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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103 高月(当代)
永安二年二月二十日,一代枭雄崔庆功死在汜水城中。
就在崔庆功入城地同一时刻。在汜水城对面的黄河北岸,张焕正静静地等待着对岸的消息,他的大队人马已经在前天向上党进发,去迎战回纥、契丹联军,大营里只剩下五千亲卫。
自他从陇右发兵以来,他的军队始终没有渡过黄河,他的战略重心也并不在崔庆功的身上,在他看来,崔庆功无论天时、地利还是人和,三者皆无。仅仅只占了那么一点运道便猖狂一时,根本就不配与自己交手,他的战略重心还是在河北。无论裴佑与拓跋千里的交手是胜还是负。他都有借口进军河北,更重要是裴俊的去世,就像当年自己地家主去世一样。河北已经再无人能阻挡他张焕大军的北上。
此刻张焕正坐在营帐中看书,按照对岸斥候发来的情报。崔庆功应该是今天抵达汜水,也就是说,随时会有消息传来,忽然,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张焕立刻放下书起身向帐外走去,一挑帐帘,便见一名亲兵满脸兴奋地跑来。
“都督,是火药地爆炸声。从对岸汜水城方向传来。”
终于来了。张焕也按捺不住心中地激动,他翻身上马对众亲兵笑道:“走!到黄河边上看看去。”
大营离黄河不过三四里路程。近千名骑兵簇拥着张焕风驰电掣般地赶到了黄河岸边,此刻的河水已经完全解冻,河面上漂浮着大大小小的冰块,低沉地、缓慢地向东方奔流而去。
这一带地河面极为宽阔,对岸足足有十几里远,在河中央还有一个小岛,大群从南方归来的鸥鹭便栖息在岛上,广阔地河面上没有任何船只,只有一群群白色的鹭鸟在河面上盘旋觅食。
张焕立马在岸边凝望着汜水城方向,虽然他看不到城中的情形,但他相信崔庆功此番将逃脱不了覆亡的命运。
岸边的河风格外地寒冷且凛冽,并夹杂着一股河水特有的腥气,风力迅烈,将河边的白杨树吹拂得哗哗作响,张焕已经在河边等待了近一个时辰,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传来,但他依旧巍然不动,面色冷漠,就仿佛是一座石雕一般。
“都督,会不会他身旁的一名亲兵都尉终于有些沉不住气了。
张焕却一摆手止住了他的话头,此刻,他地眼睛里已经出现了几个小红点,一直冷峻如岩石地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消息来了!”
河岸上骤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只见在茫茫的河面上出现了十几个红点,这是张焕在安西发明地一种报信方法,将苍鹰染成红色,只要它们腾空而起,便意味着胜利的到来。
“崔庆功,可惜我见不到你最后一面了。”张焕喃喃自语地笑道。
他忽然调转马头,对亲兵们下令道:“传令全军起拔,向河北进军。”
崔庆功既死,他所带来的骑兵大队开始疯狂地向汜水城发起进攻,但在高大雄伟的城墙前,他们束手无策,就在此时,马大维的数万军从四面八方杀来,里外夹击,崔庆功部大败,投降者不计其数,只有极少数的残军逃回了洛阳,马大维遂正式派人去陈留向张焕军请降。
二月二十二日,张焕手下大将蔺九寒率领四万陇右军从陈留开来,抵达了荥阳,接受马大维的投降,与此同时,楚行水亲率六万淮南军也抵达了荥阳以南的密县,而襄阳李双鱼部五万大军则沿汝水北上,在二十四日占领临汝郡的梁县,几乎是在同一天,驻扎在陕郡的李抱真也接到了张焕的命令,起兵向东进发。
二十余万大军从东、南、西三面截断了洛阳叛军的退路。
洛阳城中的局势依然平静,崔庆功已死的消息被严密封锁,从汜水逃回的残军已被朱滔事先所派的军队截住,以防止他们带来的消息使军心涣散
洛阳王宫内,朱滔正紧张地和崔庆功次子崔鸣商量着对策,崔庆功一共有五个儿子,长子崔雄已成废人,而次子崔鸣今年二十三岁,他是崔庆功的小妾所生,而其他几个儿子也都是庶出,并且都还是少年,不足托付大事,故崔鸣便成了崔庆功唯一的继承人
或许是长子崔雄已从武的缘故,崔庆功便格外重视次子在文学方面的培养,从小请名儒教授他学问,长大后又让他随军处理公文,一直留在自己身边。
这次崔庆功前去汜水,便是将军权交给了儿子,崔鸣得到父亲的死讯,在悲痛之余,他也有些惊慌失措了,虽然他曾经替父亲掌过军,但此一时非彼一时,再加上年纪尚轻,在严重的局势之下,他竟不知该如何处置这个局面了,便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自己师傅朱滔的身上。
“小王爷不必担心,事情还没有到最坏的地步,我们还有机会。”朱滔仿佛父兄一般,安慰着自己的小主公。
崔鸣摇了摇头道:“我怎么可能不担心呢?张焕之军必定会趁机发动进攻,而父亲之事一旦传开,我们怎么还能抵挡得住?不如我们索性向太后请降,至少还能保留一部分实力。”
崔鸣现在所能想到的唯一办法便是投降自己的姑姑,或许还有一条生路。
朱滔没有立即回答他的话,他沉思了片刻便道:“这或许是我们最后的一步,但绝不是当务之急,当务之急倒不是张焕的进攻,我担心李师道会趁机发难,我们必须在他发难之前抢先动手,否则他杀进了洛阳,我们都无活路。”
崔鸣的脸色霎时变得惨白,李师道心狠手毒,若落在他的手上,自己的后果
他浑身打了一个寒战,连忙向朱滔躬身施礼道:“此事就由师傅全权作主,我绝无意见。”
“现在咱们只有同心协力,共度难关了。”朱滔沉吟一下,便提出了自己的解决方案,“我们二人可分工协作,我留在洛阳守住基业,李师道那边就由小王爷去对付,事不宜迟,小王爷可连夜领兵出战。”
“可是我从未领兵打过仗。”崔鸣有些胆怯瞥了朱滔一眼道:“不如我留在洛阳,师傅去对付李师道。”
“好吧!看在主公的知遇之恩上,我就把这条命就交给小王爷了。”朱滔长叹了一声,终于接受了崔鸣的任命。
卷三 纵横宦海——卷七 入朝 第三百五十九章 家族利益
夜幕笼罩着洛阳城,徽安门外一支大军正准备列队起拔,城门口崔鸣在数十名将领的簇拥下正向朱滔告别,他含泪向朱滔长施一礼道:“盼师尊凯旋归来,本王会在洛阳城头日夜为师傅祈祷。”
主将朱滔顶盔贯甲,骑在崔庆功最心爱的大宛马上,他的眼中隐隐蕴含着泪光,一脸肃然地向崔鸣拱手道:“小王爷但请放心,朱滔此去当剿灭李师道,早日为小王爷解忧,我不在洛阳,望小王爷约束军纪,以获取洛阳民众支持。”
“师傅之言,本王当铭刻于心,师傅一路保重。”
“保重!”
朱滔向众人挥了挥手,毅然下令道:“大军出发!”
五万大军以及数千辆辎重大车缓缓启动,向西北方进发,李师道的六万大军就部署在洛阳西北一百余里外的黄河岸边,这支前去剿灭李师道的军队中有两万人是崔庆功保有的精锐部队,是他十几年来从来不会让军权旁落的队伍,而今天,这支精锐部队的指挥权第一次交给了外人,而且是交给了朱滔。
朱滔投靠崔庆功的时间并不长,但凭借他的精明能干而屡立奇功,深受崔庆功的重用,但无论他再怎么能干,崔庆功对他始终保持着用文不用武的原则,始终没有忘记他是朱之弟,一直以来就绝不给他带兵的机会,事实证明崔庆功的戒备之心是完全正确的,就在朱滔大军离开洛阳仅五十里后,朱滔便下达了他的第一道命令,“大军调头向南进
这一天是朱滔已经梦寐以求了整整一年,在大哥朱死后,重振朱家的心愿便一直深深地埋藏在他的内心,但他也知道自己已经不会再有大哥当年那样的机会了。他就仿佛是一头寻找猎物的野狼,在经过数月地审视后,他的目标便锁住了崔庆功的军队。这是一支内部充满了重重矛盾地队伍,只有矛盾的激化下他的野心才有可能变为现实。
朱滔下达了第一道命令后,大军开始缓缓调头,他纵马冲上一座小山丘,凝视着夜雾下的远山,他的目光中闪烁着难以掩饰的激动,此刻,自己的手中终于有了复兴的资本。
“朱将军!”身后忽然传来了远远的呼唤声,朱滔回头望去,只见山丘下数十骑军士簇拥着一名大将飞驰而来。为首之将正是崔庆功的心腹爱将李中云,朱滔心中地激动顿时被一荡而空,他最担心的事情果然来了。
李中云被崔庆功任命为飞龙将军,他手下有一万骑兵,是两万精锐营之一,他本来就不满朱滔被任命为主将,但军令如山,他不敢不服,可现在明明李师道在北,朱滔却下令调头向南。使他百思不得其解。“朱将军,你为何命令大军调头向南,难道你并不是为了去打李师道吗?”
“李将军误会了”朱滔早胸有成竹,他微微一笑道:“你以为李师道会象一块石头一样等着我们前去剿灭吗?现在千牛卫从西而来。他必然会寻路逃脱,所以我推断他会走西南方向的缺口。我们抢先一步,正好可以截住他的去路。”
李中云心中狐疑不定,虽然朱滔说的有几分道理,但他仍然对朱滔的动机表示怀疑,沉思一下他又问道:“适才朱将军也说官兵大军将前来,不知朱将军准备怎样应对?”
“此事自有小王爷决定,不是我能做主,更不是你有资格来问。”朱滔脸色一沉道:“我奉小王爷之命出战,所有决定权皆在于我。若李将军不服我的调度可找小王爷投诉。但大军在外,我的命令你只管服从。这一次就算了,再若有下次,我定斩不饶!”
李中云连连冷笑了几声,一抱拳转身便走了,朱滔盯着他的背影远去,眼中迸出了一道杀机,此人得尽早杀掉。
经过****的行军,朱滔地大军已经过了洛阳,抵达了距离洛阳西南约八十里的谷水河畔,这一带林木茂盛,低矮的山峦连绵起伏,一直延伸到远方,行军整整****,大军皆精疲力尽,朱滔见河水清澈见底,便下令全军就地休息,三军顿时欢声雷同,数万士兵蜂拥着向河水冲去,河岸两边人潮汹涌、喧闹非常。
朱滔找了一块大石坐下,借助微弱的晨曦,他取出一幅地图仔细研究行军路线,他地计划是向东南突围,那一带是楚行水的淮南军,战斗力要大大弱于张焕地陇右军,即使遭遇到了也能突围而出,但朱滔的最终目的地是前往江南西道的豫章一带,在去年长沙刺杀了张焕后,他便仔细考察了豫章的情况,那里驻军稀少且土地肥沃、极易立足,还有波光浩渺的鄱阳湖可供大军进退,是建立基业的良地,而且一旦站稳脚跟他便可向太后臣服,利用朝廷的内斗中取得生存的可能。
这个计划他已经策划了无数遍,早已烂熟于胸,可一有机会他总是忍不住取出地图再默看一遍,思索着可能会有地漏洞,应该说漏洞是没有了,现在地关键是说服众军随他南下,当然,他也有充分的借口:伐李师道是假,为洛阳大军打开南下地通道才是真。
朱滔将地图收了,他这才抬起打量周围的地形,此刻他正位于一个葫芦形峡谷的中部,谷水从峡谷中纵穿而过,峡谷宽约三里,周围是连绵的群山,郁郁葱葱的树木布满了山头,天色已经麻麻亮,河两岸横七竖八躺满了他的士兵。
朱滔眉头一皱,此处地形并不是驻营休息的最好地方,极易被人伏击,他立刻站起身大声令道:“传令全军起拔,继续向南进军!”
话音刚落,峡谷两边的树林中骤然爆发出一片喊杀之声,不计其数的骑兵从树林中冲出,挥舞着战刀。迅猛地扑向河岸边正在休息的朱滔军,朱滔军猝不及防,顿时乱成一团。不仅是树林中有伏兵杀出,从峡谷口的另一端也有数以万计的骑兵杀来,杀气冲天,他们就仿佛一群蓄势已久的猛虎扑入了羊群
朱滔眼睛都急红了,他大声狂呼士兵们镇静,但喊声已经失去了作用,五万大军已无法组织有效抵抗,在伏兵犀利地冲击下,朱滔军兵败如山倒,大军丢盔卸甲。满山遍野地向谷口地另一头奔逃,朱滔也被十几名亲兵扶上战马,就在这时,在他左侧五十步外出现了一千余骑兵,只见为首一员大将手中弓弦拉如满月,正目光阴毒地盯着朱滔,嘴角溢出了一丝冷冷的笑意,朱滔也忽然看见了他,心中猛地一寒,就仿佛一脚踏空坠下了万丈深渊。此大将不是别人,正是他信誓旦旦要去剿灭的李师道。
一支箭凌空射出,迅疾如电,射向朱滔地面门。他躲无可躲,万念皆灰地闭上了眼睛。就在他闭眼的一瞬间,一支狼牙箭从他眉心射入,一箭射穿了他的头颅。
永安二年二轧十五,李师道带着朱滔的头颅,投降了刑部尚书楚行水,二轧十八日,三十万唐军包围了洛阳城,在楚行水担保不杀崔鸣的允诺下,崔鸣正式开城向官兵投降。至此。近一年的中原之乱终于告一段落。
长安,收复洛阳的消息尚未传到长安。但河北军大败的消息却传遍了长安的大街小巷,它仿佛一声惊雷,立即打破了长安平静的局势,一直在平静局势下激荡地暗流终于浮出了水面,无数保持着观望态度的官员们纷纷改旗易帜投向张党,形势已经明朗化,暧昧没有了市场,态度鲜明才是大势所趋。
张焕的府前车流如潮,数百名官员拿着名帖拥堵在大门外的台阶之上,声音喧闹嘈杂、争先恐后地将自己的诚意和忠心交给前来收帖的大管家,那种架势就仿佛米价即将上涨之前粮铺,可以说这几天是孙管家有生以来腰杆挺得最硬的日子,无数平时高高在上的五品官、六品官此刻在他面前无不绽放媚人的笑容,这些****老油条个个深知管家的重要性,只要他略动手脚,他们地名帖极可能就会出现在张焕的书房中。
不仅是张府,就连崔寓的府前也破天荒的出现了不少故旧门生,他来拜访老上司、来拜访恩师,怀古推今,皆是希望能够通过崔寓跨进张党地门槛。
随着崔庆功之乱被平息的消息传来,长安满城沸腾,人们纷纷走出家门欢呼雀跃,迎接这激动人心时刻地到来,而投靠张党的热潮也随之到了顶点,朝中出现了一种奇怪的现象,每日卯时三刻前,上朝的队伍浩浩荡荡出现在朱雀门前和丹凤门前,积累数年的恶习竟似乎在****之间被扭转过来了。
和男人们拥张的热潮同步,无数长安的名媛贵妇也找出种种借口来张府拜见张焕夫人裴莹,谈谈孩子的教育方式、谈谈某种时尚的新款化妆,或者邀几人同来张府呼卢喝雉斗几轮樗蒲,顺便再不经意地表达一下丈夫对张尚书地景仰之情。
裴莹始终表现出一种大妇地风范,无论是尚书夫人还是郎中之妻,她都热情接待,但这种热情就仿佛七十度的开水,有热度而无沸点。
今天也和往常一样,几名贵妇正耐着性子地坐在大厅里等待接见,她们已经等了半个时辰,依然不见主人地踪影,若照往常,这种怠慢客人的情形是万万不会出现,丫鬟只告诉她们,夫人正有重要的客人,尽管几名贵妇等得心急如焚,却没有一个人敢把它表现在脸上,在某种时候,女人的城府往往要比男人深沉得多。
今天裴莹确实在接见一名特殊的客人,小客房里,裴莹腰挺得笔直地坐着,她目光冷厉,脸上看不见一丝笑容,在她对面,她的兄长裴明凯垂手而立。神情凄凉而充满了悔恨,他将立裴明远为家主继承人的继承书交了出来。
自从裴佑写信告诉京中所有族人,家主早已把正式的家主继承书交给了他。裴明凯便整天生活在一种极度恐惧之中,他经常在梦中被提刀来清理门户的二叔吓醒,被血淋淋前来追魂的父亲吓得不敢入睡,他********地不眠,身子迅速消瘦了,直到河北军因裴明耀的擅自行动而导致大败,裴明凯更是悔恨不已,裴家的衰败就仿佛发生在****之间,甚至就源于他地一个念头。
但比悔恨还要让他痛苦不已的是怕死,一旦二叔返京。私改家主继承书的罪名就足以使他在家庙中被处死,随着大限之日的一天天来临,裴明凯终于狠下一条心来乞求妹妹的帮助。
“我知道我做错了事,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再说我是嫡长子,从小便被族人视为下一代家主,为此我严格约束自己的言行,从不出去喝酒乱来,更不会以权谋私,败坏我裴家的名誉。可就因为我腿脚不便,父亲就不再考虑我立家主的可能,这对我是不公平的,难道我就愿意瘸一条腿吗?他竟忘了我的腿是怎么瘸地。我这可是为了救三弟而摔断的啊!”
委屈的泪水终于从裴明凯的眼中流出,父亲的冷漠无情使他心中充满了怨念。他还想继续说下去,但裴莹却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自怜。
“我想知道,父亲究竟是怎么死的?”这是一直萦绕在她心中的疑问,她绝不相信父亲会因为丈夫出兵河北而被气死。
裴明凯扑通!跪下,他捂着脸哀哀地痛哭起来,“父亲确实已经出现了回光返照的迹象,可是我的脑海里想全部都是家主继承人,全然忘了父亲不能再受刺激,父亲问我是不是二叔已经兵败。我一时糊涂便说有这个可能。父亲一时激愤就、就去了。”
裴明凯拼命自己地耳光,放声大哭。“我有罪,是我害死了父亲!是我害死了父亲!”
“够了!”裴莹气得浑身发抖,果然不出她所料,父亲是被大哥气死的,她站起来,手颤抖着指着裴明凯斥道:“你给滚,我看着你就恶心!”
裴明凯的心一下子冷了,妹妹的绝情深深刺痛了他,他慢慢站起来,发狠道:“好吧!你们都要我死,我就死给你们看,就让我一个人来承担裴家败亡地罪责吧!尚书夫人,或者可以称你为未来的大唐皇后,只希望你在享受荣华福贵之时,偶然也能想起你那苦命地大哥吧!”
说罢,他慢慢转过身,万念皆灰地向门外走去,就在他即将走到门口时,裴莹忽然叫住了他,“你等一等
裴明凯站住了,他已如死灰一般的心忽然又点燃了一线生机,只听裴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人死不能复生,你这下半辈子就给父亲守灵吧!”
裴明凯擦干眼泪走了,裴莹却陷入了深深的苦闷之中,她放过大哥并非是因为心软,而是她不得不考虑裴家的长远利益,大哥若一死,二叔与四叔的矛盾必然尖锐化,裴家也将步入张家与崔家分裂的后尘,从此将真的走向衰败,这绝不是她愿意见到,在当前局势下,裴家内部的团结远远要比内部分裂重要得多。
当裴家处于强势之时,裴莹是千方百计维护丈夫的利益,可是当丈夫地声望日高,而裴家却开始走向衰败时,作为裴家地唯一嫡女,裴莹不可能不考虑裴家的前途;而作为父亲最心爱地女儿,她又怎能不考虑父亲的遗志?
况且裴家的政治前途又和她的切身利益息息相关,一旦丈夫真的登上九五之位,崔家将不可避免地重新崛起,那崔宁会不会威胁到自己的皇后之位?裴莹心里比谁都清楚,丈夫对崔宁的爱实际上是远远超过自己,眼看着崔宁又有了身孕,如果她生的还是儿子,那么崔家会不会有非分之想。
答案无疑是肯定的,裴莹是世家之女,她太清楚太子之位对于世家意味着什么,尽管丈夫离九五之位还有很长一段的距离,但无论如何,一个势力强大的娘家对于巩固她和儿子的地位是百益无一害的。
她慢慢走到门前,凝视着遥远的天空,夕阳的余晖洒在她娇美的脸上,她的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惆怅。
卷三 纵横宦海——卷七 入朝 第三百六十章 再遇故人
风中依然还带着一丝寒意,但春天的气息已经越来越浓,山花烂漫、绿意盎然,随处可见拂柳中牧童横笛,碧波里鸳鸯翻腾,这里是河东上党郡潞城县境内,河北的战事远远没有波及到这里,尽管不时有军队过境,但并没有影响到这里民众的生活。
这天中午,一队数十人的骑兵队从西疾驰而来,马蹄的轰鸣声在群山之间回荡,上党郡被周围山势环绕,地势高绝,官道也相应蜿蜒崎岖、时有起伏,骑兵队冲上一道山梁,远方的浊漳水如玉带般流淌在绿油油的大地之上,在河西岸远远可见一座巨大的军营,正沐浴在春天温暖的阳光之下,骑兵们欢呼一声,立刻加快速度,直向山岗下冲去。
这座巨大的军营便是张焕的扎营之地,军营里除了张焕的五千亲卫外,另外还有二万余人正是裴明耀准备带入长安的河北军,他们是行至上党郡时得知河北兵败的消息,军士大多是河北道人,闻之河北沦陷,士兵们再不肯前行,军心开始激变,****逃亡数千人,裴明耀喝止不住,只带百人仓惶逃亡长安,就在此时,恰逢王思雨大军路过上党,余部皆投奔了陇右军。
数日前,王思雨大军已经北上邯郸,拦截拓跋千里的进攻势头,而张焕则留在上党等待洛阳和邺郡的消息。
此刻,大帐外戒备森严,近千名亲卫重重将帅帐护卫。不准任何人靠近,帅帐内,张焕正在接待一个远道而来的故人。
此人正是消失了数年、一直仙踪难寻地李泌,当年在张焕面临命运抉择之时。他出现了,帮助张焕确立了占据河西建立基业战略目标,随后当张焕在河西立稳脚跟后,他便不辞而别、不知所踪,而今天,当张焕又要面临新的一次命运抉择时,他却又神秘地出现了。
从外表看,李泌并没有什么变化,和当年一样。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道袍,须发皆已银白,飘然若仙,但面色却十分红润,目光中精力充足,显得神采奕奕。
“这几年老道在衡山潜心修行,就仿佛一梦刚醒。等老道再下山来,人间已经变了乾坤,才短短七八年时间,你便快要实现了你父亲的遗愿,如此,老道地最后一个心结也该到解开的时候了。”
李泌的语速很慢,在数年未见的张焕面前。他也感到一丝陌生,这种陌生是源于张焕气质的变化。八年前那个略有些迷茫、略有些生涩的年轻人已经不见了,变成了眼前这个沉静而深不可测的大唐兵部尚书,他见张焕认真地聆听自己的诉说,并没有插话的意思,便笑了笑又道:“所谓解心结就是完成当年豫太子地托孤之责,当然,你的上位已是大势所趋,没有我也一样能走完最后一步,只是我想提一些以后的建议。不知你可愿听取?”
虽然李泌自称在山中修行。但张焕却知道他其实就一直在自己身边不远处,这么多年来。他在关注自己的一举一动,象陇右节度府长史胡惟庸不就是他介绍而来的吗?只是他不想过多干涉自己的行为罢了,否则他怎么可能这么巧就下山呢?
张焕微微一笑道:“先生但讲无妨!”
李泌沉思一下便缓缓道:“想必你母亲早就把你的身份证明给了你,不仅如此,在宗正寺地老卷宗里其实也能查到你的信息,这是你父亲当年特地为你加进去的,所以我要说的不是你如何登位,这已经没有什么悬念,而是你登位后必须要着手建立几样制度。”
说到这里,李泌站了起来,他背着手慢慢走到一架巨大的沙盘前,凝视着沙盘上河北道和河南道的山河地理,良久才继续说道:“高祖、太宗创建了大唐帝国,强盛百年却遭遇安史之乱、社稷分崩、世家崛起,继而演化为军阀割据,一场中原之乱几乎毁灭了整个河南道,北有胡马南侵、西又有吐蕃东窥,大唐可谓羸弱之极,兵患连年是祸起于兵制坏尽,但就其根本还是土地问题,所以你如果不进行土地变革,那你重新建立的大唐帝国也早晚会步入天宝末路
张焕默默地听着,还是没有打断李泌地叙述,他当然也很清楚土地的重要性,为此他首创了军户田亩制,将原本由地方官府控制地多余闲田收为军方控制,以土地来换取兵源,事实证明,正是这种制度使他在诸多地方军阀中最终脱颖而出,掌握了天下之势,但可在马上得天下,又岂能在马上治之,由军队掌握土地也只是适应地方对抗朝廷所需,如果得天下后不加以改变,一旦自己去世,那诸如贺娄无忌、王思雨、李双鱼、蔺九寒等地方大将,谁又能控制得住?早晚还是会步入中原之乱的后尘,甚至更为严重,所以要解决军阀割据问题,必须建立新的军制,然而要建立新的军制,土地问题则就会不可避免的遇到。
他一边想着,一边注意聆听李泌的话,“大唐之初之所以能强盛百年,并不仅仅在于君明臣贤,我以为是我大唐之初所订的制度得当,均田制使耕者有其田,又配以修养生息之策,才能使国力积累、物资富足,此乃民治;而府兵制使兵源充足、士兵训练有术,既保证了朝廷对军队的绝对控制,又保证了无军阀横生之忧,此为军治;再有就是三省六部制,以相权制衡君权,以左相制衡右相,以御史台监督百官,以六部订策略,以九寺专其术,如此一套完整的权力制衡体系,使君不能为所欲为、相不能独断专行,这就是最重要地吏治。”
李泌地眼睛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一种久违地激动又开始出现了,这就是他的政治理想,民富、军强、吏清、君明,再配以科举选贤才、再不局限嫡长继皇位,如此,大唐如何不能再实现中兴,又怎么能不世代强盛下去。
张焕却异常冷静,目光里深邃如海,应该说李泌所言深合他心,趁此时土地大量荒芜时重建均田制,废除募兵制,重新实行府兵制,这些都是他所深思熟虑,旧的东西未必不好,关键是时间一长,各种弊端也就出来了,但在打乱旧秩序重建新朝时,只要在从前行之有效的制度里略略做些修订,总结经验教训、补阙拾遗,也同样能再建辉煌。
良久,张焕微微一笑道:“出世必先入世,先生若有兴趣,就替我教育几个儿子如何?”
李泌下去歇息了,张焕却背着手在帐内慢慢踱步,他是个条理性极强的人,凡事谋定而后动,适才与李泌所言都是以后的大政方针,但现在他还仅仅是一个兵部尚书,还有大量的事情要做,还有许多硬骨头要一一啃掉,张焕的心思又渐渐回到了眼前,他来河北的真正目的又是什么?
这时,帐外传来一名亲兵的禀报,“启禀都督,洛阳方面的消息来了。”
张焕的精神陡然一振,他之所以一直留在上党,就是为了等洛阳的消息,“快快让他们进来。”他快步走回了座位。
片刻,一名斥候校尉快步走了进来,他取出一封书,单膝跪下呈报道:“禀报都督,崔庆功已死,洛阳在三天前被我军收复,这是蔺将军给你的书信。”
一名亲兵接过信递给了张焕,他一边拆信一边问道:“李师道军是被如何平叛?”
这是张焕所唯一不能确定之事,崔庆功一死,洛阳叛军便大事已去,覆亡是迟早之事,关键是李师道,他手中有数万精兵,此人又极为奸猾,一个处置不好或许就会成为心腹之患。
“回禀都督,李师道在伏击朱滔军后便直接投降了楚尚书。”
“朱滔?”张焕一怔,他倒真的不知道朱滔居然会在崔庆功的军中,这是怎么回事?但这个念头一转便暂时放一边,他关心的还是李师道,此人投降楚行水未必是什么好事。
张焕几下便拆开了信,匆匆看了一遍,脸色瞬时大变,果然不出自己所料,楚行水竟收纳了李师道为己用,这已不仅仅会有养虎为患的可能了,而且也暴楚行水的潜意识,他仍然想据兵东南,以淮南军作为他在朝中的后盾。
张焕将书信慢慢放下,事情果然不是那么简单,在涉及自己切身利益面前,没有一个人肯轻易放手,就连自己的亲舅舅也不例外。
卷三 纵横宦海——卷七 入朝 第三百六十一章 放下武器
河东的上党郡就紧邻河北道的邺郡,沿浊漳水一直东行,约走三百余里便可抵达邺郡的州治安阳县,安阳县也就是裴家的本宗所在,也是整个河北道的经济、文化中心,人口九万余户,近五十万人。
古时的建筑和现在不同,没有什么一栋容纳数千人的摩天大楼,绝大多数都是平房,而且中产以上人家大多是府宅,再加上唐时的建筑风格讲究气势宏大,占地几十顷甚至数百顷的权贵人家府第比比皆是,故而象长安百万人口的城市规模就超过今天许多数百万人口的大都市。
安阳也同样如此,五十万人口造就的繁华盛极一时,有裴家军队的护卫,河北道十之七八的富户皆聚居于此,但此时安阳城内却是一片混乱,河北军兵败的消息已经被络绎不绝而来的败兵所证实,富豪人家纷纷收拾细软举家准备逃向河东或者山东,大街上随处可见满载钱财和女人的马车队急速驶过,但很快这股逃亡之风又平息下来。
有传闻说城南某某家在逃亡半路被败兵洗劫,钱财和女人被抢走,连性命都丢了,但真正让局势稳定下来的原因还是陇右大军进入了河北,已经将入侵胡人拦截在邯郸以北,逃亡一趟毕竟损失惨重,既然陇右军到来,而且听说来的还是闻名天下的安西军,这就更使安阳人稳定了下来,至于陇右军的到来会给裴家造成什么影响,这就不是他们平头百姓所考虑的事情了。
一早,裴佑在几十名侍卫的陪同下在大街上巡视,目前安阳城中尚有四万余军队,粮食充足,城池高大坚固,所以他并不担心城池会被回纥人袭破,尽管如此,裴佑的心境还是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抑郁,大哥的去世就象大梁断裂。使裴家一夜之间便从权力的高峰重重跌落,异族的入侵更如雪上加霜。彻底吹灭了裴家正准备重新燃起了家族之火,自从陇右军大举进入河北,裴佑便知道裴家的辉煌已经结束了。
裴佑今天五十五岁,他是裴俊的胞弟,但容貌却和裴俊大不相同,不仅身材相对瘦小,而且也缺乏裴俊那种风流倜傥地气质。他更像一个账房先生,浑身上下流溢着一种精明的商人之气,他从十年前以魏郡刺史地身份调入朝廷任户部侍郎兼度支使,现又任吏部侍郎。一直就掌握着朝廷的财权和人事权。
此番赶回河北,虽然会影响到朝中公事,但他毕竟是裴家的第二号人物,在裴家遭遇到数十年未遇的危机时,他只能先顾全家族的利益。
裴家漫无目标地在大街上巡视,几天前那种人喊马嘶,处处挤满惊惶人群的情形已经没有了,大街上显得很冷清。几家有名的大酒楼也关门歇业,只偶然有几个行人匆匆沿着墙根走过。手里拎着一点点米粮。
裴佑走了一圈,心中感觉到十分失落,便挥挥手道:“大家回去吧!”
忽然身后传来了急促地马蹄声,裴佑诧异地回头,只见一名骑兵从城门方向飞驰而来,行至近前,他跳下马大声禀报道:“启禀侍郎,兵部尚书张焕率二万余军队已到了十里外,他命人来报。欲见侍郎一面。”
裴佑大吃一惊。张焕怎么没有回京?竟到自己的邺郡来了,但一转念他便立刻明白过来。沉吟一下便对身边的长子裴明礼道:“你去替为父将张尚书请到我们府里来,切记!事关我们裴家的未来,你切不可怠慢了他,再告诉裴淡名,万万不可出兵阻拦,他想要多少军队随从都行。”
再三叮嘱完,裴佑转身先回府了,此时在北城门外,一支大军已经远远可见,旌旗招展,列阵如墨云横涌。
张焕骑在一匹神骏之极地大食战马之上,正打手帘远远眺望高耸巍峨的安阳城,竟延绵到十数里外,除了长安城和洛阳城,他再也没有见过规模超越它的城池,张焕不由轻轻摇头赞叹道:“好一座雄城!”
旁边的李泌也捋须微微叹道:“这里就是汉末袁绍的基业所在,他打下了极好的根基,二十几年前安庆绪又在此定都,加高加固了城池,当年鱼朝恩率六十万大军就是败在城下,我苦劝先帝不听,以宦官为观军容使统辖之,焉能不败?”
张焕瞥了他一眼,只笑而不言,这时远方已有数百骑向这边疾驰而来,呼啸便至,为首是一名盔甲鲜明的大将,张焕认识,正是从前裴俊的情报头子裴淡名,他现在任安阳兵马使,统领着裴家留在安阳地四万军,他脸色平淡,没有任何表情,在他旁边则是一名三十岁左右的男子,身着一袭白袍,身材高挑,长得丰姿俊朗,脸上带着一种谦恭地笑容,这就是裴佑的长子裴明礼,官任安阳县令。
当年张焕携裴莹回京成亲时裴明礼也在场,也给他敬过酒,只不过张焕已经将他忘记了,但见他的神态几分肖像裴俊,便知道他也是裴家的子弟。
他催马上前,在马上向张焕抱拳深施一礼道:“安阳县令裴明礼参见张尚书。”
张焕忽然记起了他就是裴佑之子,便略略点头笑道:“我听裴莹说过,她有一族兄字写得极好,可就是明礼了。”
轻描淡写一句家常话,便消去了大军压境时的威迫感,就仿佛他是来走亲戚一般,裴明礼顿时对他好感大增,先前的谦恭笑容也消失了,换成了一种自然随心的微笑,“莹妹说的是反话,我的字可见不得人,从来不敢签名,只用印鉴,所以人称裴印鉴便是我。”
张焕仰头大笑,“明礼果然有趣!”连旁边脸色平淡如水地裴淡名也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容,张焕笑声渐止,又向后看了看便问道:“二叔可在安阳?”
“父亲就在府中,只是身体不好,便命我前来迎接,请张尚书见谅!”
裴明礼略略欠身,躬身施礼道:“请张尚书随我进城。”
“请!”
大军便暂驻在安阳城外,三千亲兵严密地护卫着主帅一路开进了安阳城。裴家地本宗府位于城南,占地约五百顷。修有更加坚固高大的府墙,一条五丈宽地护宅河环绕着府宅,府宅内各种建筑重重叠叠,深不可测,比当年的张府还要宽大数倍,上万名裴家的族人和下人住在其中,俨如一座城中之城。
进了裴宅后。只有三百骑铁卫保护着张焕,在裴明礼的引导下,沿着一条满是树荫的笔直大道前行,众人停在一座五层楼高的巨大建筑前。大门已经敞开,一排裴家子弟恭敬地站在两边迎接。
“张尚书,这就是我裴家地会礼堂,父亲就在里面等候,请随我来。”
说着,裴明礼引着张焕进了大门向左面一座略小的建筑走去,张焕刚走进大门便忽然听裴淡名在身边低声道:“张焕,会礼堂地大门可是裴家二十年来第一次打开。你要知道我裴家已拿出了最大的诚意。”
张焕回头瞥了他一眼,也淡淡一笑道:“你怎么知道我就没有最大的诚意呢?”
裴明礼将张焕引到贵客室前。将门推开道:“我父亲就在里面等候,张尚书请!”
房间里不大,布置得十分简洁,雪白的墙上挂着一幅颜真卿的书法,对角放了两只坐榻,坐榻上面各有一小几,小几上摆着一只用整块翡翠雕成的细颈花瓶,一株粉白的梅花开得正艳,使整个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淡淡地清香。
张焕走进房间。已经等候多时的裴佑笑呵呵站了起来。“去病是第一次来我们裴府吧!”
张焕上前躬身施了一礼,“张焕给二叔见礼。”
“不用多礼了。在这里就当自己回了家。”裴佑摆了摆手请张焕坐下,两名侍女进来给他们上了茶和糕点。
裴佑端起茶杯吮了一口,眼角略略从茶杯一挑,迅速地扫了一眼张焕的表情,他眼皮一合又将茶杯放下,长叹了口气道:“这次回纥和契丹联合南侵,打得我们措手不及,我听家主说你曾提醒过他,可他没有放在心上,以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丧土辱国,我们裴家百年的清誉竟毁于一旦,连家主也为此激愤而亡,唉!”
张焕微微笑了一下便道:“二叔不必自责,事情也没有二叔想得那么严重,我陇右二十万精兵已经及时赶到,截断了拓跋千里地归路,扫荡胡酋指日可待,况且二叔及时疏散民众,使河北的损失也降到最低,只要人没有什么事,家园总归是能重建,所以我此次前来就是想和二叔商量一下岳父去世后裴家的过渡。”
房间的空气一下子便凝固了,裴佑万万没想到张焕说得竟是如此坦白,直截了当地挑明了来意,他是女婿,裴家的内部事务他是无权过问,所以他说的只能是裴家在朝廷中的地位问题,裴佑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他连忙端过茶杯喝下几口茶才终于止住了咳嗽,裴佑微微喘气地自嘲道:“不行了,人这一老明显就感觉到身体的虚弱,动不动就咳嗽生病。”
“裴侍郎正当中年,何以言老?”张焕脸色地一丝笑意霎时间消失了,他的脸色变得异常严肃,目光锐利地盯着裴佑缓缓道:“我以为大唐将来地右相之位还应该由裴家来担任,我个人倾向于裴侍郎。”
裴佑的后背也仿佛僵住了一般,他当然知道张焕所指的将来的深意,也就是说在他将来的政治布局里裴家还是放在第一,诚然是因为裴家眼前虽败,但在朝中势力之强大,依然无人能及,但更重要一个原因,张焕是想和裴家做个交易,以支持他上位。
裴佑心中转了无数个念头,以张焕现在的实力,崔小芙的阻碍已是螳臂挡车,只要他不追究当年豫太子在夺宫之变中惨死,那宗室中有很多人都会支持他上位,况且崔圆败后,曾无比强大的崔党便一时如树倒猢狲散,前车之鉴并不远,现在他裴佑又能有多少把握拍胸脯保证相国党仍然会精诚团结呢?
裴佑做了五年的户部侍郎兼度支使,精确算计便已成为他地一大强项,他凭借自己超群地头脑立刻便推算出张焕以右相之位来交换,将开出的条件绝不是仅仅要求裴家支持他上位那么简单。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便也坦率地问道:“那你需要我裴家做些什么呢?”
张焕笑了笑,忽然将话题一岔,问他道:“裴侍郎认为朱乱蜀中、崔庆功乱中原、还有李正己、李怀光、韦德庆、李希烈等等这些军阀层出不穷涌现地根源在哪里?”
“这裴佑有些犹豫,这个问题他曾经和家主讨论过,只是当时讨论之时是将张焕这个陇右大军阀放在第一位,这个问题家主曾经断然下过结论,地方军阀涌现之根就在于世家控制军队。
忽然间,裴佑终于明白了张焕将要开出的条件是什么了。
是什么条件呢?各位看看我这一章的题目)
卷三 纵横宦海——卷七 入朝 第三百六十二章 朝廷家庭
“陶二郎,把速度加快一点。”
“是!老爷”
一名孔武有力的车夫吆喝几声,连甩出几个鞭花,鞭梢在空中一串串炸响,令几匹挽马惊恐不已,加快了奔速,马车开始向大明宫方向疾驶而去。
马车里李勉一直在闭目沉思,他在考虑新的宗正寺人选,李俅已经不能再担任这个极为重要的职位了,他完全背叛了自己和太后,竟然在朝中公开宣称张焕就是豫太子之子,令太后无比震怒。
这种肆无忌惮的无耻行为完全打破了朝中的脆弱的平衡,将最后一块遮羞布也撕掉了,这种行为不仅让太后党人感到愤怒,就连相国党以及张党中人也为之不耻。
诚然,李勉当年就是豫太子的支持者之一,豫太子在宫变中被杀后,大批豫太子党人被清洗、贬黜,尤其是一大批曾经手握军权的老将,如郭子仪、马、荔非元礼、李抱玉、白光远等等也统统被削除兵权,赶回乡养老,他李勉也被贬到岭南做小郡司马。
可今天他已经东山再起,成为太后党最中坚的骨干,而且他的嫡孙李延还做了当今皇上,这就使得李勉与崔小芙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因此,反对豫太子势力复辟、反对张焕上位也就同样成了李勉坚定不移的目标。
这些天他已经无数次与崔小芙密谋,讨论各种对策和步骤,从军权上抑制张焕已经没有意义了,唯一的办法只能从道德面上约束他,不承认他是皇室中人。使他不敢悍然篡位,为此,崔小芙特地翻出了当年李系不承认张焕为皇族的诏书,同时李勉又在各个宗室中活动,劝说他们不要支持张焕,并指出张焕是靠分土地给民众而获得成功,一旦他上位,必然会大规模剥夺宗室的土地,或许正是这一点打动了不少人,使许多准备随大流支持张焕的皇室中人开始回流。转而支持崔小芙,但更多地人是保持一种观望态度。
在宗室中的活动略有成效后,崔小芙和李勉的下一步便是控制宗正寺,防止宗正寺对张焕的承认。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宗正寺卿李俅却跳出来和他们唱对台戏。
李俅与崔小芙的矛盾已经不可调和,这一点李勉很清楚。所以他也并不准备去劝说李俅回头,惟今之计就是罢免李俅的宗正卿一职,这李勉却是做得到,裴俊猝然去世,右相国由他代理。而吏部侍郎裴佑又不在长安,这就给李俅许多行权上的便利。事实上近半个月来李勉已经绕过内阁进行了许多人事上的变更,如任命王昂之弟王斐为殿中监,以控制大朝的议程,又如任命韦谔之子韦清为尚书右丞,抢在中书省之前预审吏、户、兵三部的奏折,再如提拔吏部考功司郎中杨舜宁为吏部左侍郎,暂代裴佑行使吏部大权等等,以上任命都是由李勉提议、崔小芙批准并颁布执行,一些必须由内阁决定地人事变动事项也因他们在内阁中人数占优而得以顺利通过。
而罢免李俅夺取宗正寺之权他也能办得到。罪名很简单。和去年一样,李俅已经连续四年没有组织宗室拜祭太庙。令让人感到无比讽刺的是,去年大朝以后劝说李俅以维修太庙为由继续停止宗室拜祭之人,正是他李勉。
关键是要找到一个忠心、且有能力担任宗正寺卿的继承者,这就是他今天进宫准备和崔小芙商议的事情。
马车飞速驶进了丹凤门,一直到紫宸阁前停下,李勉下了马车,请守在门前地侍卫进去通报,片刻,台阶上传来了宦官尖细而高声的召唤:“宣礼部尚书代右相国李勉觐见!”
“臣遵旨!”李勉稳住心神,拾阶向紫宸殿中而去。
这段时间,崔小芙已经明显的衰老了,下巴地皮肤十分松弛,尽管她脸上涂满了白粉,但还是难以掩盖脖子上暴起的青筋,而突起的眼袋显示她一个个难眠之夜。
多年前的隐忧到今天终于成为了现实,尽管张焕还没有回京,但一些有心人的喧嚣早已揭示了他地司马昭之心,在权力之位已经整整谋算了八年的崔小芙怎么可能甘心将大权相让。
此刻在她眼前,一百多本奏折堆得如小山一般,这曾经是她梦寐以求地事情,可现在这些奏折就仿佛一座山似的压在她心上,使她身体疲惫不堪,也让她心情烦躁难宁。
哗啦!一声,堆得高高的奏折被崔小芙猛地掀翻了,散落一地,恰好大宦官吕太一匆匆进来,他见此情形,连忙跪下将奏折一一拾起,并低声进道:“太后,李国公在殿外求见。”
“他来了就让他进来,难道要哀家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你们叮嘱,哪些人可以免礼、哪些人必须等候吗?要是那样,哀家养你们又有何用?”
崔小芙一肚子的烦闷发泄到吕太一的身上,吕太一吓得连连叩头道:“太后明鉴,这并非是老奴不按太后的意思办事,实在是李相国要遵从君臣之礼,一定要命老奴先禀报才肯觐见。”
崔小芙按住心中的烦闷,便拉长声音道:“那就让他觐见吧!”
吕太一给旁边宦官施了个眼色,命他们收拾地上的奏折,自己匆匆去了,片刻,李勉被引了进来,他上前跪下行了一礼,“臣李勉参见太后。”
崔小芙长长叹了口气,疲惫地道:“相国就不要客气了,有什么事就坦率说吧!”
这时,吕太一向房间里的宦官们招招手,示意大家退下,众人沿着墙悄悄地溜了出去,吕太一走在最后。他将门轻轻带上,可就在带上门地一瞬间,他地手停顿了一下,将门留了一条缝,就是这一条细缝可以将房间里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出来,吕太一在门外规规矩矩坐下,但耳朵却竖得笔直。
“恭喜太后,济阴王李俯和北平王李偕兄弟皆表示愿支持太后,强烈反对张姓人篡位,荥阳郡王李伸也幡然醒悟。表示不再支持李俅。”
一连三个喜讯,崔小芙地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意,厚积薄发,支持她的人已经在一天天增加。现在已经有三十名亲王、郡王以及国公等宗室中人明确表态支持她,说明权势并不是唯一的标准,张焕的私生子身份还是被很多皇室宗族不认可。
“那宗正卿的候选人可有了定论?”崔小芙的语气明显地轻快起来。
“臣以为济阴王李俯是靖恭太子之后。无论是辈分资历还是血亲正统,他都不亚于李俅,而且他在宗族中威望很高,若他为宗正寺卿,必能堵住张焕回归皇族之路。”
“那李俅的罢免你准备得如何了?”
房间里崔小芙和李勉正在商量罢免李俅的细节。吕太一却从旁边的副书房中悄悄溜出,他手中有了一张纸条。见两人还在商量,吕太一便来到外间找到一名心腹宦官,将纸条给他并低声叮嘱了几句,小宦官随即领命去了。
望着小宦官远去地背影,吕太一松了一口气,他回头见两人的商议还没有结束,不由暗暗摇了摇头,喃喃道:“这可怪不得我,是你自己不识时务。”
这两天张府外的官员已经少了很多。一方面想投奔张党之人已经通过各种渠道表达了自己的意愿。另一方面张府又实行了登记制,所投地帖一律进行现场登记。所以在上朝时间张府门前几乎就没有一个官员来投帖,这也难怪,张尚书一直在肃整纪,若此时出现,岂不是说他的心思不在朝务上吗?
不过官员本人不能来,却并不能阻挡他们夫人的热情,一次、两次、三次,来地次数越多,彼此建立的私人友谊也就最厚,故而许多稍许有点品阶的夫人也就成了张府的常客,不仅是找裴莹,张焕的其他妻妾也一个不放过,在某些时候妻可不如妾,所以不仅裴莹不胜其扰,就连尚无名份地平平也多了几个莫名其妙的老乡:有几个丈夫曾在太原做官地夫人可是听说过太原名媛林平平的名声,知道青梅竹马是一枚分量极重的棋子。
这天中午,一脸疲惫的平平送走了一个来找她谈论流行服饰的少卿夫人,转身来到崔宁的院子,从某种角度平平比从前变了许多,比如她不再整天带把剑四处去游荡,也不再充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女,虽然很多时候是好心未必有好报,总之她开始约束自己天马行空的性子。
不过在很多方面她和十六岁时也并没有什么变化,比如刚才那个少卿夫人已经找过她不下五趟,她还是记不住人家姓什么,至于人家丈夫是谁,她更是一片茫然,还有那个少卿夫人和她谈论服饰穿着与身份品阶的关系时,她就几乎要听睡着了。
再比如她虽然不再出去乱逛,但并不能证明她地心就宁静了,只不过她把逛地范围缩小了,整天在府中四处串门,或者有出门的机会,那更绝对是少不了她地份,总之,用平平自己私下里的话说,反正张十八已经答应娶她,就没必要在他面前装什么淑女了,活得这么累干嘛!
平平一直就很喜欢崔宁,这不仅是因为崔宁老早就和她关系交好,更重要是在崔宁面前她可以随心所欲,崔宁对她一些不符合淑女规范的举动也是一笑了之,而不像主妇裴莹,见她走路稍快一点,眉头就皱得跟鸵鸟皮似的,谁说她平平的心不敏感呢?刚进院子,就见崔宁慌慌张张地要出门,乳娘抱着她的儿子跟在后面,还有她的两个贴身双胞胎丫头也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
“你要去哪里?”平平吓了一跳。
“刚才旧府中有人来报,说爹爹病倒了,我要去看看。”崔宁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跨过门槛,不久前她的身子感觉不适,结果医生发现她是又有了身孕,这令她欣喜若狂,她可一直就想生一个女儿。
平平赶忙上前扶住她,迟疑一下道:“我也跟你一起去吧!好照顾你。”
“算了,下次吧!你还要收拾东西,时间上可能来不及。”崔宁停下来轻轻拍了拍她地手歉然道。
“我还用收拾什么吗?”平平身子轻盈地转了一圈,笑道:“你看看我,既不用化妆。又不用考虑衣裙的颜色搭配,更不考虑什么一品的冠花二品的发式,还没有什么丫鬟婆子拖累,说走不就走了吗?”
说到这。她见崔宁的眼睛里蕴着笑意,便拉着她的手央求道:“你就带我去吧!这几天每天都有乱七八糟的人来找,烦都烦死了。”
“你呀!几时才能世故一点?”崔宁见她执意要跟自己去。只得苦笑着摇摇头道:“那你去跟大姐说一声,我等你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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