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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看两相知

_9 (当代)
他不是傻子,明白这种情况下什么样的答案可以让女孩子满意,可是张了张嘴,甜言蜜语却怎么也吐不出来——尤其是此时,被她冷冷地盯着,好似被胁迫一般。
“现在是上班时间,你问这个干吗?”他迟疑了半天,终于还是没有勇气突破,于是找了条小道妄图抄个近路。
方好过于郑重的脸上忽然闪过一丝微笑,可是她的眼圈旋即就红了。她不想让他看出来,迅速转过脸去。
一直以来,关海波习惯了方好在自己面前憨憨傻傻,打不退、骂不倒的牛皮劲儿,忽然之间她这样不苟言笑,仿佛换了个人似的,他一下子适应不了,竟有些怔忡。
“你……到底怎么了?”她再次望向他的时候,关海波能明显感觉她的面庞在微微抖动,而她竭力克制着。
“还是我来替你回答了吧。”她的声音颤抖而不稳定,他听在耳朵里,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也跟着摇摇晃晃起来。
“你'喜欢'我,是因为我傻,好糊弄,对不对?你'喜欢'我,因为我让你省心,对不对?你'喜欢'我,因为你说什么我都不敢反对,总会心甘情愿地伺候你,对不对?!”方好的眼泪终于毫无顾忌地倾泻下来。
那时她欢欢喜喜地端着茶准备去孝敬秦志刚,刚到门口,正好听见秦志刚问出了那个同样困扰她的问题,于是收住脚步,没有进去。
她知道偷听是可耻的,可她真的渴望知道。关海波也许不会在她面前表露什么,可是对着他多年的同学加好友,总能透露些许心理活动吧?
但他接下来的回答和秦志刚的诠释像一盆凉水将她从头浇到脚,所有的困惑都有了顺理成章,合情合理的解释!
在得不到答案的那些时间里,她有过各种各样的猜测,也曾大着胆子幻想老板也许真的是爱上了自己,而当这个念头涌上心头时,她有种偷吃到蜂蜜一般的甘甜!
而现在,所有现实或不现实的、合乎逻辑或不合乎逻辑的猜测通通被推翻,他选择她的原因只剩下她耳朵里灌进来的这一个,真实,而且残忍:原来老板也曾被人伤过!原来他找她不为别的,只是图个省心!那一刻,方好只觉得心碎欲裂!
她咄咄逼人的一连串问号把关海波彻底震慑住了,他有足足十秒钟没反应过来,等明白过来,他赫然皱眉,不相信似喃喃追问:“你刚才……在外面偷听?”可是,现在去追究她的行为是否“道德”是一点儿意义也没有的,方好已经像一阵风似的朝门口奔去。
关海波错愕之下,飞扑了过去,用力拽住她的胳膊,“方好,别冲动,你听我说!”方好使劲地甩着手臂上的束缚。她此时心灰意冷,什么也不想听,突然觉得很伤心,为什么她喜欢的男人总爱打着自以为是的小算盘?
难道爱情,真的是只有女人才会相信的乌托邦?
她如此决绝的神色与举止让一贯沉稳的关海波也慌了手脚,因为她从没有过这样的狠劲儿,他一点防备都没有,而他的解释又是那么疲软和苍白:“你误会了,方好,不是你认为的那样……那些话都是秦志刚开玩笑的,你也当真?!”方好哪里肯信,拼命地想挣脱他的手掌,嘴里胡乱地嚷着:“你放开我!从今天开始,我谁也不想伺候了!”关海波听她连这样的话兜出来了,顿时又急又怒又心疼,却也无可奈何,狠狠心,一把将她按在墙上,吼道:“陈方好,你冷静点,行不行?”方好被他突如其来的怒吼给吓懵住了,果然安静下来,两个人相对瞪视着彼此,气喘咻咻。
门却在此时被推开,满脸焦灼的季杰闯了进来,一眼撞见这令他瞠目结舌的情景,从来都是半敛着的双眸一下瞪得老大,连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
老板竟然——调戏陈方好?!
“你出去!”关海波狼狈不堪地对**盯着这边的季杰低叱一声。
季杰咽了口唾沫,回过魂来:职场规矩,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他忙不迭地道:“哦,好!好!”一边往外退,一边还不忘加一句,“我刚才敲过门的。”关海波扭过头来望着怀里的方好。她眼睛通红,神色悲愤,此时又不听话地挣扎起来。
“你别这样,我们,我们好好谈谈……”关海波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无力过,几乎语无伦次。
方好执拗地扭动身子,十分不合作。关海波还没来得及劝说,门再一次被推开——还是季杰!
他刚才已经出离震愕了,此时方清醒过来,抢在头里嚷道:“关总,出大事了!”“什么事?”关海波头痛欲裂。
“我们给腾玖代理的成品油出了问题,他们整条生产线都停下来了!”
手机一刻不停地响,再悦耳的铃声听多了也是一种恼人的煎熬。
方好坐在沙发上,双臂环抱住膝盖,直眉竖目地瞪着脚边唱得正欢的手机,嘴里犹自嘟嘟哝哝,“你还打来干什么?无非是想说那些话不是真的。可我就是相信!你再怎么解释也没用!告诉你,我受够了,你甭以为几句糊弄人的话就能让我回头……”这几年来所受的种种“不平待遇”就像河泥一样全部翻腾上岸,方好越想越觉得自己比小白菜还可怜。
她只顾对着电话发牢骚,却不敢伸手去接,因为明知说不过关海波。他是谁?两年来,顺利攻下客户无数,如果有“谈判高手”的评选,他绝对挤得进前五名。而自己,不过是小小的一名幕后杂役,根本就不是一个重量级的,她才没有傻到去硬碰硬呢!
手机终于筋疲力尽,停止了叫嚣,方好这才长吁一口气,脑子里还余音袅袅,微微发涨。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像今天这样大吵大闹过。想想下午在他办公室里的情景,伤心之余,又觉得面颊发热,自己长久以来努力保持的淑女形象算是毁于一旦了。
唉,管不了这么多了!
她瞄了瞄客厅墙上的钟,快七点了,不禁猜测,他这时候打来,难道腾玖的麻烦已经解决了?
想想不太可能,这次的事件好像很严重,不然关海波也不会听完季杰的陈述就火烧火燎地撇下自己就走了。
做了数次面部处理后,方好才低着头,眼睛通红地从老板办公室蹩出来。
没有人对她的异常表现出该有的关注,一则对她这副样子同事们基本已经司空见惯,更重要的是,大家的精力全被眼下这个棘手的大麻烦给牵制住了。
方好临下班前还听到孟庆华在给德国的供货方挂电话,一遍遍的老没人接,悠闲的欧洲人大概还在餐厅里享用美食,气得他几乎要摔话机。
油品代理没了事小,但腾玖的一条生产线全部停下来,若要论起损失和修复费用,那才是天价!如果处理不当,盛嘉非再次跌到谷底不可。这次关海波的压力一定很大。
方好发现自己又在不自觉地替老板操心了,顿时扬起手,狠狠敲了敲自己的脑瓜,暗骂自己一声:真没出息!
第1卷 38
关海波和盛嘉前景如何,已经跟她没关系了。在偷听到那令她伤心欲绝的“真相”的一刻,方好就已经下定决心要逃开了——就像当初为了闵永吉而从家乡逃出来一样。
她承认自己不勇敢,也不坚强,遇到麻烦的第一个念头总是逃。可天性使然,她也没办法,仿佛唯有这样,才能保护自己不受伤害,全然没想过撤离的同时,早已是伤痕累累了。
可是,即便如此宽慰自己,心情还是低落得无以复加,她从来没像今天这样生气过,伤心过,好像长久的期待一下子落了空。
一旦意识到自己的这种情绪,她又有些惶惧,自己真的期待过吗?
自从关海波向她“表白”以来,她似乎就没踏实过,仿佛一脚踩在云端里,随时都有可能摔下来。
现在终于着地了,踏实了,心里却撕扯得生疼。
吃着泡面,电话再一次响起。她的胃明显抽搐了一下,迟疑片刻,还是撂下碗过去查看,这一次,却立马接了,因为是春晓打来的。
“在干吗呢?”春晓轻快地问她。
“吃泡面。”她回答得有气无力。
“这么惨?那赶紧出来,我请客,在欣同乐!还有我们一帮同事都在!”“……你中奖了?”“没啊!不过也差不多了。你猜,我今天下午的现场讲演得了第几名?”电话里,春晓的声音每个字的音调都是上扬的,傻子都听得出来她很兴奋。
“不会是第一吧?”她闷闷地问。
“Bingo!”“那恭喜你哦。”方好的落寞跟春晓的神采飞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春晓顿时察觉到了,收敛起欢快,谨慎地问她:“你怎么了,听上去像蔫萝卜似的,谁欺负你了?”方好抽抽鼻子,梗着嗓子道:“哪有,我……感冒了。”“哦,这样啊!”春晓复又笑起来,她今天心情太好,话也多,“哎,波哥的那个同学,叫什么来着?呵呵,我刚才对他是那个什么了点儿,你下次见着他,替我跟他说声抱歉哈。”春晓就是这样的火筒脾气,急起来能举刀子跟你拼命,可是一旦意识到自己错了,也从来不惮于承认和低头。
方好含糊地应着,心里却恨恨地道:“骂得没错,骂得好!”一想起他哈哈大笑着说出的那些混账话,她就怒不可遏——那些话句句都像刀子似的扎在她心上呢!
“说这么半天,你到底来不来啊?”“不了,我累,想睡觉。”方好什么兴趣也提不起来,一口回绝了。
春晓以为她真的身体不好,遂未勉强,干脆地道:“那你好好休息吧,记得多喝点水,睡一觉就没事了。”挂了电话,方好继续没滋没味地吃面。泡面微辣,吃着吃着,不知怎么就把眼泪给呛出来了,一串串断线的珠子一般落入汤碗,她欷歔着再也咽不下去,抛下还剩了一半的面就去把电视打开,企图赶走一些扰人的寂寥和烦闷。
可是,电视也吸引不了她的注意力。眼前晃来晃去尽是关海波那张黑黢黢的脸,一会儿对着她微笑,一会儿沉着脸训她,可更多的,却是他搂着她时,方好所感受到的那种飘飘然,好似荡秋千,摇来晃去,虽然有点险,却心情飞扬。
脑子里各种相冲相克的念头横七竖八地掐着架,乱糟糟地闹作一团,天这样热,烦躁起来,心情的低落指数简直可以用乘方来计算。
她终于受不了,用沙发靠垫捂住自己的脸,拼命憋住气,恨不能就此将自己解决了,从此一了百了。
为什么她会生就这样优柔寡断的性格?为什么她就不能像她妈那样,杀伐决断那叫一个嘎嘣脆……
她正自己跟自己激烈地交战,门铃忽然间叮咚响了两下,紧随着又是两声,很急促。
这一天是注定不得安生了。
方好一个人住,向来谨慎,在猫眼里向外张了两眼,看到的是一张熟悉的、轮廓分明的脸,布满了焦虑。她一下子慌张起来,双手来回地绞搓,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门内团团转。
“方好,快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门外传来关海波低沉的声音。
老板的眼睛是有功能的!
方好没辙了,而且大热的天,把人挡在外面的确有点不厚道,咬咬牙,手搭在门把手上,又迟疑了几秒,终于旋开。
关海波手里拖了个箱子,神情略显疲惫,见了她,仿佛陡然松了口气,拉着箱子就跨进门来。方好紧抿双唇,在他身后把门关上,默默地随着他走进客厅。
空气里弥漫着泡面的香味,关海波闻着,不觉皱了皱眉。
方好朝他手上的箱子瞟了一眼,垂着头一声不吭,可是,也没有了刚才在他办公室里的那股子猛劲儿。
关海波没有坐下来,立在客厅中央定定地望着她问:“为什么不接我电话?”她的手机还在沙发上躺着,很显眼的红色,让她无言以对。
关海波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好,如果他当她只是自己的员工,也许一切就好办了,可是现在,她于他又有了另一层含义,作为他的“女朋友”,他竟然不知道该怎样对待她才是合适的。
也许,他一直就不了解女人,尤其是像方好这样的——他一直认为她是最省心的,虽然头脑简单了点儿,但对自己向来言听计从,无须操心,却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也会爆发,而且是为了一个在他看来相当莫名其妙的理由!
兜女人是情感动物,以前不甚在意,今天他彻底相信了。
省心?他想到自己曾轻飘飘地说出这个词语时,真恨不能嚼下自己的舌根。
事实上,没有哪个女人是省心的!
关海波终于轻轻叹了口气道:“惊那几句玩笑话气成这样,你觉得至于吗?”方好耷拉了脸,梗着脖子,仍然保持沉默。
至于,当然至于!
也许男人找女朋友,可以持无所谓的态度,甚至很随便,为了某些难以启齿的理由——她想起那天在他家沙发上他对自己迫不及待的样子,顿时又羞又恼,仿佛再一次证实了什么。
可是对女人来说,接受一个男人,首先是他对自己要真诚,其次还要自己喜欢。
如果他找自己纯粹是为了解决那种事情,那她跟那什么还有什么分别?!
她无意识地掰弄着自己的手指,终于开了口,声音很低,却异常清晰,“关总,你能看得上我,应该算我的荣幸。可是,我仔细想过了,我们俩,真的不合适。”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含有赌气的成分,证明她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她也的确是这么想的,虽然他很好,她很容易就能喜欢上他,或许,她早就已经喜欢上他了,可在感情面前,她是个较真儿的人。她不希望自己成为任何人的替代品,或者退而求其次的选择,她要的是百分之百的真心相对。
如果不是这么执著,她也不会在三年前为了闵永吉的负心而跑出来披荆斩棘地闯荡。
关海波没有给过她必需的安全感,她在他面前除了接受和服从,似乎别无其他选择。
第1卷 39
可是,话一说出口方好还是感到有一丝懊丧和不安浮上心头。如果他对她的“分手宣言”没有异议,他们之间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她会不会因此而后悔?
但是,既然已经说出来,就容不得她后悔。她可以不聪明,可以不能干,但绝不能失去尊严。她可不想从一个被老板呼来喝去的职员再变成他呼来喝去的“黄脸婆”。
关海波却久久没有做声。
心里不是没有震动的,她的话仿佛击中了他某些阴暗的心理。他也这么以为,自己能看上她,是她的荣幸,一种恩典,只要他开了口,她不会有问题。这样说的确恶俗不堪,可在他心底某处黑暗的小角落,的确就有这样的想法。
也许,换个其他的女人,高兴还来不及,而她,竟然因为他的一句随性之言而拒绝了自己。
这还是那个什么都不在乎的陈方好吗?
而当她这样清晰地说出这番话来的时候,他的心里除了难堪,还有一点抽痛和深深的惶恐,就像当初在他落魄的时候,她提着行李向他道别,转身离去的那一刻,他心上泛起的感觉一模一样。
那时,他坐在桌子面前,狠命地抽着烟,望着她的背影离自己越来越远,心也随之被一点一点地抽空。此刻,也是一样,而且,失落的情绪更加强烈!
原来又笨又傻的陈方好并非可有可无,三年的相伴,她已经深深地扎进了自己的心田!
他不能很清楚地把握自己对她到底是怎样的感情,他不敢说自己真的就已经爱上了她。因为爱情,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彻底远离他,他再也不愿相信。
可是,他日益感觉到自己在精神上对她的依赖已经如此明显。也许,这种依赖只是基于一种长期而来的习惯,但他却很清楚地知道,如果陈方好离开,他会无法忍受,仿佛原本完整的心缺了一只角。
他伸手搭在她肩上,哑声道:“抬头看着我。”方好缓缓地仰起脸来,目光一接触到他的眼眸,就止不住地想逃开,而他却把她的脸拨过来,正对着自己,“如果我说……我是因为喜欢你才想跟你在一起呢?”如果?方好在心里苦笑,说得如此牵强,这又何必。
她无言地把他的手从自己肩头拉下,神情执拗。她不需要他的施舍,不需要任何人的施舍。
关海波只觉得眼前这个人很陌生,她脸上的坚毅与她平日的乖顺是那样的不相称,令他惶惑不安,不得不猜想道:“是否因为她还惦记着那个人,所以可以这样轻易地推开自己。”这个理由一经涌起就变得如此可信,仿佛她所有怪异的言行都有了顺理成章的理由。他的脸逐渐泛青,心里一阵阵地涌起凉意。
的确,他不过是想找个伴儿,可是,最起码,这个伴儿对自己要有一些真心吧!
如果她的心永远都系在别人那里,他执著地要把她留在身边岂不可笑又可怜?
他需要走到那一步吗?
难道,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两人就这样默默地对峙,似乎都找到了自己可以依托的那个理由,然后逐渐心灰意冷。
又有电话进来,是关海波的,他看了眼号码,眉心略拧,立刻接了。
他讲电话的时候,方好紧绷的神经才稍有放松,听得出来,应该是季杰打来的。
“嗯……好,你直接去机场,在二号门等我……我已经出来了,半小时以后能到……好,一会儿见。”这个电话来得正是时候,提醒他现在还不是考虑儿女情长的时候,有更紧迫的事情等着他去处理。
关海波深吸一口气,恢复了常态,对方好道:“我得去趟德国,马上就要动身,腾玖那边的事还没解决,有些问题在电话里谈不清楚。”方好见他神色凝重,也有些紧张,轻声问他:“会有麻烦吗?”关海波转开脸去,望着外面完全黑下来的天色,心情并不轻松,半晌,才闷声道:“还不清楚,去看了才知道。”他脸上的沉重令方好深深的不安,如果连一向稳操胜券的他都没有把握,盛嘉能否逃得过这一劫?
她不知不觉中又开始拼命绞手。
关海波低头时无意中瞥见她这个熟悉的小动作,心头蓦地柔软下来——她一紧张就会这样。
原来,她终究还是替自己担心的。
他放缓了声音道:“我们的事,先别急着下结论。我离开的这几天,你再好好考虑考虑,一切等我回来再说,好吗?”有浅微的凉慢慢地渗进方好心里。他的语气如此冷静和理智,跟在谈判桌上订一份合同没什么区别。
她是对的,没有人可以撼动得了关海波,没有任何事可以让他失态,更何况是她,痴痴傻傻的陈方好?
但是,她毕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让他烦心,还是顺从地点了点头。
陪着他走到门口,关海波脚步滞了一下,并不回头,淡淡地嘱咐她,“少吃泡面,那东西防腐剂太多,对肠胃不好。”方好稍稍一怔,心里略微回暖了一下,轻轻“哎”了一声。
一到门外,他立刻变得脚步匆忙,全然没了别的心思,只顾提着箱子往楼下赶,他的背影果敢而决然,方好突然有种预感,他会没事,公司也会没事。
可是,看着他一点一点地离自己远去,直到消失,都没再回头望她一眼,她忽然觉得鼻子里酸酸的。
小时候,她在路边的草丛里捡到过一串水晶项链,也不知道真假,反正很漂亮。虽然从小老师和家长都教育要拾金不昧,可她实在喜欢,于是起了私心,将它东藏西塞,又怕被大人发现之后要挨骂,结果整天提心吊胆,心神不定。直到有一天把它重新扔回了草丛,才算找回心安。
后来她逐渐明白,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就不要觊觎,否则只会自找烦恼。
曾经,她以为闵永吉是属于她的,谁知最后连这点自信都落了空,她于是更加不敢贪心。
关海波于她就是那串项链,虽然华丽,却不属于她,反而会成为沉重的拖累,唯有丢弃,才能找回原来的平静。
第1卷 40
原来,关海波远比那串项链重要,当她决定放弃的时候,感觉到的竟然不是轻松,而是满心的沉重和难以割舍。
第二天早上醒过来,方好又开始纠结:到底还要不要去公司上班?
虽然昨晚上已经前思后想,痛定思痛,要跟关海波斩断情丝,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可现实的问题还得面对。
首先,她的房子是租的,她还要吃饭,所以,当务之急,她要找到一份新的工作。
其次,她跟关海波的事情是经过妈妈“御审”的,老太太还相当满意,回去之后,自然会跟左邻右舍炫耀一番。现在“准女婿”没了,那她该怎么跟她妈交代?
这些问题比她拒绝关海波还令她头疼,况且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解决得了的。
仰天长叹一声,方好还是老老实实地起了床,洗漱过后,像往常一样往公司赶。
慢慢来吧,反正老板也不在公司,她有的是时间继续纠结。
腾玖的事远比方好预料得要复杂。
因为季杰跟关海波一起去了德国谈判,公司这一头就由董其昌全权代理,其他同事也都紧张地待命,孟庆华甚至全天候猫在腾玖以观其变。
腾玖那边的生产线停了一天后,就有国外的专家专程赶过来对机器进行修复,损失尚在估算中,不用问,也知道数目庞大。这笔巨额费用究竟由谁来承担,或者说承担比例是多少,这个艰巨的谈判任务就落在关海波和季杰的身上了。
两人在斯图加特跟德国佬扯了两天,查验了若干检测报告,勉强将责任归属大致定了一定,但对于赔偿数额,仍然没能商量出一致的结果。
方好每天跟在大家的后面转,其实也帮不上什么大忙,无非是替人跑跑腿。然而,一旦投入到紧张团结的气氛中,她就把自己那点儿烦恼暂时抛诸脑后了。
一有风吹草动她就会紧张地蹦起来问:“怎么样?怎么样?”董其昌本来就心烦,见她如此神经质,更没心思搭理她,对她挥挥手,“你烦不烦,有你这么老问老问的嘛?去去,给我倒杯冰水来降降火。”方好顿时有些讪讪的,给董其昌弄饮料的时候,自己顺便也灌下去一杯。她觉得自己的神经绷得太紧了,随时可能断裂。
吃饭的时候,连春晓兜她这阵子憔悴了,“唉,哪个老板用到你,真是三生有幸,瞧你这副上心的样子,你犯得着嘛?其实,要我说,波哥这次如果真的趴下了,以你现在的资历出去找份工作,那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方好闻言脸色赫然一变,想都没想,就扬起手上的筷子朝她头上敲了一记,“快闭上你个乌鸦嘴!瞎诌什么!”春晓没想到她一下变这么凶狠,吓得本能地往后一缩,嘴里胡乱嚷嚷道:“你怎么回事啊,陈方好,什么时候也学会使用暴力了?你变性了是不是?”盛嘉是方好看着一点儿一点儿发展起来的,虽然三年来,她对公司的贡献可以说是隐形的——既没有带来销售收入,也没有在后勤部门有突出贡献,可若论起感情来,还是很深的。这是她毕业后的第一家公司,也是迄今为止唯一的一家。况且,因为关海波的缘故,它对她的意义,还远远不止这些。
所以,即使她跟老板的“感情”无法继续发展下去,她也不能容忍任何人咒盛嘉。
想起了关海波,立刻又是五味杂陈。他出去了两天,却没有给方好来过一个电话,也许,他是想给彼此时间冷静思考,可方好平时就缺乏理性的逻辑思维,更何况感情这东西本身就是没办法拿尺子丈量之后得出结论的,所以这两天的时间对她来说算是白费了。
他并不知道,与其给她时间思考,还不如给她打个电话更具有实际意义。
从餐厅回来,方好立刻发现了办公室里异样的气氛。几个同事在最大的会议室里进进出出,有嗡嗡的说话声不断从那里飘出来,断断续续,不怎么清楚,却甚为热闹。
方好精神陡然一振,直觉以为是关海波回来了!
立马又觉得紧张。他说过,等他回来,再谈两个人的事情。虽然她已经单方面地拿定了主意,可是,如果他坚持,她不一定是他的对手。而且,她隐约觉得,自己好像是希望他坚持的……
脑子里纷乱了一阵,她突然又清醒过来,不免纳闷:老板上午不是还在斯图加特吗?这么快就到公司了,难道是雇了火箭飞回来的?
正胡思乱想间,唐梦晓的身影出现在会议室门口,对她扬了扬手,高声道:“小陈,快去沏杯茶来——记得,要龙井!”一脸兴奋之色。
尚蓓蓓下午不在,所以跑腿成了方好义不容辞的差使。她一边答应,一边也直着嗓子问:“谁来了呀?”“救兵!”唐梦晓说完,又闪身进门了。
救兵?!
方好琢磨了一下,没猜出来会是谁,但既然救兵来了,总是好事。她嘴巴一咧,高高兴兴地跑去茶水间,没几分钟,一杯热气腾腾的上好龙井就端了出来。
走到一半,看看那冒着袅袅热气的绿茶,她不禁想,这么热的天,喝滚烫的茶不是受罪吗?眨眨眼,重新回去,又调制了一杯冰的柠檬水——这个好,提神醒脑啊,打仗用得上!
她为自己的细心沾沾自喜,颠颠地又往会议室走。
会议室里有个专门开电话会议用的八爪鱼,一群人围着桌子,正认真地听讲。
董其昌一边汇报情况一边刷刷地做笔记,在他对面,坐着一名穿白色套裙的陌生女子,背对着门,只看得见她白皙的颈脖和秀挺的身影。
因为是免提,方好能听出那个隔一会儿就若有所思地“嗯”上一声的人是关海波。他的声音隔着千山万水,遥遥传来,方好听在耳朵里,心跳莫名地加快。
思念如水,悄无声息地涌上心头。原来,所有刻意的规划都是枉然,都敌不过此刻听到他声音时所感受到的悸动。
唐梦晓无声地用手指了指那女子,方好会意,蹑手蹑脚地走上前,把那杯冰柠檬小心地搁在她手边。那女子向前斜倾着身子,尽量凑近话机,仔细地聆听着。随着方好地靠近,她很自然地瞥了眼那杯饮料,遂仰头朝方好友善地笑笑,算作感谢。
方好这才看清了她的容貌,竟也是眉清目秀的一张脸,画了淡淡的彩妆,很耐看。她的眉宇间流露出干练的神色,一对美目顾盼生辉,犀利又不失亲切。
这类女性,不用多问,方好也清楚应该就是俗称的“白骨精”——白领,骨干,精英的集合。她如今是盛嘉的救兵,方好顿生景仰之心。
呈毕饮料,她极为恭谨地退开几步,却舍不得离开,于是站在门边旁听。虽然听不太明白这个仿佛是律师的女子满嘴的专业术语,但她清楚,他们一定是在谈腾玖的那个麻烦。而年轻女律师开口说话时,声音也是极柔和悦耳的,跟方好想象中的律师出入甚大。
听关海波的口气,德方可能因为索赔的金额过大,意欲反悔之前的承诺,以便减轻自己的损失。而引起这次事故的原因也极其复杂,涉及制造、罐装、使用方法等多个方面,每个环节都有引发问题的可能,这让他们很容易找到借口来推脱。
电话里,关海波再三沉吟之后道:“顾律师,麻烦你再好好看看我们的那份代理合同,是否有什么不利于盛嘉的因素?赔偿方面的约束写得的确有点儿含糊,尤其是油品质量问题的性质描述,没有标得太清,因为之前从来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故。”方好眨巴了几下眼睛,目光再次投向那个被唤作“顾律师”的女子,总觉得这称呼有点儿耳熟。
顾律师?顾律师?
第1卷 41
惶惑之间,顾律师淡然一笑,“海波,那份合同昨天晚上我研究了两遍,条约里规定得很清楚,不管损失大还是小,一旦确定了责任的归属,那么责任方必须全额赔付。现在的关键问题是要查清楚这批货的问题究竟是DP工厂在罐装的时候发生的,还是腾玖在使用的过程中处理不当造成的。我建议你好好对比两家提供的数据,并找专门的检测机构做一个详细的分析。只要责任确定了,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方好的脑子里轰然劈开了一道口子,让她乍然清醒——这个顾律师,莫不就是老板原来的女朋友?!
讨论还在如火如荼地进行,方好却已经开始神游,趁唐梦晓再度向外跑时,她立刻紧随其后出来,用试探的口吻问他,“老唐,这个顾律师是哪儿来的呀?以前没见过嘛!”唐梦晓头也没回,“她你都不认识?关总的女朋友呀。”方好胸口一窒,有点结巴地道:“他,他女朋友不是,不是已经……”突然就说不下去了。
是啊,关海波从来没跟人说过他跟前女友分手的事啊,就连在自己面前,他不也从来没提过吗?
难道,自己跟他之间的一切,真的只是一场荒诞的梦,而现在,她只不过是初初醒来?!
唐梦晓终于翻出来要找的文件,抓在手里又要急急返回会议室,却见方好神情呆滞地立在走道中央,不觉皱眉道:“咦,你站在这儿干吗?别挡道啊!”方好迟钝地往边上闪了闪,脑子里有点空白,一时想不起己刚才出来是要干什么的。她晃了晃脑袋,不由自主地又跟在老唐身后回到了会议室。不过出去了这么一小会儿工夫,电话前的一圈人不知何故此时都展露出笑意来,连关海波的声音都轻快了不少。
“海波,你放心,这个case,我对你有信心!”顾律师面带微笑,信誓旦旦地说。
她脸上那自信坚定的意味令方好有些瑟缩,因为那正是她最为缺乏的东西。
方好似乎听到一室的人在顾律师的这句话说完之后都情不自禁地舒了口气。
会议告一段落,气氛稍显轻松。有人开始向电话那头的两人询问德国现在天气如何,关海波回答很舒爽,常温二十一度,引得大家发出羡慕的啧啧声——这边室外温度已经飙到三十七度了。
方好倚在门口,孤零零地置身于谈话圈之外,听大家会心笑着,她却怎么也挤不出笑意来,嗓子里有些梗硬。
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话机,关海波的电话还没挂断,她多么希望能听到他询问自己一声,听他提一声自己的名字,哪怕就是一个很简单的问候也是好的。
可是,没有,一次也没有。
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谢谢你,顾律师!”语气真诚。
方好无限失望地看着他们收线,纷纷起身,微笑地从自己身边经过。没有人注意到她,他们簇拥着顾律师往外走,热烈地交流细节,听取她的意见和建议,仿佛她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主宰,操控着命运的生杀予夺之权。
桌上的那杯柠檬水顾律师一口都没喝,原封不动地摆在那里。杯身上沾满了水,有些水滴承载不住重量,滚落下来,恍若泪痕。
方好知道自己不应该妒忌,不应该存小人之心,毕竟顾律师给盛嘉带来了高涨的士气,可她却怎么也控制不住涌上心头的难过函屈。
她甚至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其实顾律师才是老板的良侣,虽然下这个结论的时候,她有种想哭的冲动。
她近乎失魂落魄地回到位子上,呆呆地坐着,什么也看不进去,脑子里混混沌沌的,胸口更是像塞了团棉花一样呼吸困难。
大门口再次传来喧嚣的人声,送顾律师的同事们又回来了,兴致勃勃,高谈阔论。
“这个顾律师人真不错,有本事,难得还这样亲切大方,小范,以后找女朋友就得找这样的。”“我啊,呵呵,还是省省吧,我可没那么深的道行!到底是关总噱头好,能镇得住人家。”“以后咱们有了顾律师的鼎力支持,什么麻烦都不用怕,哈哈。”董其昌笑道:“你们当人顾律师是什么?你家听差的?想请就能请得来?”“咱们请不动,有人请得动啊,听说昨晚上一接到某人的电话,今天就立刻跑来了。”“某人?哪个某人……”方好再也坐不住,呼地站起身来,引得那一干正经过她身边的人吓了一跳。
“小陈,你,你想干什么?”方好努力忍住即将涌出眼眶的泪水,低头哑声道:“上洗手间。”她转身抢在他们头里往前走,身后的一帮人继续说笑,隐约传到她耳朵里。
“这丫头,老这么冒冒失失的,呵呵,得让她跟顾律师学学,人家比她大不了几岁,多稳重啊!”
方好一头扎进盥洗室,狠狠推开小隔间的门,进去,然后将把手锁住,一坐在抽水马桶上,再也无法控制地恸哭起来。
她知道自己哭得很莫名其妙,很任性,很不应该,可她控制不住自己。心里的某个地方一点点地撕扯着,很痛,很难受。
原来,关海波远比那串项链重要,当她决定放弃的时候,感觉到的竟然不是轻松,而是满心的沉重和难以割舍。
也不知哭了多久,门突然被人咚咚敲了几下,同时传来阿姨关切的询问声,“小陈,是你在里面吗?小陈,出什么事了?”方好立刻噤声,努力掩住哽咽声,扯了些厕纸胡乱抹干眼泪。
“到底怎么了呀?你别吓我啊!”阿姨再度嚷道,“你再不出来,我要叫人啦。”“不要!”方好慌忙出声阻止,这才发现嗓子都有些哭哑了。
一边拭着眼泪一边出来,眼睛通红,她明知瞒不了哭的事实,只得主动交代,“我,我……钱包丢了。”谎扯得有些低级,但对付善良的阿姨已经足够了,她立刻焦急地询问细节,又说要帮她去找。方好赶紧说不用,不是在公司丢的。她胡七八糟乱扯了一气,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又千叮咛万嘱咐,让阿姨不要声张,总算勉强遮掩了过去。
往外走的时候,都不敢怎么抬头,直接蹩到位子上,埋头一坐,反正大家都忙着,没人会注意她。
她一向就是可有可无的,不是吗?
“小陈,刚才你电话老响,我帮你接了。”斜刺里传来小范的声音。
方好猛地站起来,“谁打来的?”小范诧异地瞪视她的蜜桃眼,“你眼睛怎么肿成这样?”“没,进了灰尘……你快告诉我,谁打来的呀?”她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心里又重新燃起希望。
“嗨!晚了一步,没接着。”方好泄气地重新坐下去。
真是的,没接着你说什么呀!
她忽然很后悔,当初为什么没申请一个有液晶屏带来显的电话,那样至少不用像现在这样整个黄昏都惶惶不安地期待着什么。
可是,直到下班,那个她一直等待的电话都没有打来。
她失落地回到家里,无精打采地继续泡面吃,隔一会儿就要去查看一次手机,看是不是有未接电话。耳边老有幻听,总觉得手机在响。
即使上床睡觉,她也小心翼翼地将手机放在枕边——若在平时,她是绝对不会这么干的,据说手机辐射强度不低。
等到心里凉透,也始终没有音讯。
那一晚,在困得不行的凌晨,方好终于流下了失望的眼泪。
那个网站是方好久未访问过的,但她一直保存着。和大多数打工者一样,她也不相信会在一个公司待一辈子,心情不好的时候——尤其是挨过重尅之后,她会偷偷上去溜一圈,看看有什么自己合适的活儿,作为缓解压力、安慰自己的方式。
当然,多数时候,她浏览着眼花缭乱的职位,总会给自己寻找这样或那样的理由证明自己目前的状态还是可以的。最起码,性价比高呢。
可是,这一次,她看过之后心情没能如期顺畅,她无法再像以前那样轻易说服自己接受目前所拥有的,不管好或是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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