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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看两相知

_10 (当代)
从那天在电话里听到关海波的声音算起,又过去了整整两天。他依然没给她来过只言片语,她知道他忙,可是,从同事的口中得知,他给唐梦晓打过电话,给董其昌打过电话,当然也给顾律师打过电话。
即使他们之间的通话纯属公事,她依然有嫉妒的感觉,她不能忍受这种冷落。
第1卷 42
有一次,在给总裁室进行常规整理时,她久久盯着他桌上那部具有国际长途功能的话机,终于忍不住抓起了听筒,手往下按的时候,才想到自己连他住处的号码都不知道。
而他的手机号她是背得滚瓜烂熟的,心跳得狂热,她闭了闭眼,飞快按下那一串数字。
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一声闷闷的长音,通了。
一下,两下,三下……等待的时间是如此煎熬,她的心在胸腔里毫无规则地跳动,失控地想要跃出嗓子眼,连手心里也捏了把汗。她用力等待着,也许下一秒他就会接听……
方好突然紧张到窒息,伸手“啪”地将电话摁掉,双手撑在桌子上大口喘息,虚弱到极点。
她不得不再次沮丧地承认,自己很懦弱,很没出息,连主动面对的勇气都没有。
鼠标轻轻一点,简历嗖的一下就发了出去。她暗暗吁了口气,仿佛如此一来,就可以摆脱折磨。
现代科技,方便快捷,处理事务的速度远胜过人脑。
一个上午,她于神不知鬼不觉中投出了三份简历,没人知道她已生“叛变”之心。
孟庆华一回来就四仰八叉地仰躺在自己的椅子里,长吁短叹,“可累死我了,总算刑满释放了。”腾玖的生产线经过近一周的紧张维修,终于恢复正常,如今已经换了其他品牌的油,正在试跑中。
董其昌哂笑道:“不至于吧,小孟,闵总那个人我是见过的,面和心善,而且对咱们盛嘉也一直很照应,难道会对你恶语相向?”孟庆华望着天花板,俨然一副功臣的样子,懒洋洋地道:“说得轻巧,你怎么不去试试啊?我哪有那么大面子见着闵总,人家是大忙人!可怜我天天对着葛经理那张气势汹汹的老脸,恨不能把我撕了油煎,要不是我还算机灵,差点就回不来了。”尚蓓蓓花枝招展地给孟庆华奉上了他要的冰水,孟庆华指指桌子,“搁那儿吧。”小姑娘乖乖地依言行事,孟庆华一下子有了小领导的感觉,忍不住卖弄起来,“据说,闵总上个周末就陪夫人飞美国了。”唐梦晓心细,忍不住插口道:“这个节骨眼上,他们居然还离开?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始终坐在一边闷不吭声的方好闻听此言,心里不觉“咯噔”了一下。
孟庆华挣扎着坐起身,呷了口冰水,龇牙咧嘴地道:“那谁知道。”他脑袋一歪,瞟了瞟安静的方好,似笑非笑地问,“小陈,你知道不?”方好微愣,抬眼瞧瞧他,嘟哝了一句,“笑话,我怎么会知道。”孟庆华低低吹了声口哨,“我可是听说,你跟闵总挺有渊源啊!”董其昌眼睛顿时一亮,“什么渊源?快说来听听。”方好暗暗心惊,盯着显示屏头也没回,表情却极不自然,“你……听谁说的?”孟庆华得意道:“我是谁?都深入虎穴了,还能空着手回来?不过小陈你也够可以的,居然瞒着我们。”方好忖度他的口气,不像是凭空杜撰,心下着实纳罕谁会漏出这样的口风来。闵永吉?林娜?想想都不太可能。然而,一家公司的领导层总是最惹人注目的,即使当事人瞒得滴水不漏,天下也没有不透风的墙啊!
她不欲多争辩,这种事向来只有越描越黑的趋向,于是绷着脸含糊其辞,急欲遮掩过去,“没什么特别的,以前是邻居而已。”孟庆华看不得她的谦虚,从旁补充道:“不是这么简单吧——他不是你干哥哥吗?”方好还没想好怎么应答,董其昌已经绕过几张办公桌跑到她跟前,虎视眈眈瞪着她,“是嘛,小陈?你们还有这层关系?怎么不早说,咱可得好好利用!”办公室的几个人顿时都来劲了,一窝蜂涌到方好面前,她根本来不及辩解,耳朵就被七嘴八舌的主意塞满了。
小范嚷嚷道:“我赶紧打电话给关总,他最擅长搞关系,得赶紧让他拿主意,这么好的资源,别浪费了!”方好这才急起来,不管不顾地一把揪住小范的胳膊,叫道:“别打!关总……他知道!”吵吵的声音这才静下来一些,唐梦晓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看来,关总是拉不下这个面子。”接着又语重心长地对方好说道,“小陈,盛嘉这次搞得很被动,关总还在跟德国佬谈着,具体的原因也都没查明,不能排除腾玖也有责任啊!但腾玖毕竟是我们客户,它如果以势压人,到头来不肯买账,咱们一点办法都没有。这种时候,大家要有一分力出一分力,你觉得呢?”数双眼睛凝在方好脸上,充满了期待,她嗫嚅道:“我去说也没有用的。闵永……闵总也不是小孩子,哪有那么好骗。”董其昌急道:“这怎么能叫骗呢,咱们跟他有理说理嘛!”“……我,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再说,他不是回美国了嘛。”方好一味想着推脱,她压根不想蹚这浑水,也不相信自己出场就会有用。
董其昌又道:“这你不用担心,只要你跟他打个电话,唠唠家常,把感情搞得热络起来了,我再趁热打铁跟他谈。技术方面的事儿,一点都不用你操心。”方好听着异常别扭,眼看大家都在摩拳擦掌地给自己鼓劲,还把每条退路都给她堵死了,一副她非去不可的架势,逼得她羞恼起来,竖起脸来,负隅顽抗,“我不去。这本来就不是我的事儿,凭什么让我去收拾残局!”此言一出,众人都意外地愣住。谁也没想到平时那么好说话的陈方好固执起来竟然是这样一副脾气。
董其昌气坏了,先冷下脸来道:“你还算盛嘉的员工不算,我们都在这儿想办法,你倒好,不帮忙也就算了,还说出这种没良心的话来——你除了让关总不省心,还能干什么?”一番声色俱厉的言辞把方好的眼圈都训红了,她正在情绪极不稳定的阶段,当下也没多想,咬着牙,狠狠点头道:“对,我让他不省心!我,我让你们每一个人都不省心,是不是?好,我走!我走还不行吗?!”她稀里哗啦地拖出自己的手袋,强硬地关掉电脑,在瞠目结舌的一干人眼皮底下冲出了大门。
余下的人面面相觑,谁也说不出话来。半晌,唐梦晓才谨慎出声,“刚才那个,还是咱们认识的陈方好吗?”
方好一奔出聚林大厦就后悔了。天热得要命,太阳明晃晃地在当头照着,正是午餐前后,肚子里空荡荡的,她抬手在前额搭了个凉棚,茫然朝四下望望,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
这是她进盛嘉以来第一次这么冲动,这么——不讲道理,有种决然地豁出去的感觉。
站在能晒化任何物体的街头,她依然没太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如此举动。一种孤独的,被晾在一旁的凄凉情绪深深困扰着她。她不再像以前那样,为自己是盛嘉的一分子而感到快乐。
这究竟是因为众人的压力和指责,还是仅仅因为——那个顾律师的出现?
她无暇细想,微一扬手,拦住一辆的士就直接回了家。
方好的生活一直都挺简单的,上班,下班,吃饭,睡觉,朋友或同事有娱乐节目的时候偶尔去助助兴,仅此而已。
她虽然也算是个八零后,却并不像通常人想象的那样前卫时尚。她害怕改变,抗击能力差,遇到麻烦的本能反应就是躲和逃,而非勇敢地面对,进而去想办法解决。这样的性格注定了她很容易就被某个无论大小的挫败搞得心情沮丧。
她就这样脑子里揣着一团糨糊回到公寓,随便找了点东西喂饱自己后,仰面躺倒在沙发上。耳边没有了叽叽喳喳闹心的嘈杂,她连日来紧绷的弦稍稍放松了一些。
她觉得有必要好好理清思路。虽说简历投了出去,然而,能不能重新找到合适的单位,还有,关海波回来之后会有怎样的反应,这些问题她都必须在发生之前一一想清楚。
今天当着这么多同事发脾气,等于一下子把自己逼上了绝路。她再也无法心平气和地回去上班了。
可惜,还没等她想出妥善的办法来,就不知不觉睡着了。这几天晚上始终提心吊胆,胡思乱想,都没睡上几个好觉。
唤醒她的是手机铃声。
屏上一串陌生的数字让她不明所以,接听了一会儿才精神振奋起来。
“您,您是吴中集团?!嗯……对,我今天上午投过……是,应聘销售助理……明天上午?哦,好,没问题没问题,我上午十点一定到。”挂了电话,方好犹自不敢相信,怎么简历刚一投出去,下午就有回音了——难道,她真的时来运转了?!
吴中集团是国内数一数二的通信基础设施公司,也是当地政府的首选供应商,实力可谓雄厚非凡,向来以待遇优绰、福利健全而著称于S市。方好很早以前就关注过这家公司,也曾投过数次简历,但均是石沉大海,没想到这一次竟然会有转机。
真是应了那句话,“情场失意,赌场得意。”连日来沮丧的心里终于洒入一缕阳光,她找回了一些自信。
整个傍晚,方好连晚饭都没心思讲究,老老实实趴在桌前,埋头准备可能的考题以及自认为完美的答案。
她实在太看重这次面试了,仿佛一旦成功,她就能在所有人面前抬起头来,证明给大家看,自己并非一无是处!
是谁说过,压力都是自己给自己施加的,如同那句古诗,“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可现实中又有几人能勘破,就像方好,绞尽脑汁跟自己过不去的时候,心头也有一句老话在萦绕,“人争一口气,树争一张皮。”第二天,她顶着两只青肿的熊猫眼,满脑子问号和感叹号,理所当然旷了工,前去吴中面试。
路上,接到孟庆华的来电,方好踌躇了一下,还是接了,凄凉的心头拂过一丝暖意,毕竟还是有人惦记着自己的。
孟庆华跟她年龄相仿,平常也还算谈得来。他说话的口气不像董其昌那样咄咄逼人,相反还有几分推心置腹的味道,“小陈,怎么班都不来上,你真打算一走了之啦?”方好还没消气,声音梗梗的,“你们都解决不了的问题,丢给我,算什么意思?我不走,留着给你们当枪使呢?”“嗨,那不是董哥狗急了跳墙,牵着死马当活马医嘛!也怪我不好,嘴欠,提了你跟闵总那档子事,给你惹了这麻烦。真对不起啊!”方好心里这才舒服了一些,笑笑道:“不怪你——你在哪儿呢?这么安静?”“厕所。”“哦。”方好恶心了一下,听他继续道:“小陈,我知道你在公司挺受委屈的,干了这么好几年了,还元老级别呢,结果谁都当你是小厮,爱怎么使唤,就怎么使唤。你真要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我劝你最好等过了这阵风头再离开——董其昌他们几个对关总可是忠心耿耿,你现在走,非被他们的唾沫星子淹死不可。”他说得不无道理,可是方好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的本意不是要叛逃,如果纯粹从员工的角度论起忠心来,她不会比那几个当中的任何人差。
可惜,事情有越弄越拧的趋势,她无奈之外,也很无力。
忍了一忍,她终究没有告诉孟庆华自己去面试的事儿,只道:“谢谢你,我知道了,上午出去办点事儿,我一会儿就回公司。”
第1卷 第43章
他心里一下子烦躁不堪。并不为别的,而是担心,如果施云洛真的如秦志刚所言有心要跟自己搅和,那方好夹在中间,恐怕会越搞越混乱。
面试远没有方好想象得那么恐怖。坐在对面的主考官仅一名,女性,姓秦,年纪比方好大不了多少,所问的问题也基本落在了方好自己圈定的范围内,诸如教育背景、工作经历、主要特长、为何离职等等。考官无论语气、态度都相当和善,方好渐渐消除了紧张感,按着自己准备的答案有条不紊地应对。
秦小姐做招聘应该有很多年了,具备一定的洞察力,对于要求不高的职位,像方好这样的乖乖女其实是很受欢迎的。因此,在该了解的都了解之后,秦小姐很坦白地总结陈词,“其实,你应聘的这个职位是新设立的,服务于我们今年新增的一个项目,预计为期一年。原本计划从各个业务部门抽调人手出来做,完成后他们仍会解散回各自部门。但目前看来,人手显然不够,项目负责人研究后才决定招用二到三名助理。刚才跟陈小姐聊得挺开心,整体看下来,我也是觉得陈小姐做这份工作会很合适。”方好眼前闪过一串美丽的小星星,努力憋住胜利的微笑,矜持地保持坐姿,虔诚听讲。
“不过——”对方话锋一转,方好没提防,心头打了一个趔趄,有些张皇地盯着她。唉,做人力资源的讲话方式都是这样,让人先喜后悲。
秦小姐见她顷刻间脸色都变了,倒被惹得轻轻笑了一笑,“你不用紧张,我是想说,因为这是个临时项目,所以……我们这一次所招用的助理在体制上都属于编外人员,也就是说,正式员工的某些福利是享受不到的。”方好在她的陈述中目光迅速黯淡下来。
临时?编外?这跟她的预期相差太远,她是希望能在吴中养老的——如果能够被录用的话。
方好的失望全写在脸上,秦小姐看在眼里,遂安慰道:“即使是编外,我们这里的薪水也比其他公司同类职位要高出五到十个百分点。而且,”她顿了一顿,脸上露出亲切的笑容,“我可以很自信地告诉你,在吴中工作过的人去别家公司应聘,会更有竞争力。当然,如果你做得好,也不是没有留下来的可能,但我现在不能承诺你什么。”然而,无论秦小姐再怎么解释,哪怕她立刻拍板要了方好,方好的喜悦也好似打了折,再也没法志得意满了。
面试结束前,秦小姐恢复了考官的矜持道:“我们还有一些候选人要看,一周后再电话通知是否安排你参加第二轮面试。你正好也可以考虑一下,毕竟找工作是个双向选择的过程。不过,话说回来,即使是这样一个职位,申请的人也在排长队呢。”方好怏怏地走出会客室,在长长的走道上缓慢挪动,心里纠结得不行。
公司名声和待遇,究竟哪个重要呢?
为什么她就不能顺顺利利、痛痛快快、毫无遗憾地得到满足呢?
拐了个弯就到电梯口了,斜刺里突然飘过来一阵香气,如清新的茉莉,让人心头一振,与此同时,一个美丽的倩影身姿绰约地与她擦肩而过。
方好隐隐觉得此人面熟,不禁扭转头去看,孰料那女子也正驻足回望。
方好的目光与她撞了个正着,那女郎索性朝她走了过来,方好困惑之际,却听她笑吟吟地问:“你是……盛嘉的吧?”方好吓了一跳,本来背着老东家出去面试这种事情在心理上多少会有些偷偷摸摸之感,让人认出来了,更是有小偷被当场擒获的惶恐。她僵硬地回了个笑脸给对方,没敢接茬,心里立刻有人物脸谱飞快晃过,一一检索——这张脸,绝对在哪里见过。
女郎忖度她的面色,就明白自己猜对了,露出矜持而肯定的微笑,“我见过你,在清雅阁那次,你跟……你们关总在一起,不记得了?”方好恍然大悟,一下子全记起来了:莫名其妙的三八妇女节,关海波又是请她吃饭,又是送她礼物的那天,在餐馆门口遇到的可不就是这位漂亮的神仙姐姐嘛!
她没想到自己竟然还有幸被美女姐姐记住,顿时有些受宠若惊,“啊!你是……”她张大了嘴,才想相认,却发现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
女郎淡淡一笑,接着她的话说道:“我叫施云洛。”“啊?”方好立刻懵得头昏脑涨,像被施了定身术,无法动弹和回应。
施云洛?
施云洛!
施云洛对她的反应流露出浓厚的兴趣,微笑着盯住她,嘴上却淡淡地问:“你怎么会在这儿?”方好还没从惊愕中清醒过来,瞪着眼睛,吃力地回答,“我,那个,我是来……面试的。”在别人的地盘上,她编不出谎来。
施云洛楚楚动人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很快又恢复到最完美的微笑状态,“是吗?那……来我办公室聊聊吧。”方好脚下凝滞,迈不开步子。她吃不准这位老板的前女友葫芦里究竟在卖什么药。
见她迟疑着不动,施云洛回眸笑道:“怎么,你对吴中没有兴趣了?”方好尴尬地捋了捋鬓发,内心挣扎了几个回合,最终好奇战胜了犹疑,一咬下唇,就跟着走了上去——甭管她想干吗,先看看再说。
吴中果然是大公司,光一个楼层的办公区域就顶得过两个盛嘉。蓝方格子里坐着密密麻麻的员工,像工蚁似的团团忙碌着,一派盛况。
施云洛是有独立办公室的,很大,很豪华,方好从这点上判断,她在吴中的地位绝对不低。可惜,她只顾小心地紧随其后,仓促之间,错过了辨认一下办公室门上那块标志头衔的铜牌。
她的办公室里点缀了不少稀奇的摆设,很多看着像国外带回来的,方好没来得及仔细琢磨,就听到施云洛开口问她,“你叫什么来着?”“哦,陈方好。”施云洛点点头,指了指对面的皮椅,示意她坐。
新一轮面试开始。
“为什么不想在盛嘉做了?”这个方好有现成答案,略一回顾,就像背书似的把刚刚讲过的一番冠冕堂皇的话又复述了一遍,无非是职业前景、个人发展之类的措辞。估计施云洛这类话听多了,脸上的表情无动于衷。
等她流利地表述完,施云洛直截了当道:“我听说,盛嘉最近遇到些麻烦,你的离开不会是跟这个原因有关吧?”方好的脸一下子憋得酱紫,像被人当场踩住了尾巴,嗫嚅地说不出话来。有羞愧从心底升起——被人这样猜疑,即使她跟关海波之间什么都没有,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施云洛一直很注意她的神色,此时不免笑着道:“我并没有要指责你的意思,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人才流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呵呵,其实,我一直以为,你跟关海波……”她失笑一声,没再继续说下去,仿佛那原本就是个笑话。施云洛的脸上带着一种富家太太特有的矜贵之气,又不失平和,分寸把握得极准,“说说看,你来应聘的是哪个职位,看看……我能帮你点儿什么?”还沉浸在矛盾与惭愧中的方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们素昧平生,她凭什么对自己这么好啊?
难道,她对关海波心怀愧疚,所以……想在自己身上弥补?还是,爱屋及乌,觉得关海波的员工就一定是好员工?!
她被自己的逻辑搅乱,想破了脑袋都没猜得出对方的“动机”。
见她迟迟没有回复,脸上更是难掩错愕与惊诧,施云洛明白她心里在想什么,很自然地解释道:“我跟你们关总以前是……很好的朋友,他有多挑剔我是知道的。你能在他身边干这么长时间,可见你本身就是个很有能力的员工。”一番话说得方好五味杂陈,既有被误解的尴尬,也有被肯定的喜悦。谁不喜欢听好话呢?即使不完全对,也足以让她的面色和缓下来。
抿了抿唇,方好终于合作地回答:“我应聘的是一个销售助理的职位,刚刚跟人事部的秦小姐聊得也挺不错,只是……”她把编外体制的遗憾说了出来。
施云洛很认真地听了,思忖片刻,直击重点,“这么说,你看重的其实不是工作内容,而是能否成为'吴中'的正式员工,对吗?”方好眨巴了几下眼睛,点点头,又摇摇头。这个权衡她还没来得及作出选择,到底哪个更重要一些。
可是,她向来对工作没有太大期许和野心,只要安稳,薪水又足够吸引自己,就可以了。于是,在施云洛持续探究的目光下,方好又点了点头。
施云洛眉心一舒,浅笑着道:“我这里刚好有个空缺的职位,拖了很长时间,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我可以给你个机会。”方好心头立刻不规则地咚咚直跳。这等好事来得如此之快,让她措手不及,又感觉如坠梦里,近来她似乎总被不切实际的梦困扰。
“那……具体做些什么呢?”她的右手情不自禁地按住了胸口,无限期待地倾身问道。
“工作细节方面,到时候会有专人向你交代,应该跟你在盛嘉做的事差不太多,我相信你能够胜任。至于待遇,”施云洛朝她绽开迷人的笑容,让方好有瞬间幸福的眩晕,而她的话语掷地有声,“不会比你现在差的。”
有人敲门。
进来的是个戴眼镜,扎马尾辫的女孩,模样朴实无华,对坐在里面的方好没有流露出一丝好奇,只静静地朝施云洛汇报,“施部长,副总说今天的例会要提前,十分钟后就开始。”施云洛的脸微微绷起,慢慢点了点头,青葱般纤长的手指从桌上的水晶盒里抽出一张自己的名片递给方好,口气却一下子变得漫不经心起来,“那就先这样吧,我得去开会,你考虑清楚了,尽快给我回音。”方好立刻识趣地站起来,道了谢,捧着那张香喷喷的名片如梦如幻地告辞出来。
“行政部——施云洛——部长。”她边走边默默地念出声来。
唉,又是行政部门,看来她这辈子跟打杂是脱不了缘分了。
对施云洛的头衔又着实有些咋舌,想不到老板的前女友们个个都是厉害角色,年纪轻轻就已经爬到这么高的位置了,自己跟她们比,简直……
这样一想,对自己的抉择酸楚之余又多了几分庆幸。她到底还是明智的,与其有一天让老板踢掉,还不如自己主动滚蛋来得洒脱一些。
不能想,不能想,一想怎么鼻子又酸酸楚楚起来了呢?
这么好的机会摆在面前,方好却拿不定主意,去还是不去?
毕竟,这不是靠自己努力争取,公平竞争得来的。不管施云洛到底是怎么想的,方好知道,她录取自己很大的原因还是因为关海波。
她一心想摆脱老板的影响,没想到最后还是无形中搭了他的顺风车。
第1卷 第44章
如果,她有志气一点儿,就应该很干脆地拒绝,再靠自己的真本事去另觅一份工作,然而……她想到那些诱人的待遇,想到吴中响亮的名气,还是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沫。
欲望与尊严交战,在现实生活里,往往是前者占上风,尤其是当尊严显得有些隐性的时候。她完全可以忽略她知道内情的事实,就事论事地思考——她应聘吴中,然后,被录用了。
踏进盛嘉大门前的那一刻,方好已经作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
昨天的争执言犹在耳,她不自觉地把头昂得高高的,想着吴中这个后盾,面上就呈现出“你们能奈我何”的傲然。
“小陈,来啦!”头一个跟她打招呼的是唐梦晓,面色和蔼,语气亲昵。
方好愣了一下,不得不挤出一丝微笑来,回应了一句。
紧接着,孟庆华、小范、尚蓓蓓都跑过来跟她亲热地攀谈,对昨天的事只字不提。
同事们和善的态度、亲切的笑容像秋风扫落叶一样把方好心头的郁闷清扫得干干净净。
她为自己的小人之心感到脸红。
回到自己坐了两年的位子上,头一回觉得那么柔软和舒坦,心情还荡漾在春天般的温暖中。撇开种种客观因素,她不得不承认,主观上其实自己很愿意一直留在盛嘉,陪着熟悉的同事们,过跟以前一样没心没肺的生活。
心里的天平不知不觉中开始倾斜,吴中,被偷偷置在了翘起的那一头。
而董其昌的一番诚挚道歉更是让她感动得差点儿当场落下泪来。
坐在小会议室里,董其昌一脸愧色,“小陈,昨天的确是我不好,把你给气着了,回头想想,那么强逼着你也是没道理的。唉,我也是着急上火,没办法,你说这事老悬着,拖一天咱们得耗进去多少精力呢!”方好早已心软下来,面色比董其昌还要愧疚,“董哥,你别这么说,我也不懂事,不帮忙还乱发脾气……”董其昌连忙正色道,“不能怪你,这本来就不是你该承担的责任。更何况,你跟闵总以前,咳咳……什么也不说了,董哥今天在这里给你道个歉!”方好有点懵,“你,你什么意思啊?”“没什么意思。嗨,昨天把你气走之后,我们几个进行了深刻地反省,怎么琢磨,你也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女孩,所以想着,这里头一定是有原因的。”董其昌笑眯眯地向她一挥手,眼里迅速闪过一丝同情,“反正,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你也想开点儿。”方好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隐约猜到了什么,可她却无法替自己辩解。这群人果然个个是人精,顺藤摸瓜,竟然也能误打正着,也怪自己反应太激烈了点儿。
她咬着唇不吭声儿,突然仰起脸道:“董哥,其实你们误会了,我跟闵总没什么的。”董其昌暗暗好笑,这不是典型的此地无银三百两嘛。
方好仿佛下了决心,“要不这样吧,我现在就给他拨个电话,然后你跟他谈,能不能成,全看你们自己。”董其昌摆摆手,“不用那么麻烦啦!”他脸上露出畅意的微笑,往后一仰,舒服地靠在椅背上。
方好心头也随之一松,紧接着跃起施施然的喜悦,“已经……解决了?!”“没那么快,不过也差不离了——昨天晚上,顾律师飞斯图加特了,嘿嘿,有她在身边,关总可以高枕无忧咯!”董其昌自己先放出一副高枕无忧的姿态来,悠然感叹:“什么叫患难见真情?这就是了。搞不好,他们两个就在德国注册完了再回来也说不定,哈哈,若真是那样,咱们又有得忙了。”他说得高兴,全然没注意到一旁的方好早已是脸色煞白。
中午,由董其昌做东,留守公司的全部人马在聚林附近的一个川菜馆痛痛快快吃了一顿。连日来笼罩在大家头顶上方恼人的阴霾一扫而空,唐梦晓甚至还跟小范拼了回酒。人人情绪饱满,仿佛已经有了得胜的消息,唯有方好,神思恍惚,时不时做恍然惊醒状,沉默得几乎没有话讲。
人人都以为是昨天的纠纷牵扯出了她心头的情愫以及随之而来的哀怨,于是个个自觉地不去打扰她,由着她借酒凭吊自己逝去的爱情。
然而,董其昌却没想到,临下班时分,方好竟会给他递上来一份辞职书。
“你,这,这是怎么回事啊?”董其昌彻底结舌了。
上午不还聊得好好的嘛,女人咋就这么善变呢?!
方好这一次却显得很平静,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仿佛真的是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在董其昌一再地追问下,也不过说了句,“找到了更好的单位,如果错过了,会觉得可惜。”这几天,她的心情犹如坐过山车一样,忽上忽下,千回百转,最后连自己都厌烦透顶,不想再反复,再折腾。
“再怎么,也得等关总回来再说吧。”董其昌左右为难。辞职,在员工人数本来就不多的盛嘉来说,算得上是件大事了,他可做不了主。
“不必了,我明天开始就不来了,该赔多少违约金,我赔就是。”她难得也洒脱了一次。
关海波让她想不明白的事情太多,困惑也多,为什么他会跟顾律师分手?为什么他会找上自己?
当她尝试去揣摩他的心理时,发现其实也没有想象的那么困难。
两个同是很优秀且要强的男女,偶尔的一个误会,谁也不肯低头,然后渐行渐远……现在,一个磨难又将那两人捆绑在一起,接下来的剧情一点都不难猜。毕竟,与他共患难的人是顾律师,而不是她陈方好。
她害怕那样的结果,害怕等到最后,只不过等来关海波的一句“对不起”。
方好承受不了再一次的心碎,既然如此,那就接着脚底抹油,逃吧!
“海波,真对不住,给你捅这么大一娄子。”秦志刚举起手中的啤酒瓶跟关海波手上持着的酒杯一碰,“来,我干了这瓶,权当给你赔罪。”关海波苦笑两声,“说这些干吗,跟你没关系。”“怎么没关系?要不是我管不住这张嘴,跟你胡扯那几句玩笑,你跟陈方好也不至于搞成现在这样。唉!总之呢,这次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秦志刚沉痛忏悔,仍觉得不够,眼睛一亮,又道,“不如这样,我把她约出来,亲自跟她道歉,你觉得还会不会有救?”他一边说一边已经将手机掏了出来,“她号码多少,我打给她。”“别!”关海波忙制止他,摇着头道,“没用的,你别费劲了。”陈方好同学固执起来,比犀牛还倔犟一百倍,关海波刚从她那儿碰了钉子回来,伤疤犹在,可不想再挨这么一下。他闷闷地喝着酒,下巴的胡碴隐隐泛青,有点儿不修边幅。这一趟德国之行把他折腾得够呛,好在问题还算差强人意地解决了。
在德国近半个月的时间里,他每天跟季杰一起疲于奔命,被一堆麻烦缠绕着,无暇顾及其他。他很清楚,自己在走钢丝,差池了半分,盛嘉也许就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有几次,他真的很想给方好打电话,不为别的,哪怕只是听听她的声音,对自己来说也是一种安慰。可一想起临别时的情景,就很不是滋味,陈方好的心,游来荡去,终究没有落到自己身上。
况且,他说过,要给她时间考虑,说到就要做到,他不想出尔反尔地去干扰她,给她施加无形的压力,他要看看她最后究竟会有怎样的选择。
一直以来,关海波都习惯于商场上谈生意的那套思维模式——以结果为导向,过程、手段统统可以不管,只要最后能把单拿下,就是一场胜仗。
然而,这一次,他却更注重过程,哪怕最终他也许真的会用强硬的手段将她留在身边——这半个月的煎熬让他清楚自己多半会这么做——但无论如何,在此之前,他希望看到她主动表态。他想探明她的心意,想知道自己在她心中到底占据多大的分量。
明知这样做是在冒险——万一结果不像他想象得那么完美,他等于是自己把自己陷入纠结的泥淖。可是,如果不追究清楚,他巨法心安理得。
因此,她的选择,对他意义重大。
坐在回程的飞机上,虽然十多个小时的航行很累人,然而一想到马上可以见到朝思暮想的那个人,身上的疲倦立刻减轻了一半。
身旁的季杰也彻底放松下来,因为累,话并不多。对于关海波跟陈方好的事,他不是没有疑问的,然而,不该问的不问是他恪守的原则,况且,即使问了,一向注重个人**的关海波也不会对自己说什么。所以,在漫长的飞行过程中,季杰选择了埋头睡觉。
枯燥的旅程,思绪缥缈,最后凝聚在心头最坚实的感受竟是思念,如炖汤一般,越熬越浓烈。
下了飞机,正是阳光火辣的下午三点。
一边等候出关,关海波一边把手机打开,思量再三,终于决定还是先打个电话给方好。既然已经回来了,她迟早要面对自己,先打过去,摸摸底也好。
响了很久却没人接,关海波有点不高兴,满心的期待被迫降温,想想又不甘心,于是换她的座机号码再拨。
这次有人接了,却不是方好,而是尚蓓蓓。
“关总,你们回来啦!”尚蓓蓓用迎接英雄的口吻欢快地问。
“方好呢?”他没心思理会其他,语气含着一丝惯常的不耐烦。
“啊?那个,那个……您等等啊!”听着电话里尚蓓蓓慌乱地在问身边的人该怎么办,关海波有些愣神,心本能地往下一坠,难道……方好出事了?!
“关总。”听筒里很快传来董其昌的声音,带着为难的口气,谨慎作答,“小陈她,她……旷工都快一周了。”方好的辞职书没有老板的签字,不算正式离职。董其昌虽然肩负了代理的权力,但并非全部,他很有分寸,知道在老板面前措辞要留意。
第1卷 第45章
关海波闻言,眼前猛地黑了一下,嗓音都控制不住地有些颤抖,“怎么回事?她去哪儿了?报警没有?你们为什么不早说?!”董其昌一听他连声音都急得走调了,立刻明白他误会了,“不,不是,关总您别着急,小陈她没事儿,她只是……跳槽了。”电话那头没有一丝声响,董其昌惴惴不安地又解释道:“这一阵你们都忙着应付大事呢,我就没敢告诉你。”关海波努力平息心头的不稳定,短短两分钟,心情上下波动了好几回。
陈方好,有你的!
“她跳哪儿去了?”嗓音恢复了波澜不惊,只是有丝疲倦。
董其昌这才放下心来,虔诚地回答:“吴中集团。”就差说出下面那句,“她没给您丢脸。”一听这个名字,关海波心里早已淡化的一根刺蓦地扯动了一下,天下竟还有这么巧的事儿?
撇开反感不提,他怎么也不会想到陈方好业绩平平,没有任何长人之处,背景靠山什么的就更别提了,竟然有能耐进得了吴中?!
百思不得其解之际,答案很快送上门来——还没等他联络到方好,却先接到了施云洛的电话。
关海波把酒杯往吧台上重重一顿,沉着嗓子道:“你说她把陈方好招进吴中,还耀武扬威地给我打电话,这算什么意思?”秦志刚立刻不怀好意地笑,“那得看她跟你说什么了?”“她能跟我说什么,无非是告诉我,她挖到了我的墙角。”秦志刚摆弄着酒瓶,斜眼望向关海波,“海波,我觉得这事儿可不简单。”关海波皱皱眉,“怎么讲?”秦志刚凑近他一些,“我听说她嫁的这位太子爷借口老婆生不出孩子,在外面胡天乱地也有一年了,差点没把施云洛怄出血来!嘿嘿,你这位前女友也不是省油的灯,又虚荣又要强,别是看你这两年做得风生水起的,想跟你再续前缘吧?”关海波啼笑皆非,“你还真能掰啊!”秦志刚也呵呵笑起来,“不是我能掰,是我了解女人的心理,当初她离开你,你一副丢了魂的样子,任哪个女人看在眼里都会恋恋不舍的,况且你迟迟没有结婚的迹象,我估计她八成是以为你还惦记着她呢!”关海波狠狠饮了口酒,那段往事,不堪回首,不提也罢。
秦志刚拉长声调,“所以,她现在正好借陈方好那个傻妞为由,对你试探一番。”关海波盯着面前蓝绿酒瓶上花花绿绿的外文标签,耳朵里却回响起施云洛夹缠着幽怨的那番话来,“海波,外人都瞧着我风光,可这里头的酸甜冷暖只有我自己知道。这些话,其实我最不应该告诉的人就是你……”他心里一下子烦躁不堪。并不为别的,而是担心,如果施云洛真的如秦志刚所言有心要跟自己搅和,那方好夹在中间,恐怕会越搞越混乱。她辨别真伪的能力有限,误会一出来,两人岂不是得越走越远?
“怎么,你后来没去找陈方好谈谈,就由着她'羊入虎口'进了吴中?”“找了。”关海波闷声道:“我们吵了一架。”
既然她不接他电话,他就去她公寓门口候着。
他们认识了三年,关海波对她的生活习性了如指掌,知道她下了班也很少有娱乐活动,通常会早早回家——尤其是有心事的时候。
果然不出他所料。不到七点,就见她背着个双肩包蹦蹦跳跳上楼来了,行头换了,气色也不错,敢情过得挺好。
这下子把他气得不轻。
方好跨上最后一级台阶的同时,本能地仰起脸来朝自家门口望了一望。
这一眼差点没把她吓得就此滚下楼去。
关海波抱着膀子,虎着一张脸,横眉冷对地站在她家门前注视着自己,仿若一尊不请自来的门神。
其实这一天迟早要到来的,方好也是早有准备了,因此,惊吓过后,她还是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收起习惯性的小媳妇嘴脸,露出一个成熟的微笑,虽然唇角微微有点抖,“关总,您……回来啦?”关海波鼻子里哼了一声。废话一句,没回来还能这么站在她面前不成?!
两个人面对面杵着,再无一句可说的话,简直就像武林盟主对决气功。方好到底有些紧张,额上爆出几滴碎汗——刚才爬楼爬得太急了点儿。
“怎么,不准备请我进去坐坐?”他朝她一扬眉,笑容显得有些阴森。
方好不觉攥紧了手心,很艰难地咳嗽一声,鼓起勇气来道:“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吧。”她没胆子把他往里让,一怕自己心软,二怕他动粗。
关海波眼里有鸷气在堆积,连屋子都不让他进了!她这个态度所代表的意思其实已经很明显了,一颗心顿时坠到谷底,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好,很好。”他的口气里听不出半点好的迹象来,倒像是——山雨欲来风满楼。方好不由胆战心惊。
关海波嗓音低沉,语气苛厉,仿佛她犯了极大的错误,“我临走怎么跟你说的?好好考虑,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你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方好不敢直视他咄咄逼人的气势,低下头去,轻声道:“没忘。”“那你现在是什么意思?一声不响你还学会跳槽了,嗯?”他气得头发昏,平生最痛恨的就是先斩后奏,奏完还若无其事!
方好声音虽然低得像蚊子,可说出来的话他还是觉得扎耳,“我为什么不能跳槽?”他被她噎了一下,又开始点头,“能,你当然能,可那么多公司你不跳,为什么偏偏跳去吴中?你存心跟我赌气是不是?”一提起吴中,关海波心里就憋得发慌。吴俊良当年在自己面前趾高气扬的样子他至死难忘,有很长一段时间,他看见吴中的招牌都是绕道走的。
方好在他声色俱厉的训斥下却已经没有了多少愤激,也许,他的反应早在她意料之中。他对她终究还是这样一副神气,因为他始终把她当成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陈方好,见不得她有半点自己的想法和与他相悖的意见。
虽然他能来找自己,喻示着他对于两人的关系还是希望能继续下去的,然而方好已经想得很清楚,一个闵永吉已经让她伤了半条命,只因为她把什么都依托在对方身上,完全没有了自己,这一跤才跌得这样惨。所以,在关海波面前,她不能一味地唯唯诺诺,失去主动权。且不说他这趟出去跟顾律师进展如何,即便两人之间什么也没有,方好也不能保证将来再出来一个张律师、王律师那样的厉害角色,牵引他的视线,惹自己紧张。如果自己托付终身的人是始终让她提心吊胆的那一个,那她情愿放弃。
说到底,他们的关系没有根基——他们之间从来就没有真正平等过,这才是两人的问题所在。
面对他咄咄逼人的质询,方好终于抬起头来,神色平静,“我选择吴中,没有任何想气你的意思,只是因为它不错,待遇好,作为一份工作,它让我满意,仅此而已。”她的态度称得上不卑不亢,哪里还有半分从前柔顺的影子。关海波只觉得胸口堵得慌,像被人狠狠揍了一拳。
她变了,变得让他不认识了,变得坚强了,可是这坚强却像玫瑰上的刺,扎得他疼痛难忍。
到底,这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忍了再忍,还是没能忍住下面的那句话:“你总不至于……还在等着闵永吉回头吧?”方好乌溜溜的眼睛突然间放大,瞪在他脸上,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而她的面色迅速转为苍白,竭力控制住声音里的一丝颤抖,她指着楼梯对他扬声道:“请你立刻、马上从我这里消失!”紧接着,她一分钟都没耽搁地开门,进去,将意欲跟进来的关海波狠狠往外一搡,大门轰然关闭,关海波就这样瞠目结舌地被置之门外。
他头一次见识到了陈方好的彪悍!
秦志刚笑得趴在桌上直不起腰来,笑够了,才对郁闷的关海波道:“嗬,想不到你还有被人赶出来的时候!居然还是陈方好!不容易啊!”关海波一点儿都不觉得好笑,他郁郁寡欢地灌着酒,心中涩然。
其实他那句话刚一说出口就已经后悔了。自己被妒忌吞噬了理性,才会吐出这样混账的话来,一点儿都不像一个身经百战,已届而立之年的所谓成功人士。他当时简直就像个初坠情网的毛头小伙子,眼里容不得沙子,碰到逆势就开始龇出獠牙。
还有什么比说出与自己年龄身份不相称的话来更让人感到挫败的事呢?
“你呀,就是实心眼儿,喜欢上谁了,眼里就只有谁,一点儿都不懂得技巧。”秦志刚手里已经夹了根烟,袅袅地燃着,不以为然地数落他。
关海波不睬他,神色不屑。在感情方面,他俩的确很不相同,秦志刚比他油得多,从来只有他甩女人。
“海波,听我一句劝,这女人哪,是永不知足的,不能宠,不能对她太好,就得远远晾着,若即若离,让她猜你的心思,而不是你替她费神。这样一来,她哪里还有精力琢磨别的。你要早听我劝,施云洛估计现在都成你老婆了。所以呀,对陈方好也一样,别太宠,看你紧张的这个样子。”关海波眼神一黯,旋即摇头,“不,她不一样。她跟施云洛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至少……她从来没骗过我。”当初,施云洛向他提出分手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是在做噩梦:而方好,她也许不能让他觉得骄傲,时不时还犯点儿傻气,却很真诚,总能击中他心底最柔软的一块地方,时不时牵引得他心疼,只要她一流泪他就会坐立不安。
她所有的心他都能读得一清二楚,包括她对闵永吉的余情未了。可是,这究竟是好还是不好,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因为在这样的她面前,他连自欺欺人都办不到,只能无言地苦笑。
“干脆,你还是跟顾律师凑合着过得了,人家多好啊,既没有施云洛那样满肚子的鬼心思,也不像陈方好这么别扭。你那么拒绝人家,她还老说你人不错呢!这次也多亏了她,你才扳回了局面,你可欠她,还有,欠我一大人情啊!”关海波失笑,“你少跟我装蒜,你想要好处费,找顾律师要去吧,这一趟她赚得不少。”边说边又哼道,“她要真对我有心,咨询费怎么还收这么狠。”秦志刚啧啧叹道:“亏你还是搞公司的,在商言商你总该懂吧!你们俩要真好了,这钱不就等于左口袋进了右口袋——还是你的!”那天两人聊到很晚才回去,关海波有点喝高了,但神志尚为清醒,秦志刚其实也醉得不轻,但执意要开车送他回家,“回头你要有个好歹,连累了陈妹妹,我还活不活了?”车子一路打飘,倒也是有惊无险。
秦志刚不忘谆谆教诲满心失意的关海波,语重心长对他道:“你也别太灰心,陈方好能有这么大反应,说明她心里还是有你的。你呀,先晾她一晾,正所谓,穷寇莫追,让她有时间冷静冷静,想想你的好处,搞不好,过两天她就主动上门来找你了。”关海波靠在后座上闭目养神,无动于衷地听着。
他不敢奢望陈方好能主动来找自己,可至少给她点时间冷静一下不失为一个好主意——那天他真的是把她气得不轻。
“对了,等过一阵,我找个理由把她约出来——她不是有个小姐妹,在你们公司对面吗?姓冯是吧,我上回刚好跟她闹了点儿误会,就借口给她赔罪,正好给你们俩创造点儿见面机会。”关海波也不睁眼,过了一会儿才闷声道:“你小子,不会又打上人家小姑娘的主意了吧?”秦志刚被他一下子戳穿,也不尴尬,嘻嘻笑道:“就许你吃嫩草,我就吃不得?”
第1卷 第46章
关海波突然发现自己犯了个严重错误:他不该听从秦志刚的建议,给对方时间去冷静和思考——看看人家拿这缓冲时间都干了些什么,滋润着呢!
生活其实很简单,过了今天,就是明天。之所以会复杂,只是有人将它复杂化了。
方好在吴中供职两周后,才发现这里的生活跟自己想象得出入太大。在吴中,每天要干的活儿仅占上班时间的四分之一,还不如她在盛嘉活得充实。就她现在手头负责的那点事儿,部门里随便哪个小姑娘一兼,这职位基本上就可以省了,难怪在她来之前空缺了半年也没哪个领导皱一皱眉头,根本就是人浮于事。
虽然活儿不多,可办事流程冗长着呢,甭管大事小事,都要写请示,头头脑脑的跟批奏折似的过一轮堂。因此,大家都小心翼翼,轻易不跨部门做事,能在部门内部消化的统统要在内部消化。
可偏偏有些事不是本部门就能做得了主的,比如方好接了个差使,要在内部网站上新添加一版内容,她跑去问IT部门怎么走流程,对方啥也不说,手一扬,眼前轻飘飘落下一张纸,“先填张申请表吧。”方好坐在IT部的一个帅哥跟前,由他手把手教自己填完整张繁琐的表格,刚想舒口气,目光往下一走,反而又倒提了口气,密密麻麻一串批准人还等着审核签字呢!
帅哥笑眯眯地朝门口指了指,温柔地说:“你先去找人把字签了再来,我等你哈。”这一通签字跑得她出了一身汗,最后一栏由运作部的吴副总签。她握着拳,一路给自己鼓着劲,又一路经人指点寻过去,结果还吃了闭门羹。吴副总外出了,要下午四点才会回来。
方好气喘吁吁地回到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同部门的小姑娘刘原已经在四处找她去吃饭了。
从前在盛嘉,什么事直接跟关海波汇报一声,他十秒钟之内准能给你拿定个主意,哪像现在这么麻烦!
难怪人说:大公司做人,小公司才做事呢!
不过这样也好,轻松自在,老板们一个个都猫在办公室里等闲不出来,见了面也都笑吟吟的,挺客气,哪像以前,上班像打仗似的,稍微一个疏漏,就被训得灰头土脸。
在餐厅遇到人事部一个管招聘手续的女孩,她催促方好尽快把原单位的离职手续办妥,把档案移交过来,老这么拖着,跟吴中这边的劳动合同都签不下来。
方好答应了,却暗地里犯愁。如今盛嘉的旧同事基本上个个不给她好脸色看,都当她是忘恩负义的小人——在公司最困难的时候离开!她要想顺利地把资料调出来,其难度不亚于白娘子盗仙草!
关海波就更别指望了,自从那天被自己拒之门外后就再也没来找过她。也是,堂堂一个公司老总,怎么可能受得了小职员的气,这下子俩人算是真完了。
她现在的心态是能拖一天是一天,实在不行,拼着之前的履历都不要了,工作经历从吴中这段算起,重新做人!
她心事重重地吃着饭,偏有人还笑嘻嘻地跑来跟她亲热搭讪,“哟,方好啊,吃得这么素怎么行,来来,尝尝这个,我刚让师傅开小灶炒的,味道不错的。”方好的“不”字还没来得及叫出口,盘子里已经被拨进来一小堆青椒炒鳝丝,亮晶晶地泛着油光。她尴尬地抬起头来,蒋荣光正含情脉脉地坐在对面望着她。
方好一见到他那副神色,头一下子变得老大。从她头天正式进吴中报到,不知撞了什么晦气,就被这位设施部的副经理给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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