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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93 高月(当代)
黑衣大食建国已经快五十年了,他们这一代是无法体会父辈们创业地艰难。他们是在深宫里长大的金丝鸟,受过良好的教育,在才学和气质上远远不是他们底层出身地父辈们所能比,但他们身上的缺点也是显而易见的,骄傲自负,高贵而无法承受挫折,敏感且多愁善感,与其说他此次东来是和吐蕃谈判,不如他的真正目的是来东方写他的见闻录。
阿罗斯的拒绝在张焕的预料之中,从达摩驮都地口中,他知道了这个吐火罗总督地一点情况,五十余岁,曾在西方征战多年,他放纵士兵抢掠城市,却又能一声令下命正疯狂的士兵们立即收手,仅从这一点便能看出这个大食统帅地控兵能力。
打败大食,张焕并没有什么疑义,毕竟他的兵力占优,毕竟他拥有这个世上最犀利的武器,但如何尽可能地减少自己的伤亡,甚至让关英能顺利在碎叶立足,这才是张焕必须要考虑的问题。
那么,眼前这个年轻气盛贵族能不能成为这次战局的关键人物呢?
“亲王殿下,我们东方先贤还有一句有名的话: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想,这就是阿罗斯将军不肯撤军的真正原因。”
精通汉语的阿明当向导去了,给他们做翻译的是另一个粗通汉语的大食商人,他显然不能正确理解孙子兵法的精髓,便简单地将字面意思翻译了过去,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就变成了:大将只要不在巴格达,只要有军队在手中,他就不会理睬哈里发的命令。
张焕原想是暗示阿古什,可无心插柳柳却成荫,翻译直白的意思一下刺痛了阿古什敏感的心,他脸色大变,腾地站起来,冷冷道:“张将军,我们大食的将军是绝对服从哈里发的命令,请你不要妄加猜测。”
说完,他挺直了腰,骄傲地向帐外大步走去,翻译结结巴巴地将他意思表达出来,张焕望着他的背影,微微一笑,轻轻地摇了摇头。
当天晚上,阿古什便在十几名随从的护卫下离开了唐营,返回疏勒。
唐军继续西行,最后在距离疏勒约两百里的一个小镇驻扎下来,等待着战机的到来,张焕随即又派曹汉臣为巡游将军,率三千轻骑去探察大食军南归的道路。
此时已经九月中旬的深秋时节,太阳黯淡了,自然界萎谢了,金黄的颜色正慢慢褪去,在寒冷的早晚霜冻之下,大地一片萧瑟,不时有一只黑鸟掠过头顶,刺耳地嘎嘎叫着,似乎在告诉人们,冬天就要到了。
从春天出征,近二十万唐军在安西度过了将近半年的时间,随着年关将至,思乡之情开始在将士们心中萌生,九月二十日,宣仁七年的第一场初雪悄然覆盖了安西大地。
这天早晨,四野白茫茫的一片,万里无云,积雪被脚踩得嘎吱响,枝头挂起了粉红的霜花,一队唐军骑兵从远方而来,护送着后勤辎重队抵达了唐军大营,行军司马郭士奇带来了数万石粮食,这是很正常的粮草运送,但这一次后勤运送,却又有和往常的不同之处。
裴明远再一次从陇右而来,不仅带来了将士们的家信,以及大量的冬衣,他还带来了朝廷剧变的消息,一个月前,皇帝李邈已驾崩,追庙号为悯宗,崔小芙在裴俊的支持下立李勉之孙李延为新帝,改年号为永安,现在是永安元年。
大帐之内,张焕脸色严峻,他背着手来回地踱步,这件事来得很突然,不过,他也明白这是崔小芙下的手,赶在安西战役结束前再立新君,以便她重新开始执政,新君才两岁,也就是说她还要垂帘听政十六年,张焕冷冷一笑,她打的如意算盘确实不错,赶在自己回去之前让生米做成熟饭,他不由哼了一声,又问道:“裴相国可有派人来陇右?”
站在一旁的是他的几名心腹大将,而从中原赶来之人除了裴明远外,还有另外一人是从长安而来,他便是门下省左拾遗李须贺,也就是那个向往繁华大唐而不肯归国的日本留学生。
他是以回日本探亲为名私自前来安西,他带来了元载的一封信和大量关于皇帝驾崩的内幕消息。
见张焕发问,裴明远立刻躬身答道:“回禀都督,在皇上病重期间,裴相国曾派卢侍郎来陇右商议立新君一事,我们五人以事关重大为由,没有表态,同时已下令各地驻军戒备,以随时待命。”
张焕点了点头,“你们做得很好!”
他慢慢走帐门,望着帐外灰蒙蒙的天空,不由轻轻叹了一口气,“打完这一仗,就该是回去的时候了。”
卷三 纵横宦海——卷七 入朝 第三百二十二章 安西战略(十二)
青海长云暗雪山,
孤城遥望玉门关。
黄沙百战穿金甲,
不破楼兰终不还。
永安元年九月下旬,一支孤独的唐军在数百里荒凉的戈壁和山地间穿行,关英睁开疲惫而通红的眼睛,艰难地望着前方连绵不断的山岭,他们已经迷路了,向导阿明在穿越托云山口最后一座山梁时,不幸失足跌下了悬崖而粉身碎骨。
失去了向导并没有阻挡住唐军前进的决心,他们依靠一路上丝绸之路的遗迹和路边的白骨,毫不畏惧向北而行,但他们并不知道,从托云山口到碎叶不能直行,必须沿着边缘的戈壁滩弧线绕行,以避开山地的阻拦,而阿明生前画的草图却偏偏没有标出这一点,使唐军最终走上了歧途。
他们已经整整走了六天,才走出三百余里,这里的地形并不是他们所想象的一望无际的戈壁,而是连绵起伏的山地,这里气候干旱,没有森林和河流,在山间的盆地里大多是长满了灌木丛的砾石地,山上是光秃秃的一片,没有大树和绿色。
关英在压力和焦虑中病倒了,他的嘴唇燎起一串大泡,眼窝深陷、颧骨凸起,使得他原本就瘦小的脸庞几乎变成了一个骷髅头。
其他的唐军将士也是一样疲惫,尽管行军异常艰难,尽管他们看不见前路,但在唐军们疲惫的眼睛里都没有一点惧意,也没有人埋怨。他们是要去收复大唐整整失去了近四十年的碎叶军镇,一种为国报效地精神在支持着他们的意志。
大军下了山梁,来到一片平地上,关英停下战马,打手帘向远方眺望,远方依然是灰蒙蒙的群山和笼罩着山岭的雾气,天快就要黑了,一阵阵寒风刮起漫天的尘土向唐军袭来。
关英叹了口气,“大家就地驻营吧!明日再走。”
唐军们纷纷下马。大军便在两座山梁间的盆地里扎下几百座营帐,关英坐在一块大石上,用毯子将自己的身子紧紧裹住,现在最严峻的事情并不是迷路,而是他们快要断水了,已经三天没有看见一条河流,他已经拼命节俭,但还是只剩下半袋水,别的弟兄也可想而知了。
“关将军不要着急,大不了我们就喝马血。总归是天无绝人之路。”一名叫严云地都尉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
关英摇了摇头,他忧虑地说道:“我真正担心的不是这个,我担心是迟迟赶不到碎叶,误了都督的军机啊!”
严云沉默了,他们已经行军六天了,按照原计划,他们应该接近碎叶城,但现在他们连去碎叶的路都还没有找到。
“火光!”一名士兵忽然指着远方大叫起来,紧接着许多士兵也跟着高喊起来,“是火光。天啊!我们有希望了。”
关英腾!地站了起来,毯子滑落下地也顾不得拾起,他也看见了,在远方数里外的山梁上一团火在熊熊燃烧,也黑夜中是那么明亮,是那么让人充满希望。
“我去看一看!”严云十分诧异。对方应该看得见他们驻营。却并不惧怕,这是为何?
“严将军,不要吓着他们!”关英连忙在他身后大喊。
“放心吧!我有数。”严云带着一队士兵飞快地向火光处奔去。
约半个时辰后,士兵们抬着一名受伤男子飞奔而来,将他抬进营帐,请随队的军医治疗,这时,严云对快步来的关英笑道:“难怪他要点火。他原来是被狼围住了。在向我们求救呢!”
“他伤得重吗?”这是关英最关心的事情,这个人可是他们唯一的希望了。
“还好!他从石头上跳下。好像只摔断一条腿。”严云笑了笑,又补充道:“他说地是突厥语,我能听得懂。”
“我也能听懂呢!”关英急忙声辩道,就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也会一点突厥话似的,他焦急的神态引起了周围唐军一阵会心的笑声。
关英挠了挠头笑骂道:“他奶奶的,你们居然敢嘲笑主帅?”
哄笑声却更加响了,艰难行军六天,直到此时,唐军们才终于舒了一口气。
次日,那名被救的男子终于醒了,他叫做图尔克,就是热海旁边的贺猎城人,听说有人在这里找到了金子,他便和其他几个寻金人一起结伴而来,不料却遇到了狼群,其他同伴皆被狼群所噬,他被困于孤崖,幸得唐军所救。
从他的口中又得知,唐军目前所走的路线虽然艰难,但却是直线,比走弧线近了两百余里,真珠河其实已经距他们不足百里,过了右边的峡谷,再向前走二十余里便有一条河流,只要沿着河走,就能抵达真珠河。
唐军士气振奋,当天中午便整队出发,在向导图尔克地引导下,穿过一条狭窄的山谷,果然在行了二十余里后便看见了一条波光粼粼的河流,从西而来,蜿蜒向北方流去,河流两岸长满了参天的白桦树,一群群羚羊和梅花鹿在河边饮水,虽然此时已是萧瑟的初冬,河流流量也小了很多,但从两岸潮湿而肥沃的土地,便可想象出春天时这里地动人和绚烂。
经过十天艰难和枯燥地行军,终于看见了流水潺潺和林木茂盛,唐军一时欢呼起来,关英一声令下,众唐军不顾河水的寒冷,纷纷跳下马,趴在河边尽情地痛饮和梳洗,一洗行军的疲惫。就在河边休整了一天后,大军列队沿着河向北行去,两天后终于走出山区。前方是一条宽阔的大河,河水清冽幽深,这里正是葱岭以东昭武九国的母亲河药杀河地上游真珠河,过了河便是平坦的草原,再远方则分布着白雪皑皑的群山,而在群山地背后便是神秘地碎叶古城。
九月二十日,当第一场初雪降临大地,四千大唐远征军渡过了真珠河,向那座充满了挑战和荣誉的大唐故城奔腾而去。
疏勒。亲王阿古什殿下与吐火罗总督阿罗斯关于大食军指挥权地争夺已经进入第三天,阿罗斯做梦也没想到阿古什会被唐军放回来,他更没有想到阿古什竟会铁下心来跟自己争夺大军的指挥权,在大战之前军队高层发生分歧,后果是极为严重的,身经百战地阿罗斯比谁都清楚这一点,为此,他已不惜与阿古撕破了脸皮。
疏勒王宫,受邀来谈判的阿罗斯脸胀得通红,他拍打着桌子。咆哮之声在宫殿内回荡,“我是受命于伟大的哈里发陛下来统帅征东大军,你只是一个使臣,无权掌握军队,没有哈里发的命令,我绝不会将军权交给你!”
阿古什面色苍白而阴冷,他斜坐在一张圈椅上,鄙视地望着这个粗鲁的老男人,他不会象他那样丧失风度,就象一只发情的雄鸡。
“我该叫你什么呢?尊敬的吐火罗总督或者是疏勒总督。”他的声音尖细而充满了嘲讽。仿佛在戏弄一个舞台上的小丑,“请你好好再看一看我的任务,哈里发交给我使命很清楚,全权处置大食与吐蕃以及唐朝地关系,那应不应该包括与唐朝的战争?”
“哈里发陛下让你处置的只是外交,因为你不会打仗、不会带兵。他不可能将统帅大军作战这样的权力交给你。你、你会葬送了我的军队。”
阿古什忽然仰天笑了起来,“哼!你终于露出了马脚,这是你的军队,所以你才不想将它交给我。”
他站了起来,左左右右、上上下下地打量这个说露了嘴的大将,一声冷笑道:“我现在终于明白了,你为什么要攻打安西,这样你就可以有借口将萨末健、将拓折城、将拔汗那的军队统统调来。你明明是吐火罗总督。可为何要将吐火罗的军队都留在你的老巢呢?那是因为你想借用唐军之手,将不能控制地军队统统拼光。这样整个东方就属于你阿罗斯一人了,我说得对不对,阿罗斯陛下?”
砰!地一声巨响,愤怒得失去理智的阿罗斯一脚把椅子踢翻,他大步朝宫殿外走去,边走边挥动着手臂喊道:“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你要在哈里发面前告我的状也随你,但你想夺我的军权,那是做梦!”
阿古什也不拦他,他冷冷地望着他高大的背影,嘴角渐渐露出了一丝残酷的笑意,阿罗斯大步走到门前,对他地侍卫官一摆手道:“我们走!”
“是!将军。”侍卫官上前为他开门,可就在阿罗斯走出大门地一瞬间,他忽然觉得后腰一阵剧痛,一回头,只见他的侍卫官满脸狞笑,手中的长剑已经没入了他上下铠甲之间的腰部。
“你!”阿罗斯一声大吼,一伸手捏住了他的脖子,“你敢背叛我!”
“将军,殿下有、有哈里发的金牌。”侍卫官两脚已经离地,舌头和眼珠子都要被挤出来了。
“你去死吧!”阿罗斯强有力的大手咔嚓!一声将侍卫官的颈骨捏碎,扔到地上,他转身就向外跑去。
“杀死他!杀死他!”阿古什在后面大声叫喊,隐藏在宫殿四周地侍卫纷纷杀了出来,阿罗斯虽然身负重伤,但他年轻时曾号称大食第一猛将,虎威仍在,他冲到一条长廊上,拔剑连杀了三十余名围堵之兵,杀出了一条血路,就在这时,长廊地尽头忽然涌出大群士兵,拦住阿罗斯的去路,为首也是一名身材魁梧地大将,他一手执盾,一手提着长矛。
阿罗斯看见是自己的副将拦住去路,他眼睛都红了,厉声喊道:“默亚利,连你也要背叛我吗?”
默亚利一言不发,扬手便将手中长矛向阿罗斯笔直投来。长矛迅疾如闪电,一下子射穿了阿罗斯的胸甲,矛尖从后背透出,将他钉死在地上。
默亚利轻轻出了一口气,他走上前,凝望着阿罗斯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低声道:“抱歉!亲王有哈里发地金牌,你不该违背哈里发的旨意。”
阿古什慢慢走到默亚利身边,拍了拍他魁梧的肩膀。微微一笑道:“从现在起,你就是吐火罗总督!”
茫茫的图伦大沙漠的最西端,一条在十天前刚刚断流的河静静地躺在沙海之中,这条河叫徙多河,发源于喀喇昆仑山,横穿图伦沙漠,最后注入沙漠北面的赤河,但此时它就仿佛是一条冻僵了的长蛇,干涸的河床上偶然还能看到一汪浅浅地水塘。
这时,一条黑线沿着河床远远奔驰而来。奔到近前,却是一支三千人左右的唐军,为首的大将正是曹汉臣,他受张焕之命南下探查大食归途的防备情况,并准他见机行事,他在疏勒生活多年,对这一带的地理环境异常熟悉,他从沙漠边缘的伽师城南下,沿着徙多河一路奔行,经过五天行军。这一天他终于抵达了图伦沙漠南面的莎车城。
莎车国也是安西古国之一,张骞曾两次出使这里,汉永平十六年,汉使班超借于阗等国之兵击杀匈奴所立莎车王,又立新王,后来随着徙多河水量的逐渐减少。莎车国也慢慢衰落下去。最终被疏勒国吞并,成为它的一座偏城,这里距疏勒约三百里,没有大食军的驻扎。
曹汉臣勒住战马,打手帘眺望远方,远方在一片胡杨林地掩映下,莎车城已经隐隐可见,也许只是幻影。沙漠中这样的幻影多着呢!但河床到了这里再往南。徙多河又开始有了浅浅的河水,偶然也可以看见河边几株老态龙钟的红柳。
“将军。好像有人来了。”一名校尉指着远方十几个黑点道。
果然是十几名骑士,他们停在两里外的一座沙丘上,警惕地向这支陌生的军队观望,曹汉臣看了半晌,忽然下令道:“把军旗展开!”
黄色的唐军大旗在沙漠中抖开了,迎着猎猎的西风,在阳光下分外地精神抖擞,大唐的军情果然有了效果,十几名骑士纵身冲下沙丘,向这边飞驰而来。
曹汉臣笑了,他催马迎了上去,挥臂大喊道:“裴光光,是你吗?”
对面马上为首的骑士疾驰而来,不等战马停稳,他飞身跳下马,张开双臂向曹汉臣迎来,曹汉臣也下马,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原来这个名字怪异地裴光光竟然就是疏勒王子,曹汉臣则是安西节度使曹令忠之子,两人关系极厚。
“你们不是去于阗了吗?怎么会在莎车?”曹汉臣笑着问道。
裴光光年纪约三十余岁,和曹汉臣相仿,他皮肤黝黑,身材不高,却十分结实,他曾经在长安生活过一段时间,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他骑在马上与曹汉臣缓缓并驾而行,听对方问他,便叹了一口气道:“大食人来势汹汹,我们哪里是他们的对手,被他们一击而溃,本来我们是想去于阗,可是父王有些不甘心,便在莎车观望几天,前些日子,陆陆续续有数百吐蕃残军退败下来,我们才知道原来是唐军大队来了,父王便决定不去于阗,就在此等候你们。”
曹汉臣点了点头,又问道:“你们还有多少军队?”
“还有五千余人,从疏勒撤走时我们带走大量的存粮,你们来也没问题。”裴光光回头望了一眼黑压压的唐军骑兵,又笑着问曹汉臣道:“怎么,莫非你们是想包抄疏勒,这点人可不够啊!”
“我们有八万大军,由我家都督亲自率领,我的任务是探查大食人地后退路线。”
说到这,曹汉臣又沉吟了一下,他知道如果能得到疏勒土人地帮助,那他的任务就容易得多了,他索性坦率地说道:“这样告诉你吧!我的任务便是夺取葱岭守捉,断了大食人的退路,不知你们能否帮我这个忙?”
“你不应该这样问。”
裴光光脸上的笑意消失了,他凝视着曹汉臣的眼睛肃然道:“我们之所以留在莎车不走,就是要和唐军一起收复我们的家园。”
卷三 纵横宦海——卷七 入朝 第三百二十三章 安西战略(十三)
天高云淡、北风呼啸,在万物萧瑟的大地上,一支黑压压的大军出现在天和地交汇的尽头,咚!咚!随着一声声低沉的鼓声,八万唐军主力终于抵达了疏勒的地界,这里是距离疏勒五十里的伽师古城,城池并不高大,它原本是伽师的都城,和莎车一样,依凭徙多河而生,随水量的减少而衰,最终被疏勒国吞并,成为拱卫疏勒东方的东大门。
安西诸国间的战争大多是平原上的骑兵厮杀,殊少攻城夺寨的惨烈,再加上这里人口稀少,略略伤亡便告投降,各国对城池的修建远没有象中原那般重视,大多用泥土简单夯实,能阻拦骑兵的长驱直入便可,唐军眼前的伽师城就是这样,城墙高约三丈,用泥土夯实,中间填以沙土,整个城池东西长约六百步,南北宽四百步,一共六个城门供人出入,而且不像中原城墙那样修有马面(突出城墙的一块,便于消灭防守的死角),也由此可以看出,这里的人守城意识十分薄弱,这也难怪,疏勒西有葱岭的防御,东有沙漠的艰难,很少有大规模的异族入侵,而吐蕃大军从吐火罗到来,以疏勒的弱小,它便立刻投降了吐蕃,以保存王室和人民。
但大食人却不一样,它们的入侵更带有一种文化和信仰毁灭,故西域各国对大食的抵抗往往更惨烈而持久,至少疏勒是这样,大食在葱岭以西各国强行推行伊斯兰教的做法,激起了疏勒王裴冷冷的强烈抵触。当大食军刚刚越过葱岭,裴冷冷便率领疏勒军袭击大食军队,但终因实力相差悬殊而失败。
此时地伽师城已经没有商人逐队、骆驼成群的盛况了,它更象一个睡着的老人,布满了斑驳岁月的城墙上只有数千大食军防守,城内也已是空空荡荡,所有的居民都被强行迁到疏勒城,民居悉数推倒,水井封死。听不到一声犬吠,也看不到一片绿色,在初冬的寒风中,两千多名大食守军仿佛一尊尊冷漠的雕像,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唐军的靠近。
八万大军分成三个方阵由远而近,最后缓缓停在伽师城的三里之外,张焕跃马上前,在数百名将领地簇拥下,立在一处高地眺望伽师城的情景,他是第一次见到曾击败唐军的大食人。他们崇尚黑色,无论月牙军旗还是铠甲都是一色的漆黑,但相距遥远,看不清他们的面容,这多少给张焕留下一点遗憾。
看了片刻,他回头对众将笑道:“你们说大食人为何不直接放弃伽师,却放几千人来填我们牙缝,这是何道理?”
他见成烈跃跃欲言,知道他在军院学了点兵法,有心卖弄一二。便笑道:“成将军请说!”
成烈号称西凉军第一猛将,但作战的机会却不多,他一直驻守河湟,许多战役他都没有参加,这次西征,他正好又在军院修学。直到前几天裴明远来安西。他才率一万羌军跟随西来,见张焕问他,成烈上前躬身施礼道:“属下以为,大食人驻弱军在伽师,目的无非有二,一是阻拦我们一鼓作气的进攻气势,其二便是想探查我们的实力,绝不是唱什么空城计来吓唬我们。”
“居然知道空城计。不错。是有点进步了。”张焕温和地对他笑了笑,又望向王思雨道:“王将军有什么想法?”
王思雨也躬身答道:“我基本赞成成将军的意见。毕竟大唐与大食地上一次较量是几十年前的事了,我们大军压境而来,他们没有理由不想知道我们的实力如何,但是属下还有另一个想法补充成将军的意见。”
“什么想法?”张焕低沉地问道。
王思雨凝视了片刻城池,便道:“属下在想,大食人会不会在城内另有伏兵,待我们步兵攻城之时,突然冲出杀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张焕点了点头,这也有些道理,“那依你的看法,此城该怎么拿下?”
“属下建议先挖壕沟,或者利用火油来阻断敌人骑兵进攻之路,再用巨型石直接砸毁城墙,不和他们短兵相接。”
张焕抬头看了看天色,太阳即将西坠,晚霞满天,他当即下令道:“大军再退两里驻营,工事营挖三条壕沟!”
一声令下,大军缓缓后退,在距离伽师城五里外扎下了大营,当夜,唐军开始在军营内组装石,两千工事兵在距离城墙五百步外挖了三条长长的壕沟,一万骑兵在百步外替他们护卫,尽管唐军干得热火朝天,但城内依然十分沉默,没有任何动静。
夜色很安静,月亮慢慢爬上的天空,还是一轮残月,缕缕银色的清辉照亮了起起伏伏如辽阔大海的灰色草地和点点密集的营帐,大营内有一座低缓地土丘,土丘上长着三株百年红柳,紧靠着营帐,干涸的徙多河向南方蜿蜒而去。
张焕负手站在山丘,银色的月光洒在他的脸上,岁月就象一个高明的化妆师,无声无息地雕刻着张焕的气质和面容,在经年累月地行军中,成为累赘地胡子已经剃掉,将他富有棱廓的脸庞毫无保留地衬托出来,他目光中的锐利已经渐渐内敛,更多地表现出一种成熟且从容的平和神态,但就是这种平和却更让人感受着一种内在的威严。
这时张焕的身后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站在他身后约一丈处便不动了,仿佛害怕打扰他的沉思。
“明远,是你吗?”张焕淡淡地问道。
“是我!”裴明远低声答道:“属下还有一件事要禀报。”
“来!坐下说话。”
张焕在一块石头上坐下,他摆摆手,让裴明远坐在他对面。微微笑道:“听说你生了一个女
裴明远想到自己地女儿,眼中露出了爱怜之色,他摇了摇头笑道:“小家伙生下来虽然很瘦小,但哭声却很响亮,可以一口气哭一个时辰,让人头痛不已。
张焕呵呵一笑,“这可是让人甜蜜地头痛啊!”
他忽然想到了崔宁地儿子,到现在自己还未曾见过呢!心中不由暗暗一叹,便话题一转笑道:“你又想起什么事忘记告诉我了?”
“其实也不是忘记。我也是刚听李须贺说起,据说李俅在太庙新修了一殿,尚未完工,但有传闻说是豫太子说到豫太子三个字,裴明远猛地觉得直呼似乎不大妥,但已收口不及,便呐呐道:“杜梅也告诉过我,李俅近来态度大变,张破天过寿,他还亲自上门祝贺。这是从未有过之事。”
张焕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他淡淡一笑,却没有多说什么,裴明远见他似乎并没放在心上,不由有些着急道:“宣仁皇帝死得不明不白,宗室中心存不满者大有人在,这正是你地机会,如果你不抓住它,时过境迁,等新皇帝深入人心时就已经晚了。”
张焕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头道:“你放心!我心里自然有数。”
裴明远也叹了口气道:“去病。请恕我直言,大家追随你大都是想奔个前途,都希望你能登上那个位子,这已经不仅仅是你一个人之事,更是你身后支持你的整个势力集团的利益诉求,也是数十万西凉将士的心愿。时至今日。你已经占据了半个大唐江山,如果你不能走上那个位子,我很担心大唐有一天会走向分裂。”
张焕背着手凝望着西方,他不知道吗?不!他比谁都清楚这一点,早在他知道自己身世那一天起,野心之苗便在他内心萌芽了,一路艰难创业,坎坷地走到今天。他已经不再满足于夺取一个皇位。他的心胸已经更加宽广,大唐的疆域能否延伸到无穷无尽的西方。他能否成为一个名副其实地天可汗,从这个角度,登上大唐皇帝之位也仅仅只是他实现雄心壮志的第一步。
张焕忽然回头对裴明远笑道:“听说你当年时曾到过耶路撒冷,那等打完这一仗,你能否代表我出使巴格达?”
次日清晨,唐军的大鼓再一次低沉地敲响,震动人的心魄,黑压压的大军铺天盖地的向伽师城逼近,在大军内十座巨大无比的石在缓缓移动,远远望去,仿佛十个顶天立地的巨灵神,隆隆滚动声响彻天地。
今天的城池上守军和昨日一样,还是只有数千名,在伽师城以南约两里外的一座土丘上,大将默亚利神情严肃地盯着唐军地队伍,他曾听败退的吐蕃残军说过,唐军拥有一种天雷,威力极大,吐蕃军就是惨败在这种天雷之下,他便想在伽师城亲眼看一看唐军所谓的天雷。
默亚利约四十岁,身材极为魁梧,一头蓬松的披肩卷发使的外形俨如雄狮一般,他也是大食有名的猛将,他向来沉默寡言,但提起波斯屠夫之名,巴格达却无人不晓,他的祖先是波斯贵族,十二岁时便参加了哈里发阿巴斯的大军进军拜占庭,并亲手屠杀了与他同龄的百名少年,深得阿巴斯的赏识,提升他为帐前侍卫,十二岁地他便成为哈里发最年轻的侍卫。
新哈里发即位后,不喜他的残暴,便将他打发到埃及打仗,他由此成为了阿罗斯的手下,并随他南征北战,立下了赫赫战功,但是,他向上走的野心却从未平息过,就在这次阿古什与阿罗斯的军权之争中,他被阿古什拉拢,背叛了自己地主将,亲手杀死阿罗斯。
阿古什虽然夺得军权,但他并不擅于打战,便将临战指挥权交给了身经百战地默亚利,默亚利参加过多次进攻拜占庭的战争,并亲眼目睹过希腊火的厉害,以至于他听到唐军拥有新式武器大唐雷后,他深为忌惮,要亲眼目睹它的威力,以便决定对应之策。
这时,默亚利的副将见远方已有唐军骑兵向这边驰来,他立刻催马冲上小丘大声喊道:“将军,唐军即将进攻,请将军立即撤离!”
但默亚利一动也不动,他很想知道,唐军从天而降的天雷,是不是就是用远方的抛石机所发。
唐军的石已经距离城池不到一里,大食军也擅于使用抛石机,深知它地威力巨大,尤其唐军这种抛石机更超过了己军最大地一种,令守军无不胆寒心颤。
十架石已经停止在了距离城墙五百步的壕沟前,这种石也是由西凉军器司最新研制,利用井台上滚动轱辘地原理,将原来须三百人才能绞动的杠杆降低到了百人,最远可将数百斤的大石砸到千步外,并可调节射程。
唐军的鼓声也停止了,天地一片肃静,只听见吱吱嘎嘎的绞盘之声,呜——,夹杂着尖利的呼啸声,十块黑黝黝的大石腾空而起,划出一道道弧线,砸向伽师城的城墙,此刻,城墙上的大食军再不象石雕,他们呼喊着向两边奔逃,此时,默亚利也被十几个亲兵强行拉下了山丘,向疏勒城逃去。
轰!四块巨石击中了城墙,城墙被击出两个一丈宽的豁口,漫天黄尘飞扬,数十名大食军来不及躲闪,被巨石砸成了肉饼。
“放!”指挥石的都尉再一声喝喊,又是十块巨石腾空飞去,再调整射程后,这一次的命中率明显上升,共有七块巨石击中城墙,城墙剧烈地晃动,哗啦一声,靠城门的一段城墙坍塌了,露出里面充填的黄沙。
“再放!”
第三轮石射出,不仅一段城墙坍塌掉一半,而且两块巨石先后砸中城门,锁城门的铁栓断裂,轰然被震开,露出城内一片残垣断壁。
这时,一名斥候兵飞奔而来,他停在张焕面前大声禀报道:“启禀都督,有千名大食军向西逃窜而去。”
“停止石攻击。”张焕断然下令道:“大军前进,给我踏平伽师城!”
卷三 纵横宦海——卷七 入朝 第三百二十四章 安西战略(十四)
夜,灰色的雾霭弥漫着苍茫的大地,这里是热海以西,原始的黑松林密集地分布在湖畔沿岸,热海以它高于一般湖河的水温而得名,此时已经初冬时节,皑皑白雪覆盖着大地,但靠近热海的地方却难见一丝积雪,气候温暖湿润,在冬夜的黑森林里飘荡着一层厚湿的浓雾。
就在森林里、就在萦绕的浓雾之中,静立着无数的黑影,就仿佛黑森林夜游的精灵,他们自然就是千里奔袭碎叶的四千唐军了,经过近半个月的艰苦行军,唐军在第一场雪的掩护下抵达了他们此行的目的地,碎叶。
此刻,他们离碎叶城约还有一百五十余里,两名精通突厥语的斥候已随向导图尔克三天前便到碎叶城去了,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天,仍然没有一点消息,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关英心中异常紧张,脸上已看不见一路而来的嬉笑打骂,他脸色沉重,目光焦虑地盯着远方。
“关将军,睡一觉吧!”副将严云走过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安慰他道:“没什么大不了的,实在不行就是一场恶战,我就不信小小的碎叶城还能驻扎一万人的军队?”
“我知道急也没有办法,可是事关重大,我怎么可能不紧张?”关英叹了口气又道:“都督不考虑我资历低浅,却让我来做这个关系全局之事,我就害怕一个考虑不当,坏了大事啊!”
严云没有说话,尽管他也觉得都督用关英做此事似乎有点冒险,但都督的决定岂是他一个小小的都尉所能违抗,他沉默片刻便笑道:“关将军也不要妄自菲薄,都督让你来完成此事,必然有他的考虑。关将军只管放手去做就是了,我等必将竭力帮助将军立此奇功。”
“功劳属于大家。绝非归我一人。”关英冷厉地扫了他一眼。站起来快步向森林外跑去。他已经看见了,一个骑马的黑影正向这边奔来。
“禀报将军,情况可能不妙。”来的只有一名斥候和向导图尔克,而另一名斥候却不见了踪影。
关英见他脸色沉重,心中不由一凉。便沉声问道:“究竟出了什么事?杨队正呢?”
“大食人正在各地强行征兵,图尔克腿伤未痊愈得以幸免,杨队正不幸被抓走了。”
“强行征兵?”关英一怔,他沉吟一下。略略猜到大食人的征兵极可能和疏勒局势有关,如果大食人去支援疏勒,他们会不会走托云山口袭击唐军地后路?可托云山口那边,短短的十天时间是不可能修好一座城堡,关英忽然意识到,他地任务已经不仅仅是夺取碎叶城那么简单了。
“那你们可探查到碎叶地兵力?”这才是关英最为关心地事情。
斥候躬身施礼道:“属下无能,碎叶城内现在很乱,很难探出他们的具体兵力。不过属下听人说。先后有两支军队从西而来,估计有二千人左右。加上原来的守军,属下推测目前城内大约有四五千人。”
关英背着手来回踱步,眉头紧紧皱成一团,怎么办?难道真要去强攻碎叶城,碎叶不比西域的一般土城,它是唐军所修的军镇,城墙高大坚固,他们没有攻城器械,紧靠几千骑兵是无法拿下城池,再者对方地兵力并不比他们少,不说攻城,恐怕连草原野战都会成问题。
要么再等几天,等大食人走了再说吗?但他们已经耽误了五天时间,不能再等了,关英苦思不得其法,便将严云和其他几名中级军官都一起叫来商量对策。
有人提议,派一些人混入城时趁机抢占城门,然后大军来接应,可是也有人反对,人数去少了会立刻被抓了壮丁,而人数去多则不会有靠近城门的机会,再者,大食军也有游哨,大军靠近城池太近会被发现。
又有人提议,既然大食在征兵,就索性扮作青壮被他们抓走,再伺机行事,但严云便立刻反对,他指出,一般被抓的青壮不会有什么自由,只会被严加看管以防止逃跑,最后在大军团作战时才会被当做肉盾投入战场。
众说纷纭,众人始终拿不出一个统一的意见,关英则一直沉默不语,应该说众人地各种办法其实出发点都是一样,就是利用大食人对己军到来的不知,出奇兵夺取城池,但问题是可行的程度皆不够大,大食人并不是白痴,没有千人以上的军队是夺不下城门。
那怎么样才有一个办法,让千人之军靠近城池而不被敌人所怀疑呢?
这时,向导图尔克过来向关英告辞,“关将军,多谢你们的救命之恩,但我放心不下家人,要回贺猎城了,祝你们顺利拿下碎叶。”
“等等!”关英的脑海里俨如电光石火一般,闪过一个念头,立刻问他道:“这附近还有什么城池?”
图尔克恭敬地答道:“其实热海附近的小城很多,我们是怕你们被发现,所以都是拣偏僻的路走,刻意避开这些城池,象南面地贺猎城、冻城、叶支城,在西面一百三十里外还有裴罗将军城,离我们这里最近地应该是叶支城,就在我们南面不到二十里。”
“那这些小城内可有大食人的驻军?如果有驻军,那又有多少?”
“驻军倒是有,但有多少却说不准。”图尔克挠了挠头,“以前一般有一两百人,最多时曾达到千人,现在既然大食军聚集碎叶,我想应该不会少。”
关英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大胆地计划,他抬头看了看夜色,立刻对众人笑道:“有朋至远方来,不亦乐乎?我想碎叶的大食人应该欢迎自己的军队到来吧!”
半个时辰后,四千唐军便悄悄出发了,他们沿着森林的边缘,在夜雾的掩护下向叶支城疾驰而去。热海周围土地肥沃。气候温暖湿润,当年。唐军在碎叶附近屯田时带来了许多先进的农业技术。使得这一带农业比较发达。人口也相对密集,分布着许多小城,叶支城便是其中较小地一个,它位于碎叶河注入热海的入口处,有居民一千余户。大多以耕田为生。
此刻地叶支城内约有大食驻军五百余人,他们驻扎在城中,说是城,其实不过是一个土围子。用泥土夯成,高两丈,长宽皆是五百余步,它地作用主要是防御森林里地野兽侵袭,所以既没有城楼,也没有士兵在城墙上巡逻,只是在城墙的四角各筑一座高台,充作巡哨。
森林的边缘。关英注视着三百步外的叶支城。他们已经在周围探察过,所有的大食军都在城内。而且这座城池只有一处城门,城门处点着数十支牛油火把,将城门照得通明。
沉沉地夜幕中,十几名装扮成平民的士兵赶着数百马向城池而去,而在每一匹马上都侧挂着一名唐军,在离城池不到百步时,他们便被高台上的巡哨发现了,暗处有人大声喝道:“站住,你们是什么人?”
说的是纯熟地突厥语,看来士兵是本地人,一名唐军也用突厥语高声答道:“我们是马商,从拔汗那而来,森林里不安全,想进城过夜。”
“可有通行证?”
“有!有!”
片刻,一只篮子从高台上吊下,“把通行证放在里面!”
一锭黄澄澄的金子放进了篮子,篮子迅速向上拉去,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之中,上面的士兵忽然无声无息了。
“军爷,行个方便吧!我们天亮便走,还有重谢。”
过了一会儿,大铁门吱吱嘎嘎地拉开了,里面还有人抱怨道:“夜里不能开门,你们快一点,不要连累我。”
“好!好!好!我们快一点。”唐军敷衍着,森冷的横刀已经悄悄抽出,门开了,火光下露出两张兴奋而贪婪的面孔,“一锭金子不够分,再给一锭。”
但是,他们看到的不再是黄澄澄的金子,而是数十把雪亮的长刀,刀锋闪过,两颗人头落地,唐军迅疾地冲进了城门,城门处地火把忽然灭了,黑暗中只见一队队地人影悄然无声地涌进了城门。
两天后的夜晚,在一百三十里外地裴罗将军城也发生了同样的事情,永安元年十月十二日,唐军在歼灭裴罗将军城五百余大食军后,离碎叶城已经相距不到二十里。
碎叶城是中国历代王朝在西部地区设防最远的一座边陲城市,唐高宗调露元年,在唐安抚大使裴行俭平定匐延都督阿史那、都支等人的反叛后,由副大使、安西都护王方翼在碎叶河旁建立碎叶镇以代焉耆,故从此时起,安西四镇是碎叶龟兹于阗疏勒。
直到开元七年,西突厥十姓可汗请居碎叶城,四镇节度使汤嘉惠建议以焉耆镇代替碎叶镇,碎叶镇才渐渐失去了其辉煌的地位,最后在天宝八年的怛罗斯之战后,碎叶镇终于湮灭在大食骑兵滚滚的铁蹄之下。
从热海向西,便是几条东西走向的巨大山脉,各山脉之间水源充足、地势平坦,气候也十分宜人,自古就是各国胡人的聚居之地。
碎叶城便是位于碎叶河谷之中,河谷长约四百余里,最处宽一百六十里,水量充足的碎叶河横穿其境。
在热海流域的无数小城中,碎叶城无疑是鹤立鸡群,它是当年的唐军仿照长安城而建,城池周长最长时足足有五十里,但随着岁月流逝,碎叶城的面积也在不断缩小,现在的碎叶城是天宝年间所重建,城池的周长仍然有二十余里,在这座巨大的城市中,生活着十几万居民,大多是西突厥人和葛逻禄人,也有一部分汉人后裔。
由于碎叶城是热海流域的中心城,它的驻军一般维持在八千余人,但由于大食军在吐火罗与吐蕃军激战,已经将大部分兵力南调。现在维持在三千人左右,可就在数天前。药杀河沿岸各国驻军接到了大食亲王阿古什的命令。命他们紧急支援疏勒。这样,碎叶城西面的阿史不来城与俱兰城的各一千驻军赶到了碎叶城集中,准备南下支援疏勒。
这天黄昏,一支千余人地大食军从东面而来,为首的将领正是唐将关英。他们在全歼叶支城与裴罗将军城地大食驻军后,得到了一千多套大食军地装束,并抓了一名将领做掩护,向碎叶城开来。
尽管关英已经知道碎叶城并不是他想象地那么小。但实际看到这座城市时,他仍然被它那无比壮观的气势惊呆了,也为之激动万分,夕阳下,碎叶城沐浴在金色的光芒之中,宛如传说中的圣殿之城,在这处处充满了异国风情的土地上,碎叶城便是其中地异类。它完完全全保持了大唐的风格。飞檐雕角的城楼,用数十万块青石砌成的巍峨城墙。一条条突兀而出地马面,宽阔的护城河,高高拉起吊桥,这是一座易守难攻的雄城,在攻城武器普遍落后,以骑兵为主的西域或是大食,攻下这座城池,无异于比登天还难。
关英知道自己的决策对了,如果不用计取,他这次北征只能以失败而告终,此时,他距离碎叶城约还有三里,天色已经暗了。
这时,远方忽然冒起滚滚黄尘,是一队大食人游哨过来察看情况,到了近前,当先的军官不屑地喊道:“你们怎么到碎叶城来?”
大食的军队一共有四种,第一种便是哈里发的近卫军,这是大食军精锐中地精锐,有十万人,驻扎在巴格达;第二种叫本宗军,也是由大食人组成地军队,战力略逊于近卫军,约二十万人,由各大直属总督统帅,是大食征战的主力,在疏勒地五万大食军中,有三万人便是本宗军;第三种叫地方军,由非大食人、但信奉伊斯兰教的各地人组成,比如现在驻扎在碎叶城的五千人,就是地方军;第四种叫奴隶军,他们是由被大食征服的各国人组成,且不信奉伊斯兰教,这类士兵地位最为低贱,一般都驻扎在小城中,打仗时他们又是冲在最前面、首先去送死的人,热海各小城中驻扎的都是奴隶军,他们装备及待遇也是最差。
所以,前来察看情况的游哨对他们一脸轻蔑,这是极为正常之事。关英见对方发问,他的心立刻紧张起来,用匕首顶住了所抓大食军将领的后腰,低声威胁道:“你别忘了,你妻儿还在我手中,你若敢有半点异心,我不但会杀了你,还要杀了你的全家。”
被抓的将领是叶支城的守备长,他是本地突厥人,只能是个低级小军官,他不敢违抗,立刻对巡哨的大食将领道:“我们搞到了数千匹战马,特地送来,并愿意听从调遣。”
说着,他向身后一指,那大食将领见果然有数千匹战马远远跟在后面,他心中大喜,也没有仔细察看这些奴隶军的情况,只说了一句:“速将马匹赶进城。”便调转马头,带领巡逻骑兵向城池疾驶而归,
关英的心这才略略放下,他立刻命令士兵们加快速度,向碎叶城飞驰而去。
数里路程片刻即过,此时唐军离东城门已经不到三百步了,吊桥缓缓放下,城门也轰隆隆地打开了,几百名守城门的士兵或站在城墙上、或挤在城门处,争先恐后的望着后面的马匹。
几名唐军刚要催马上前,关英立刻低声喝住了他们,“别急,让一部分战马先进去。”
士兵们立刻闪开一条路,让千余匹战马走在前面,就这样,一千骑兵夹杂在两大群战马中慢慢地向城门走去。
战马进了城洞,大食士兵们纷纷上前挑选,有不少人却叫喊起来,关英一怔,立刻问身边的军官道:“他们在喊什么?”
“他们在问,这些马为什么都是骟过的?明明都是军马。”
关英背上的汗忽然下来了,这是他的疏忽,竟忘记了普通马和军马的区别,他心念转得飞快,立刻对那军官道:“你告诉他们,这是葛逻禄人的战马。”
“好!我说。”那军官忽然纵马上前。却指着身后嘶声狂喊道:“他们是唐军!他们是唐军!”
形势陡然剧变,关英见事情已暴露。他大吼一声。抽刀冲上了吊桥。一刀将那军官的人头劈出一丈多远,后面地唐军纷纷怒吼,拔刀冲上吊桥,如狂风暴雨般向守城门的大食军杀去,片刻便将最外面地十几人砍成肉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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