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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看两相知

_11 (当代)
蒋荣光没有一般中层管理干部的矜持,跟谁都是天生自来熟,也是个什么都喜欢显摆在脸上的主儿。他长得不算难看,面容也称得上俊气,只是常常会流露出浅薄的笑容,一下就露了馅。他早年应该也在运动场上风光过,身形健硕,可能是因为停止锻炼很久了,微微有些发福,所幸尚未走形。据说今年也靠三十了,女朋友换了一拨又一拨,老找不着满意的。直到看见陈方好,好似一道闪电劈过,蒋荣光的天空一下子被照得透亮,原己寻寻觅觅的另一半就是她了!
方好还没怎么着呢,刘原已经速战速决地吃完了饭,手在桌子底下拉拉她衣角,轻声道:“我先走了。”然后站起来,看都不看对面的体育健将一眼,拂袖而去。
方好暗暗叫苦不迭,不会吧,这样一来她还脱得了身吗?连个早撤的借口都没有!
结果这顿饭差点吃到餐厅关门。方好往外走的时候,胃里的食都消耗得差不多了——这人可真能侃哪!
“过两天我带你出去吃,这附近有几家馆子,味道还可以,比食堂强多了。”临分手,蒋荣光喜滋滋地如是说。
他盯着方好迅速远去的背影满面春风地想,一回生,两回熟,等把她约出去吃上一顿,再侃个把小时,他跟陈方好这事儿基本也就七七八八了。瞧瞧,小姑娘被自己迷得晕乎乎的,转弯还差点绊了个趔趄!
方好回到办公室,刘原还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她丈二摸不着头脑,自己好像没得罪她呀,难道她跟蒋荣光以前好过?!
乘着下午刘原去库房理文档,方好借口帮忙,也跟着一起过去。
行政部的库房足有一百多平方米,里面置放了数排货架,分门别类的放着历年来的存档文件、横幅、标语,还有搞活动多余的礼品、宣传画册等杂七杂八的东西,应有尽有。每个月行政部的小职员们轮流负责清理库房,检索出一批需要报废的物品,腾出空间挪作他用。
方好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一边帮忙,一边频频跟她东拉西扯。
刘原当然明白方好的意思,她本来也不是什么奸佞小人,只是平常为人比较谨慎,不太多言是非,但自从方好来了之后,居然一拍即合,倒也有说有笑,相处得甚为融洽。两人都是没什么上进心的那种女孩,有个安稳日子过,比什么都强。
然而这半个月下来,刘原觉得方好为人处世太过和气阳光,一点自卫意识都没有,每一步踩下去都是险险的,随时可能会引爆地雷。这里没有旁人,她也就放下了戒心,叹了口气道:“你以后少跟那姓蒋的来往吧,花花公子一个,不是什么好人。而且,小心让我们施部长看见了,生你的气。”方好大吃一惊,委屈地辩解不及,“我没跟他怎么着,你也看见了,是他老来找我。”刘原毕竟比她早进公司两年,此时见她一副什么都拎不清的无辜样子,不觉推心置腹道:“你大概不知道吧,蒋荣光是采购部吴部长的小叔子,吴部长跟咱们施部长是这个。”她两手一对,做了个“掐”的手势,声音低下去一点,“你别看施部长平常笑呵呵,很好说话的样子,发起火来,连吴副总都得让她三分,更别说咱们这些小喽啰了。在这里走路,可要时刻小心脚底下才行。”方好吐了吐舌头,感觉自己像进了某个情报机构。
话匣子一打开,刘原忍不住就给方好细细讲解起了吴中集团复杂的组织架构以及内部微妙的党群关系,方好听得极认真仔细。这些东西可不是新员工培训课上听得着的,可又绝对比那些虚浮的玩意儿实用,这点她懂。
吴中集团的最高领导人吴衡董事长育有两儿一女,长子吴俊才,现为吴中的总经理:次子吴俊良,也就是施云洛的丈夫,在运作部当头儿:另有一女吴雅婷,在油水最多的采购部把关。
外界的传言是,吴董最中意的是次子吴俊良,但碍着中国素来“长幼有序”的传统,还是由长子当了吴中的家,对次子则从各方面进行补偿。
然而这样的结果并未让两个儿子满意。吴俊才觉得自己辛辛苦苦为公司卖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但父亲很少说他好,工作方面也颇为苛责,有了好处偏偏总是想着弟弟:吴俊良则一肚子怀才不遇的秀才情结,认为是大哥挡了他的路:不就比自己早生几年嘛,能力又不如自己,凭什么占着那个位子不肯让贤?
于是乎,家庭内部战争逐步演绎渗透到商界的纷争上,又历经几年的分分合合,两大成熟的政营终于在吴中崛起。
作为姐姐的吴雅婷,因为看不惯父亲对二弟无原则的宠溺,毅然站在了吴俊才一边。她性子直,脾气又颇为暴躁,学不来二弟那套阳奉阴违的路数,有什么说什么,尤其看不惯二弟媳施云洛花枝招展,八面玲珑的娇俏样儿,私下里和公众场合都有过几次冲突。施云洛又岂是好惹的,忍了几回,便不肯再让,于是这梁子越结越深。
儿女间的这场党争令吴董头疼不已。他再长袖善舞,游刃有余,在家庭内部也没办法做到一碗水端平,令每个人满意。
方好津津有味地听着这出“豪门恩怨”,不忘评点一句:“孩子生多了就是不好,要是独生子女,什么都是一个人的,不就没这么多麻烦了嘛!”刘原笑道:“要都像你这么想,那很多事就容易多了。不过男人一有钱吧,就事儿多。”接着压低了嗓门轻声轻语,“吴董这三个娃可是不同的三个妈生的,你说这事儿能简单得了吗?”方好咋舌,又摇了摇头,有钱人真能折腾啊!当下暗暗下定决心,誓死不嫁有钱人!
毒誓刚一发完,心里又打一咯噔,因为想起了关海波。
关海波算不算有钱人呢?
应该算吧。虽然他有多少钱,方好并不清楚,但一定很多,比自己,比季杰他们都多……如此一来,她刚才发的那个誓……
可是,跟吴中这样的大公司比起来,他顶多算一个做小买卖的倒爷,那点钱比下有余比上不足,若搁旧社会,充其量也就是一富农吧……
方好纠结了半天,蓦地惊醒,忍不住朝自己脸上轻轻拍了一巴掌——想什么呢?自己跟他不是都已经完了嘛!
许久,微红的脸又隐隐烫起来,耳边仿佛还传来关海波轻轻的嘲笑声,她顿时浑身打了个激灵!
四点钟,方好再次向吴副总的办公室进军。这次,皇天不负有心人,总算让她给堵到了。
这位传说中的二太子顶多只能称得上五官端正,一点也谈不上英俊。他个子不高,微胖,鼻梁上架副眼镜,于是平添了几分书卷之气,可跟关海波比,那后者绝对称得上英姿飒爽,丰神俊秀了!方好暗暗撇嘴,施部长的眼光实在有点那个……
很爽气地签完字,吴副总把表格递回给她的同时,眉心蓦地一挑,突然问道:“你原来是盛嘉的?”方好想不到自己名气已经响到如此程度,连高高在上的运作部副总都对自己的背景了如指掌,顿时受宠若惊地连连点头。
然而,她没有在副总的脸上看到任何猜中后的得意表情,他的面色愈见阴沉。
晚上回家吃着自己煮的难咽的饭菜,方好无法遏制地联想起在关海波家吃的那几顿他烧的拿手菜,情不自禁咽了几口唾沫。
其实冷静下来想想,关海波还是挺不错的,虽然不浪漫,却很细心,一起出去吃饭总是挑她爱吃的菜点:她出了纰漏,他嘴上虽然不肯饶人,可过后还是肯指点她:她随口一提的东西,他记得比她还牢:虽然从不曾慷慨激昂地承诺过什么,可答应她的事都会做到……
还有那天他嘲讽她的那句关于等闵永吉的无稽之谈,虽然很伤她的心,但是,仔细琢磨,是不是也意味着……他在吃醋呢?!
方好咬着筷头,为这个新的发现感到一丝羞赧的战栗。然而,这也的确不是没可能的事啊!
再说了,如果他真的跟顾律师有了什么,还会那么紧赶着来找自己吗?
大概人都是这副德性,激动起来,好像全世界都欠自己似的:如今冷静下来,发现其实是自己计较太多。
懊悔吗?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点吧。可是,这世上哪有后悔药买来吃啊!再说了,如果他真的只是为了找个凑合着过日子的找上了自己,那她不是太亏了?
方好在这两周的时间里,已经一点一点地发现其实关海波早已在她心中占据了绝对不容忽视的分量。
是啊,那么优秀的一个男人,整整三年在自己跟前晃荡来晃荡去,方好又不是柳下惠,说不动心那是假的,之所以有那么强的定力麻痹自己,无非是不敢生“贼心”罢了。
新环境的复杂让方好愈加怀念从前简简单单的生活和同事间和睦的相处,她隔三差五找些借口给春晓打电话,拐弯抹角地把话题往盛嘉跟关海波身上引,哪怕只是些只言片语的无聊信息,听在耳朵里也觉得弥足珍贵。
这期间,妈妈还打过几次电话来,一提及她跟关海波的事,方好就开始支支吾吾地扯。一向精明的妈妈这次却会错意,只当她是女孩子家羞涩,所以也不甚追逼,怕把她惹毛了,好不容易到手的准女婿就此泡汤。
周三,方好接到春晓的电话。春晓兴高采烈地告诉她自己正式荣升培训师了,一定要请方好出来吃饭。方好也替她高兴,前一阵春晓忙得翻天,两人也好久没见面了。
两个女孩约在一家经营杭帮菜的小馆子,像暴发户似的叫了满满一桌菜。这家馆子上菜速度快,没吃几口,点心都已经上桌了。
第1卷 第47章
方好贼心不死,琢磨着怎么乘这个大好机会多套点含金量高的内容出来,虽然她也知道自己不在盛嘉,春晓也鲜有机会打听新鲜消息——她从前的那点儿底子不还是自己在的时候给她铺垫的!
孰料这次老天都帮方好,没等她开口呢,春晓已经主动发话了,“我星期一跟波哥他们出去吃晚饭了。”她说得轻描淡写,方好的一颗心却怦怦地激烈跳动,连夹菜的筷子都伸得很谨慎,唯恐听漏了什么。
“他们都还好吗?”她故作不在意地随口问。
“挺好啊!个个欣欣向荣。我本来想跟他们提议把你也请出来,后来想想还是算了。”春晓欲言又止,方好不难猜出他们在饭桌上怎么“诋毁”自己呢,心里一阵难过,却听春晓道:“主要是你的接班人也在,他们逗她逗得开心,你要是来了,估计也高兴不起来——从来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啊!”没想到春晓也会拽两句词,可方好没心思给她歌功颂德,直眉瞪眼地追着她问:“新人招到了?这么快!男的,女的?什么样儿啊?”她陡然紧张起来,莫名其妙的。
“当然是女的啦,长得可水灵了,听说也是个刚毕业的。他们都开玩笑说,波哥这回不是招秘书,是给自己找老婆呢,呵呵!”方好心里顿时泛起一股浓浓的醋意,酸都泛到喉咙口了。
“你猜我们在哪儿吃的?”“我怎么知道。”她整个人浸润在醋海里,哪还提得起旁的兴致来。
春晓忽然狡黠地一笑,“谅你也猜不出来。就是波哥那个同学,他叫什么来着,秦……秦志刚,对,就这个名字,瞧我这记性,老是记不住。他新开一饭馆儿,非要请客,还特别邀请了我,你说奇怪不奇怪?真是不打不成交啊,呵呵……”方好根本没在意她说了些什么,沉思半天,没头没脑冒出来一句,“他跟他那个女……女朋友到底怎么样了啊?”春晓尝着一条西湖醋鱼,皱眉问她:“你说的是哪个?”“顾律师呀!”方好极不情愿地吐出这个名号,手上的筷子来回拨弄一块玉米烙,反反复复,让它不得安生。
“哦,你说波哥的前女友啊,早吹了!”“……谁说的?”“谁都这么说,不信你去问季杰。”“那她还飞德国去替他打官司?”方好不死心地一追到底。
春晓斜了她一眼,对她单细胞生物似的分析能力嗤之以鼻,“我说你怎么总是这么一根筋呢?分手了就老死不相往来了?人家收钱的,有钱为什么不赚啊?”方好一时高兴,一时又泄气。这旧的刚去,新的又来了,她岂不是空欢喜一场?
心里一下子就来气了。前不久还对自己搂搂抱抱的,一转头,竟然又瞄上更年轻的了。男人,果然个个不是东西!
她手上一用劲,竟把块玉米烙戳了个对穿过。
春晓瞪了她一眼,“这是吃的,不是给你练功的,别暴殄天物好不好?”
吴俊良从施云洛办公室走出来时,面色是铁青的,脚下像带了千钧雷霆,重重地朝前跨步,方好刚巧抬起头来,与他如霜般的目光撞了个正着,顿觉又惊又寒。
这一眼把方好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半空,且久久下不来。
未几,刘原从与施云洛办公室紧邻的复印室出来,也是意味深长地瞟了眼方好,待她坐下来,QQ头像闪个不停,方好早已按捺不住了。
“怎么回事啊?”一张哭丧的小脸。
刘原沉吟了一下,遂也噼里啪啦地敲开了字。
“你想想,有没有什么地方得罪过副总?”方好仔细回忆,她统共就跟吴俊良见过一面,自问那一面举止还算得宜,态度也极为恭谨,于是无辜地敲回:“没有。”“这就奇怪了,我刚刚进去送材料,在门口正好听到他在要求施部长让你离开吴中呢!”方好暗暗心惊,慌忙反问:“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其他什么都没听见,就这一句副总是直着嗓门喊的,好像很生气。”方好开始惶惶如丧家之犬。如果她清楚自己做错了什么,那还可以有的放矢地想办法弥补,可像现在这样,人家已经要痛下杀手了,她连门都没摸着,岂不是死得很冤?!
忽然想到吴俊良阴恻恻地问自己的那句:“你原来是盛嘉的?”想来想去问题也只可能出在这儿了。如果因为施云洛过去跟关海波的关系让副总猜忌,这倒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儿。
若真是这样,还真应了那句“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了。
方好心里有些凄惶。副总都发话了,自己在吴中大概也好景不长了,可怜她入职手续都还没办妥,这下也可彻底省心了。
唉,离开了也好,这里终究一个是非之地。
正自艾自怜间,刘原又敲了一串字给她,“你也别急,这事儿全在我们部长,她要不肯放人,副总也拿她没办法。你自己小心着点儿,别有什么事让她不高兴。”方好虽然心里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但能挨一时是一时吧,她重新找工作也且得费些时间呢!
然,树欲静,而风不止。
十二点刚到,蒋荣光就晃晃悠悠过来了,径直走到方好位子前,熟门熟路地开口笑道:“走吧,今天我带你出去吃。”刘原嫌恶的目光朝他身上一瞟,又迅速转开,唯恐玷污了自己的眼睛。
方好慌了神,忙不迭地回绝,“我不去,我没时间。”“咦?咱们不是说好的嘛,你不记得了。”他不禁扬起嗓门。
方好结舌,“我没……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她忽然发现蒋荣光杵在这里实在惹人注目,况且,施云洛随时都可能从办公室里走出来,要让她逮个正着,自己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想到这里方好立刻停止争执,撂下手头的东西,不由分说引着蒋荣光往偏僻的安全出口处走。刘原惊异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她也顾不上回头解释。
出了安全门,就是楼梯口,方好这才转身正色地对蒋荣光道:“蒋经理,真对不起,我之前确实没有答应过你什么,我想你可能弄错了。”蒋荣光手里转着车钥匙,也不生气,笑呵呵地道:“弄错了也没关系,我现补一个——能不能请陈小姐赏光,跟我出去吃个饭?这样行不行?”“不行。”方好很干脆。
“为什么呀?”在公司里,蒋荣光鲜有被女职员如此直白地拒绝的经历,脸上顿时很不自然,但是没多久,他又高兴起来。
他对方好是认真的,以他的火眼金睛来看,方好这种女孩子娶回家做老婆最合适不过。如果她太随便了,反而不值得他费这一番心思追求了。
方好咬了咬唇,决定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对你没那个意思。”一说完,脸劲微发红。
她还是第一次这么干脆地拒绝别人,主要也是被他缠得有点怕,不如速战速决。
蒋荣光一看她这个样子,心里更喜欢了,逗着她道:“我也没说跟你那个呀。”这话听在耳朵里实在是要多暧昧有多暧昧,方好却没往别处想。她朝他点点头,“既然这样,那最好了。”她看看表,转身欲走,“我得回去了,刘原还等我一起去吃饭呢。”蒋荣光这才急了,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哎,你等等。”方好吃了一惊,使劲甩开,“你想干什么!”蒋荣光也立刻松了手——这种女孩子只能慢慢来,如果吓着她了,以后就难办了,还是得打攻心战。
他快步过去,拦在她身前,语气诚恳:“方好,我是诚心诚意想请你吃顿饭,真没别的意思。你知道,吴中这个地方是个大染缸啊,有许多灰色地带,初来乍到的人根本不清楚,一个不小心,就可能惹祸上身。”方好被他拦住去路,心里一阵惊慌,她没有多少对付“色狼”的经验,今天要真在这里发生什么不堪的事,岂不饮恨终身?情急之下,手一伸,先搭住了安全门的把手,他只要一逾矩,自己就不管三七二十一逃出去再说。
然而,蒋荣光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而他说出来的这几句话的确也是在情在理,正好撞上了几天来一直困扰她的疑虑。方好手搭在门手上,却迟迟没有拧开。
蒋荣光趁热打铁继续道:“我第一次看见你,就觉得你跟别的女孩子不一样,没有心机,特别单纯,可是这样一来,更容易犯错误,得罪人。我想来想去,与其等你出了问题再提醒你,还不如早点跟你说清楚为妙。”几句话竟然兜到方好心坎儿里去了。她扭头望了蒋荣光一眼,后者脸上布满诚挚,没有丝毫虚情假意。
方好心里有丝羞愧油然而生——她刚才真是显得有些小人了!
可是……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刘原的那些警戒也句句留在她心上呢,方好不能不疑惑,但脸上的表情明显缓和了许多。
蒋荣光明白自己的话已经开始奏效,他咧嘴笑了笑,“我承认我对你有好感,所以愿意帮你,也很希望能跟你交个朋友。你知道,其实,在这种公司,多个朋友也是多条路。当然,如果你没兴趣,我也不会逼你,但我还是会心甘情愿地帮你。”方好从小就没怎么被糖衣炮弹“攻击”过。以前跟闵永吉在一起,他虽然对方好呵护有加,但两人太相熟了,许多话只需一个眼神,一个笑容就彼此了然,无须废话。而且多数时候,闵永吉都是拿她当小妹妹来哄,很少像情人那样卿卿我我:跟沈亮在一起与同学间的相处没什么分别:而关海波,就更难从他那里得到一星半点儿的柔情蜜意了,他是再死板不过的一个人,对自己也根本没费多少心思——即使他肯费心思,方好也很难想象甜言蜜语从他嘴巴里流出来会是什么样子。
而眼前的这个人,虽然口碑不怎么好,而且也不是方好中意的那一类帅哥,可是,当他面含真诚地说出这样一番情真意切的话来时,她还是被悄然感动了。
方好并不知道蒋荣光在情场上也是身经百战的人物,知道对付什么样的女孩该用什么样的手段。以他的经验,这种以退为进的方式是最能打动方好这类性子憨直的姑娘的。
方好虽然已经软化下来,却仍有疑虑。她毕竟还在施云洛手下,尽管能不能在吴中继续待下去还是个疑问,但仍不愿意开罪这个女上司。方好想了再想,还是摇头,“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饭我就不吃了。”蒋荣光自然明白她顾虑什么,又是一笑,“你是怕你们施部长吧?其实也没什么,同事之间吃个饭,联络一下感情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啊。如果施部长连这点肚量都没有,还怎么在吴中做下去?退一万步说,就算她真的因为你跟我吃了顿饭就把你给辞了,呵呵,”蒋荣光脸上露出笃定的微笑,“吴中也并不是她一个人说了算的。你从哪个门出去,我还可以让你从哪个门进来。”方好惶惑之际彻底犯了难:眼前的人是志在必得,怎么推脱都不行,可她真要向前迈一步,会不会就此一脚踏进水深火热之中?
蒋荣光却容不得她再拒绝,伸手在她肩上拍了一下,“走吧,走吧,我位子都订好了。不就是吃个饭嘛,你想得也太复杂了。”等方好彻底清醒过来,她已经坐在蒋荣光的车里了。
也是,不就吃个饭嘛。要以后都这样,不得累死——还是走一步算一步吧。
蒋荣光在她面前刻意的温文尔雅,没再作出令方好反感的举动,他跟她闲扯一些吴中的经典趣闻,满足她的八卦心理。
车子一停,方好朝餐馆的招牌张了一眼,立刻有些紧张,“你不是说在公司附近吃嘛,怎么一下跑到市中心来了。”这里离聚林大厦实在太近,方好一下子又起了“高原反应”。
第1卷 第四十八章
蒋荣光笑道:“头一次请你,怎么也得像样点儿吧。”这间餐馆主打东南亚口味,做的几道招牌菜味浓醇正,同时又结合了S市本土人士的喜好,也提供一些清爽素淡的苏南家常菜。
盛嘉是这间餐馆的常客,一来餐馆离公司近,二来关海波本人很喜欢。因此,只要来了客户,中午的用餐通常都会选择这里。
方好低着头,跟在蒋荣光身后,目不斜视地走在古色古香的回廊上。大堂里餐桌林立,中午就餐的客人不少,语声喧哗。
她总觉得无形中有一双眼睛在虎视眈眈地瞪着自己,心里一阵阵发紧。
服务生领他们安然无恙地进了小包厢,方好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想想自己也是犯傻,关海波他们如果来这里用餐,铁定也是要订包厢的,怎么可能拉着客人在大厅里凑合?
蒋荣光打量她的神色,关切地问:“你很热吧?我把空调调低点儿。”方好无可无不可地点头说了声谢谢。
蒋荣光虽然订了位子,可菜还没点,此时拿了老大一本菜谱热情地让方好点。她再三推脱不过,随意要了几个菜,只想早点吃完了回公司。
蒋荣光又加了几个菜,这才嘱咐服务生:“先这样吧,不够我们再要,麻烦上快一点儿。”方好如坐针毡。看看时间,一点还没到,也就是说关海波他们还是有可能光顾这里的。她一会儿得掐着点儿走,避开他们进来或出去的时间。
“还在担心被你们部长骂啊?”蒋荣光见她神色犹疑不定,抿了口茶,善意地取笑。
方好也端起茶杯,掩饰地喝了一口,又放下,找到个借口:“不是啦,刚才出来都没跟她们说一声,搞不好现在正在找我呢。”“打个电话回去不就得了。”方好这才发现自己手机忘带出来了——她本来没想到真会跟着他出来吃饭的。
“拿我的打吧。”蒋荣光主动把自己的手机递过去。
方好赶忙摆手,“不用,不用。”又乘势道,“咱们早点回去就好了。”菜陆陆续续地端上来。蒋荣光热情周到,嘴巴又甜,可方好还不习惯被一个认识没几天的男人这么细心地伺候着,总觉得浑身不自在。
“其实你在行政部干着也没什么意思,施云洛人很挑剔,很多小姑娘都被她骂哭过。有没有想过往别的部门调?”方好把一块咖喱鸡小心地往嘴里送,没敢接他的茬儿,心里却翻了几个个儿:施云洛有这么严厉吗?好像没看出来呢。
蒋荣光貌似漫不经心地说道:“你要是有兴趣,采购部现在倒还有两个位子空着,都是干实事儿的,等将来资历上去了,还有望顶个一官半职——比你现在强多了。”他其实也是在心里打着小算盘,如果自己真跟陈方好对上眼了,她继续留在施云洛那里就是个麻烦,出来是迟早的事儿,不如未雨绸缪。
方好却想不了那么多,施云洛对她也算是有知遇之恩,到目前为止也还对自己不错,怎么能脚底抹油,说溜就溜呢?
她抬起头来,含糊地对蒋荣光笑笑,“谢谢蒋经理,还是……等以后再说吧。”“对对,咱们来日方长,不急,不急。”蒋荣光打着哈哈笑道。
水果一端上来,方好又开始看表。两点都过了,再不走,真的有可能要撞车了。
蒋荣光听她要走,知道她心里惦着事儿——万事开头难,今天能把她约出来已经是成功了大半,于是没再坚持,很快就结了账陪她出来。
方好只求能速速离开这里,脚下走得飞快,蒋荣光拔腿跟上,无奈之余,恨不能挽住她的手,但毕竟不敢造次。
“谢谢光临,欢迎下次再来。”门口的侍应生甜甜地打着招呼,替他们将门拉开。
还没来得及走出去,外面一帮人马先呼啦啦地闯了进来,有说有笑,旁若无人的样子。方好不由往旁边让了一让,挨近了蒋荣光,而他乘机抬起手臂,极轻地环住了她的腰。令他暗喜的是,方好竟然没有拒绝,纹丝不动地站着,腰背挺得笔直。
他站在她稍后的地方,当然看不到方好此时的眼里已经迅速堆满了慌乱,只顾一眨不眨地应付着如探照灯一样照射过来的数双眼睛!
季杰,董其昌,唐梦晓……一张张熟悉的脸在面前一一晃过,当然,少不了关海波。伴在他身边的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那位“新人”吧,长得的确清甜可人,难怪关海波这么快就对自己放手了!
方好的目光没在“新人”脸上多加停留,只怕自己看久了,对方的细皮嫩肉上会留下一道灼伤的疤痕。她掌心悄然紧握,胸口又开始难言地窒闷起来。
每个人都注视着她,眼里是单纯的讶然,唯有关海波,目光从方好跟她的“同伴”脸上掠过,然后准确地锁定在蒋荣光揽住她腰的手上,眸中阴鸷渐深。
“陈姐,你也来这里吃饭呀!”唯有尚蓓蓓心直口快地问候了一句。
其余几个人都唯关海波马首是瞻,见他神色凛然,完全当陈方好空气一样,脚步不停地往前挪动,也纷纷冲方好马虎地点了个头就匆匆追了上去。一群人很快烟消云散。
这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蒋荣光有些好奇,“他们是谁啊?”方好跌跌撞撞往外走,无力地回答:“以前的同事。”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方好在心里仰天长叹,自己这点儿掐得——可真准哪!
孟庆华给在座的每人都把酒满上,这才举起杯子,率先道:“那个,咱们先请关总致欢迎辞,怎么样?”大家噼里啪啦地鼓掌,关海波脸上的肌肉尚未从僵硬中恢复过来,但仍捏着杯子站起来,调匀呼吸,挤出一丝笑缓言道:“不好意思,这顿饭让大家久等了。”又朝满脸喜气的新秘书扬了一扬杯子,“难得今天凑这么齐,来,我们先欢迎小李加入盛嘉!大家干了这一杯!”一扬脖,就把半杯子白酒给灌下去了。
众人都有些傻眼:今儿不是招待客户啊,自己人吃饭,用得着这么着心着力地饮嘛!可没办法,老大已经先干为敬了,大伙儿只能硬着头皮上,纷纷龇牙咧嘴将杯中的美酒饮尽,同时都在心里埋怨孟庆华:倒酒也不知道适可而止点儿,不要钱就这么大方?
这顿饭盛嘉的老老小小都盼了很久了,既是欢迎新人,也是迎接新的开始。盛嘉在腾玖油品危机的问题上,险险过关,虽然不用赔偿高额误工费,但继续油品代理显然已经不可能了,所幸与腾玖其他的合作项目并未受此影响而被砍掉,这完全要归功于闵永吉对盛嘉的鼎力支持,这位温文尔雅的儒商因此在盛嘉人的眼里更加高大光辉。唯有关海波,面上也是多次呈谢,心里却不是滋味儿——他岂能不清楚,闵永吉这么照应盛嘉,是看了谁的面子。
不过在商言商,关海波从来不拿生意负气,更何况眼下盛嘉的确需要更多有力的支持。油品危机事件无论处理得多么低调,对盛嘉的声誉不可能不造成负面影响,因此,接下来的路走得会较之前吃力一些。但关海波并不因此而回避这场危机,任何挫折对他来说都是难得的一次经验和教训,他要做的就是从这次事件中深刻总结和反思,而不是单纯地将它应付过去了事。
本来很开心的一顿“辞旧迎新”大餐因为陈方好的意外出现而变了些味道,主要是关总老阴沉着一张脸,仿佛很不顺心。
也是,陈方好怎么说也是盛嘉的“叛徒”,早不走,晚不走,偏偏在盛嘉最困难的时候离开,难怪老板见了她堵心窝子!
唯有季杰,从关海波的脸上读出了浓浓的醋意。
菜仅上来了四分之一,关海波就拾起餐巾抹抹嘴角,站起身来,“你们吃吧,我有点儿事,要出去一下。”又回头叮嘱季杰,“四点以前我要是赶不回来,你自己去'世华'谈。少说多听,看他们要什么样的条件。”季杰连连点头。
他一走,大家就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季杰伸手平息众人激动的猜测,淡淡道:“吃你们的,管那么多闲事干什么。”他当然知道关海波急着离席是为了什么。
关海波一边朝外走,一边已经耐不住地给方好拨电话。走到门口,仍然无人应答,他气得狠狠咒骂了一声,恨不得当场把电话摔在地上。
陈方好果然是越来越能耐了,敢不接他电话!还这么快就踏上了新船!还泰然自若地相拥着出入公共场所!
关海波突然发现自己犯了个严重错误:他不该听从秦志刚的建议,给对方时间去冷静和思考——看看人家拿这缓冲时间都干了些什么,滋润着呢!
他如果接着沉默下去,再过个把月,是不是就该接到她的喜帖了?!
思忖片刻,他重新拿起手机,搜索到一个号码,仅仅迟疑了几秒,就果断地按了下去,然后举靠在耳边,几声长音后,听筒里传来施云洛娇软的声音,“您好,哪位?”“我是关海波。”他深吸了口气,很平静地自我介绍。电话里,能听到施云洛浅微的不稳定的呼吸声,顿了一下,他才道:“半小时后,我到你们公司。”
第1卷 第四十九章
关海波扬起与方好相缠的那两只手,微笑着对吴俊良道:“我来给你介绍——这位是我的未婚妻,陈方好小姐。”
回到公司,方好心中因为见到关海波而引起的震撼犹未散尽。她脑子明显慢半拍,刘原望向她的目光忧心忡忡,她无言以对也无暇顾及,默默地在自己位子上坐下来,对着电脑屏上漫天飞舞的公司logo,愣了半天神,才慢吞吞解开屏保。
刘原已经发了一串留言给她。
“你去哪儿了?”“中午等你,怎么半天都不回来。”“真跟姓蒋的出去吃饭了?”方好抬起手臂,懒洋洋地敲回:“嗯。施部长知道吗?”刘原的头像沉默了良久,才重新闪动,“她没留意,不过你……唉!”全是恨铁不成钢的口气。
方好心里也有些歉疚。她天生是耳根子软的人,所以成不了什么大事,一向也很有自知之明,但如果拖累好心为她着想的同事,她会非常过意不去。
两人没再继续聊下去,因为方好很快就被施云洛的一个电话叫进了办公室。
“坐吧。”施云洛拿笔点点对面的椅子,精致的脸蛋上看不出一丝波澜。
方好毕竟有些忐忑,自己刚做了件似乎挺“对不起”她的事儿,现在被叫进来对簿公堂,她的“被告”心理一下就建立起来了。
施云洛十分干脆,开门见山地问:“蒋荣光,是不是在追你?”尽管方好已经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但如此直接的问话还是让她张口结舌。她局促地回答:“没,没有的事。”施云洛犀利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她脸上审度,虽然唇角含着笑,那眼神依然称得上肃杀。方好突然明白为什么刘原她们始终那么小心谨慎了。
“没有最好。”施云洛点了点头,放低声调,“我并非要干涉你的私生活,但我一直认为同一家公司的两个人谈恋爱不是什么好事,容易招惹是非。”话说得很在理,方好却不由想到她自己不是也跟吴副总在一起共事吗?这样想着,她诚惶诚恐的脸上便藏不住一丝不以为然。施云洛显然捕捉到了,不禁皱了皱眉,心下却是一宽:这年头阳奉阴违的人实在太多了,方好虽然办事糊涂,但毕竟还老实,心里想什么脸上全能看出来。
施云洛修理得完美无瑕的一双玉手搁在桌上,饱满圆润得如同贝壳一样炫亮的指甲轻轻点击着桌面,雪白的手腕上,一根点缀了紫水晶的白金手链也跟着她的手势微微晃动。方好看得出神——这双手不去做首饰广告实在是可惜了。
“你了解蒋荣光这个人吗?”施云洛压低嗓音,语气含着不悦。
“嗯?”方好轻轻晃了晃脑袋,把仰慕的目光从施云洛的手上挪到她稍显严肃的脸上,眨巴了几下眼睛,老实地答复:“不了解。”施云洛瞧她回答得如此坦白,且一脸无辜的样子,竟被她逗得轻轻笑了起来。气氛顿时有所缓和,方好应景地随着她展颜。
“不了解你还跟他一起出去吃饭?”她说这话时,虽然是嗔责,但因为带着笑意,更像女人间讲私房话。
方好却悚然惊心,不是说她不知道的嘛,怎么……双手在桌子下面紧张地绞握在一起。
施云洛的手边是一杯清茶,青花瓷的杯子,乳白色外身,上面印有很喜气的图案。明明是俗艳到家的一件物品,拿在她白皙修长的手里,却堪称完美。
她端着杯子,很斯文地啜了一小口,复又放下,继续刚才的话题:“他是靠什么关系进来的我就不说了……”她的脸上难掩轻蔑,“不过,他喜欢在公司里追求漂亮姑娘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你既然是我招进来的,我就必须对你负责。我不希望哪天你跟别人一样哭哭啼啼地来找我。”方好望着面前这个雅致动人的精英女子如此轻描淡写而又老练狠辣地抨击自己的对手,只觉得胆战心惊,一阵阵汗颜。她直觉施云落和蒋荣光一样,都不是什么善茬儿,于是再一次在心里感叹:这公司,复杂,真复杂!
才来了两个星期,是非倒惹了一大通。方好明显有玩不转的感觉,她那颗原本跃跃欲试的喜悦之心不禁瑟缩地往后退了一退。也许,她只适合在盛嘉那样的小公司里猫着,虽然工作琐碎点儿,地位底下点儿,毕竟简单易操作啊。
只是,眼下的情形,也只能先遵循“既来之,则安之”的法则了。
她在心里酝酿了一番,决定还是要替自己辩解两句。一味的沉默只会让施云洛误解自己是心虚,再说她跟蒋荣光,也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张了张嘴,正待发话,施云洛桌上的电话却先于她的发言响了起来。
施云洛立刻向方好摆手制止,然后接起电话,听了片刻,很简短地“嗯”“哦”了两句后,下令道:“请他稍等一下,我马上派人去接。”脸上逐渐泛起明艳的笑容。
平心而论,这个美女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你先出去吧,我有个客人要过来。”施云洛款款起身,结束了她们之间这场看似挺重要的谈话。
方好站起来,还未转身,又被她叫住。
施云洛手上拿了一个黑色的文件夹,递向方好,“你把这些文件拿到文控室去跟小周对一对,她上回在会上说咱们的版本已经过期了,现在就去。”“哦,好。”方好接过来,无意识地翻了翻,再抬眼,却见施云洛在整理桌子上并不凌乱的文件,眉心间攒着一股紧张。那种因期待而不安的心情方好并不陌生,她满心好奇,不知道什么样的客人能让这位美女领导如此重视。
打开门向外走,听见施云洛在电话里交代刘原,声音压得有点低,“……对,马上,在底楼休息室……等等,你带他走一零二室旁边的那部电梯……”方好暗暗咋舌:连路线都要规定好,大公司就是规矩大!
手一松,门在身后自动合上了。
出来时,刘原已经不在。方好还是先回了趟位子,这通谈话虽然时间不长,也够要命的,搞得她口干舌燥。
站在办公桌前大饮了几口水,顺手把摊在电脑旁的一摞资料拿上——都是要复印的,资料室旁边有个影印中心,很方便。
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掠过手机,随手拿起来看看,屏幕一亮,提示有数个未接来电。方好怔了一怔,有种强烈的预感在心底升起,迫切地翻开来看。
整整六个电话,全是关海波打来的!
方好顿时心跳加剧,放下电话先让自己镇定一下,生怕是幻觉,又重新拾起来查看。这一回确定了,的确是他,看时间显示应该是自己离开餐馆不久。她的手机没带在身上,所以没有接到。
一时说不清是悲是喜:他竟然还会给自己打电话,为什么?
尽管方好无数次告诫自己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经终结,可某些时候,她还是会无法控制地想到他,对于他这一阵对自己所持的不闻不问的态度也充满了怨愤。她不得不承认,这段日子,其实自己对他一直是有所期待的:而刚才在餐馆的狭路相逢更是让她看清了自己的虚伪——嘴上标榜划清界限,可看着他对自己视若无睹的样子和身旁亭亭玉立的“新人”,她那一刻简直沮丧得无以复加。
紧握手机,揣着一脑子乱糟糟的想法,她慢吞吞地往资料室方向走,一边还继续神游。资料室在二楼,方好想都没想,就往右手的窄廊里一拐——窄廊转两个弯,到了尽头就是电梯。
事实上,从这里走,反而是绕远道,但方好每天上下班都选择的是这条远路——直道上人声喧哗,还会被好些眼睛打量着,让她觉得别扭。这条小路就不同了,在整个行政大楼的最边缘,曲折费劲,除了保洁员,仓库运输工,很少有人往这里走。
某些时候,她有着蛮不讲理的固执。
方好忽然想到一个关键问题,自己没接关海波的电话,以他的大爷脾气,说不定现在已经暴跳如雷了!况且,刚才她是跟蒋荣光在一起,他见到了十有八九要误会。难道,这就是他给自己打电话的原因?!
要真是这样,是不是表明他还在乎自己,如果他什么感觉也没有,也不至于这么急着联络她了。
这样一想,淡淡的喜悦和不安同时涌上心头。
接下来又开始纠缠一个问题:要不要给他回个电话呢?
方好犹豫起来。矜持了这么久,要一下子打破,面子上还真有些过不去。
可是,好歹是他主动先打来的,自己纯粹作为回应打过去,应该不算丢脸吧?
方好在打与不打之间摇来晃去,甚至没有数一下在走廊上转了几道弯。今天这条走廊仿佛特别长,怎么也走不完似的。
她心里的天平最终倾斜,她给自己找了个完美的理由:连续六个电话追杀过来,估计是——出大事了!
手指一起一落,果断地回拨过去。手心里渗出密密的汗,她竟然紧张至此。
远远的,不知哪个角落传来很好听的手机铃声,如高山流水一般清冽、舒畅。
关海波用的就是这种铃声。她跟他那么长时间,听都听腻歪了,可他总也不换。此时音乐再度入耳,却有种说不清的亲切。
方好有点懵。难道,她开始出现幻听了?
她惊诧地循着那声音望过去,整个人立刻就僵持在了原地,像冻住的冰雕。
走廊那一头,刘原领着气宇轩昂的关海波正朝这边走来。
第1卷 50
关海波远远地就看见了心事重重的方好在廊上低着头蜗牛一样前行,他嘴上应付着刘原的客套,不露声色地接近目标。
待看见方好打电话的动作,而自己的手机在同时间唱响时,他怔了一下,立刻心领神会,嘴角难以抑制地勾起了一抹笑意。
他没有接起来,手指按下拒听键。
当与目瞪口呆的方好擦肩而过时,关海波脚步略滞,稍稍凑近她一点,在她耳旁低语道:“过得不错啊,陈助理。”刘原讶然地望着他们两个如此暧昧的情状,还没来得及开口质疑,关海波已经接着朝前走了。
方好什么话兜不出来,嘴巴半张,怎么也无法将它合拢。
原来,施云洛要见的客人是他?!
白玉一般晶莹剔透的骨瓷杯上刻着年代久远的细腻图绘,如同说不尽的繁华与苍凉的故事。杯口白雾缭绕,带来一缕清淡的茶香。
“海波,我记得你一直很喜欢喝绿茶。”施云洛坐在会客室的小沙发上,笑吟吟地望着斜对面的关海波软声细语,“这是一个朋友从峨眉山带回来的特级竹叶青,你尝尝,味道可好?”关海波没碰那杯茶,淡淡道:“很多习惯都会慢慢改变——我现在已经不喝茶了。”施云洛脸上略略一僵,复又笑道:“哦,是吗?我倒是……”面前的人脸上的表情太过淡漠,她便没有把那句话说完,换了一副笑容,带着浓重的职业气息,也许是出于自卫,话锋一转,语调依旧柔软,“我没想到你今天会过来。”关海波双手交叉相握,稳稳搁在自己的膝盖上,淡然一笑,“我也没想到。”施云洛捉摸不透他的心思,一贯沉稳的心境在他面前一点一点打破。
兜富贵如浮云,转眼即烟消云散。施云洛也终于发现,那些曾经深深吸引了自己,让她仰慕的遥不可及的繁华其实不过如此。华丽的背后尽是怨怼,计较,争夺,算计,置身其中的人挣不脱,也逃不开,只能无休无止地周旋。
夜深人静,当身旁空无一人时,对着窗外皎洁的明月,她何尝没有过怨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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