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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131 高月(当代)
“给我杀了他!”呼罗珊人中队长恶狠狠地下达了杀人命令。
十几名呼罗珊人包围了大石。纷纷拔刀向他砍来,士兵见已无退路,他大吼一声,拔剑扑了下来,一剑刺穿了一名呼罗珊士兵地胸膛,但其他人地刀已经落在他的身上,他浑身是血,跌跌撞撞逃跑。士兵的鲜血终于点燃了拔汗那人心中的血性,他们绵羊般的胆怯消失了,被激怒地士兵们忽然呐喊一声,纷纷拔剑猛扑上来,围住一百多名呼罗珊人劈杀。营帐中的拔汗那士兵也冲了出来。四千人仿佛愤怒的浪潮,迅速将百余名呼罗珊人吞没了。
“杀出去。投降大唐!”拔汗那人的吼声传遍了整个协从国军驻地,无数拔汗那士兵争先恐后向北方逃去。最后连他们的军团长也脱去大食军服,混进士兵之中一齐北逃。
拔汗那人的造反就是点燃沸油的火星,他们激发的从众效应是无法估量地,整个外围阵地全部失控,茫茫的雪原上只见密密麻麻的黑点在没命奔逃,向北、向东或者向南,对战争的厌倦、对前途的绝望,以及难以忍受地饥饿驱使着他们杀死了呼罗珊巡查兵,成批成群,大规模地投向唐军,自发而没有任何人组织,当允许杀马地命令传达到外围营地时,营地里早已经空空荡荡,六万协从国军只剩下四五千跑不动的老弱残军和受伤地士兵。
协从国军的集体叛逃彻底改变了战局,当天晚上,唐军从三面大举压上,五百余架缴获地重型投石机在骆驼的牵引下从南面慢慢靠近了裴罗将军城,成千上万的大食火油弹向敌军阵地倾泻而去,整个裴罗将军城、整个大食军阵地成为一片火海,使那里变成了人间地狱,惨叫声、焦臭味弥漫在大食军上空,三万多士兵被暴烈的希腊火活活烧死,冲出来投降之人不计其数,副将默雅利也投降了唐军。
但大食军统帅阿兰率领二万呼罗珊骑兵从东面突围,遭到六万北庭唐军的拦截,随即王思雨率军从后面包抄,断绝了呼罗珊军所有的逃路,两军兵力悬殊,经过两个时辰的鏖战,这支最后的呼罗珊骑兵全部被唐军歼灭,统帅阿兰梅赛因在绝望中自杀。
自此,碎叶战役终于以唐军全胜落幕,这次战役从葛逻禄人南下算起,到次年的十一月底结束,历经了整整一年零两个月,两国皆倾尽了举国之力,大食军先后动员三十万人参战,国库罄尽,而大唐也调动近二十万大军、近百万汉人及西域各国的民夫,调拨粮食一千万石、钱四百万贯,最后的结果是大食军全部被歼灭,投降者超过十万,葛逻禄人全族灭亡。
这次战役的影响是极其深刻,标志着大唐和大食两国在葱岭以西的战略上攻守互换,唐军占据了上风,拔汗那和石国先后投向大唐,大唐的势力推进到了药杀河流域,包括怛罗斯在内的近百座城池被唐军占领,大食举国震动,惶恐之极,哈里发拉希德紧急调八万最精锐的近卫军增援撒马尔罕,并取消了十年前与拜占庭签署的不平等条约,与拜占庭达成了和解,使得驻扎在叙利亚和亚美尼亚的军队得以南下,而此时大唐的国力也疲惫不堪,无力再进行西征,再加上吐火罗还控制在大食人手中,回纥人狼心不死,大唐皇帝张焕便下令唐军止步于药杀河,暂不西进,至此,大唐取得了碎叶战役的全面胜利。
卷一 葛逻禄人南迁引发的危机 第三十八章 回纥惊变(上)
十一月的几场雪缓和了漠北的局势,黠戛斯人并没有强攻翰耳朵八里,他们象征性的进攻了几回,便在回纥大军的返回前调头北上了,盛怒之下,忠贞可汗派大军追击黠戛斯人,但突来的暴雪却拦住了忠贞可汗的复仇之路,黠戛斯人回到了他们阔别已久的故土。
十二月初,唐军在碎叶大胜的消息终于传到了翰耳朵八里,忠贞可汗就仿佛一觉睡醒,他这才想起已被他遗忘了二个多月的大唐公主,大唐公主依然还在哈林城,云英待嫁,忠贞可汗有些急不可耐了,大唐公主的美丑已经不重要,就算她丑若嫫母,他也一样会将她迎入自己的王宫,奉她为国母,这就是**裸的利益趋势,碎叶的大胜已经在大唐公主身上绕上了太多的耀眼光环,十二月四日,由五百多人组成了回纥迎亲队抵达了哈林小城。
哈林城外,送婚副使礼部郎中林元礼拱手向前来迎婚的次相药罗葛灵笑道:“这一次,次相可睡得着觉,吃得下饭了吧!”
药罗葛灵确实是明显的意气风,碎叶大胜给他带来了丰厚的政治获利,亲大食的粟特人沉默了,叫嚣日盛的回纥军方哑了,摩尼教也一改往昔的传统,开始闭口不谈政治,只有亲唐派人长出一口闷气,纷纷要求忠贞可汗取消双可敦,立即迎娶大唐公主为回纥唯一的可敦,作为亲唐派的领,药罗葛灵怎能不容光焕,信心百倍。
他急忙翻身下马,向林元礼回礼表示谢意,他随即向两旁扫了一眼,有些诧异地问道:“裴使君呢?怎么不见他人?”
“裴使君略有感恙,不便前来迎接,请次相见谅。”
“原来如此。”送婚迎婚是两国间的大事,仅仅是副使出面是不行。药罗葛灵沉吟一下便道:“今日天色已晚,我们就在城外驻扎一夜,但愿明日裴使君能尽早康复。”
事实上,裴明远没有半点感恙,他之所以不出迎药罗葛灵是他刚刚收到了大唐皇帝的一封紧急手谕,这封手谕就平躺在他面前的桌上。手谕是分次鸽信到九原后,由那里的驿使随后派快马送来,手谕中的内容令裴明远十分吃惊,张焕已收到密报,回纥国内的反唐派正在密谋一次重大阴谋,他命裴明远不要轻举妄动,更不要插手回纥可能的内乱,但要保护好公主,若回纥出现异变。无论如何要将公主带回国。
看完这份手谕,裴明远久久沉默不语,让他吃惊的并不是这个阴谋本身。而是皇上对可能生事件地态度,他竟然是听之任之展,也就是说,皇上明明知道回纥的反唐派要进行一次不利于大唐的阴谋,却不加干涉,甚至还有推波助澜之嫌,不可思议啊!皇上究竟走的是那一步棋?
但迷惑良久之后,裴明远终于有些悟到皇上的深意,看来他的下一个战略目标。显然就是回纥了,随着裴明远悟通这一点,后面所有地疑惑都迎刃而解,碎叶战役中回纥人所表现的趁火打劫之势着实让人捏了把冷汗,若不是皇上早布下了黠戛斯这步暗棋,这次碎叶究竟战役鹿死谁手还未为可知,但这步棋只能用一次,若下一次再爆吐火罗战役或撒马尔罕战役,回纥人又跳出来趁火打劫。还会有什么办法将它逼回去呢?回纥永远是一头吃不饱的饿狼,只有彻底的干掉它,或将它打得再无力嚣张,才能不再被其胁迫,而碎叶战役结束,大唐与大食之间在短期内不会再爆战争,这就给解决回纥问题提供了契机。
裴明远背着手慢慢走到窗前,目光中充满了对张焕苦心的理解,纵观汉人历史。从秦汉的匈奴之患。到两晋的五胡乱华,再到隋唐的突厥南侵。北方游牧民族始终是中原王朝的心腹大患,不知后世还有没有新地游牧民族出现,为了不让北方草原民族威胁到汉人子孙后代的生存,他们这一代人有责任彻底肃清北方之患。
“使君。公主来了。”门外侍卫地禀报打断了裴明远地思路。他连忙回身收起桌上地手谕。这件事暂时不能让她知道。
“请她进来。”
门推开了。韩国公主李素走了进来。回纥正式派来迎亲使地消息她已经知道了。也就是说她终将嫁进那座金黄得刺眼地宫殿。李素没有半点即将成为新娘地羞涩和喜悦。她地目光中带着一丝隐隐忧伤。进了裴明远地书房。她迅速将这抹忧伤隐藏起来。换成一种极为平淡地神色。
“听说你感恙了。我特来探望。”
“已经不碍事了。”裴明远轻轻一摆手。“公主请坐。”
李素在裴明远对面盈盈坐下。她打开手中拎着地布袋。从里面取出厚厚地一叠书。推给了他。低低叹了口气道:“裴使君。这些书都还给你。”
“你都看完了吗?或是再想借几本新书。”裴明远微微笑道。
李素摇了摇头,平静的表情已经无法维持了,心中涌起的无限哀伤终于使她眼中露出了黯然之色,她依然在克制着自己的感情,她不想让任何人看出她内心的软弱,尤其是她对面的这个儒雅俊朗的男子,
“不了,借了也无法还你,就不借了。”说这句话时她的声音低微,几乎听不见,眼帘垂了下来,长长的睫毛在微微颤抖。
裴明远听出了她语气中地异常,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心中也暗暗叹息,数月的相处,他们从陌生到熟悉,从君臣到朋友,从刚开始时惊叹于这个美丽女子心中充满了对大唐的热爱,到他慢慢也感觉到她其实也有一颗渴望被疼爱、被呵护的平常心,从她总是刻意来自己这里借书还书,裴明远似乎体会到了一丝什么,却又说不清楚,只知道自己其实也是很希望这桩婚姻失败,从这个角度上说。他感觉自己也不是一个合格的送婚使。
他默默地将书又推了回去,“我的书都会留给你,将来你总有回来探亲的一天,那时再还我吧!”
她突然变了脸色,眼中平静的神色消失了,变成了一种几近绝望的目光。她呆呆地望着裴明远,嘴唇微微动了一下,但并没有说出什么,她地眼睛开始朦胧了,罩上了一层冰莹地水晶似地东西,长长地睫毛接连动了几下。
“你真的希望我嫁给他吗?”她终于出了这句短短的问话,泪水顺着脸颊流下,她再也说不出第二句。
“我裴明远的头忽然低下了,他心中忽然涌起一种强烈的歉疚。这种歉疚既是对无力帮助公主摆脱痛苦地歉疚,也是对自己两年前因难产而去世的亡妻的忏悔,他感到自己对妻子的忠诚正一点点被磨去。这种交织的歉疚感几乎使他胸膛爆炸了。
“你或许不用嫁给他。”他终于忍不住说出了皇上的绝密手谕,他猛地扭过投去,大声道:“你不要问我为什么,你去吧!事情没有你想的那样糟。”
他紧紧咬住嘴唇,把嘴唇咬得白,就像自己犯下了弥天大罪一样,但他的心中却悄悄地松了一口气,他何尝又愿意美丽的公主嫁给那个粗鲁地男人呢?
李素的眼睛睁大了,流露出一种不可置信的目光。就仿佛即将沉入深渊地刹那抓住了一块救命的木板,她的眼睛渐渐亮了,痛苦的泪水变成了激动的泪花,李素轻轻拭去脸颊的泪水,慢慢站了起来,她走门口,忽然又回头深深地望了一眼这个唯一能让她依靠的男子,她体会到了他内心对自己的关怀。
“谢谢你!”李素说完便转身快步离去了,裴明远默默地凝视着她美丽的背影。一直到她走远,消失不见,他又忽然取出皇上地手谕,一遍一遍地读着,回纥人的阴谋,那自己能做些什么呢?
阴谋总是在夜里产生,无论是在长安、巴格达还是在翰耳朵八里,这条定律几乎都适用,漠北冬夜的寒流使翰耳朵八里的大街上看不见一个行人。也没有什么巡逻的士兵。除了在王宫前有几百名侍卫之外,整个城池就仿佛死一般寂静。
在翰耳朵八里的城西有一座占地宽广的大宅。皆是用巨石砌成,远远看去就仿佛一座宏伟的小城堡,这里就是回纥相国颉干迦斯的宅子。
颉干迦斯曾掌控回纥最高军权,在拓跋千里地叛乱中,是他率领军队与叛军激战,夺回翰耳朵八里,为忠贞可汗重新即位立下了汗马功劳,他也由此从武转文,出任回纥相国,尽管他已是一名文官,但他在军队中依然享有极高的威望,回纥的十五名万夫长,有十名都曾是他的手下,因此他同时也是回纥军方势力的代表,集军政大权于一身,可以说他就是回纥的第二号人物。
这几天,他和粟特人、摩尼教人一样的沉默了,沉默来自唐军在碎叶的大胜,尽管颉干迦斯对大食人的失败没有感到什么痛心疾,但唐军地胜利却再一次狠狠刺激了他地神经,让他想起了当年安西之战的耻辱,他率十万大军南下北庭,可最后却靠可汗对张焕地乞求才回到漠北,这是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耻辱,他无时无刻都在想着与唐军再次决战,无时无刻都在想着能率大军饮马中原,将大唐的财富和女人统统掠回草原。
他今年已经快五十岁了,当岁月快湮没他的梦想时,机会却忽然出现在他的眼前,准确地说,是一个前所未有的、一生中最疯狂的诱惑。
房间里十分安静,火炉烧得很旺,铁架上一壶奶茶咕噜噜地翻滚着,颉干迦斯一边给火炉里添柴,一边默默地听着贵客给他分析眼前的形势。
“相国,回纥九部中,除仆固和阿布思略略偏向大唐外,其余浑、拔曳固、同罗、思结和契都主张向南展,主张夺取北庭和安西,这和你的想法是一致的,你也必然会得到他们的支持,另外,控制我们回纥财源的粟特人更是强烈反唐,主张与大食结盟,他们对可汗放弃进攻北庭一事十分不满,我得到的确切消息,现在粟特人都认为就是因为可汗的背叛才导致大食在碎叶的惨败,至于摩尼教本身就源于波斯,与黑衣大食同宗同源,又有我这个国师对你的忠心拥护,你不用担心回纥舆论对你不满,摩尼教用神喻来替你解决继位的合法性。”
坐在颉干迦斯对面侃侃而谈的贵客自然就是回纥国师苏尔曼了,在碎叶战役结束之前,他便接到了哈里的秘密任务,推翻现在的忠贞可汗,重立一个亲大食的回纥新可汗,为此他在回纥贵族中找了很久,前登利可汗的子嗣都被杀绝了,其他的年轻贵族要么是软弱无能,要么就是不被军方认可,而想推翻忠贞可汗的最关键就是必须得到军方的绝对支持,苏尔曼寻找了很久,既是铁杆反唐派,又能得到军方绝对支持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相国颉干迦斯,经过几次试探,包括和他儿子密谈,苏尔曼已经现了颉干迦斯隐藏在忠心背后的真面目,这其实是一个野心勃勃的权欲。
于是,无须再转弯抹角,无须再遮遮掩掩,苏尔曼直接说出了大食哈里的想法,推翻忠贞可汗,拥护颉干迦斯为回纥新可汗,苏尔曼一边说,一边观察对方的表情眼色,他见颉干迦斯默默无语,更没有跳起来指责自己大逆不道,知道他其实已经心动了,只不过他需要一个更加光面堂皇的借口罢了。
“相国也看到了,贺禄莫达干确实是一个左右摇摆的两头鸟,两国对峙时他想立双可敦,唐军在碎叶获胜,他又立刻要娶大唐公主,说得难听一点,这种人看似左右逢源,实际上却是一个没有雄心伟志,无法带领回纥走向强盛的小人,真正的大英雄应是相国这种坚持自己原则,一心向外扩张疆土的铁腕,相国不要再有什么疑虑了,相国继位是大势所趋,符合回纥的根本利益,必然会获得广泛的支持。”
颉干迦斯微微叹了一口,“可汗对我不薄,我又于心何忍?”
苏尔曼暗暗冷笑了一声,当年登利可汗对他同样不薄,他怎么就忍心杀之而投新主呢!现在居然又想立牌坊,其卑鄙厚颜,当真让人佩服,虽然心中瞧不起此人,但苏尔曼却不得不替他找一块遮羞之布。
“相国错了,他几时待相国不薄过,相国莫要以为他任命你为相国就是感恩戴德,就是不薄,不是这样,他的真实用意是用明升暗降之法夺取了相国的军权,相国想一想,当年他父亲顿莫贺达干就是从相国夺取了可汗之位,前车之鉴不远,他怎么可能再相信你?”
苏尔曼的鼓动终于打动了颉干迦斯,他心中的野心渐渐地苏醒了,沉吟良久,他缓缓说道:“贺禄莫达干没有大的过错,我不想背上弑君的罪名,你要把这件事做圆满了。”
苏尔曼阴险地笑了,“你放心,我早已有了完美的计划。”
卷一 葛逻禄人南迁引发的危机 第三十九章 回纥惊变(下)
规模宏大的迎婚仪式在翰耳朵八里郊外的草原上举行,尽管天寒地冻,但回纥人的热情却犹如春天到来,四万回纥民众自来到草原上观看这一规模空前的盛况,在数百顷的空地上早已扎下了近千顶帐篷,大多是来自回纥九部的贵族和他们的部分族人,而二万余骑兵在场地周围维持秩序。
迎婚仪式就相当于现在的订婚仪式,尽管婚礼后才能同房,但迎婚仪式后名份已订,如果没有什么重大理由,比如战争或当事身亡,大唐公主将铁定成为忠贞可汗的妻子。
帐篷群中格外热闹,上名侍卫和仆从流水线似的宰羊煮羊,又将一盘盘粟特商人从西方带来的水果和美酒端进迎婚主帐,大帐里已经布置的金碧辉煌,地上铺着绣满金丝银线的地盘,四周挂满了来自撒马尔罕的幔帐,随处可见金光闪闪的器皿,两把镶满宝石的金背靠椅放在正中,还有一张极为宽大的桌子,桌子上摆满了喷香的羊肉和果蔬酒浆,考虑到大唐公主可能的感受,在大帐的四角又放了几只巨大的中原瓷瓶。
另外在大帐的另一侧则堆满了事先送来的陪嫁礼物,有各种书籍、上好的绸缎、成箱钱币还有大唐各地的特产,当然,这里只是极少的一部分,算是公主给未来夫君的私人礼物,真正的大唐嫁妆将在一年之内陆续送来,三十万石粮食、二万匹绢、二十万贯钱,三百余名能工巧匠,以示大唐对两国联姻的重视。
此刻,大帐之内除了送食物的仆从外,就是正在布置的几个摩尼教教徒了,摩尼教是回纥的国教,在迎婚仪式上也要体现出摩尼教的影响,那就是火的存在,燃烧着圣火的金火盆。印有圣火图案的幔帐和地毯等等。
大帐里三个摩尼教徒正紧张的忙碌着,两人正在挂一幅幔帐,而另一人则在铺整地毯,铺整地地毯紧靠着公主的礼物,铺地毯的摩尼教徒目光落在了一只青瓷酒壶上,它摆在金盘之上。旁边配有两只杯子,酒壶已盛满美酒,等会儿公主将亲自给忠贞可汗敬酒。
教徒悄悄地向后瞥了一眼,其他两名教众正站在高凳上安装帐幔,长长的印着圣火的帐幔垂下,遮住了所有人的视线,他从帽子里取出一只纸包,迅疾地打开了酒壶地盖子
天色已渐渐地昏到了黄昏时分,离主帐约百步外。数百名回纥贵族、官员、高级将领、粟特大商人、摩尼教大主教等等正簇拥着衣着光鲜的忠贞可汗翘引盼大唐公主的到来。
在他左面站着国师苏尔曼,他一边谈笑风生地和右杀将军聊天,但目光却不时瞥向主帐。三名摩尼教徒已经布置完出来了,走在最后一人与苏尔曼目光一触,苏尔曼会意地笑了,他回头找到了站在不远处的颉干迦斯,向他微微点了点头。
这时天色渐暗了,迎接公主的队伍还是没有消息,许多耐不住性子的百姓纷纷回城,忠贞可汗也有些不耐烦了,他回头令道:“快派人去看一看。早该到的队伍怎么还不来?”
话音刚落,几名贵族忽然指着远方叫喊起来,只见昏黄的天边终于出现了大队人马,草原上欢迎的号角齐鸣,大唐公主即将抵达典礼现场,忠贞可汗大喜,笑呵呵迎了上去。
马车内李素心情复杂地望着越来越近地帐篷群。只见大群回纥贵族向这边走来。为之人似乎就是忠贞可汗。她地心渐渐沉重起来。裴明远口口声声说她有机会不用嫁给此人。但现在这机会似乎越来越远了。李素偷偷地看了一眼在她不远处地裴明远。见他表情凝重。李素只得暗暗叹了口气。拉上了车帘。
裴明远也同样地忧心忡忡。尽管陛下告诉他回纥人会有阴谋。可这个阴谋会出现在哪一个环节。用什么样地手法。会有什么后果。他都一无所知。只能被动地跟着这个未知地阴谋共舞。但他又肩负保证公主安全地重责。巨大地压力使他脸上露不出一丝笑容。他曾经想到用侍女冒充公主。可那样又会将大唐地尊严丢尽。是极为愚蠢地做法。偏偏陛下旨意在先。他又不能和药罗葛灵商量脱身之计。他唯一想到地办法就是让公主天黑后再赶到仪式会场。这样。仪式只能推迟到明天举行。一个晚上或许就真会生什么。
激昂地号角声在草原上回荡。大队回纥骑兵迎了上前。旌旗招展。在寒风中猎猎飞扬。回纥相国颉干迦斯大笑着向裴明远迎了上来。用熟练地汉语道:“裴使君一路辛苦了。”
裴明远连忙拱手笑道:“大相亲自来迎。明远实在不敢当。不过公主确实有些疲惫了。能否让她休息片刻?”
“裴使君放心。这个我家可汗早已考虑周全。”颉干迦斯一指远方地帐篷笑道:“现在还是晚上。公主不妨好好休息一夜。养足精神到明早再举行迎婚仪式。”
裴明远微微点头。“那就一切有劳大相了。”
此刻忠贞可汗已经到了公主的车驾前,他躬身行一礼笑道:“本汗即将和公主成为一家人,希望公主能喜欢草原,能成为唐回两家的世代友好的桥梁。”
半晌,李素才在马车内缓缓答道:“我从大唐带来了许多书籍,这些都是先进的唐文化,希望可汗在闲暇时多多阅读,把它们教授给自己的臣民,我大唐还会有许多绘画、建筑、陶瓷等能工巧匠将来回纥,也希望他们的到来能给回纥人民的生活带来新地气息,至于唐回两家的关系,只要回纥能真把大唐当做自己的亲人,不受外人挑拨,不要起非分之想,大唐就绝不会亏待自己的兄弟之邦。”
“公主深明大义,本汗受教了,现在时辰已晚,请公主别帐歇息,明早再正式举行迎婚仪式。本汗希望看到一个充满笑容与生机活力的公主。”
“好吧!我身体有些不适,先去休息。”
马车调了个方向,向给公主休息而指定的大帐驶去,一千五百名护卫士兵则驻扎在两里东面的之外,只有数十人护卫在公主的马车左右,忠贞可汗望着她地马车消失。不由有些沮丧,他本想晚上和公主好好聊一聊,但眼前地情形,公主是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了。
大唐公主地营帐离主帐约有两里,也就是在数千顶营帐的最东面,远方就是茫茫地草原,除了唐军的一千五百骑兵,回纥军没有驻扎,据说这是回纥相国颉干迦斯所安排。理由是要考虑到公主地一千多骑兵护卫,不能让他们靠近大汗营帐太近,但这种安排却让裴明远感到颇为奇怪。如果生什么事,公主逃走将非常容易,裴明远感觉到这个安排恐怕隐藏着什么目地。
“裴使君!”一名士兵飞奔而来,驰到他面前施礼道:“李都尉有要事向你禀报,请使君速去。”
裴明远心中一惊,他急忙催马赶至唐军的临时驻扎之营,刚进大营,都尉李仲羽便快步迎了上来,急声道:“裴使君。我刚刚得斥候报道,一支三万人的回纥军出现在北方二十里外,另一支四万大军也出现在南方,从哈林城边驰过,正缓缓朝这边而来。”
裴明远慢慢点了点头,他已经明白了即将生的事情,是回纥军方要作乱了,不管即将生的阴谋是否成功,军队都将控制局面。把公主安排在最东面,必然是想先对公主和唐军下手,然后在混乱中杀死回纥可汗,栽赃给公主。
颉干迦斯。裴明远已经能肯定,一定就是此人主谋了,只有他才能控制军队,才能控制整个回纥的局势。
想到这,他立即对李仲羽道:“你立即率一队骑兵护卫公主先走,到东面去等我。如果天亮我还未赶来。你们就先回大唐,事情紧急。你们立即准备,公主那边我去劝她。”
说罢,他转身向帐外走去,裴明远快步来到公主的大帐前,几名女侍卫站在帐门处,他上前道:“请转告公主,我有急事见她。”
“公主已经休息了,裴使君有什么话请明天再说吧!”两名女侍卫冷冷地拒绝了他的要求。
裴明远按耐住心中的怒火,再一次道:“我再给你们说一次,事情非常紧急,事关公主今晚地生命安危,你们立刻去给我禀报。”
“是裴使君吗?”大帐里传来了李素的声音,“请他进来吧!”
两名侍女无奈,只得拉开了帐帘,裴明远一躬身,走进了大帐,李素还没有休息,她刚刚沐浴完毕,她穿着一件宽松的宫裙,长长地头披在肩上,两名侍女正在替她梳头,大帐里弥漫着一种淡淡的幽香。
“裴使君,可是你说的事情生了?”李素转过头,柔和的灯光下,她的脸庞清秀绝伦,一双美眸异常明亮。
裴明远点了点头,“请公主立即收拾物品,马上就走,越快越好!”
“那裴使君呢?”李素注视着他的眼睛,低声问道:“是不是你也和我一起走?”
“不!我不能走,在事情没有生之前,我必须坐镇这里,否则会危及到公主的生命安全。”
李素站了起来,她慢慢走到裴明远面前,深深地注视着他,一字一句道:“你必须告诉我究竟要生什么事,否则我决不会走。”
裴明远从她明亮的眼睛里读到一种从未见过的坚决,不容他找出任何借口,他暗暗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道:“我们地斥候已经现有大队回纥骑兵正向这边逼近,恐怕今晚回纥要生兵变,所以请公主立即离开。”
“你们早已经知道了,是吧!”
“你们只收拾一些随身的物品,其余都不要带了。”裴明远没有回答李素的问话,他转身吩咐两名侍女,“你们还不快收拾,不要站在那里愣。”
两名侍女瞥了公主一眼,见她没有表态,还是没有动,李素呆呆地望着裴明远,自己走了。那所有的风险都将由他来承担了,她忽然明白了裴明远的真正用意,他不肯走的原因就是希望自己能够逃脱此难,忽然间,百般滋味在李素心中涌起,她默默地回头向侍女点了点头。两名侍女立刻转身收拾去了。
“你会死吗?”李素在裴明远即将离开大帐之际忽然问道。
裴明远站住了,他站立了半响,才淡淡道:“我死不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能死,这是我的职责,公主殿下!”说完,他直接离开李素的营帐,走到营帐外面,他抬头望着漫天星斗。长长地吐了一口白气,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在长安地女儿,那是他唯一地骨肉。今年只有五岁,如果自己真有什么三长两短,裴莹应该会替自己养大她。
这时,李仲羽率领一队五百人的骑兵队缓缓驶来,队伍中有公主的马车,“裴使君,公主殿下收拾好了吗?”
“我收拾好了。”帐帘一挑,李素从大帐里走了出来,她已穿上一件皮裘。高高的帽领遮住了她的脸,几名侍女拿着十几只包裹跟在后面,士兵将车门打开,李素没有和裴明远说什么,她直接钻进了马车,侍女也跟着进去,士兵将车门关上,李仲羽向裴明远一抱拳道:“请裴使君保重,我们先走一步。”
“李将军也一路当心。”
马车缓缓启动了。在马蹄声中向东而去,这时车帘忽然拉开了,露出了李素俏丽的脸庞,她呆呆地望着裴明远,慢慢举起手,向他轻轻挥动,目光中充满了无尽地依恋。
裴明远笑了,他抱拳向她拱拱手,低声道:“公主。你一定能平安回到大唐。”
马车越来越远。渐渐地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之之中,裴明远一颗心终于落下。他回头向迎婚地主帐望去,注视着那座映照在火光中地巨大穹顶,不知道那里今晚会生着什么事。
忠贞可汗此刻就呆在主帐之中,原定今晚的盛宴也被他临时取消了,他地心情着实不好,一个人呆在大帐里喝着闷酒,他并不愚笨,他能体会到公主对他的冷淡,如果再早一个月,他不会在意这种冷淡,或许会把它当做公主不愿北嫁的小女人心思,但现在公主这种冷淡却刺痛了他的自尊,她说地那些话,那种居高临下的态度,让他感到的却是大唐地傲慢,大唐在碎叶击败了大食人,称雄于西域,当然会看不起他的示好,忠贞可汗的拳头渐渐捏紧,将一只金杯捏成一团,难道回纥就永远是大唐的附庸吗?
“可汗,国师求见。”门口一名士兵禀报道。
“让他进来吧!”忠贞可汗将手中捏瘪的金杯随手扔在一旁,拎起酒壶直接向嘴里猛灌了几大口。
“可汗似乎心情不好啊!”苏尔曼已经走进了营帐,他不露声色地瞥了一眼大唐公主的送的礼物,仍然堆放在那里,那壶酒也没有被动过,离忠贞可汗的座位仅五尺,他满脸笑容地坐下,关切地问道:“可汗即将大婚,应该高兴才对,怎么心情变得这般糟糕,可是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那个公主实在是傲慢,我真受不了她。”忠贞可汗酒喝多了,舌头开始有些打卷,他红着眼瞥了苏尔曼一眼,“来!你也喝一杯。”他向手边找了一圈,可酒杯却没有,他正要叫人去拿,苏尔曼却伸手将旁边那只金盘端了过来,笑道:“不用了,这里就有。”
他取过两只杯子,将金盘随手放在一旁,又拎过忠贞可汗的酒壶,倒了两杯酒,他端起酒杯笑道“不管她再怎么傲慢,但她总归是可汗地女人,等进了可汗的后宫,到那时可汗再关上门好好收拾她也不迟。”
忠贞可汗将手中酒一口喝掉,叹口气道:“一个女人我是没有将她放在心上,可我担心大唐将越来越强势,回纥只能躲在其羽翼之下,百年后,说不定回纥就将成为它的附庸,我是为这个而烦恼。”
“可汗的担心也是有道理,其实不止是可汗,老可汗在世时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所以制定了西进的国策。但葛逻禄人却成为绊脚石,现在葛逻禄人已经消失,可唐军又占领了伊丽河流域,从他们修伊丽城来看,唐军显然是打算与回纥争夺夷播海,既然如此。可汗为何不和大食联手呢?”
苏尔曼一边说,一边拎起了金盘上的瓷壶给忠贞可汗倒了一杯酒,这一瞬间,他眼睛里闪过了一丝难以现冷意,却笑着继续道:“不知可汗有没有想到,只要吐火罗还在大食人手中,唐军就不敢全面西进,所以我敢断言,大唐与大食在几年后必然还有一战。可汗难道不想一想自己在这场战役中该扮个什么样的角色吗?”
这时,忠贞可汗已经端起了酒杯,听了苏尔曼的话。酒杯却又停在半空中,他迟疑着问道:“你是说我与大食联手吗?”苏尔曼点了点头,他也端起了酒杯,“不错,大食人需要一个能在东方钳制大唐的盟友,吐蕃显然不符合条件,那只有我们回纥了,这样一来,夷播海、伊丽河流域甚至碎叶。大食都会交给回纥,然后再图安西和北庭,到那时天可汗地称号应该是归可汗您才对。”
天可汗!忠贞可汗喃喃地念了两遍,猛地将手中酒一饮而尽,杯子重重向桌上一顿,“不错,这次本来我们是有机会,就怪该死的黠戛斯人,开春我先就要剿灭他们。把黠戛斯人杀得一个不留。”
“好了,我就不打搅可汗休息了。”苏尔曼站了起来,慢慢走到帐门口,他又回头瞥了一眼,忽然,忠贞可汗脸色大变,他猛地掐住脖子,直瞪瞪地盯着苏尔曼,手颤抖着指住他。他已经从苏尔曼地眼中看出了一丝冷笑。一下子明白过来了,但这时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直挺挺地栽倒在地。
“可汗,你怎么了。”苏尔曼冲了过来,他抱着忠贞可汗大声叫喊,“来人,快来人!”
从大帐外面抢进来几十名侍卫,颉干迦斯也带人冲进来,他见可汗已经不行了,猛地拔刀指着苏尔曼大吼,“你说,倒地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苏尔曼举着手紧张地答道:“可汗在喝酒,就突然变成这样了。”
他眼一扫,忽然指着酒壶喊道:“就是这个酒壶,可汗喝了它里面的酒,就倒下了。”
颉干迦斯一把将酒壶拎起,看了看道:“这是大唐公主献给可汗的酒,怎么会有毒。”
“来人!”他回头大喊,“牵一只狗来。”
片刻,一名侍卫牵来一条狗,颉干迦斯摁住它的头,将酒灌进它的口中,很快狗挣扎了几下,便气绝身亡。
“该死的大唐人,竟敢害我家可汗。”颉干迦斯狠狠将酒壶摔在地上,“马上去调兵,把大唐人全部给我抓起来。”
这时整个军营已经沸腾起来,无数士兵拿刀向公主驻营这边冲来,就在裴明远刚刚听到异动冲出帐之时,数十匹战马冲了过来,药罗葛灵在马上大喊,“你们快逃,回纥生内乱,颉干迦斯派人杀你们来了,你们快向东面逃,我会派人保护你们离境!”
裴明远早有准备,他立即翻身上马,向药罗葛灵高声道:“我们也得到消息,有近八万回纥大军正向翰耳朵八里开来,这一定是颉干迦斯要夺可汗之位了。”
喊罢,他纵马向东疾驰而去,迅速消失在黑暗之中,药罗葛灵愣了半天也没有说话,他忽然狠狠地抽了一鞭战马,向东北方向狂奔而去。大治五年十二月,在回纥迎接大唐公主地当晚,回纥忠贞可汗突然暴毙而亡,苏尔曼和颉干迦斯将可汗之死栽赃给了大唐公主,激起了回纥军方与粟特人地强烈愤怒,他们纷纷要求追杀大唐公主和使,药罗葛灵见事态危急,率本族人保护大唐公主一行逃离了回纥,随即回纥军方、粟特人、摩尼教一致拥立颉干迦斯为新可汗,就在颉干迦斯即位地当天,他正式宣布废除与大唐的联姻,同时宣布回纥视大唐为敌,废除与大唐签订地一切友好条约,他本人则迎娶大食公主为可敦,并派人去巴格达与大食正式结盟,翰耳朵八里的剧变就意味着回纥正式投靠大食。
卷一 葛逻禄人南迁引发的危机 第四十章 视察工坊
长安一月下雪的日子比往年都多,几乎每天都有飘飘扬扬的小雪,也不密集,粉末般的雪花飞舞在空中,落在地上,积起了薄薄的雪层。
上元节过后第三天,几辆由千余羽林军护卫的马车离开长安城,向东面的新丰县而去,马车经过一处田埂时,不远处一阵笑语传来,一辆马车的车帘拉开了,李琪好奇地望着远方的景色。
远方是一望无际的冬麦田,一条渭河的支流,从冬麦田中穿过,河两岸随处可见高大的水车,这时天又开始下雪了,梅花般的雪花在空中飞扬,很快形成了一片朦胧的雪雾,远方的景色变得不清晰起来,离官道不远处十几个修建水渠农民正坐在一架水车前休息,他们谈笑风声,雪花落在他们头上肩上,落在他们身旁的麦田里,他们非但不恼,反而兴致更加高涨了。
李琪伸出手,感受车窗外晶莹飘舞的雪花,雪花轻轻落在他的手背上,随即融化,冰凉凉的感觉使他笑了起来。
“殿下在笑什么?”和他坐在一辆车上的师傅李泌放下手中书,凑在车窗前笑着问他道。
“咱们路过长安城内时,满耳听到的都是对不停下雪的抱怨,商人们抱怨道路泥泞难行,抱怨天总不肯放晴,影响他们的生意,可出了城来到田间,听到的却是农民对雪花的赞美,我就在想,老天爷该听谁的,究竟是工商重要,还是农桑重要。”
李琪今年已经十四岁了,从今年起,他就不再住后宫,搬到了十王宅的雍王府,每天和百官一样上朝。不过他是去位于东宫的弘文馆读书,每天功课结束后去宫中向母亲请安,随即又回到自己的王府中,自从去年的爬树事件后,张焕对儿子的成长教育开始异常重视,每隔两三天他就会选一些事关民生奏折,抄成副本命人给他送去,让儿子在奏折上表自己的意见,有时他出外视察,也一定会把儿子也带上。让他在闭门读书之余,也能了解窗外之事,今天张焕去新丰县视察一家纺织工坊,就特地将儿子带在身边。
李泌见李琪说话颇有趣,明明是自己的想法,却推给老天,他笑了笑便道:“这不是孰重孰轻地问题。民以食为天,这农桑自然就是天,而国以财为富,这工商就是地了,也可谓之阴阳,农桑为阳、工商为阴。若阴盛阳衰,人人都去从商赚钱,朝廷就要鼓励耕织,加税抑商;
可若阳盛阴衰,又会影响朝廷财政,所以朝廷又要适当放宽税赋,调动起工商的积极性,当然阴阳协调为最好。你看你父皇就是这样做的,十天前带你去视察水利,在田间地头和农民面谈,而今天又带你去视察纺织工坊,这就是二协调。所以执政的关键不在做什么大事。而在于能不断地对现有的各项律法进行微调,现问题、解决问题。使大唐能够迅速恢复国力,你明白吗?”
李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前天看了一本折子,是户部房侍郎所上,说自从前几年中原推广棉花种植以来,原料充足,朝廷开始鼓励关中、河东两地的商人开办大工坊,结果大量的庄园佃农进城做工,庄园出现了工荒,很多庄园的田地开始荒芜了,关中和河东不少地方都出现庄园抛售土地、或降低租赋的情况,历史上闻所未闻,百年来一直困扰大唐的土地兼并问题竟然出现了解决地契机,我就很感慨,看来兴工商也并非没有好处。”
李泌微微地笑了,“这其实是你父皇和几个相国深思熟虑的结果,几年前先是严格实行废奴令,查抄了十几家抗拒废奴的权贵,甚至连郭子仪家也被处罚五万贯,没收八万顷赏田,然后在江淮、江南、巴蜀大量授田,以那里的高产来保障大唐的粮食供给,又在碎叶大量开采银矿,实行税制变革,以钱代租庸,逼迫各家的富余人口流向工商,从而使工商振兴,这样一来,百姓不种田也有饭吃,就有了另一条活路,谁还愿意做佃农被人盘剥呢?没有了种地的多余人口,兼并土地也就失去了意义,每年还要交白白交一笔土地超额税,所以这两年土地兼并之事鲜有听闻,也就是这个原因。”
李琪沉吟一下,又问道:“现在是人口少地缘故,如果将来人口达到开元鼎盛之时的八百万户,甚至更多,种粮的土地不够养活国人,那时又会不会土地兼并之风重起呢?”
“这个你不用担心,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总会有比稻麦产量更高的粮食,就像棉花,若不是从埃及学到种棉和纺织技术,白叠布的价格也不会像今天这样便宜,再,葱岭以西土地辽阔,人口增加可以向西方移民,这就是你父皇用举国之力打碎叶战争的真正原因,不仅仅是碎叶地银矿事关大唐战略利益,更重要是保住西域的疆域,为将来解决国内矛盾提供一条途径。”
师傅的循循善诱使李琪的思路进一步被拓宽了,他望着车窗外疾飞的雪花,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中午,车队抵达了新丰县,新丰县令早得到消息,一大早就等在城外五里驿站处,准备迎候皇上的驾临,中午过后没多久,皇上视察的龙驾终于到来。
张焕来这里视察在年前便决定了,主要是新丰县有一家郭记纺织工坊,有织机两千台,雇佣工人四千多人,不仅纺织上好地白叠布,还纺织轻容和轻绢,所出的货物供不应求,给东主带来了丰厚的利润,也给新丰县带来了可观的税收,这是一家典型的成功作坊,引起了朝廷地广泛关注。
这次陪同张焕视察还有工部尚书李涵、少府监令杨敏中和工部侍郎宋廉玉,队伍浩浩荡荡地停在了驿站前,新丰县令慌忙迎上来,在龙驾前跪下,“臣新丰县令王洪兴叩见陛下。”
车门拉开。张焕走下马车,见他是单身前来,不由微微一笑道:“王爱卿请平身。”
“谢陛下!”王县令站起身又道:“臣接到朝廷快信,说皇上不愿扰民,臣将一切都安排好了。”
说罢,他指了指不远处,那里停着几辆驿站地马车,“等会儿陛下可以坐马车进县城,郭记工坊就紧靠西门,陛下来去。城中百姓都不会知道。”
张焕点了点头,“那就麻烦你了。”
他回头又向儿子的马车看了看,李琪也已经下了马车,后面跟着李泌,张焕对儿子笑了笑道:“皇儿肚子饿了吗?”
“回禀父皇,儿臣已经在车里吃过一些糕点了,现在不饿了。”
“那好。咱们换乘马车,早一点去,早一点回。”
几个人换成了驿站地马车,在三百多名羽林军的护卫下继续向县城驶去,片刻,一行人便抵达了新丰县西门。进了城门,大街上行人来来往往,颇为热闹,尤其胡商很多,他们都是直接来郭记工坊买货地商人,来到郭记工坊前,老远便听见了密集的机杼声。
郭记工坊在新丰县一共有四处作坊,其中最大的一处就紧靠西门。占地约百亩,被一道长长的院墙包围,东主是个长安商人,叫做郭甫,四年前由二百张织机起家。短短几年便展成为二千张织机的超大作坊。他也是在昨天便知道今天皇上要来视察他的工坊,尽管从去年下半年以来。他已经接待了几批朝廷的高官,但皇上亲自来视察。还是让他激动得一夜都没有睡着觉。
一大早他就在大门前等候了,院子里已打扫得干干净净,等了一个上午,就仿等了十几年一般,就在他刚想去吃午饭时,大门外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只见一名衙役飞奔进来,低声喊道:“来了!来了!快点开大门。”
郭东主紧张得心都要跳出来了,他急忙上前将大门拉开,只见外面已被大群士兵控制,几个人正朝大门走来,最左边的是王县令,他认识,另外一个少府监令杨敏中去年十一月时来过,他也认识,而正中间的男子约三十余岁,身着一件白叠布长袍,头戴乌网帽,脸上带着一丝淡淡地笑容,让人觉得十分亲切,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十几岁的少年。
郭东主的心砰砰地剧烈跳动起来,他知道此人必然就是大唐皇帝了,他连忙上前一步跪下:“草民郭甫叩见陛下,祝陛下万岁、万万岁!”
王县令连忙给张焕介绍道:“陛下,他就是郭记工坊的东主郭甫,长安人。”
张焕连忙命人将他扶起,微微笑道:“朕今天是微服私访,郭东主就不必多礼了。”
“谢陛下,臣没有告诉工坊中人今天陛下要来,一切都和平常一样,请陛下随我来。”
说罢,他急忙上前推开另一扇门,“陛下请往这边走。”
张焕点了点头,走了两步,他忽然又想起一事,扭头问他道:“朕听说你有一个儿子在碎叶从军,是这样吗?”
郭东主慌忙答道:“是!草民次子是碎叶的陌刀军,参加了碎叶保卫战,前几天捎信来,他一切很好,还立功受勋,得了不少奖赏。”
“朕也有一个义子在碎叶从军,这次也立了功,孩子们有出息,我们这些做父亲的脸上也有光啊!”
“是啊!前两天兵部派人敲锣打鼓,将一朵斗大的红花挂在我长安地宅门上,不知多少人羡慕我呢.”
“那朕怎么没有?”张焕回头对李涵笑道:“回去朕要向兵部抗议,他们居然把朕的红花忘了。众人都一起笑了起来,郭东主见皇上和蔼可亲,他紧张之心渐渐消失,带着张焕向内坊走去,虽然外面看着很小,但里面却占地面积极大,五座长条型的房子并排在一起,每间房子里皆有三百张织机,几百名工人在里面做工,大多是年轻的女子。穿着统一的白裙,一眼望去,房内白裙胜雪,十分养眼。
张焕和众人走进一间屋子,巨大嚓嚓!声迎面扑来,这里是织白叠布的工坊,在每一张织机旁都摆着一个大框子,里面放着另一个工坊纺好地一团团棉线,一张织机两人操作,一人白天织布。晚上休息,另一人是晚上织布,白天休息,这样织机就从早到晚不用停,另外还有几十名健妇负责搬运线团、布匹等物品,还有几名身着黑衣工头,她们负责给每一个织娘计数。
众纺娘都在专心致志地织布。对于张焕他们进来,没有人留心,这几个月来参观的朝廷高官不少,她们也习惯了。
“你给她们开多少工钱?”在巨大的机杼声中,张焕提高了声音。
“看她们能织多少布了,我一般是开二十文一匹布的工价。她们每天做五个时辰,技术最熟练地每天能织十匹布,那就是二百文钱,一个月下来能赚六贯钱,但大部分都能挣三到五贯钱左右,而且我还提供食宿,长安东市卖苦力的也不过挣这么多,已经很不错了。很多人家都争着要把女儿送来,甚至还有长安来的女
“那你怎么想到在新丰开店,为何不到长安开店呢?”旁边的李琪插口问道。
郭东主已经知道这个少年就是皇上地嫡长子,雍王殿下,如果不出意外。这就是下一任皇帝。他不敢怠慢,连忙恭恭敬敬道:“回殿下话。主要是长安的地皮太贵,为了省点买地皮的钱。我就来新丰县了,这里的地价只是长安的一半,而且离长安也近,由于我地货物供不应求,长安东市和西市地店铺都会自己雇马车来运货,又省下我一笔运费。”
“原来如此。”李琪恍然大悟,他想想又问道:“刚才我在大街上看见许多胡商,好像都是来你这里买货的,那他们直接来你这里买货会不会比去东市买更便宜一点?”
“不!不!”郭东主连忙摆手,“价格都是一样,这是行规,我不能卖得比西市便宜,我若不遵守,所有地店都不会向我买货,只不过直接在我这里买可以多买一点,而且现货充足,那些胡商都是急性子。”
众人便说边走,张焕却忽然蹲下来问一个年轻的织娘道:“你一个月能挣多少?”
织娘脸一红,低下头小声地说道:“我来了才半年,不很熟练,上个月得了三十五枚银币。”
一枚银币地官价是一百文,也就是说她赚了三贯五百文,一个九品主簿的月薪也不过才五贯钱,当然,县尉还有土地收入和粮食收入,但就是这样,还是很不错了。
张焕站了起来,又对郭东主道:“我们去看看纺织轻容吧!”
轻容又叫无花薄纱,是目前市面上最轻的一种纱,入手似无重量,裁成衣服,看上去就像披一层轻雾一般,这种纱地纺织法极为珍秘,原只有亳州两个纺织世家能纺,为防止技术泄漏出去,两个纺织世家世代互为通婚,不让技术外泄,但六年前的中原之乱中,亳州也受了冲击,两个纺织世家有几户人逃到长安,被郭东主得到消息,便花大钱从其中一户人家手中学到了这门技术,现在轻容是他最赚钱的货物,一直就供不应求,价格很贵,订单已经排到了今年十月,整个关中地区,也只有郭记工坊能做这种轻容。
目前郭东主的轻容工坊中只有织娘三十人,每一个人都是他精心挑选,身世清白人家的女子,而且都和他签了契约,保证不会把技术传出去,相应她们的收入也是最高,最高每月甚至能拿到二十贯钱。
出了白叠布工坊地大门,耳朵一下子安静下来,轻容工坊位于单独一座院子里,而且有围墙和其他工坊相隔,有专人把守,除了来视察的朝廷高官外,其他任何人都不得进去。
进了门,张焕见这里防备森严,便对众人笑了笑道:“算了,既然是郭东主的珍秘,我们就不进去了。”
郭东主连忙躬身道:“皇上但进无妨,这种轻容技术十分复杂,外行人是看不懂的?”
张焕走到窗前,见大房间内也传来轻微的机杼声。三十名织娘正全神贯注地纺织轻纱,他回头对郭东主笑道:“朕有个非分的要求想请东主答应。”
郭东主吓得连忙跪下,“陛下尽管开口,草民怎敢不答应。”
“是这样。”张焕沉吟一下道:“朕的皇后十分喜欢轻容,她也组织宫女在宫中纺织轻容,可是怎么也纺不起来,朕这次来视察前,皇后特地嘱咐朕请一个会织轻容的织娘进宫教授,不知
郭东主心中一跳,这等于就是把轻容地技术传出去了。可他又不敢不答应,只得一咬牙道:“陛下要求,草民安敢不答应,草民一定让最优秀的织娘进宫教授。”
说罢,他对一名工头道:“去把吴绣娘叫来。”
他又回头对张焕道:“这个吴绣娘丈夫是个军人,去年被调到安西参战,身世很清白。请陛下放片刻,一名身着白裙地年轻女子被带了过来,张焕老远看见她,只见她年纪约二十五六岁,模样倒也清秀,走近了却觉得她似乎有些面熟。象在哪里见过,那个吴绣娘上前和张焕打了一个对面,她也一愣,忽然她跪了下来,高声道:“小女子叩见皇帝陛下。”
张焕迟疑一下,问道:“朕见你也有点眼熟,我们是在哪里见过?”
“陛下忘了吗?当年陛下在武威时曾视察过天宝县移民,我爹爹就和陛下讲过水车之事。陛下当时还给我们一张名刺。”
张焕猛地想起来了,后来就是这对父女来金城告状,揭开了陈平贪污救济粮一事,他呵呵地笑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我们居然在这里又见面了。朕记得你应该姓刘吧!快快起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吴绣娘也十分高兴,她站起来道:“小女子夫家姓吴。他就是陛下当年砍伤我父亲的一个亲兵,被陛下处罚后。他歉疚于心,时常来照顾我们,时间长了,小女子就嫁给了他,还生了两个儿子,他是奉天县人,积功升为果毅都尉,去年被调到安西打仗去了,两个儿子都在长安读书,我就来这里做工,挣钱供他们学费。”
张焕听说他的亲兵知错能改,心中感到异常欣慰,他便对吴绣娘笑道:“真是巧了,朕地妻子正想请一名会织轻容地织娘进宫教她们纺织技艺,郭东主就给朕介绍了你,你愿意去吗?朕不会亏待于你,只呆半年,你可随时出宫看你的儿子。”
吴绣娘想了想便点了点头应道:“小女子愿意进宫教授皇后娘娘轻容技术。”
“好,你去收拾一下东西,等一会儿朕就要回宫了。”张焕又回头对郭东主道:“朕这次前来视察也想听一听你们这些实业商人地意见,觉得朝廷哪些法度是不太合理的,尽管提出来,朕想听你说实话。”
郭东主连忙躬身行一礼道:“草民觉得现在朝廷对我们已经很宽容了,不过草民也觉得确实有两个小小地地方不甚合理。”
有人给张焕搬来一张坐榻,他坐了下来,又让李琪坐在自己身边,便对郭东主道:“郭东主请说。”
郭东主想了想便道:“草民是想说关于朝廷对商人各种律令众多,而且很多互相矛盾,前年有河东奸商卖假茶坑蒙于民,朝廷便一刀切,所有河东商人皆不可卖茶,这实在是不合理,这是一件事,还有草民去年曾在扬州开了一家三百织机的作坊,长安这边盐铁监说我地郭记工坊是在长安登记商籍,按照庆治十三年的诏书规定,扬州的店应该在长安一并缴税,可扬州那边盐铁监却说我店开在扬州,按大治二年的诏书规定,我必须在扬州缴税,按理应以大治年的规定为正,但庆治十三年的规定又没有废除,结果我两边同时缴税,无奈我只好将扬州的工坊改名,在扬州登记商籍,可这样一来,我郭记工坊这块响当当地牌子就没有了,草民的意思是,朝廷能否修订一本完整的商律,不要再随意下诏改变它。”
张焕沉思了片刻便道:“这件事朕知道了,说起来《永徽律疏》中也有涉及,只是不甚完备,朕上月已经下旨,命崔相国牵头刑部,将一些新的律令补充进去,其中就包括商律,将来我大唐断案一律以《永徽律疏》为准,任何人不得违律擅断,若有迷惑,当报刑部裁决,你说的这些情况,可写成文书,投入四匦之中,刑部自然会采纳。”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qidin,章节更多,支持作,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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