同样敛了笑容的韦睿再次将唐成从头到脚仔细看了一遍,比之刚才初见,他这次看的更多了三分细致,而双眼中的欣赏之意也更多了几分。
“说得好”,看过七弟的神色,韦播扭过头来突然道:“唐成,我兄弟刚接了新职司,手下正乏人可用,你便过来如何?”。
二韦兄弟出了雅正园,车夫抖缰一挥,装饰华丽的马车随即便平稳的驶出园子直奔朱雀大街而去。
“五哥,你觉得那唐成如何?”。
“是个可用之人”,想到唐成所说的那些闻所未闻的话语,韦播已是又笑出声来,“至少这小子对我的脾胃”。
“是啊,现在总算不担心那布幔之事是他碰运气撞上的了,结合此事再仔细思量思量他适才所说,这是个会办事也能办事的人,实不可与那些整日只会夸夸其谈的无聊士子们同日而语,在这一点上弟弟我自诩不会看错人”,言至此处,韦睿自负的一笑,“更难得的是无论他的容貌还是风仪气度皆是上上之选”。
说到这里,韦睿扭过头来道:“五哥,我记得你在山南东道观察使衙门里有人吧,传书过去好生盘盘唐成的底,给那人交代清楚喽,事无巨细,一点一滴都不能漏”。
“这事好办,倒是张明之那里怎么说?”,韦播不以为意的摇了摇头,“这个唐成看着挺灵便的,怎么这事儿上倒犯了死性,张明之不过就是个商贾,能对他有多大的恩情?还非得让他点头才成?要我说咱们刚才就不该急着走,就便儿找张明之把这话说了就是,不过就是要个人罢了,他张明之还敢不给?”。
“五哥,懂得知恩必报,对于咱们来说,唐成这样的死性可是好事啊!至于找张明之说话,好事不在急上,且等盘清楚了唐成的底细后再说”,言至此处,韦睿一拍韦播的臂膀道:“五哥放心,只要他没问题,嘿,这个唐成咱们就要定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唐成,真君子也!
在雅正园门口目送二韦的马车去远之后,唐成微微一笑转回了园子,进门后走不多远,倒正好碰上酒意醺然的李隆基被张亮送了出来。[3Z中文。null$3z中文]
“宾客盈门,彩声如潮,只看今天的开局,雅正园兴旺可期”,带着浓浓的酒气,李隆基半拍半扶着唐成的肩膀笑说道:“唐成,这些天辛苦你了,从明个儿起好生歇歇,别累坏了身子”。
“辛苦些倒没什么,只要三殿下满意就好”。
“满意,当然满意,唐成啊,刚才本王还在跟明之说起,也不知你这脑子是怎么长的,行事总是出人意表却又能把事情办得圆满。明之还说兵法有云:以正合,以奇胜,凡能用奇的都是名将,唐成你有名将潜质啊”,说到这里时,半扶着唐成肩膀的李隆基边往外走,边哈哈而笑。
李隆基笑过之后抬手拍了拍唐成的肩膀,人也靠的更近了些后温言道:“所谓才子风流,你一人孤身客居京城,实不必太过自苦,七织绝色妖媚,倒正好是一解中夜寂寞的良伴”,言至此处,李隆基偏过头对张亮道:“明之,此事就交给你了,这些日子若是不便且让七织再坚持些时候,趁着这个时间派人出京物色合适的顶替人选,等人选定之后就安排七织渐次退出来,也好专心侍候唐成的饮食起居。明之,就让你我来成就了这段才子佳人地风流佳话”。
“殿下放心。这事我明天一早就办”,张亮点头答应之后,还刻意笑着向唐成一拱手道:“恭喜,恭喜”。
“殿下好意……”,说话之间。几人已经走到了李隆基的马车前,唐成刚刚开口,只当他是脸薄不好意思的李隆基有些踉跄的挥了挥手。“罢了,罢了,此事无需多言,本王做主就这么定了”。
说完,酒意上涌的李隆基抚着额头上了马车,见他一副醉意涌涌地样子,唐成倒不好再说什么了。
李隆基上车坐定之后,眼瞅着御手正要策马前行时。又想起什么的他伸手挑开了车窗的帘幕用发干地声音道:“倒是有件事差点给忘了,唐成啊,眼见年关将近而进京赴考的贡生们却只能孤身客居京城,镇国公主有意广邀各地乡贡生中佼佼者设一文会,时间就定在后天,你好生准备一下,介时随本王一同赴会。以你的风仪才学,再有本王着力荐之,上元节后的礼部科试自是水到渠成”。
这话说完。重重打了个酒嗝儿的李隆基摆摆手,马车辚辚而去。
送走李隆基,张亮扭过头向唐成问道:“怎么样?二韦兄弟说什么了?”。
唐成自打到京看过贺知章之后,就在想着科举额度的事情,但听到李隆基刚才说的消息后。他反倒没了预想中的兴奋。
这事儿来地太不是时候了!刚联络上二韦兄弟却又得着这样的消息……想到这里。唐成也没顾上答话,先开口问道:“明之。你可知道韦氏家族对太平公主是个什么态度?”。
“敬而远之吧”,张亮沉吟了一会儿后又道:“嗯。就是这样,现如今两边是谁也不得罪谁。公主偶有所求,韦后一次也没驳过,反之亦然,虽众所周知韦后于私德上有亏,但公主从不曾对韦后指摘过半句。年节里双方礼来礼往酬答的也很是热络,至少在面上看来这姑嫂两人处的极好。但私下里……”。
嘿嘿一笑过后,张亮边走边继续说道:“公主殿下跟咱们王爷还不一样,咱们王爷不预政事、性子恬淡可谓是满城皆知,韦后对相王爷是再放心不过的。而公主在先朝就有志于皇太女之位,后来虽然见事不可为收手极快,那番心思却瞒不住人,韦后焉能不知?但是知道也不好办,今上能从房州回京重继帝位全仗的是昔日张柬之等五王的宫变之功,在那次诛杀张宗昌等人的宫变中公主是立有大功的,镇国地封号正是由此而来;就不说这个,公主在前朝时就开始积蓄实力直到如今,这么些年下来不论在内宫还是朝中及地方,其经营起的潜势力到底有多大谁也不清楚,韦后既有别样心思,那至少是在得手之前,她对于镇国公主除了安抚实无第二条路可走。但越是如此,心中难免对太平公主的忌惮也就越深。”
其实不用张亮说这么透,唐成已经完全明白。这两个女人都是心野要当皇帝的,但皇位却只有一个,这要是能处得好才是怪事儿!现在表面上的好不过是相互忌惮地结果罢了,但私下里……私下里也没啥好说,这不,太平公主不是已经开始准备宫变了。
只是如此以来就让唐成难受了,这个眼见着唾手可得地科举额度到底要还是不要?太平公主在礼部保持影响力已经很多年了,依着现在的形势,韦后在正式登上皇位之前肯定不会另外树敌地得罪太平公主,这也就意味着她不会插手到科举的事情上,要想得到今科地额度就必须通过太平公主。但另一方面,太平公主之所以在礼部科举的事情上如此上心,其目的自然是借助这条重要的渠道为自己扩充实力,这就跟后世科举中的座师与门生的关系类似,凡是能得着这样额度的,必然是被太平公主欣赏的,在别人眼里自然而然也就成了太平公主一党。
太平公主在长安经营多年,而韦后从房州回京却不过三两年的时间,正是这样的现实造就了眼下匪夷所思的局面,分明是身份地位更高的嫂子却奈何不得小姑子太平公主。暂时只能任其把持着朝廷地选材机构,而太平公主也借由这个途径稳步扩充着自己的实力。
难受,真难受!要额度的话就没了二韦兄弟的信任,后面设想好的事情自然也就没法做了;但不要额度地话,直接损失的却是他自己的核心利益。任谁碰上这样地两难选择都得头大如斗。
张亮说完之后许久不见唐成的回应,诧异道:“唐成,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是要鱼还是要熊掌”。唐成苦笑着摇了摇头,也没瞒着张亮的将为难处说了出来。
张亮清楚知道唐成刻意接近二韦是另有所图,至于他图谋的目的自然是为了三殿下,而今这样的事情与他的科举前程矛盾在一处时,尽管张亮心中的倾向性非常明显,却不好直接说出来。
沉默之中,张亮也跟着叹了一口气。
顾全大局这四个字说来容易,但真个面临着为这样地选择做决断时却是极难。张亮沉默,唐成也自无言,两人默默的走了许久,眼见着已到了设在一处偏院儿中的宿处时,唐成猛然收住了脚步。
随着唐成突然停步,张亮心中“咯噔”的一跳,他知道唐成已经做出了决断,但他却又真的很怕听他决断的结果。兄弟两人皆是李隆基的心腹,既然他知道了这件事情。无论唐成做出怎样的选择,他张亮都会将之禀明三殿下;但与唐成这么些日子相处下来,作为绍介人,同时两人间配合默契的他与唐成也有了很深地朋友之谊,万一唐成做出的选择是他不愿意听到的那一个……他说还不是不说?
不说就是对三殿下的不忠。但若说了则又是对唐成的不义。忠是公,义是私。公私难以兼顾时,他又该做怎样地决断与选择?
心中一跳地张亮也猛然停住了脚步。双眼紧紧着落在唐成身上。
“月有阴晴圆缺,世事古难两全”,站定身子的唐成仰头静静地看了看散发着清辉的上弦月,挺腰振胸之间长吐出一口气道:“罢了,今科不中还有明年,三殿下地事情要紧”。
听得唐成这句带着淡淡遗憾的话出口,张亮于心底也悄然长吁了一口气,还好,这下他总算不用在忠义之间两难抉择了。
事情既已有了决定,唐成心里也松快了许多,“天色已晚,明之你也是累了一天的,就早点休息吧”,说完之后,他也不等张亮再说什么,转身便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张亮一时倒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唐成有才华,有能力,同样也有路子,借由杭州市舶使郑凌意的路子,他本可以轻而易举的获得上官婉儿的信重,但是他没有!
在方今复杂多变的局面中,他义无反顾的选择了力量最为弱小的三殿下,自从那一刻起,他便竭尽全力的为了三殿下的事情而奔走,不叫难,不叫累,甚至不惜放弃对于一个士子来说最为重要的金榜题名机会……
心神转动之间,张亮油然想起了当日唐成在他面前吟诵骆宾王《讨武氏檄》时的情景。
“试看今日之城中,竟是谁家之天下?”,“一黄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当日吟诵到檄文中这些脍炙人口的名句时,唐成虽然与他远隔数步,但那股勃然而出的忠义懔然之气却扑面而来。
当今的朝局又与前朝是何等的相似!
这样的表现,今晚的牺牲,看着唐成渐行渐远的背影,张亮想起的是前朝那许许多多如骆宾王一般投奔向徐敬业的士子们,他们何尝不知道徐敬业的实力远不及伪朝称帝的武后?他们又何尝不知道此一去的结果或许就是身首异处,家人株连?但是,他们还是去了,不惧生死,义无反顾的去了。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君子当有所不为,有所必为。
唐成,真君子也!
心中浮想联翩,以至于张亮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唐成的遗憾,眼见着远处的唐成已经推开房门时,他才匆匆喊了一句道:“唐成,后日公主府地文会你还去吗?”。
“去。为什么不去?”,唐成手贴着房门侧身过来浅浅一笑答道:“我在公主府越失意,二韦岂非越欢喜?”。
雅正园一炮打响,第二天正式开业时当真是车马如簇,门庭若市。作为园内头牌清倌人的七织或歌或舞,或见客清谈,当真是忙碌的不堪。就连白天里她也要忙着排练新的歌舞,至少是在眼下再没一点儿空闲的时间了,如此以来她连跟唐成多说几句话地功夫都少有,更别说找唐成谈谈人生了。
忙起来日子过得就快,转眼之间到了文会正日。早晨起来之后,唐成本想着到相王府等候李隆基同行,不料他还没出门,李隆基已提前派了长随过来言说三殿下有吩咐。请唐先生便在此等候,不用多费劳累前往王府。
唐先生!听到随从这个称呼,唐成点头之间玩味的笑了笑。
约莫着半个时辰之后,李隆基郡王仪制的毡车到了,雅正园所在与太平公主府并不顺路,显然他这是特意绕道过来地。
唐成上车时,七织也上了她那辆特制的华美葱油小车跟在后面,作为当前长安城中声名最盛的歌伎,早在昨天公主府就已来人邀其前往今天的文会表演。
上了李隆基硕大的毡车中后。唐成明显感觉到他看自己的眼神儿跟以前相比又有了不同。
“唐成”,本想要说什么的李隆基叫出名字后,微微一顿后笑说道:“唐成,称呼你时总这样叫名字既不合仪度,也实在是太过随意。总还得有个字才好”。
“这事儿明之也跟我说过几回了。只是号虽能自取,字却不便如此”。唐成说到这里时,看了看李隆基后笑说道:“取字以长以贵为佳。殿下青春正盛,虽然说不得长,但身份却是尊贵。左右不过是个称呼罢了,便劳殿下给取一个如何?”。
李隆基刚才说出那话时其实便已存了这样心思,有这么好笼络人心的机会,放过不用才是傻子。难得唐成又凑趣儿,直引得他哈哈一笑,“如此,本王就为你选一个就是”。
说完,李隆基煞有其事地从车中小书架上取下那册缎书的《尔雅》翻阅,随即又一脸郑重的沉吟了良久之后,这才开口道:“至满则溢,至刚则折,大成易亏,唐成你这名字取意太满,正该以字补之,亏与缺同义,依本王之意,就取做无缺如何?”。
“无缺?”,闻言,唐成悚然一惊,靠,莫非冥冥之中真有天意不成?这个字取得也太他娘巧了吧。他穿越来唐之前的名字可就不叫唐缺?
“怎么,不好?”。
“好好好,再好没有了”,醒过神儿来的唐成连连点头道:“就用这个,就是这个了”。
自打两人见面以来,唐成就始终是凝炼沉稳,自信从容的样子,李隆基何曾见过他如此失态?此番见唐成分明是一副大感满意的样子,甚是自得的李隆基忍不住畅快的笑出声来。
唐成却没理会李隆基地笑,口中顾自碎碎念道:“唐无缺,唐无缺,唐缺”,嗯,虽然还有一字之差,但打小儿就已惯熟的那种感觉还是回来了不少。
看到一直都很沉稳的唐成露出眼下这般淘气孩子的模样,李隆基笑的愈发自得了。
这一笑地时间且是不短,李隆基终于笑得尽了兴之后,敛起脸上笑容正色道:“无缺今日不负本王,若本王能得祖宗福佑,俟异日事成,本王亦定当不负于汝”。
“殿下言重了”,唐成说到这儿后,一顿之间微微笑道:“真到那日时,若殿下再说起此事,我就少不得要谏上一本了”。
这话听地李隆基一愣,“噢,这是为何?”。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真到那日,则我现在做的就都是份内职司,何来负不负之说?天子无私情,岂能以天授神器记酬于私情?介时便是一介草民闻听此言也不得不谏之”。
听完这话李隆基看着唐成久久无语,最终伸手过来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一刻毡车里地气氛实在是古怪,两个男人之间把气氛搞的这么欲语还休的充满了暧昧,实在令唐成很不习惯,遂忙转了话题,“殿下这些日子是怎么去的公主府?”。
“自然不能这样乘着毡车去,多是便服而行,不瞒无缺你,本王就连进公主府走的也是下人们用的侧门儿”,李隆基自嘲的笑了笑,“本王现在实是不能张扬啊”。
李隆基这短短的几句话里五味杂陈,无奈,屈辱,愤懑,不甘等等都有。因着他的身份,唐成自然能理解,“殿下不必介意,孟圣曾言:吾养吾浩然之气,可以忍可以辱,更可以发,一发则天地为之色变,殿下如今正是潜龙在渊,一时之忍跟将来的飞龙在天比起来又值当得什么?”。
“无缺,你实在是很会说话”,闻言,李隆基展颜一笑,“今日文会上本王就不在众人面前为你绍介了,不过这样的机会若不见见公主也委实可惜,这绍介及面见的事就放在私下里吧”。
说到这里,扭过头来又仔细看了看唐成的李隆基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之间脸色变得有些古怪……甚至是暧昧起来。
自从初嫁的薛绍死于狱中之后,自己这个姑母在男女之事上就变得极为放纵,且他最喜欢的还就是容貌俊美的少年,当年的莲花六郎张宗昌兄弟就是典型的例子,且随着年纪渐长到了如狼似虎之龄,这癖好愈发的厉害了。唐成才华、容貌及风仪无一不是上上之选,年龄也极是合适,若是面见时万一……
无声想到这里时,李隆基摇了摇头,希望不要如此才好。
没过多久,毡车便已驶进了中门大开的镇国太平公主府。
第一百九十二章 打人专打脸
公主府第连天起,势压半城接云宇。[3Z中文。null$3z中文]
镇国太平公主两朝显赫,其府第历数十年悉心经营早已是鳞次栉比,尽占大半坊之地,华美豪丽处几与内宫不遑多让。
唐成与李隆基结伴而入公主府,途中掀开身边的车窗帘幕见到这一片屋宇连天,飞檐勾斗的景象,饶是他从后世穿越而来也不免看的有些发呆,公主府太大了,跟眼前这府第比起来连安国相王府也算不得什么了,至于后世里的那些所谓豪宅别墅就更别提了。
透过车窗看去,此刻的公主府除了房子多之外,多的还有年轻士子,车窗外一个个身穿青衿儒服的士子或独行,或三五成群的由门房处向内院走去,这些士子边惊羡于眼前辉煌壮丽的府第,边对路过的毡车投来兴致盎然的目光。
身为读书人他们自然知道唯有正三品以上才有资格乘坐毡车,再想想公主府的仪制,非王爵以上者不得驾车直入二门,那眼前这驾毡车里的又是那位王公亲贵?
这些赶往京城应考的士子来自四方之地,此前在地方上见到个学正都是大感荣幸,若再蒙刺史接见那简直就是祖坟冒青烟儿,很值得写几篇文章以兹纪念并传诸子孙的了。此刻身居帝都,受公主之邀前来做客,王公亲贵的马车就在身边咫尺而过,置身这样的如梦似幻的荣华盛境,恍然之间就觉得自己似乎也是荣光出息了很多,目睹唐成乘坐的毡车从身边过去时。这些人几乎都下意识的挺直了腰,抬高了头。
“殿下看看外面”,手中撩高车窗帘幕,唐成回头向李隆基笑道:“今天来参加文会地至少也有两百人,十中取一,公主借这一个文会就将今科士子中的佼佼者给一网打尽了”。
李隆基看着窗外那些结伴奔走于公主之门的士子,看着这些士子们故作矜持下掩饰不住的兴奋。幽幽声道:“公主这般作为已不是一载两载了,而今在皇城各部寺监中,公主一纸拜帖甚或比天子诏书更为有用,这般情势实非无因。其来有自啊”。
唐成闻言点了点头后浅浅笑道:“昔日先太宗皇帝临朝时,于某次科考正日曾登上皇城朱雀门观考,目睹城下士子涌涌而至时,太宗皇帝曾放声笑曰:天下英才今日尽入朕之囊中,公主此举实是尽显太宗皇帝之遗风”。
以女子之身的太平公主与开国太宗皇帝相提并论,唐成的这番话实在是很犯忌讳,他刚说完,李隆基的眼神就从窗外收了回来,如钉子般紧紧着落在他身上。
在李隆基灼灼地注视中。唐成脸色没有半点变化,他没有刻意去看李隆基,只偏头望着车窗外来来往往的士子缓沉声音道:“路漫漫其修远兮。必将上下而求索。此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若要再现先太宗皇帝之伟业,成就我大唐极盛之世,殿下其路也远,其行也曲呀!”。
“其路也难,其行也曲!”,李隆基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一时硕大的毡车内便只有他那愈发低沉有力地喃喃自语声:“此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不一时毡车便到了公主府二门处,车子刚刚停稳。已有在门口等候的公主府属官迎了上来。
“无缺,既然不便于大庭广众之下为你引荐公主。那你就先往后花园,待本王见过公主安排好私下面见之事后自会有人来唤你”,恢复如常的李隆基向唐成交代了一句后,迈步下车由公主府属官陪着去了。
唐成前日便知有今日之会,因是邀约人太平公主的身份显赫,唐成也与其他前来赴会的士子一样在穿着上没有太过随意,同样的一身道学中青衿儒袍,待他下车走进士子群中后,顿时便泯然众人矣。
穿二门过三门,在路边公主府下人的导引下,唐成与其他士子一起走进了位于府第最后部的一处跨院中,这处跨院的主建筑就是一排多达五间地厢房,这五间厢房平日里以厚重的深色布幔隔开成不同的房间,及至遇到今天这样地事情时再收起布幔,一排五个房间连贯为一就变成了一间阔大的厅堂。
唐时正处于分食制向合食制的过度时期,家人在一起时多是围聚一席如后世般合食,但像眼下这般正式的聚会宴饮则还是循着春秋礼法分而食之,唐成走进房中时,就见整个大厅中早已整整齐齐布置好了分食所用的小几,其中许多小几上已有士子安坐。
向侍候的下人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后,唐成便被带到了靠近前排地一处窗边。
唐成循着其他士子地样子在矮几前的毡毯上半跪而坐,这种坐姿在电视里看着还没什么,到自己亲身实践时可实在是难受地很,他又不像其他那些自小读书的士子们一样经过专门训练地,跪坐了没一会儿后,小腿及脚后跟就酸麻起来。
“靠,请人赴宴连个凳子都不给”,低声抱怨了一句后,再不想活受罪的唐成索性舍了这见鬼的半跪而改为盘膝而坐,正式的宴饮场合半跪而坐乃是自春秋时传下的古礼,身为读书人的士子在这样的场合更应凛然遵行,唐成这异常的举动一出,顿时引得旁坐者纷纷侧目。
“这是那里来的狂生?镇国太平公主府都敢如此失礼?”。
“克己复礼,此至圣先师之谆谆遗教,身为士子而如此肆意,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哪!”。
尽管旁边的议论声清晰可闻,唐成也没改姿势,看就看吧。有什么呀!腿脚舒服不舒服自己知道。与其等会儿文会开始后扭来扭去的失礼,还不如现在先坐舒坦了再说。
厅中地议论没持续多一会儿就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了,顾自看着窗外后花园的唐成诧异扭过头时,便见另一侧的厅外正有一队女乐盛装而来,正是她们让厅中等待开席等的无聊的士子们转移了注意力。
“看看,领头那个梳望仙髻的就是艳压帝都地花魁梁盼盼”。
“她就是芙蓉楼的梁盼盼?果然是面如芙蓉眉如柳,好一个风流娇俏的花魁娘子”。
“梁盼盼是美。但终归是年纪老大了,诸位再看看她后面那个小娘子,这才是真正的天然一段风流”,这声音言至此处“啧啧”赞叹了两声后。复又续道:“若论今日城中花名之盛,还得首推这位青春正盛地雅正园七织”。
唐成随着这议论扭头看去,便见着正拾裙而入厅中的芙蓉楼梁盼盼,这个艳名四播的花魁果然是貌美如花,更难得是她全身上下都透出一股子娴静温婉的风情,使其整个人看来楚楚风致,我见犹怜。
与梁盼盼的楚楚风致比起来,七织则是美的张扬,她那天生的妖媚与青春活力结合形成的逼人艳光恰如锥入囊中。想藏都藏不住,虽然她是被安排在梁盼盼之后,但当厅中人一注意到她时。几乎是在瞬时之间她就成了满厅的焦点。
这世上还真就有心灵感应,恰在唐成随着众人注目七织时,刚刚走近厅中地七织扭头之间也看到了他,四目相对之间,手中轻拈裙裾的七织眉眼流波的嫣然一笑。
七织含情而笑更添美态,随之而起地便是厅中一片低声赞叹。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臻首蛾眉。彼佳人兮!”。
“一笑倾城,梁盼盼之后长安三分春色必为其独占两分。异日金榜题名之时,若得此女携手冶游。方不负人生得意。”
耳听到众士子兴致盎然的议论,唐成忍不住嘲讽的一笑,这些人还真可笑,自己未曾半跪而坐便引得他们斥之无礼,而他们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女子品头论足却自诩风流,这样的“礼法”去他娘的不要也罢。
看着七织眼中神采灼灼,唐成略一寻思后就明白她是为了能与梁盼盼同台较技而兴奋,唐成摇摇头懒得再听那些无聊士子的议论,只是笑着向七织翘了翘大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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