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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牌

_11 (当代)
“我跟注。”
大家一直弃牌,直到芭芭拉小姐。她又看向我,并且问我:“这把牌,如果我全下,你会跟注吗?”
“也许会,也许不会;你为什么不试一下呢?”
她犹豫了一会,手指在筹码堆上点了点;她大约还有两百二十多万美元的样子;然后她说:“那我就……跟注吧。”
大家再次弃牌,就连小盲注也一样;詹妮弗·哈曼看了自己的底牌,然后她微笑着敲了敲牌桌。
她没有拿到什么牌;而且她也知道,就算自己的加注可以吓走我,也绝不可能吓走拿自己四分之一多筹码跟注的芭芭拉小姐;我确信在翻牌后,任何下注都可以让詹妮弗选择弃牌;这把牌里,我唯一的对手就是那位又开始揉自己耳垂的美女主持人了。
她愿意拿这么多筹码出来跟注,所以绝不可能是两张中间连续牌,我猜她应该是两张同花牌;而且一张不是K、就是A;至于另一张,那就一切皆有可能了。
如果另一张比我小,那我就有接近70%的胜率;就算另一张也比7大,我也有55%的胜率;好吧,我们不用再计算翻牌前的胜率了,因为翻牌已经发下来了——红心7、方块5、红心5。
除了两张7,再没有任何翻牌能比这个更好了!詹妮弗·哈曼轻轻的敲了敲牌桌,我也一样。
这样做,是因为我打算把芭芭拉小姐的所有筹码套进来。
我知道她一定会下注;她已经不可能撤离这个彩池了;而我和詹妮弗看上去都没有什么战斗的意愿。她这个时候的下注,不光可以赶跑詹妮弗,还有很大的机会赶跑我——我们已经交手过很长时间,芭芭拉小姐很清楚我是一个保守型牌手。她知道我从来都会拿一些大牌玩,AK、AQ,或者10以上的对子;
是的,我猜得一点也没错,她想了想后,决定下注六十万美元;而詹妮弗不出我们所料的弃牌。
她有可能在做同花抽牌,但也可能拿手里的5击中了三条;或者一张7击中了两对——不管怎么说,我的胜率已经大到接近100%了;而且现在的彩池里,已经有了她的一半筹码,我全下,她一定会跟注全下。
是的,我全下了;她根本没有任何犹豫的,也跟注全下。然后她翻出了手里的牌——草花A、草花5。
我也轻轻的翻出了自己的底牌。
“你是我的克星,小男孩。”看清楚这两张牌后,芭芭拉小姐无奈的说,她站了起来,拿起挂在椅背上的坤包,并且向我伸出手。
我也站了起来,和她握过手。然后她对发牌员说:“你是个坏人;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给我一次奇迹,再发一张5出来吧。”
发牌员笑了笑,他销了牌,发下转牌——黑桃A。
——————这是今晚零点的章节,提前发出来;因为现在睡下去,怕自己晚上会醒不来没法更新;大家晚上就不要等了;明天再见!
芭芭拉小姐似乎已经想要离开牌桌了;但就在她正要转身的时候;河牌发下来了;那是一张红得耀眼的——红心A!
发牌员冷漠的声音再次响起:“芭芭拉小姐葫芦,三条A带对5获胜。”
我彻底被这张小概率的河牌给击败了!在翻牌后,她获胜的机率不超过5%;河牌的时候,也只有不到8%的机率……但笑到最后的,竟然是她!
芭芭拉小姐兴奋的表情,用笔墨实在难以形容出来;她跑到发牌员的面前,再次亲吻了他的脸颊,并且再次和他预约了晚餐。然后她转过脸,问我:“东方小男孩,你刚才说过什么什么第五张?”
在她和詹妮弗·哈曼的注视下,我面不改色的淡淡说道:“将军难免阵前死,赌神也怕第五张。”
“哦,是的,你玩牌的技巧是我见过最好的!你就是赌神!可运气站在我这一边……小男孩,你这句话说得太有哲理了,我一定要把它记下来!”
在她翻开坤包找纸笔的时候,詹妮弗问我:“这张河牌似乎并没有怎么影响你的心情?”
我轻轻的点了点头:“坦里罗夫人,这不是第一个小概率河牌事件;也永远不会是最后一个;每当遇到这种事情,我就会告诉自己,想想那些被我用一张奇迹般的河牌击倒的人。这样我就心理平衡了。”
她依然穷追不舍的问:“比方说……对讨人嫌的那张方块2?”
我对她微微一笑:“是的。”
虽然我看上去还是一如往常的从容镇定,可这把牌,对我而言又是一次重创……现在,芭芭拉小姐又有了五百三十万美元的筹码;而我却只剩下不到两百八十万美元!经过一轮盲注后,我就只有不到两百万美元了;而赛场里,还有两百多名牌手!
我能进入Day6吗?现在看来,这真的,很难了……
是的,我的这一轮大小盲注,毫无意外的都被詹妮弗·哈曼抢走了。而在接下来的牌局里,我也一直弃牌;直到詹妮弗再次在大盲注位置上淘汰掉一位牌手;巡场走过来,他的声音听起来,有若天籁之音:“本桌将被撤消,各位牌手,请拿好你们的参赛卡,去主席台询问转换后的桌号。”
谢天谢地,我换到的是24号桌,刚好坐到了庄家的位置!我逃过了一轮盲注——虽然在此之间,我十分看不起林帆那种乌龟流的玩法,但现在,轮到我自己了,我才知道,这是筹码严重缺少时,最好的玩法!
我一直不停的弃牌;幸好,上家的筹码比我还要少;他的玩法也比我更乌龟。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他竟然在只剩下八十万美元筹码的时候,还放弃了自己三十五万美元的小盲注;让我拿下了第一个盲注彩池!这也让我在下一把牌局里,很轻易的就放弃了自己的小盲注……
我想我必须感谢冥冥中的天意——这张牌桌上,几乎所有牌手的筹码都在五百万美元以下。大家都极有默契的,拖过每一个九十秒的叫注时间;然后弃牌。有些筹码极少的牌手(例如我的上家),甚至每一把牌,都会动用自己的三十秒暂停;这让我们牌桌的玩牌效率大大降低!通常而言,每十分钟可以玩两到三把牌;可在我们这一桌,一个小时才玩上三到四把牌——
第二轮盲注还没有轮到我,第三次休息时间就到了。
这两个小时淘汰了很多牌手;当我刚刚走到观众席下方的时候,正好听到赛场的扬声器里那个熟悉的声音——
“特色牌桌丹尼尔·内格莱努四条A,边牌Q获胜;托德·布朗森先生第162名出局。”
托德也被淘汰了……我抬起头,对阿莲、阿湖她们歉意的笑了笑,然后转身走向那个正摇摇晃晃走向马靴酒店大门的胖子。
也许是因为他的父亲,也许是因为正好到了休息时间;不管怎么说,和那个胖子握手、拥抱、打招呼的牌手,比陈大卫被淘汰时要多得多;我耐心的在人群外等了一会,直到他身边的人都散得差不多了,才走到了他的面前。
“托德·布朗森先生……”
还没有等我说完,托德就打断了我,他用一贯含糊不清的声音说:“好了,现在你可以放心的等着来吃我了……不过,你一定要坚持到Day6;否则的话……你还记得那瓶罗马康帝酒庄1990年份勃艮第红酒吧?”
“嗯,那瓶酒价值一张Wsop入场卷。”
“没错,年轻人的记忆力就是好……那么,那天的赌局有多少人参与?”
“六个。”
“呣……如果每个人都点上两瓶那种酒的话,你觉得Day5倒下的话,拿到的奖金够付酒钱么?”
Day5倒下的话,就算是101名,也只有96万美元的奖金……我摇了摇头。
“你的事情我也听东方快车说过一些;你的奖金还有别的用处。就算拿来继续玩牌,也比我们大吃大喝掉的好……所以,你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是的,托德·布朗森先生。”
他拍了拍我的肩,再没有说什么;我侧身让到了一边;然后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马靴酒店的门外……
第四轮比赛,盲注从400000/800000美元开始;也就是说,我的筹码,只够再下两轮盲注了。
很多人都听说过,伟大的超·攻击流牌手阿梅尔·瓦哈迪的那句话:为了生存,你必须愿意去死。
可又有几个人能够做到?尤其是在背负着沉重压力的时候!
现在的我,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计算着还剩下多少牌手;又还有多久就会轮到我下盲注。我准备拿到一对A的时候就全下进去;可我拿到最好的牌,也只不过是不同花色的J9!
就算再慢的牌局,也有盲注轮到自己的时候——不过现在还没有,这把牌,是我的上家下大盲注;他的筹码已经不够了,所以只能把剩下的四十五万美元全部推进彩池。
“这把牌后,盲注涨到450000/900000美元。”发牌员毫无表情的说。
从我开始,大家再次慢慢的弃牌;十分钟后,轮到小盲注位置上的那个长发牌手做决定了。
毫无疑问他会跟注;哪怕拿到不同花色的27也是如此——他已经投入了四十万美元的小盲注;只需要再加上五万美元,就可以争夺一个九十万美元的彩池——但他还是慢慢的考虑着,还申请了一次暂停。
就在长发牌手还在闭着眼睛“冥思苦想”的时候,我们都听到了扬声器里传来的那个声音——
“6号牌桌,詹妮弗·哈曼杂牌,K大获胜;范·伊斯塔先生第151名出局。”
长发牌手马上睁开了眼睛,他决定跟注;而我的上家也如释重负的站了起来,他对长发牌手伸出手去,并且无比感激的、对牌桌上的所有人说:“谢谢你们。”
他们的牌都很烂,但长发牌手的运气更好一些;在转牌的时候,他就拿到了7、5两对;赢到了这一局。
第151名的奖金是84万美元;而第150名的奖金是96万美元——如果这张牌桌上的牌手们不是那么合作无间的话;我的上家就会损失掉12万美元。但他现在可以毫无遗憾的,去主席台领那笔今天的最高奖金了。
而我们,还将继续战斗。
他走了后,这把牌轮我独立下大盲注;大家一个接一个的弃牌,我又拿下了一个半盲注彩池(无人下小盲注,所有人弃牌到大盲注,称为半盲注彩池);而当我准备下小盲注的时候,我看到上家的位置,坐下了另一张熟悉的脸孔——金杰米;他正把接近一千五百万美元的筹码,和那个香瓜,摆放在牌桌上面。
“嘿!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当其他人习惯性慢慢思考,再弃牌的时候;金杰米忍不住问。
“德州扑克是一项需要慎重思考的游戏;不是么?”那位长发牌手笑着回答他;然后他又在九十秒后,发牌员开始催促他的时候,决定弃牌。
“我全下。”金杰米看了底牌后,想也不想的就把所有筹码推进了彩池。
我看了看自己的底牌——黑桃A,方块J。
这是我换到这张牌桌后,所拿到的最好底牌了;我知道大盲注会弃牌,所以我的对手只是金杰米一个人。他的全下不能代表什么,他明显是想要抢走我们的盲注;我有90%以上的机会比他的底牌更好!可是……我能赢他吗?我到底应该跟注全下;还是应该弃牌?
如果弃牌,我将还有一百四十多万美元的筹码,不够下一轮盲注(我确信下一次轮到我下盲注的时候,会涨到500000/1000000美元),但也许在轮到我下盲注之前,今天的比赛就结束了;如果跟注全下的话,也许我会筹码翻倍,从而轻松的挺过Day5,但也许,我的Wsop旅程就会在这把牌后,宣告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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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申请暂停。”在发牌员催促我的时候,我轻声的说。
但这个很普通的暂停,也引起了金杰米的不满,他大声对我说:“嘿!阿新!你怎么也跟他们学会了这一招!”
我平静的对他说:“我有牌,但我需要考虑,能不能拿所有筹码出来冒险。”
金杰米耸了耸肩,他的声音没有刚才那么大了:“那好吧,我想你也知道,我只是试着扫走你们的盲注;我的手里也许有牌,也许没牌。不过公共牌翻出来之前,就算一对a也不见得就那么保险,不是么?”
三十秒钟的时间飞逝而过;发牌员再一次催促我,可我还是没办法作出跟注全下的决定。最后发牌员帮我做出了选择,他说:“邓克新先生超时,判成死牌。”
再也没有什么需要思考的了,死牌的状况下,我只能弃牌。我摇了摇头,把牌扔回给发牌员,然后大盲注位置上的牌手在拖满了九十秒之后,也弃了牌。
“你刚才弃了什么牌?”把红色D字塑料块交到我手上的时候,金杰米好奇的问。
我对他笑了笑:“我弃掉了黑杰克(aJ在二十一点扑克游戏里,被称为黑杰克,在德州扑克游戏里,也有很多人这样称呼这两张牌;与此类似的,还有aa、火箭;KQ、皇家婚礼等等)。”
“我是泄了气的轮胎(J4),你有85%的胜率;你完全应该跟注的。”他一边整理那些刚才还属于我的筹码,一边说。
在两把牌之后,金杰米突然又一边摸着香瓜,一边扭头问我:“如果我对你说我的手里是一对a,你会不会心理平衡许多?”
我摇摇头:“既然我不敢跟注,那你拿到什么牌,都和我没有关系;不是么?”
他盯着我看了很久,最后点了点头:“是的,你说得没错。这个道理我在35岁的时候才明白;而三年后,我就拿到了金手链……阿新,你不愿意做职业牌手,真的太可惜了。”
我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这张牌桌的进程依然缓慢,每个人都在金杰米的全下后放弃了自己的盲注;他已经拿到了超过两千万美元的筹码,这种筹码优势实在太巨大了,大到没有任何人敢于向他发起挑战。
直到金杰米在大家慢慢弃牌后,拿下了自己的盲注彩池;第四次休息时间,终于到了。
我回到了观众席,龙光坤第一个向我冲来,他用双手抓住我的肩头,对我大声喊道:“阿新!你一定要坚持住!只要再扫走四个人,你就进Day6的比赛了!”
“嗯,我会努力的。”
然后我继续向前走去。可是,我只看到了阿湖、还有堪提拉小姐。
“阿……阿湖,杨同学呢?”
阿湖摇了摇头,她沙哑的声音听起来格外令人觉得忧伤:“刘小姐说自己饿了,非要把你的杨同学拉去吃饭……”
是的,在比赛进行了四轮之后,现在已经是晚上八点钟了。阿湖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对Wsop的狂热也让龙光坤忘记了饥饿;至于堪提拉小姐,她曾经有过坐在一旁看我玩牌到晚上十一点的记录……可刘眉是富家千金,也对德州扑克没有任何兴趣,她是理所当然要去吃晚餐的;而在这人生地不熟的拉斯维加斯,拉上同伴也是应该的,不是么?
可是,为什么?在我的比赛进行到最关键的时刻,阿湖和龙光坤就不说了,连堪提拉小姐都留下来,为我加油鼓劲……但这个时候,我的阿莲、却不在我的身边!
在我小的时候,曾经看过很多武侠小说。有一些已经不记得了,有一些,我却记得很清楚。像是《飞狐外传》里的一段话——
打遍天下无敌手苗人凤描述过,胡夫人对丈夫胡一刀的情爱,他说:“像这样的女人,要是丈夫在火里,她一定也在火里,丈夫在水里,她也在水里……”
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后来胡一刀死了,胡夫人也跟着殉情了;而苗人凤在火里时,却一个人跑开了的苗夫人南兰,最后和田归农私奔了……
我此时的表情一定很难看,因为阿湖和堪提拉小姐都没有和我再说什么。我是被赛场扬声器里,催促牌手回到座位上的声音惊醒的。回过神后,我凝神望了阿湖一眼;她正注视着我,那张算不上漂亮的脸上,写满了关怀和紧张;似乎,还有一丝丝的愤怒。
“盲注涨到500000/1000000美元。”
重新回到牌桌上的第一把牌,就是我的大盲注,因为之前拿到aJ、却不敢跟注金杰米全下的缘故,如果这个大盲注再失守的话,我的筹码就不够再下小盲注;到了那时,我也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可这个大盲注能保住吗?金杰米是一定会全下的,我只能祈祷自己拿到两张好牌;如果这也不行的话,我就只能祈祷在这把牌结束前,Day5最后的四个人会被扫走了……
枪口位置弃牌、他的下家弃牌……到第四个牌手弃牌的时候,第104名产生了;到第七个牌手弃牌的时候,第103名也产生了……
第八个做决定的,是那个长发牌手,他又开始闭目养神,还申请了一次暂停;在他暂停的时候,102名也出局了……两分钟后,长发牌手被发牌员判定死牌;然后金杰米看过底牌后,一只手温柔的抚mo着那个香瓜,用另一只手,把所有的筹码推了出去。
我的底牌是毫无价值的2、3;下一把即便拿到2、4,也比这种底牌要好上那么一点。我当然会弃牌!但在弃牌前,我还有两分钟的时间,等待也许可能的第101名产生……
“2号牌桌,芭芭拉小姐筹码不足下大盲注,被迫全下……”
“古斯·汉森跟注……”
还有四十秒钟,我就要被判定死牌了;可要是芭芭拉小姐输掉这把牌,那么我就可以进入Day6的比赛。如果她赢了,我就必须在下一把牌中,去和金杰米或者大盲注中的一个人拼命!
四十秒钟的时间,足够发牌员发下五张公共牌——赛场里几乎所有的人都摒住了呼吸,大家都在等待着那把牌的结果……
“芭芭拉小姐获胜!”
赛场大厅里,刹那间满是此起彼伏的哀叹声;尤其是那些即将轮到盲注而又不够筹码的牌手。但我不在其中,我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然后把手里的底牌,扔回给发牌员。
既然没有产生第101名,那牌局自然是要继续进行的。下家和我依次下了大小盲注;大家依然慢慢的弃牌;赛场的扬声器里也不停播放着全下、跟注全下的信息……
但是,第101名还是没有产生。
这紧张的气氛极度令人窒息,我感觉自己仿似身处真空,没法呼吸到一点新鲜空气;我不由自主的松开领带,并且解开了衬衫的第一颗扣子。
长发牌手又在闭目养神两分钟后,选择了弃牌;而金杰米看了看自己的底牌后,也摇了摇头,把牌扔回给发牌员(我已经全下,他的全下不可能再吓退我)。现在,没有任何拖延时间的可能了;我必须马上和大盲注把底牌翻开,然后由发牌员来判定我Wsop的旅程,是否到此结束。
我的底牌是——草花K、方块J。
大盲注的底牌是——草花7、方块6。
沉寂了不到两分钟的扬声器再度响起——
“24号桌,来自中国香港的邓克新先生筹码不够下小盲注,被迫全下……”
“所有人弃牌,来自英国的亨利先生,大盲注跟注……”
“特色牌桌,来自日本的本多利家先生筹码不够下小盲注,被迫全下……”
“所有人弃牌,丹尼尔·内格莱努先生,大盲注跟注……”
翻牌发下来了——红心7、草花3、草花5!
看着这个翻牌,就连金杰米也忍不住摇了摇头。而我却依然没有表情的坐在座位上;翻牌前全下本就是个博命的行动,把筹码全部扔进彩池,然后听天由命,这并不是我喜欢做的事情;因为,发牌员有可能发下任何五张公共牌……
转牌是——草花4。
现在,那位亨利先生已经拿到了顺子;我只有在河牌击中除了6之外的草花,才能赢下这一局;我还有七张牌的机会。
发牌员捶了捶桌子,销掉一张牌……
虽然我已经感觉自己完全看淡了胜负,但在这个时候,我也紧张得不敢再看河牌究竟是什么……我转过头去,观众席上,阿湖依然紧闭着双眼在为我祈祷;堪提拉小姐和龙光坤也都很紧张的看向我们这张牌桌;可是——
阿莲还是没有出现。
——————接单位紧急通知,今晚八时到乡政府报到,任何人不得缺席;路依然冰封,雪依然飘飞,六十公里的山路,我只能走着回去……不能再给自己增添任何负担了,我决定把笔记本留在家里,所以,提前发出零点的章节(貌似这个提前也提得太早了,汗);这一次估计只有到了解冻通车后才会回城,后续存稿我已经交给一个女写手朋友了,她会每晚帮我更新的。另,昨晚责编通知我,下周上强推;强推期间,恢复一天两更。谢谢大家的支持!
虽然我背转着身子,但却清晰的听到了,发牌员那冷漠得没有一丝感情色彩的声音:“河牌是——方块a;亨利先生顺子,7大获胜。”
一切都结束了。我的Wsop之旅,就这样结束了……虽然现在正是一年中最热的季节,可我却感觉身子发冷,像是整个人都坠入了冰谷;身边的空气都像是被这冰谷给冻结了,就连时间也是一样……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底依然那么平静,平静得就像没有一丝涟漪的湖面。我应该沮丧的,我应该很失望的;不是么?我没有活到Day6的比赛;我没法得到当铺老板娘的答案;还要请那五位巨鲨王吃大餐,这也许会搭进我全部的奖金;而且,陈大卫那里,还有一个令人困惑的迷团……
但我却还能做到脸色如常的转身,微笑着向那位亨利先生伸出手去;他也伸出手来和我握了握,然后他有些迷惑的、看着我的笑容,并且轻声的说:“对不起。”
我同样轻声的回答:“没什么,这不怪你的。”
我看到发牌员轻松而满足的叹出一口气,劳累了一天的他终于可以休息了。他举起右手,这是在向主席台通报,这张牌桌上又淘汰掉一个牌手……今天的比赛已经结束了,大家开始收拾自己的筹码,彼此祝福着,一个又一个的、离开牌桌。
赛场里的扬声器,开始播报这两桌全下牌局的结果——
“特色牌桌,丹尼尔·内格莱努先生一对K、边牌10大获胜;本多利家先生第101名出局……”
“24号牌桌,亨利先生顺子,7大获胜;邓克新先生第100名出局……”
金杰米还在整理他那一大堆筹码,听到这声音后,他笑着对发牌员说:“你举手的动作,好像没有你的同事那么积极?”
发牌员也笑着回答:“金先生,我也是被他们蜗牛般的玩牌速度给影响了,原本,我可是马靴娱乐场的第一快枪手;不过像现在这样,也很不错,不是么?”
金杰米端起了筹码盒,又把香瓜放在盒子上方;然后他站起身,对我说:“阿新,你应该感谢这位发牌员先生;是他让你多拿到三十二万美元。”
发牌员摇了摇头,他有些同情的看了我一眼:“可也是我让他出局的……好了,两位先生,再见。”
“再见。”我和金杰米异口同声的对他说。
发牌员离开牌桌后,金杰米对我伸出手来:“阿新,你才第一次参加Wsop,能有这样的成绩已经很不错了;除了最后那把黑杰克,没敢跟注我的全下,是个错误之外……”
他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我们握过手后;金杰米也离开了牌桌。
阿湖和堪提拉小姐,已经从观众席上向我走来;堪提拉小姐第一个走到我的面前,她很是遗憾的对我说:“邓先生,你的运气不太好,其实,你本来完全可以活到Day6比赛的。”
我微笑着回答道:“运气这种事情,是谁也说不准的;堪提拉小姐,现在,我的战斗已经结束了;我只能祝你在十天后的战斗里,能够有更好的运气。”
堪提拉小姐看着我的眼睛,她摇了摇头,认真的说:“不,毕尤战法玩的不是运气,而是科学;我相信使用这套战法的我,一定会战胜那些巨鲨王。”
“好吧,那就……祝你成功。”
“嗯,谢谢。那么,我先走了;再见。”
“再见。”
现在,我的面前,只剩下阿湖一个人了。她怔怔的看着我,一句话也没有说。过了很久,她才长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来,为我扣上了刚才解开的、那颗衬衫扣子;又给我整好了领带。
“我们也走吧。”赛场里的灯,一盏盏的熄灭了,在这渐渐变得阴暗的大厅里,阿湖用她沙哑的声音,轻轻对我说。
坐在主席台里的波尔·凯森接过我的参赛卡;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去,翻开一本文件夹:“邓克新先生?”
“是的。”
“第100名出局,奖金一百二十八万美元;扣去20%的个人所得税;还有一百零二万四千美元……”波尔把文件夹推向我,又递给我一支钢笔,“请签个字吧。还有,这笔奖金您想以什么方式兑现?旅游支票、现金、还是筹码?”
“可以给我开两张五十一万美元的支票吗?剩下的四千美元就拿现金好了。”
“当然可以。”他很快的就开出两张支票。
在把支票和现金递给我的时候,波尔笑着说:“您的投资人很有眼光。邓先生,您知道吗?就在前几天,还有好几家娱乐场的经理向我打听过您的事情;他们都说,等您成长为真正的巨鲨王后,可以当他们娱乐场的形象代言人呢。”
我笑了笑;和波尔·凯森说过再见后,我和阿湖去了餐厅。
这时的餐厅里,并没有什么人;我一眼就看到了阿莲、龙光坤、和刘眉;他们正坐在一张靠窗的餐桌上,两个女孩子一边欣赏着窗外火树银花的夜景;一边听着龙光坤眉飞色舞的述说着刚才的比赛。
“阿新,过来一块吃吧。”看到我们后,龙光坤站了起来,对我们发出了邀请。
站在我身后,一直都没有怎么说话的阿湖,突然开口了。她沙哑的声音回荡在整个餐厅里,我很容易的就从这声音里听出了一丝决绝——
“不用了。”
她继续向餐厅的另一边走去。我不想在这个时候违逆她的意思,于是我对龙光坤歉意的一笑,跟在阿湖的身后;直到餐厅另一个无人的角落,她才找到一张餐桌坐下。
这里离他们三个的餐桌很远,中间还有两道墙的阻隔;他们三个没可能看得见我们;而只要不是大吼大叫,他们也没可能听得见,我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点好东西后,阿湖轻声的问我:“我们……是明天去预定机票吗?”
“嗯,明天吧。”我拿出一张支票,递给阿湖,“这是你的。”
阿湖接过支票,苦笑着看了一眼,把它放进坤包;在我又拿出那叠钞票的时候,她伸手止住了我:“我们有必要算得这么清楚吗?”
“阿湖,这是你应得的一半……”
阿湖似乎并不想听我的解释,她快速的说:“那我要不要再和你算清楚,这么多天以来,你为我花掉的食宿费,还有明天的飞机票?”
“那……好吧。”我把钞票又放回自己的口袋。
我们沉默了一小会,阿湖突然又幽幽的叹息一声,她问我:“阿新,你说……我们以后还有机会,像现在这样吗?”
“你是说……”我迟疑着问。
阿湖马上打断了我:“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是的,我知道……”鲨鱼之间的对话就是这样直接,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我小心翼翼的措词,“我想,以后我还会参加Wsop的。我们,应该还可以这样……”
“好吧,你不用再说了;我已经知道了……”
我们都沉默起来,直到侍应生送来我们点的东西;我们吃了大约五分钟的样子,阿湖放下刀叉,她拿过纸巾,抹了抹嘴角,然后轻声说道:“我吃饱了。”
我还记得,在澳门的时候,不管遇上任何事情,阿湖总会吃完自己的一份食物;来了拉斯维加斯后,也是一样,即便是在她被淘汰的那一天,她也没有浪费过任何一块面包……
可是今天……我看着几乎没有动过的食物,在心底叹了口气;也放下了手里的刀叉:“那我们回去吧。”
“嗯,回去……”阿湖口里说着,却一直坐在椅子上没有动,她突然问我,“阿新,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认识的时候,你给我那张船票的情形吗?”
我确实不记得了……我轻轻的摇了摇头。
“那一次,我输光了身上所有的钱……”阿湖仰起了头,像是在回忆着往事,“回香港的船票要一千三百多;可我的身上只有一千块;我在码头上走来走去,想要找一个认识的人,借上几百块钱;然后,你出现了,你的手里拿着一张船票,微笑着对我说,‘小姐,这是你掉的吗?’当我接过这船票,还没有来得及回答的时候,你就走开了……现在,你记起了吗?”
被她这么一说,我终于想起来了!这是个美丽的误会……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我确实是在地上捡到了一张船票;而且我看到一个女孩子脸色焦急的、一直在走来走去,她像极了在找什么东西;于是我当然以为这张船票是她掉的……而这种事情,我也根本就是一做完,就忘记得一干二净了!
可看着阿湖沉浸在回忆里,那幸福的表情;我实在不忍心说出实话来伤她的心!我只是淡淡的说:“是的,我记起来了。”
——————提前发出零点章节;另,请大家参阅重要作品相关:《你还有一次机会》。
窗外,又一朵烟花升上夜空;这烟花在半空中炸裂开来,幻化成无数美丽的橙色线条;但这凄美艳绝的线条,却注定只能绚烂极其短暂的时间。很快,那夜空还是和刚才一样的夜空;除了曾经看到过这朵烟花的人,没有人知道,就在刚才那短短的一瞬,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看到两行泪水、从阿湖的脸颊流了下来,但她还是在说着话:“在那之前,每一次走进葡京赌场,我总是提心吊胆;可是,在那之后,虽然我还会害怕,却再也没有在牌桌上畏惧过什么;因为我知道,即使你没有和我再说过哪怕一句话,当我输掉了所有一切的时候,你也会出现在我的面前;递给我一张船票……”
阿湖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她伏在餐桌上,轻轻的抽泣起来。在这个时候,我却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安慰她;我只是静静的坐在椅子上,静静的看着、阿湖随着这抽泣而急速起伏的肩头。
过了一会,阿湖勉强抬起头,她轻声对我说:“阿新,你和她先回房间吧。”
“不,我们一起……”
阿湖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她的请求总是那样的让人无法拒绝;她轻声而又坚定的说:“去吧,我……我不想在她的面前丢脸。”
可阿莲也没能和我一块回去房间。已经在马靴酒店的赛场大厅里、枯坐了一天的刘眉,想要给自己找点快乐;她要去娱乐场里玩吃角子老虎机。
而和她同来拉斯维加斯的阿莲,必须陪着她。
于是我一个人回到了房间。虽然心情没有什么大的起伏;可每一场Wsop比赛,都像是踢过十场足球赛一样,令人疲累不堪;我匆匆洗漱完毕后,倒在了自己的床上,很快的,就睡了过去。
这一睡,就不知道睡了多久。我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的;当我睡意朦胧睁开眼睛的时候,窗外还是灯火通明;而阿湖和阿莲也都还没有回来。
我打开门,看到同样疲倦的陈大卫,正倚在门边的墙壁上。
“陈大卫先生,请进。”
出乎我意料的,他摇了摇头:“阿新,我说几句话就走。”
“呃……那您请说。”
“今天的比赛结束后,几个老朋友打了我的电话,把我叫来马靴酒店。我们像往常一样开始玩牌;接着你的那位小甜心也走了进来。刚开始的时候,她一直避免着和我的正面交锋,但在对抗我那些朋友的时候,却毫不手软,她拿下了好几个不小的彩池;大约赢到三十万美元的样子……”
娱乐场里,无论输赢都是司空见惯的事情;我很奇怪,像陈大卫这种动辄数百万美元进出的巨鲨王,竟然会为了区区三十万美元,来向我兴师问罪;但我还是带着歉意的说:“这真是不好意思……”
“不、不,我没有任何别的意思。”陈大卫看出了我的想法,他又摇了摇头,接着说下去,“我想要告诉你的是,另一个人也走进了这个房间。1989年的那次Wsop后,那个人就再也没有和我在一张现金桌上玩过牌了;可今天,他坐进了牌桌;我觉得这样很尴尬;于是就换了现金走人,那几个老朋友也是一样;现在,房间里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不管怎么说,我觉得,在回家之前,应该来通知你一声。”
陈大卫是1987和1988两年的Wsop无限注德州扑克比赛金手链获得者;1989年也只是被对手抽中了一张极其幸运的牌,而屈居第二。那个击败他的对手是……
菲尔·海尔姆斯!
顾不上再和他客套了,我走回房间,一边快速的换衣服,一边大声的问他:“他们在哪个房间?”
“你知道马靴娱乐场里,最大赌金牌桌房间的命名规则吗?”
“是的,它们是按历年Wsop无限注德州扑克金手链获得者的名字命名的。”
“你说得一点也没错;那你觉得,我会在哪个房间玩牌?”
陈大卫……当然会在陈大卫房间玩牌!
电梯门打开的时候,我是用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出去的。在最大赌金牌桌房间的外面,我一个个的看了过去——章尼·冒斯房间;道尔·布朗森房间;斯杜·恩戈房间……
在第十四个房间的外面,我终于找到了——陈大卫房间!
一个巡场拦住了我,他微笑着向我解释:“对不起,进入最大赌金牌桌房间之前,您必须换取至少三十二万美元的筹码。”
我拿出支票递给他;他看过上面的金额后,问我:“您想换取多少筹码?”
“全部。”艰难的说完这句话后,我扶住膝盖,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平缓起来;在大约二十次深呼吸后,巡场端着一个筹码盒走了过来。
“这是您的筹码,请您清点一下;先生,祝您好运。”
我推开那扇画着陈大卫夺冠时真实场景的门,走了进去;只一眼,我就看到了阿湖、和那个依然穿着黑色夹克的巨鲨王菲尔·海尔姆斯;他们正占据着椭圆形牌桌的两端。
看上去上一把牌应该刚刚结束,因为发牌员正在“哗哗”的洗牌。
还好,我来得并不迟。阿湖的面前还摆放着差不多六十万美元的筹码;但我们三个人都很清楚,如果继续这样对战下去的话,她迟早会把这些钱输得一干二净。
“你也想来参加我们的牌局么?小白痴?”菲尔一边洗着筹码,一边斜视着我,语气里满是不屑的问道。
他今天没有戴上墨镜,也没有戴上耳麦和那顶鸭舌帽;我很容易就看到了他的脸;在这张脸上,是夹杂着蔑视和傲慢的表情。
“不,海尔姆斯先生。我只是来告诉我的同伴,应该回房间休息了。现在已经……”我看了一眼手表,接着说下去,“已经夜里两点钟了;睡得太晚对身体不好,不是么?”
“才两点钟,夜生活还才刚刚开始。”菲尔不停的洗着筹码,他嘟哝着说;但当发牌员提醒他和阿湖下大小盲注的时候;两个人却同时摇了摇头。
菲尔·海尔姆斯站了起来;他又开始习惯性的发表胜利宣言了:“这样的胜利没有任何快感;她就像在给我送钱一样;虽然我很喜欢这些钱,可一直这样玩下去的话,无异于为了一条小鱼,而放弃整个大海……”
没有人听他在说些什么;发牌员坐进一张椅子里,开始打瞌睡;我则走到阿湖的身边,帮她整理筹码。
菲尔又滔滔不绝的、在没有听众的房间里演讲了一会儿;然后他终于闭上嘴,心满意足的准备离开了。但在经过我身边的时候,他突然停了下来;他冷冷的看了我一眼,并且对我说:“小白痴,我等着你。”
门“呯”的一声被关上了;这个时候,六十万八千美元的筹码,也整整齐齐的放进了盒子里;我把筹码盒推向杜芳湖;她端起这盒子,站了起来;默默的跟着我走出房间;在兑换筹码的时候,她轻声问我:“阿新,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陈大卫告诉我的……他和我都不想看着你输光。”
阿湖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他没和你说,我一直都有赢着的吗?”
“你从陈大卫的朋友那里赢到三十万美元,又把其中的二十万送给了菲尔·海尔姆斯;不是么?好了,阿湖,我们回去吧。”
一路上,我们都没有再说什么。
没多久后,阿莲也回来了;她和阿湖进了里间——也许是因为被吵醒过的缘故,我在自己的床上翻来覆去,却再也睡不着觉了。隐隐约约间,我似乎听到她们说话的声音,但这声音极其微弱,除了几次“阿新”被我听到之外,其他的话,我一句也没有听清。
既然毫无睡意,我索性胡思乱想起来。明天,最迟后天,我就要离开拉斯维加斯了。可这个时候菲尔却说“他等着我”……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这个问题很快就得到了答案。第二天早晨十点钟,当我们三个人准备出门吃早餐的时候;一打开门,就看到了房间外挤满着一群扛着摄像机、拿着麦克风的记者;首当其冲的,又是那位芭芭拉小姐。
“东方小男孩,可以打扰您五分钟的时间么?”美女主持人笑容可掬的问我。
我不是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姨父跳楼自杀后,有那么一段时间,香港的狗仔队也曾经这样挤满在那幢别墅的门口——这种经历让我对记者这个职业很是反感。
但我心里也清楚,在香港我可以对记者说“无可奉告”;可在拉斯维加斯,我可没办法阻止他们。我只能把芭芭拉小姐、以及多达二十几位的记者们请进了房间。
在芭芭拉小姐的要求下,我斜倚在沙发的靠背上;右手指间夹住一支她带来的、据说每支价值五百美元的哈瓦那雪茄;浅浅的吸了一口后,那淡淡的烟雾,便从我的口中慢慢升向房顶。
两架摄像机分别对准了我、和坐在我身边的芭芭拉小姐。在一声“action”后,芭芭拉小姐手握麦克风,带着职业化的微笑,用她那甜美的声音开始说话——
“各位观众,大家好;这里是马靴酒店七楼的一个房间;在前台的登记表上,我们看到了这个房间的住客,是来自中国香港的——邓克新先生。邓先生,您好。”
我微笑着点了点头:“芭芭拉小姐,您好。”
“相信大家一定都看过了今天《赌城日报》头版头条的新闻;没错,我说的是那封拉斯维加斯近期内出现的第二封挑战书!这封挑战书的最大特别之处,是在于一位成名二十多年的巨鲨王,竟然会冲动到挑战一位在Wsop前,从未在拉斯维加斯出现过的新人牌手!”
芭芭拉小姐的确无愧于她知名主持人的身份,煽情的手法已经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但我却不知道她到底在说些什么……我继续听着她说了下去。
“不过,我也曾有幸参与过这桌牌局;也曾近距离目睹了那两张奇迹般的方块2,是如何让菲尔·海尔姆斯先生结束此次Wsop旅程的;所以至少对我个人来说,很容易就能理解海尔姆斯先生的做法……可是,我想大家现在最需要得到的,是被挑战一方的答案。那么,邓克新先生,对于菲尔·海尔姆斯的挑战,您会选择勇敢的应战;还是懦弱的拒绝?”
我的脸色依然平静如常;至少我可以相信,电视机前的观众们,是没法从我的表情里看出什么的。但我的右手还是忍不住微微一颤,这个动作使得一团烟灰掉落在地板上。
“菲尔·海尔姆斯挑战我?”我惊讶的问道。
“您不知道这件事?”芭芭拉小姐更惊讶的反问。
随着一声“cut”,摄像机马上停止了拍摄,芭芭拉小姐掏出一份报纸,递到我的手里。映入眼帘的,是四个血红的英文单词——
“TheWarofRevenge(复仇之战)!”
“1989年Wsop无限注德州扑克比赛金手链、以及其他八条Wsop金手链获得者;菲尔·海尔姆斯于今日凌晨发表声明;他将向本年度Wsop无限注德州扑克比赛第100名出局的、来自中国香港的21岁新人牌手邓克新先生,发起赌金一百万美元直至无上限的挑战——”
“如果邓先生决定应战的话;海尔姆斯先生愿意任由邓先生选择比赛地点和比赛时间。邓先生可以指定拉斯维加斯任一娱乐场做为比赛地点;也可以指定下年度Wsop前、除HSP进行时间外的任何时间用于此次战斗;邓先生甚至还可以自备扑克、以及自带发牌员。”
“邓先生刚刚赢得一百二十八万美元奖金;因此海尔姆斯先生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此次比赛的双方,至少要各自拿出一百万美元的赌金;同时他也大度的表示,如果邓先生愿意提高赌金数量的话,无论这个数字是多少,他都会欣然接受。”
这条新闻的下方,是《赌城日报》的编者按:
“拉斯维加斯的历史上,曾经有过许许多多脍炙人口的单挑对决;像是尼古拉斯·胆大劳斯挑战章尼·冒斯;斯杜·恩戈挑战曼苏尔·迈特漏比;安迪·毕尤挑战全世界巨鲨王……”
“但是,在这些所有的单挑对决里,都是由弱势一方,向成名已久的巨鲨王发起挑战的;要不就是巨鲨王之间的战斗。像菲尔·海尔姆斯先生这次的挑战……还是拉斯维加斯历史上的第一次!但考虑到那两张奇迹般的方块2;我们似乎也并不应该为此而感到特别惊讶,现在唯一的疑问就是——邓先生会不会应战?”
“在一场单挑对战中击倒对手、或者被对手击倒;是任何巨鲨王、或者说任何能够成名的职业牌手,都必须迈过的一关。一百万美元不是个小数字,但比起拒绝挑战,从而再也无颜出现在拉斯维加斯;甚至因此而放弃自己职业牌手的身份;这只是个微不足道的数字罢了。如果邓先生输了,他不过是白玩了半个月的Wsop;但如果他赢了,那他得到的,将远远超过这一百万……因此,我们有理由相信,邓先生绝不会选择懦弱的逃避。”
“……”
我轻轻的放下报纸,一直留意着我一举一动的芭芭拉小姐,马上示意摄像机开始拍摄。
她又重复了一遍先前的问话;然后把麦克风伸到我的嘴前;在摄像机发出的“嗡嗡”声中,我微笑着说:“我当然会……”
“应战。”一个沙哑到了极点的声音,突然在镜头拍摄不到的地方、响起。
我的笑容在刹那间凝固,但已经没人再关心我的表情了——我扭头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可是,我看不到阿湖的脸;此时的她,已经被那些记者、摄像机、还有麦克风,给团团围住了。
我听到记者们七嘴八舌的向阿湖提问,而阿湖也一直在回答着他们——
“是的,我是他的朋友;也是他这次Wsop的投资人……他曾经说过,我们中任何一个人做出的决定,都是两个人共同的决定……我可以替他做出这个答复……当然,我当然会再次投资他的这场战斗……嗯,我认为他一定会赢得这场比赛;他是我见过最好的牌手……”
如果现在的场面只能用一个形容词来描述,那这个词一定就是——混乱。
好几个记者都掏出了手机;在电话里,他们很大声的告诉自己所属的报社,这条刚刚出现的特大新闻;甚至有人已经按捺不住,直接就在电话里开始口头拟稿;包括芭芭拉小姐在内的另一些记者,则想要从阿湖的嘴里,套出更多的话;甚至一直站在旁边的阿莲,也被剩下的几个记者包围住了……而整个事件的主角,也就是我,却再没有人关心。
我知道,在这么多新闻媒体的煽风点火之下,我的应战将在不到两小时内传遍整个拉斯维加斯。我没可能和全拉斯维加斯所有的电视台、报社、电台做对;也就是说,这场战斗已经成为定局——但我实在不知道,这个时候还能为自己做些什么,我只能默默的站起身,默默的走出房间。
没人留意到我的离去;一个也没有。
我们中任何一个人做出的决定,都是两个人共同的决定!没错,我的确说过这句话,可是……似乎这句话之前,我还加有一个期限;而现在,这个期限,已经过去了!
我不知道,在这一次之后,我将如何面对那个笨蛋!她总是恣意妄为的、一次又一次把所有筹码都推向牌桌中央!她自己的,和我的……
她真是个白痴!她难道就从来没有认真听过我说话吗?我曾经说过:任何一个赌徒,只要他还在赌,就总有输光的一天!她难道会不知道,这句话说的……其中也包括我吗?
原本,我们可以每人拿着五十万美元;高高兴兴的回香港!她可以拿这笔钱去给她的母亲换肾,给几个弟弟妹妹们一些本钱,让他们去做些小生意糊口;而我也可以给姨母看病;再重组姨父留下的债务,把还款期限降到一百五十个月,甚至更低!可现在,一切的一切,都被这个蠢女人给弄砸了!
可是,我突然发现,虽然自己一直在心底骂着这个笨蛋、白痴、蠢女人;但我的耳边,却一直有个声音在不断重复着告诉我……她是在为你好;她是在为你好!
……
不知不觉间,我又走到了那家当铺的外面。彷徨了那么一小会之后,我还是鼓足勇气,推开那扇门,走了进去。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走进这家当铺了,但我依然感觉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侵袭着我的身体——老板娘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她没有任何表情的、再度低下头去,我听到她对对面的另一位老人说:“不是生意上门,现在,轮你抽牌了。”
他们都坐在柜台里面,两个人的中间,摆放着一张小小的木凳;一副扑克牌正背面朝上、呈扇形的样子,放在这木凳上;我看到那位老人从这叠扑克牌的中间抽出一张,看过这张牌后,他摇了摇头,把牌扔回到木凳上。
最开始,我并没有认出那位老人是谁;但当我走近柜台的时候,我看到了,放在他手边的那顶大草帽。
“道尔·布朗森先生?”我有些犹疑的问,“您不是在田纳西州吗?”
他们两个同时朝我看来,那个老人只是对我微微笑了一下,然后他拿起那副扑克牌开始洗牌。而老板娘则用她尖锐的声音,回答了我的疑问:“他的儿子昨天出局了;所以他放弃了自己的度假计划,连夜赶了回来。”
她站起身,打开了一扇柜台,示意我进去说话;我走进柜台,有些拘谨的坐在另一张椅子上;正在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开口的时候,老板娘的声音再度响起——
“小男孩,我们在玩撞柱扑克游戏(一人充当庄家,其他人充当闲家下注,庄家抽出两张牌,闲家再各自抽出一张;如果闲家的牌在庄家两张牌的区间内,就赢得彩金;这叫做中柱。例如,庄家抽出9、5;那么闲家只要抽出6、7、8都算是中柱,可以获得一倍的彩金;抽中5、9称为撞柱,获得两倍彩金;如果庄家的两张牌相同,而闲家也抽到这张牌,则称为撞双柱,获得五倍彩金。),你要不要来试试运气?”
看到我有些犹豫的样子,老板娘接着说:“我们玩得很小,10美分到50美分的下注;来试试吧,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在牌桌上赢道尔·布朗森的。”
似乎已经没办法拒绝了……于是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卷零钞:“那好吧,我来试试。”
没有固定庄家的时候,撞柱扑克游戏是由每个参与者轮流做庄的。这把牌是道尔·布朗森的庄家;在我和老板娘都下注20美分后,他把洗好的扑克牌,交到老板娘的手上;老板娘随意的切了几次;再把这牌背面朝上的放在小木凳上,用那鸡爪般的手掌轻轻一抹,这牌就成了无比均匀的扇面形状。
那位老人伸出枯树皮般的手,从这些牌里抽出了两张——方块K、黑桃2。
撞柱扑克游戏里,K、2和a、3一样,是除了a、2之外,最差的庄家抽牌;只要不是抽中a,其他任何牌都可以赢他……老板娘“格格”笑着,很随意的抽出一张红心6;然后我也抽出一张牌——那是一张草花a,这把牌,我输了。
老板娘开始洗牌,她一边摇头,一边对我说:“你的运气真的很差。”
“可能吧。”我平静的回答,然后我试着把话题引到正事上去,“您还记得上次我们的约定么?我在第100名倒下;如果运气能够再好一点点的话,我就可以进入Day6的比赛了。”
“那你今天为什么还要来我这里?愿赌服输,从昨晚出局的那一刻开始,你就应该知道,从我这里得不到任何东西。”老板娘嘟哝着,把牌递给我,我学着她刚才的样子也切了几次牌,再把牌背面朝上的铺在小木凳上;她提醒我们下注后;抽出了两张牌——方块Q、红心10。
道尔·布朗森抽中了一张黑桃8;而我抽到的,是一张黑桃9。
“可是,虽然我没有进入Day6;却拿到了第100名。”突然间,我想到阿湖擅作主张、替我应下菲尔挑战的事情,这可能会是一个比较重的加注!于是我一边观察着老板娘的脸色,一边洗着牌、把这件事情也说了出来,“而且,菲尔·海尔姆斯先生给我发出了单挑对战的挑战书……我想,一个值得他去挑战的人,应该可以背负得起您所说的那个责任。”
最后那句话起到了预想中的效果;我成功的引起了他们的注意。道尔·布朗森从我的手中接过洗好的扑克牌,在切牌的时候,他用带着浓重地方口音的问:“那么,你就是那个曾经在一个SNG里,领先过我儿子的香港小男孩?”
“那只是侥幸罢了,道尔·布朗森先生。”
老人犹豫了一会,最后他作出了一个无比重大的决定:“那么……这把牌,我下注50美分。”
“你还是这么护短。”老板娘笑着对他说,她依然只下注20美分。然后她扭头看向我,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寒光。
如果是以前的话,我也许会逃避这有如利剑的目光;但现在,我却可以毫不退让的和她对视;我听到她“格格”笑了起来:“是的,小男孩,看得出来,这次Wsop让你成长了很多;我甚至可以说,就算和上次见到你的时候比起来,那些性格里的不确定因子,也已经大大减少了;如果上一次,你就是这个样子的话,我绝不会吝惜一个答案;但是现在……对不起,不管你说得再多,我还是只能回答你四个字:愿赌服输。”
说真的,这实在太神奇了;她拒绝了我,我却没有任何沮丧的感觉!并不只是没有在脸上显露出来,而是打心底里,就没有掀起任何哪怕再微不足道的波澜!
我甚至还能微笑着对她点头——这并不是矫情,也不是故弄玄虚;而是确确实实发自心底的一个微笑!接着我平静的抽出两张牌——方块7、红心6。
老板娘抽出一张草花6;她撞柱赢到了40美分;道尔·布朗森抽到的是红心Q;他输了。
我把道尔下注的50美分移到老板娘的面前,接过她找给我的10美分硬币;然后我站了起来。
“很抱歉打扰了两位的游戏……那么,再见。”我微笑着对他们说。
“不多玩会么?”道尔·布朗森已经很老了,他笑的时候,总让人担心脸上的赘肉会随着这笑掉落下来,他笑着和我说话,但这笑容和话语里,似乎透着些许不满,“小伙子,赢了后马上就走掉,不是一个好的习惯。”
“我没有赢,道尔·布朗森先生;总的来说,我还输了30美分。”我向那位老人解释着,“事实上,我并不是来玩牌的;我只是想要寻找一个答案……但现在,这个答案,我已经得到了。”
道尔·布朗森摇了摇头,他把手里的那叠扑克牌扔在小木凳上:“坐下来吧,小伙子。我想,我们可以放下牌局,好好聊聊。”
老板娘开始整理这些扑克牌,并且把它们放进盒子里;她的声音依然那样刺耳:“嘿,如果你们不玩牌而只是聊天的话;去里间吧,不要妨碍我做生意。”
任何一个玩牌的人,都没办法拒绝道尔·布朗森任何一个合理的提议;我只能跟在他的身后,走进里间;这是个非常狭小而简陋的房间,甚至还没有姨父别墅的一楼、那个卫生间的地方大!在房间里面,除了一张窄窄的钢丝床外,再也看不到别的东西。
哦,是我错了;我没有把床上正在呼呼打鼾的那个大胖子算进来——托德·布朗森仰面躺在这张床上;他睡得很熟,两只手臂都垂在了床外;随着他的呼吸,这老旧的钢丝床也不停的一起一伏,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看上去,它已经不堪重负了,随时都有可能被那个大胖子给压垮。
道尔·布朗森用充满爱怜的目光,看了他的儿子一眼,然后他转过头来,微笑着问我:“小伙子,我们打个赌怎么样?我赌……如果我们两人都坐在床边的话;这床依然不会垮。”
对我来说,这是个无聊之极的提议;我根本连想也没想,就摇了摇头:“道尔·布朗森先生,我看,我还是去把外面的椅子搬进来吧。”
两把椅子放进来之后,整个房间就再也没有多少空隙了;我们面对面的坐着,稍微动一下身体,就会让膝盖碰到对方的膝盖。在这么近的距离里,我清楚的看到,道尔·布朗森的脸上、还有手臂上,那些苍白的老人斑。
他一直微笑着、注视我的脸;过了一会,他开口说道:“这段时间以来,我听过很多人提到你的名字;他们都说你很有天赋。”
我不知道应该怎样接下这个话题;于是我也微笑着,听他说下去:“当我听到第一个人说,你的天赋和斯杜·恩戈一样高时,我只是置之一笑;当第二个人也这样说的时候,我依然没有任何反应;可是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大家都这样说;我也就自然而然的、开始对你感兴趣了。事实上,在东方快车提议对讨人嫌施压的时候,我也曾经参与其中。”
“施压?”我轻声的问。
“是的;在被淘汰的当天下午,讨人嫌就要向你发起挑战的。他也是一个很有天赋的牌手;但他的性格制约了他的继续发展。无论是在牌桌上,还是在这个圈子里……”道尔·布朗森像是有些惋惜的摇了摇头,“他没有几个真正的朋友。所以当东方快车、詹妮弗小甜心、绿帽、金子、还有我和我的儿子一同要求他,在你结束Wsop之旅后,才能发表那封挑战书的时候;没有任何人站在他那一方;他只能选择妥协。”
“那真是谢谢你们了。”我微笑着说道。
原来,陈大卫他们一直瞒着我的,就是这场挑战!我知道,他们大家都是为我好,才不想让这场挑战出现在Wsop里,从而影响我的心情,导致我发挥失常!
可是!如果只是陈大卫一个人对菲尔施压,甚至加上金杰米和托德·布朗森,我都能够很容易的接受;但这件事情,是怎么牵扯到其他那些巨鲨王的呢?我和他们非亲非故,甚至在淘汰菲尔·海尔姆斯之前,我和这些人都没有在一张牌桌上玩过哪怕一把牌!
这……算是巨鲨王们,对新人牌手的一种爱护么?
道尔·布朗森似乎看出了我心底的疑惑,他无声的笑了笑,接着问我:“巨鲨王俱乐部已经很久都没有新鲜血液的加入了;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我……不知道。”
“这得从2003年的Wsop说起;那一年克里斯·芒里迈克从网络卫星赛里拿到一张入场卷,又在决赛桌里,很幸运的击败绿帽、球袜(阿梅尔·瓦哈迪)和烟头,夺得了金手链;于是他成为了一个榜样……在那之后的好几年时间里,Wsop变成了网络牌手的天下;他们花费极小的代价从网络上拿到入场卷;也把网络上的风格带进了Wsop;而这种风格用一个词就能概括——运气。”
道尔·布朗森越说越激动,他挥舞着自己的手臂,继续说了下去:“他们根本就不会玩牌;他们只懂得一些肤浅的观察方法;他们会毫不犹豫的,为一个不可靠的彩池,用自己所有的筹码冒险!他们玩得比古斯·汉森还要奔放;但这却是种茫然无知的奔放!”
说到这里,那位老人突然长叹了一口气;看了依然鼾睡未醒的托德·布朗森一眼后,他压低了音量:“可是,我必须得承认:在前几年,我们这些巨鲨王,的确不能适应这种玩法;所以近七年间的金手链,除了2006年的金子之外,都被网络牌手拿走了;不过……从去年起,巨鲨王们开始收复失地。”
我终于找到了插话的机会,我轻声对那位老人说:“是的,我看过了去年决赛桌的比赛;前六名是古斯·汉森;丹·哈灵顿;詹妮弗·哈曼;蜜雪儿·卡森;您,还有陈大卫先生……”
道尔·布朗森点了点头,他的脸上堆满了骄傲的笑容:“没错,我相信今年也至少会有六个巨鲨王能够进入决赛桌;那些家伙凭借着一点点运气,就能打倒我们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我看着对面的那位老人;他的脸上,是无比自豪的神情;他已经很老、很老了;他的肌肉已经全部松弛,令人很难把他和一个曾经的篮球运动员(道尔·布朗森在玩牌之前,曾经当选过全美最佳大学生篮球球员之一,只是因为一次偶然断腿的事故,才放弃了他的篮球生涯)联系在一起;但此时此刻,他的脸上仿佛闪耀着一种令人不敢逼视的光芒;我甚至感觉,自己必须抬头仰望,才能看到他那高耸入云的脸庞。
可是,很快的,这光芒就黯淡下来;我听到那位老人又长长的叹出一口气:“但是,我们为了适应那些网络牌手,已经耽搁了七年;我们白白浪费了七年的时间,却没有找到任何一个,够资格加入我们的年轻人!我今年七十八岁;除了讨人嫌和詹妮弗小甜心之外,最年轻的巨鲨王是鲍牙,可他也有四十六岁了……我们都老了;我们需要新鲜血液的加入;所以,发掘任何一个有天赋的新人牌手,就成了所有人义不容辞的责任。尤其是,一个像斯杜·恩戈那样天赋极高的牌手。”
说完这句话后,道尔·布朗森笑眯眯的看向我;我想,任何一个牌手,能得到他这样的褒扬,都会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可我却依然心如止水的摇了摇头:“对不起,道尔·布朗森先生……可是,正如我对陈大卫先生说的那样,我并没有做职业牌手的打算。”
“我知道,从刚才你拒绝我打赌的提议时,我就看出来了。”那位老人伸出他枯树皮般的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膝盖,“你有斯杜·恩戈那样的天赋,却是一个完全没有赌性的人;这很令人惊诧。但是……”
他似乎在这一刻回忆起了什么,有些不堪重负的摇了摇头,他的声音开始变得低沉起来:“但是,你要知道,我们当中的绝大多数人,都不是为了玩牌而玩牌;一开始,我们只是想要通过玩牌这种手段,让自己的生活过得更好;可是,到了最后,我们都会忍不住的,全情投入到这项游戏里;它有一种神奇般的魔力,可以让人用一辈子去爱它。”
“也许吧。”我不置可否的回答。
道尔·布朗森又摇了摇头;他突然问我:“不过,我真的很好奇,像你这样没有赌性的人,怎么会认识冒斯夫人,又怎么会和她打赌?”
这个问题,就像疾驰中的列车,突然来个一百八十度的急转弯一样,让我一时没能反应过来,我甚至还傻呼呼的问道:“冒斯夫人?”
“你敢和她打赌,竟然还不知道她是谁?”那位老人在看到我摇头之后,像是自言自语般说道,“这辈子,在牌桌上我只服过两个人。一个是斯杜·恩戈;另一个,就是章尼·冒斯先生;也就是……”
道尔·布朗森对着外面努了努嘴,“她的丈夫;但我敢说,如果她们两个对赌的话,最后的赢家,一定不会是章尼·冒斯先生。”
如果阿湖在这里,以她那种追星和八卦的性格,肯定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个明白;可我不是阿湖,斯杜·恩戈;章尼·冒斯……他们离我实在太遥远了;我只是轻轻的“哦”了一声,然后把我和冒斯夫人打赌的经过说了出来。
“那么,你不介意让我也看看这把牌吧?”那位老人问。
“当然。”
全世界范围里,论及看穿人心的能力,道尔·布朗森如果自认第二,恐怕再没有任何人敢认第一。我站起身,想要去冒斯夫人那里借一副扑克牌。可就在我掀开布帘的时候,我停下了脚步,怔怔的站在那里。
因为我看到了——阿莲。
是的,站在柜台前的那个女孩,正是阿莲。她正用一种渴求的眼神,看向冒斯夫人;完全没有察觉到我的存在。
她面前的柜台上,摆放着几根项链、几枚戒指、耳环,还有一些其他的首饰;我注意到,除了那枚钻戒外,她的身上再没有任何其他饰物——它们都已经被摆放在柜台上了;白色、黄色、甚至还有绿色和蓝色……这光泽交织在一起,给我以极度的视觉冲击。
可冒斯夫人却并没有看向那堆首饰,她只是紧紧的盯着阿莲,报出了一个价格:“我只能付您四千美元。”
“可是……我买它们的时候,花了一万六千美元。”
冒斯夫人依然平静如常的回答:“这里,是拉斯维加斯,你可以去任何一家别的当铺问价,所有人都只会给您这个价格,甚至更低。”
“那……真的不能再多一点了?”
如果站在布帘边上的人不是我的话,那他一定发现不了,冒斯夫人脸上那一闪即逝的胜利表情;我听到她用尖锐的声音对阿莲说:“嘿!小女孩,看在你是从神秘东方来到拉斯维加斯的份上,我再给你加上五百美元;就这个价,不能再多了。”
阿莲还有些犹豫,但我知道,她会接受这个价格……当然,那是在我没有出现的情况下。
可是,我怎能眼睁睁的看着,阿莲当掉她所有的首饰!
我忍不住向她们走了过去,看到我的时候,阿莲的表情极其慌乱;她低下头,却半天也没有说出一个字。
倒是冒斯夫人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阿莲;然后她对我摇了摇头:“小男孩,今天一天你带来的全都不是好事情;先是搅掉了我和草帽老头的牌局;再又是弄掉了我一笔大生意……你知道我可以从这笔生意中挣到多少么?”
“对不起,冒斯夫人。”
“好吧,你把这些玩艺收起来吧。这里有个小阔佬,他不会让你当掉这些东西的。”冒斯夫人对阿莲说,然后从柜台里取出那副牌递给我,又打开了那扇柜台,“小姑娘,你也进来坐坐吧。”
阿莲捧起那堆首饰,低着头走了进来;我很想问问冒斯夫人,她怎么知道,我是来借扑克牌的……可现在的冒斯夫人看上去非常恼火,我可不想在这个时候去触她的霉头。
于是我一言不发的走进了里间,阿莲依然跟在我的身后。
这样一来,里间就基本上没有什么空间了,我只能把牌放在刚才坐过的椅子上:“第三家弃牌,第四家加注到五倍大盲注……”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那张钢丝床上的鼾声也消失了;等到翻出那张草花a后,我听到道尔和托德两父子异口同声的问:“这你都没有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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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快车曾经和我说过,一句在东方流传很广的话,叫做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道尔·布朗森伸出手,颤巍巍的把椅子上的扑克牌收了起来,“你就是这个当局者;事实上,只要不是瞎子,所有人都能从这把牌里看出些什么。”
看来这个迷团很快就要解开了……我急切的问他:“那么,您看出了什么?”
房间里一片沉默,我甚至能清楚的听到四种不同的声音——道尔·布朗森的喉咙就像抽风机一般呼呼作响;托德吐气的声音也显得很浊重;而我则因为这急切的心情,快速的呼吸着;只有我背后的那个女孩,她的呼吸声依然和平常一样轻柔。
在这交织着的呼吸声中,我听到了那位老人用异常沉重的声音说……
“背叛,还有……出卖。”
道尔·布朗森把牌在椅子上剁了几下,放进盒子里。做完这一切后,他抬起头来,很肯定的再次对我说道:“这是个完全令人意想不到的背叛;这次出卖足以击垮任何一个牌手;但是,如果第四家不是那么盲目的话,他就应该知道,自己绝不能在河牌出现后,跟注全下……”
“他说,在那个时候,他没有看到这个盲点……”
“盲点?是的,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盲点;我们可以看穿对手的底牌;但却看不透自己的内心。可是,每一个盲点都会浪费掉我们大把大把的钞票、或者其他的什么东西……”那位老人不停的摇着头,他的声音越来越轻,直到我再也听不见,他说的话。
可是,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他会这么说……或者说,我还需要一个解释!
毕竟,这是牵扯到我姨父自杀原因的大事!即便这个答案来自道尔·布朗森,我也要得到一个说得通的解释!
那位老人没有再说什么;倒是已经在钢丝床上坐起来、并且靠在了墙上的那位胖子,开口对我说:“嘿!阿新,你不会真的看不出来吧?”
“是真的,我一点也看不出来。”我平静的回答。
托德·布朗森点着一支烟,他吐出一口烟雾:“翻牌和转牌后,第四家一直落后,他只是被动的跟注,看得出来,他也知道自己的形势不容乐观;可他并非毫无机会,河牌前他还有差不多1/6的胜率;一张黑桃a、三张4还有三张6都可以让他赢牌;但是,草花a不行。”
“是的,您说得没错。”
“他在翻牌前用加注、再加注的方式,构建了一个很大的彩池;他没法轻易放弃这个彩池和手里的一对a;这是可以理解的,任何人都会这样玩;直到发下转牌,他的玩法都可以说是中规中矩。就算我……”托德看了一眼他的父亲,有些生硬而别扭的说,“就算我和他……也会这样玩。”
我点了点头,轻声说:“事实上,换成我也是一样。”
“好吧,他等到了一张草花a,我们大家都知道,实际上,这张a和一张方块2或者红心7之类的牌,没什么不同;他已经输了。但如果河牌是方块2或者红心7的话,以你对那个牌手的认识,你觉得他会不会弃牌?”
“他一定会弃牌。”我很肯定的说。
“是的,这张a看上去给他帮了很大的忙,让他看到了胜利的希望,于是他拿出了自己所有的筹码……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张a却帮了对手更大的忙;对第四家那个牌手而言,他本可以在损失一点小钱后撤退的,但只是因为这张草花a,他输光了一切……”
狭小而逼仄的房间里,再度安静下来;所有人都静静的看着我。四个人的呼吸声中,我感觉空气似乎已经凝固了;费了很大的劲,我才保持住表面上的镇定;但当我开口说话的时候,我才感觉到自己的喉头干涩无比;说话的声音也有些走调……
“是的,我全都明白了。谢谢你们;道尔·布朗森先生;托德·布朗森先生。”
无比艰难的说完这句话后,我机械的转过身,向门外走去;可道尔·布朗森却叫住了我。
“对讨人嫌的那个挑战……你已经决定应战了?”
“是的。”
“你觉得自己能赢他么?”
“……很困难;我的赢面很小。”
“我也是这样想的……不过,我记得你说过,你看过我的《超级系统》?”
“是的。”
“很认真的看过?”
“很认真的,通读了五遍。”
“那么这样一段话,你一定不会陌生了……”道尔·布朗森微笑着点头,他清了清嗓子,然后用他那带着浓重地方口音的声音说了下去,“绝大多数巨鲨王,都曾经输到破产,或者破产的边缘;他们在400/800美元盲注的牌桌上(《超级系统》成书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这是当时拉斯维加斯最高赌金的牌桌)被人一杆清台;不得不借钱、或者找人投资、或者做一些别的工作,攒足极少量的赌资,再从最小的牌桌开始战斗,0.5/1美元;1/2美元;2/4美元……这是一个很艰苦的过程,就像那些登山运动员们,攀登一座异常高峻的雪山一样;很多人在这个过程中,都选择了放弃。可是,也有极少数一部分人做到了,当他们慢慢的再次登上峰顶,也就是说,当他们经过几年、甚至十几年的时间后,终于回到最高赌金的牌桌上时,他们就成为了真正的巨鲨王。而有的人,甚至还不止一次的重复过这种经历。”
这段话我曾经读过很多遍,甚至我还对龙光坤戏言过,我和那些巨鲨王唯一的区别,就是在坐进牌桌前,我已经破产了……
“虽然你一直都在表示,自己并不想当一个职业牌手;人各有志,我们也不可能勉强你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但你还很年轻,多经历一些挫折,并不是什么坏事;这有助于你的成长。”道尔·布朗森继续说了下去,“不过,如果你们都只拿出一百万美元的话,我得说,这不是一个公平的牌局。你输了,就一无所有;而讨人嫌却并不在乎这点钱;这让你在坐进牌桌前,会担负比他更大的压力……我觉得,你应该想一些别的办法,提高自己的赢面。”
他闭上了嘴巴,看得出来,他要说的话已经全部说完了。我点了点头,再次转身向门外走去;掀开布帘的时候,我听到了托德·布朗森的声音:“阿新,今天是我请客;晚上七点,比拉吉奥餐厅;你可不要迟到……对了,记得把你的那个小甜心也带上。”
走出当铺的大门,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顿时油然而生;这阳光普照的世界,是多么的美好;远离了背叛、和出卖,我看不到一丝阴霾的存在……
可是,还有一件事情,等着我去解决。
我停下脚步,转身看向那个一直跟在我身后的女孩。她一直低着头;那些首饰已经放进了右手腕间挂着的坤包里,顺着这坤包看下去,我看到了她无名指上的那枚钻戒。
在夏日正午阳光的照射下,这钻戒正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我移开了视线,有些不自然的对阿莲说:“我们去找个地方坐坐吧。”
我很努力的,才分辨出她那细若蚊声的答应声:“嗯。”
我们走进了路边的一家咖啡馆,我还是点了一杯巴西黑咖啡,阿莲却只要了一杯冰水。
轻啜了一口咖啡,这冰冷的苦涩夹杂着一点点的甜蜜,便从喉头开始,就像一根冰线般流过我的食管,让我压抑了许久的胸口,感觉异常舒服;我满足的叹了一口气,然后问坐在对面,正低头不断搅弄着吸管的阿莲:“你……怎么会想到去当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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