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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7 显晔(当代)
  这两天,方璞光抛开手头上的所有工作,静静地守候在黄琳的床前,饿了,就着瓶装矿泉水,嚼上两口软面包。瞌睡了,倒在病房的沙发上躺一会儿,一步也没有离开过黄琳的病房。
  在黄琳将要苏醒的时候,方璞光的手机响了起来。方璞光打开手机一看,竟然是古明梓的电话,他连忙穿鞋,离开黄琳的病房接电话。
  “怎么,你现在还没有睡觉啊!”手机里传来古明梓的声音。
  “没,没有,你呢?怎么你也没有睡觉?”
  方璞光以为他与黄琳的丑事败露,言语中不禁带出张皇之色。方璞光慌乱的声音搅动了古明梓的心。古明梓不知道方璞光为何如此慌张,莫不是他从何种渠道得知了古明梓调查滨州国有资产倒卖案的消息?可是想一想,这种消息的透露几乎微乎其微,因为涉及调查案的工作人员都是经过组织严格的筛选,都是向组织立下军令状的党的骨干分子,这些党的精英夜以继日,忙碌奔波,着重从胡德本的身上打开突破口。功夫不负有心人,近日来,胡德本在市纪委工作人员的劝导下终于开了口,他交代了自己为方璞光造假的事实,上缴了通过造假从方璞光手上得到的五十万元赃款。不仅如此,胡德本好像早已意识到有今天的结果似的,在纪委工作人员准备进一步寻找案件的蛛丝马迹时,他竟然像变戏法似地抱来了一大摞的账本复印件。这些复印账本正是当时的三家国企被假账替换下来的真实账本。
  古明梓不敢做片刻耽搁,立刻向王喆书记进行了全面汇报。王喆指出,纪委立刻组织专案组,选派政治可靠、具有强烈保密意识的审计人员对胡德本交出来的账本进行全面审计。仅仅一天的时间,五名专案组成员全部到位,在纪委签下了与自己命运紧密相连的保密合同。
  拿着这些专案组成员签订的保密合同,古明梓思绪万千。虽然这起专案的起因是通过他的怀疑建立的,可是他从来就没有想象到案件的侦破工作会像今天这样能有如此迅猛的进展。在这样的工作进展面前,古明梓的心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他只是感到紧张,这是一种从没有体验过的紧张,紧张得他的心始终高速度的狂跳。他躺到床上想稳稳心,可是他的睡眠不但没有缓解心的狂跳,还带出了想给案件的调查对象、他的好朋友打打电话的欲望。至于电话里面说些什么,他根本没有去想,也根本不想去想。他只是认为,深更半夜里,方璞光的手机早已关了机,可是他万万没想到,方璞光竟然接下了他的电话。
  古明梓也像方璞光一样,慌乱不已,本能地说道:“我失眠,睡不着觉,满脑子都是咱们俩共事的往事。”
  方璞光一看好友的电话与黄琳的意外毫无瓜葛,不自然的心态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随声附和地说:“是啊,这样的失眠我也经常有。失眠的时候也是往事如烟,历历在目。”
  古明梓说:“那么今天呢?今天你怎么不睡觉?”
  方璞光想说他也失眠的诳语,可是转念一想,他与黄琳的关系已经闹到了这一步,即使他不说出来,不久的一天古明梓也会通过其他渠道得知此事的。到那时候,古明梓难免不想,方璞光还是不是他的朋友。方璞光想到这里,便脱口说道:“我啊,我在医院。”
  古明梓关切地问:“医院,难道你病了?”
  方璞光说:“不是我,是黄琳。”
  “黄琳?黄琳病了有刘剑东,你在医院干什么?”
  “我当然要在医院了!就是因为刘剑东,黄琳才到医院的。刘剑东与黄琳闹离婚,已经辞职离开单位了。黄琳一时想不开,自杀未遂住进了医院。”方璞光说到这里,下意识地捂了一下隐隐作痛的伤眼。他也说不清楚是否去恨那个刘剑东。
  “是吗?严重吗?”古明梓关切地问。
  方璞光无可奈何地说:“目前还没有醒过来。”
  “看看,看看,我说什么来着?黄琳可是咱们政府行政机关少有的干才,你可要给我看好了,如果她在你那混得不顺心,就到滨州吧,我这正好缺个能写会算的骨干。”
  方璞光笑道:“好啊,我也正有此意。就看黄琳愿意不愿意了。”
  “少费话,你呀,别贫嘴了,吸取一下用人的教训吧,我早就提醒过你,刘剑东心理有毛病,不可重用,你偏不听,怎么样,人到哪去了?害得我们的才女也跟着受累。”古明梓唠叨说。
  “别说废话了,我的市纪委书记大人,你不瞌睡我可累了。”
  方璞光内心惦记着昏迷状态的黄琳。他只想尽快结束与古明梓这种废话连篇的通话。
  古明梓笑着说:“你呀,我说你什么好。想和你多聊一会,你又嫌我说废话,唉,恐怕今后忙起来,这种废话就没有时间说了。”
  “谁说的?赶明我到你那,咱们聊个三天三夜,专门说废话。”方璞光大笑。
  古明梓无可奈何,他是没有办法说出此时的心态。随着案情浮出水面,他的好友距离铁窗生活会越来越近。他真的有些儿舍不得,因为他的好友除了这起恶性案件,可以说是一个非常有魄力非常负责任的领导干部。
  方璞光与古明梓这对难得的好朋友就是这样结束了他们的朋友对话。当方璞光急火火地走进病房时,黄琳已经睁开了双眼。
  方璞光一时激动,泪水扑簌簌地流出了眼眶。
  “琳,你可吓死我了。”方璞光握住黄琳的手,泪水涌动的脸上又荡漾出幸福的笑。
  黄琳看了看方璞光,不相信地问:“我这是在哪啊!”
  方璞光说:“在医院。”
  黄琳说:“我没死?”
  方璞光语气温柔地说:“是的,你不能死。我不让你死。”
  黄琳哭了。她如何不哭呢?丈夫绝情地离开了她,带走了她生存的勇气,她只有以死来埋葬她的苦难。
  方璞光咬着自己的下唇,手指揉搓着黄琳的手说:“琳,别哭啊,刚才老古来了一个电话,我接电话去了,所以没在你身边。”
  黄琳摇了摇头,含泪的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
  方璞光爱昵地说:“刚才我和老古说起你来着。”
  黄琳问:“说我?”
  方璞光说:“是啊,老古说,如果你在经贸局混不下去的话就到他那去,他正缺像你这样能写会算的才女哪。”
  黄琳再次落泪。是啊,她的身边有关心她爱护她的领导,有视她如珍宝的情人,她又何必要去自杀,做出了结生命的愚蠢举动呢。
  方璞光以为黄琳的心态还在苦难的路径中徘徊,便沉默片刻,表露出坚决果敢的神情,他擦拭着黄琳脸上的泪水说:“琳,你的心我明白,既然刘剑东离开了你,毁了这个名存实亡的家,作为这场摧毁家园的罪魁祸首,我必须承担这种摧毁家园的责任。不管我是否配得上你,身为孩子的亲生父亲,我要做你的丈夫,也必须做你的丈夫,否则你在经贸局这块一亩三分地面上是混不下去的。”
  黄琳似乎被说动了。她伸出无力的小手,摸了摸方璞光脸上的伤。她好像知道怎么一回事似的,竟然泪如雨下,连说两声“对不起”。
  方璞光说:“要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如果我不为一己之私,你的下场不会这么惨!所以,我给我老婆发去了离婚的通牒,要求她回来办手续。她最近可能要回来。”
  黄琳下意识地问:“回来离婚?”她的心跳起来。
  方璞光说:“是的,这是我必须完成的事,为了你,同时也为了我们的孩子。”
第十七章
  黄琳住院的第三天上午,梁鸿生带着省纪委调查组来到了省经济贸易局。
  梁鸿生是王明伟、吕馨兰的举报信的第一个阅读者,梁鸿生原本没有调查方璞光的心,在揭开滨州国有资产倒卖案案底的关键时刻,他是不愿意更多地打扰方璞光,他只是担心省经贸局变成方璞光的发家场。通过吕馨兰的举报,梁鸿生认为方璞光在省经贸局并无贪污行为,否则方璞光不会大张旗鼓地上演自己的感情戏。既然方璞光敢于直面自己的感情,如何不能看出方璞光坦荡为人的表现呢?难怪古明梓对方璞光进行人品评价时始终赞不绝口。可梁鸿生不明白,张金龙竟然将王明伟和吕馨兰的举报信转给了他,让他全权办理这件事。梁鸿生不知道张金龙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只能遵照张金龙的指示,暗自走访省经贸局,深入群众,调查省经贸局的主管负责人方璞光与经贸局的公务员黄琳的关系,以及黄琳家庭的现状与背景等。例如他在省经贸局大门口就截住一位推着自行车准备下班的中年女同志说:“不好意思,打搅一下,您在经贸局工作吗?”
  女同志看看梁鸿生,表情不置可否。
  梁鸿生掏出自己的名片,轻声说道:“我是省纪委的,想向您核实一些有关方璞光副局长的情况。”
  女同志通过名片知道了梁鸿生的身份,立刻显得诚惶诚恐。她看了一下前后左右,方才小心翼翼地说:“梁,梁书记,其实吧,我对方局和黄处的关系知之甚少,因为在机关里面他们不甚交往,只是知道黄处的家庭关系非常的紧张,直到这一次黄处的孩子出生,她的丈夫失踪,才听说黄处是方局的那个。但我只是听说,具体情况也不甚了解。”
  中年女同志将话语说到这里,便抱歉地笑了。
  梁鸿生理解性地点点头,又去暗访省经贸局的其他工作人员了。这些工作人员似乎年龄大点的顾虑多,而年轻人不管这一套,在梁鸿生表示替被访者保守秘密的前提下,他们几乎将他们听到的或看到的事情一股脑儿兜了出来,什么“黄琳和她的丈夫刘剑东以前都是方璞光的秘书”啦,什么“方璞光在分配住房的问题上徇私舞弊”啦,什么“黄琳的提职里面有文章”啦,更令梁鸿生震惊的是,他还听到了“黄琳生了一个相貌酷似方璞光的儿子,为了这个儿子,黄琳的丈夫与黄琳离婚,黄琳因此自杀未遂”等色彩不一的群众反映。梁鸿生认为王明伟、吕馨兰的检举材料情况基本属实,便将暗访情况如实汇报给了张金龙。
  面对方璞光的违纪,张金龙咬起了牙花。他试探性地问:“老梁,璞光这样闹,你认为性质严重吗?”
  梁鸿生笑着说:“不好说,璞光是杜书记表彰过的年轻干部,况且又是你的老部下。”
  “看看,又来了,我在问你违纪的实质,你总说这话干什么?”张金龙有些生气。
  梁鸿生说:“其实年轻干部嘛,做起事来肯定不像你我谨慎。我看啊,感情错误是难免了,最起码说,纪检组长恐怕是做不成了。”
  张金龙说:“我也这么想。既然如此,我们就应该处理这件事,该给这小子泼泼冷水了。打受到杜书记表扬之后,这小子张狂得连北都找不到了。”
  有了张金龙的指示,梁鸿生便准备了一下手头上的材料,率领他手下的两名工作人员跨进了省经贸局的办公楼。
  接待省纪委调查组的领导是常婧芳,她代表局纪检组汇报了方副局长的领导才能及廉洁清政方面的情况,介绍了与方璞光有染的经审处副处长黄琳的个人简历及工作业绩。由于是黄琳的直接领导,常婧芳着重汇报了黄琳的工作魄力和刚正不阿的个性,并在介绍黄琳的同时,引用了一些商家客户对黄琳“铁腕女人”的评价,在廉洁清政方面,常婧芳说出了黄琳在得知她的丈夫刘剑东收受贿赂一事,动员刘剑东上交贿款,并在组织调查中公开作证,指责刘剑东的前后经过,导致夫妻矛盾达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
  梁鸿生感慨万千,似乎所谓方璞光“包二奶”的举报并不是十分属实,因为这个“二奶”是省经贸局不可多得的干才,她的家庭关系的破裂包含着某种工作方面的因素,似乎是一种家庭内因所产生的致命结果。那么作为外因的基本条件,方璞光在黄琳的家庭解体过程中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他与黄琳、刘剑东的感情纠葛又呈现什么样的色彩呢?
  梁鸿生决定从方璞光入手,揭开这起掺杂着个人感情的领导干部“违纪”事件。他向常婧芳说出了让方璞光接受组织调查的要求。
  常婧芳立刻安排机关的女同志肖婷芳和郑婉霞替换服侍黄琳的方璞光。肖婷芳和郑婉霞坐着方璞光的“宝马”轿车,抱着黄琳的宝贝儿子来到了医院。
  死神路上徘徊而归的黄琳感慨万千,似乎从没有像现在这样产生强烈的生存欲望。她从郑婉霞的手上接过活泼可爱的儿子,和着鼻涕眼泪直劲儿亲吻爱昵。爱昵下的孩子似乎承受不了母亲在他的脸上那种充满湿润的刺激,向他的母亲发出了最强烈的抗议。在这种尖利的哭声中,郑婉霞被感染得热泪盈眶。黄琳发生意外的三天里,一直是她照看着黄琳的儿子。这倒不是她与黄琳关系的远近与亲疏,她是在尽自己的爱心,报答方璞光帮助她、帮助她丈夫的那份情。她曾经认为,方璞光之所以不再染指她,是因为她已经超出了二十多岁的妙龄时光,是因为她的乳房出现塌陷,是因为她的脸出现褶皱的缘故。为此她做了一次隆胸手术。她开始保养自己的面部皮肤,幻想着方璞光有朝一日能注意她身体上的变化,重新织续她美好的情缘。自从方璞光与黄琳之间的桃色新闻传遍整个机关大院,郑婉霞方才醒悟过来,方璞光并没有搪塞她,方璞光对她说过的话全都是真的,他的心里只有黄琳,只有浑身像肉团儿一般的杨贵妃类的女人。她不再对方璞光抱有任何幻想,她只有在脑海里剔除她与方璞光的那点儿情事,重新梳理方璞光帮她、帮她家的行为动机。她突然感到,方璞光是个好人,一个她今生难得遇到的好官。自从黄琳事件发生之后,郑婉霞对方璞光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她不认为方璞光腐败。她认为方璞光是个重情重义、敢作敢为的男子汉,抛弃个人的兴衰荣辱,不顾一切地救助他心爱的女人。难道女人们梦寐以求的不就是这样的男人吗?或许方璞光正是她心目中这种血肉俱全的好官好男人,她才更要分担方璞光的痛苦与困难。
  郑婉霞从黄琳的手上接过孩子,轻声问道:“娃叫啥名字?”
  黄琳随口应道:“小东。”
  不假思索。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渗透着她对离婚丈夫的丝丝情、片片爱。
  黄琳的内心也为之颤然,此前的她并没有想到孩子的名儿,因为她的全部精力集中在丈夫的身上,烦恼萦回于对家庭破裂的担忧。看来这就是残酷的生活,只有失去了方知拥有的珍贵,否则如何会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的至理名言?
  郑婉霞哄着孩子说:“算了,有所失必有所得嘛,想想爱你的方局,你应该高兴才是啊!”
  肖婷芳也说:“是啊,黄琳,这次方局可给你露脸了,为了救你,他几乎快要发疯了。”她握着黄琳的手,眉飞色舞地讲述起方璞光抢救黄琳的故事来。
  黄琳热泪盈眶。她信了,完全相信了方璞光的爱,这种爱没有一点儿玩她的成分。因为方璞光不是一般的公务员,他是一位高级领导,他的一言一行定会为他带来负面影响,等待他的毕竟是一种毁灭前程的打击。
  果然如此,这种打击真的降临到了方璞光的头上。肖婷芳和郑婉霞告诉黄琳,不知道谁向省纪委告发了方璞光,方璞光这一次回机关就是接受纪委审查的。
  听到方璞光受审的消息,黄琳的心里悬起了石头。她拖着软绵绵的身体下了床,不安地来到窗子前。
  方璞光从医院回来,便急匆匆地跨进了局长会议室的门。会议室里只有三位省纪委调查组的工作人员,看来这次审查是在极为保密的状态下进行的。
  梁鸿生非常热情,看到方璞光进来,立刻站起身,来到方璞光的面前握手说:“不好意思呀,方局长,这个时候把你叫来,是不是有些刻薄了?”
  方璞光笑道:“哪里话,梁书记,您说这话可就见外了,对于领导的召唤,我方璞光是随叫随到。”
  梁鸿生有节奏地摇着方璞光的手,脸上画满了关切的问语:“听说黄副处长出了点意外,要紧不?”
  方璞光说:“不要紧,已经醒过来了。”
  梁鸿生说:“是吗?状态如何啊?”
  方璞光说:“很好,情绪已经转过来了。”
  梁鸿生说:“那就好,那就好。”他的脸上再一次堆满微笑。他放开方璞光的手,亲自锁上会议室的门,然后征求意见似地问道,“怎么样,咱们是不是开始啊?”
  方璞光非常清楚,梁鸿生是个什么样的人,以前古明梓在省经贸局的时候没少提起过梁鸿生,尤其对“笑面虎”的来历,时常也提出一些不同的看法。而现在,轮到他面对“笑面虎”的审查,心里面还真的有些儿发怵。他在心里盘算着审查后的处理结果,这样的违纪能够达到何种地步?同时也在心里犯着嘀咕,为什么张金龙提前不给他透点儿风声通点儿气?难道老书记已经对他产生了厌恶心理,妄图借“笑面虎”之手把他整下去?
  方璞光的情绪显得有些沮丧。他表情呆滞,木讷地坐在椭圆形会议桌的外侧,等待着省纪委调查组的审问。
  就这样,方璞光来了一个“四不承认”。为了进一步证实方璞光的这种“四不承认”,梁鸿生向他的两名工作人员分配了工作,两名纪委同志以案件调查员的身份,找出十多个省经贸局的工作人员进行谈话。当然,机关工作人员对方璞光和黄琳的关系问题本身就知之甚少,更何况方璞光身为他们的衣食父母,他们如何能说得出子午卯酉?又如何敢说出个子午卯酉呢?
  省纪委调查组采集的群众意见还没有梁鸿生暗访时的齐全。
 
 第十八章
  该进行的调查进行了,似乎应有的工作应该告一段落了。一整天的忙碌,省纪委调查组对方璞光的审查工作也在省经贸局的机关大院画上了句号。在省纪委调查组打道回府之际,省经贸局领导在局招待所为调查组备下了丰盛的晚宴。
  方璞光变换了自己的角色,现在的他不再是被审查对象,他以省经贸局主管领导的身份与梁鸿生推杯换盏。梁鸿生蛮以为方璞光会借着酒桌上的三分醉意,私下向他提出一些非分的个人要求,没想到方璞光只字不提受审的事,他大谈特谈省纪委张金龙书记在滨州市市委书记的任上廉洁从政、打击犯罪、惩治腐败分子庞小川的轶闻趣事,好像“腐败”二字与他方璞光是风马牛不相及的“蒙古文字”似的。梁鸿生是一位察言观色的老纪检,他通过方璞光的行为举止,揣测方璞光的心理变化,发现方璞光的做戏程度远远超过了张金龙,制造出滨州市那么大的一起国有资产倒卖案,竟然像没事人似的,竟然能当着任何人的面大谈特谈廉政与犯罪的关系。梁鸿生真的佩服方璞光,同时也在内心感到方璞光这样的大盗贼,危险程度已经超出了任何贪贿者。
  梁鸿生一直在想,这样的罪人应该尽快铲除,否则省经贸局将不再是一块净土了。他看看天时尚早,便又产生出到医院看望黄琳的心,看看古明梓曾经向他说起过的两小时飞行途中写完一篇会议发言材料的才女,看看能够令年轻有为的厅局领导神魂颠倒的年轻女子具有哪些与众不同的魄力。他的笑容益发灿烂,言语上益发显出了三分的醉意,这种醉就是大夸省经贸局有一个可以上星级的招待所的确是经贸局的福分。
  梁鸿生三说两绕,绕到了招待所所长靳新平的身上。他举着酒杯,满世界地寻找靳新平。靳新平被钟秘书传到了包间。梁鸿生一连灌了靳新平满满六盅高档茅台,大声夸说酒席的菜做得好、大厨的手艺无人匹敌的言辞,在靳新平酒劲儿上来,神志飘忽到得意忘形的地步时,梁鸿生突然来了一句,这么好的酒宴,少算也得千八百吧。
  靳新平满脸通红,慌忙辩解说:“用不了,梁书记,我们所的酒席定不了那么高的价,这桌席的核定价格也就是八百六十六块钱。”
  靳新平话音刚落,梁鸿生便打开自己的夹包,从里边取出一沓百元钞票,数了九张递给了靳新平。
  方璞光的脸刷地阴了下来,厉声呵斥说:“靳新平,你醉了!”
  靳新平酒醒了一半,手拿着梁鸿生塞给他的人民币,看着方璞光的脸显得束手无策,尴尬之极。
  “梁书记,您这是干什么?难道上级领导到我们经贸局指导工作,我们就不应该尽地主之宜?”方璞光顺手抢过靳新平手中的钱,往梁鸿生的手里塞,“再说,这又不是不正之风,这是我们对上级领导的一片敬意。”
  梁鸿生推辞说:“不能,不能,千万不能,你们经贸局的盛情我心领了,但是钱我必须要付。璞光,别看咱俩同级别,别看张书记是你的老领导,可是论年龄,我老梁要年长你十来岁,可以说是你的老哥了。作为老哥,我在这里说句不见外的话,没有事的时候,我到咱们经贸局来,你就是给我摆上一千块钱的酒席,我老梁照样不客气,吃巴吃巴,嘴一抹,走人。可今天性质不同,老弟是我们这次工作的调查对象,我吃了咱们经贸局的饭,回去还如何处理群众的来信?”
  方璞光涨得脸红脖子粗,他大声喊道:“梁书记,您这样想可就小看我了,我是一名共产党员,我知道我的位置在哪里,所以我真心希望梁书记秉公执法,不徇私情。不客气地说,在这里我就没把自己当成被审查对象。这桌饭是经贸局招待上级领导的晚宴,不是我方璞光的贿赂。”
  梁鸿生说:“是啊,这就是我必须支付这顿饭的主要原因,否则即使我秉公处理了群众的来信,群众还能满意吗?他们会怎么想?老弟,请不要为难哥哥的一片苦心。经济发达国家高薪养廉,与咱们纪委性质相同的专门机构是‘廉政公署’。廉政公署的工作人员衣食无忧,他们从不参与官场上的任何应酬,不论这些应酬与自己有关还是无关。咱们国家底子薄,我们从事纪检工作的公务员也和大家一样,没有多拿党和国家一分钱俸禄,那么我们如何做好我们的纪检工作?如何秉公执法,做一个人民放心、人民满意的国家公仆?这啊,全凭一颗共产党员的心,全凭对党对国家对人民群众高度负责的责任心啊。方局长,你们对靳所长的态度非常不正确,在这里我要批评你们。请你们允许我保持一名共产党员的自觉性,让靳所长收下这桌饭钱。”
  方璞光看到梁鸿生是这样一种态度,自知再为饭钱争执下去反而无益。便笑了一笑说:“梁书记,您可真是……”
  梁鸿生说:“真是一个‘笑面虎’,对吧?”
  方璞光连忙说道:“哪里,我可没有这个意思。”
  梁鸿生幽默地说:“没关系,我属虎,挺喜欢这个绰号的。笑一笑十年少嘛,否则整天板个脸儿,我不变成‘冷面虎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笑了。
  方璞光说:“梁书记真幽默啊!好吧,我们就把这钱收下了,改日张书记和您请我的话我也是要付钱的。”
  方璞光虽然盘算着省纪委的这一次调查给他带来的麻烦,估量着张书记始终没有与他通气的内涵,主观上做出纪委处分的严重性不会太大的猜测,但也着实感受到梁鸿生刚正的一面,这种刚正并不是“黑老包”似的古板,在这种刚正的表面添加了许多圆滑的色彩。正因为这种圆滑的刚正,让方璞光看到了真正的共产党人的形象。他认为,不论他做过多少错事,但从现在起,他必须以梁鸿生为楷模,必须直面他在省经贸局造成的不良影响,必须接受上级领导对他或轻或重的任何处分。
  方璞光就是带着这种虔诚的心,与其他省局领导送别梁鸿生一行人的。
  在梁鸿生钻进“奥迪”的一刹那,他又探出头来,冲着方璞光问道:“方局长,黄副处长在哪家医院住院?”
  方璞光心下一动,下意识地问道:“梁书记找她有事?”
  梁鸿生笑呵呵地说:“没啥事,对于黄副处长的品行和工作业绩,老古曾经和我提起过,这一次常副局长又向我们做了全面的介绍,我认为,黄副处长是经贸局非常优秀的公务员,是我省不可多得的管理人才。为此,我打算代表省委省纪委看望看望她,让她放下思想包袱,安心养病,争取早日返回工作岗位。”
  方璞光的心里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他更加清楚地看到了梁鸿生特有的个性,感受到这位刚直的纪检领导骨子里面却渗透着豺狼般的凶狠,渗透着妄图将他手中的猎物尽数撕毁的险恶用心。痛苦的心情,带出了方璞光一脸的不适,方璞光表情尴尬,近似语吃地说:“需,需要我陪同吗?”
  梁鸿生说:“不用了,你告诉我们病房地址就是了。”
  看来这又是一场调查,根本不给方璞光丝毫的喘息机会。
  方璞光就这样郁闷不乐地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他想给黄琳打电话,可是犹豫一下又放弃了。他不停地反问自己,为什么要给黄琳打电话?难道他与黄琳的爱见不得人吗?不,如果他为省纪委的调查给黄琳打电话,求得黄琳与他言辞上的共识,那么他方璞光爱黄琳的成分就充满了虚假,充满了欺诈,这种虚假和欺诈的本身就是对黄琳人生道路的残酷扼杀。他相信黄琳,一定会对他的爱给以正确的评价的。
  方璞光咬了咬牙,收起了手机,然而犹豫了一下,他又打开手机盖,拨起张金龙的手机来。
  这时候的张金龙刚刚回到家里,还没有在椅子上坐稳,手机便响了起来。张金龙打开手机一看,彩色屏幕上显示的是方璞光的手机号,立刻怒起心头,不等方璞光开口,他便大声喊道:“你是怎么搞的?难道不想在官场上混了?真是玩女人玩出花了,竟然让人家从头到脚给你浇了一身的脏水。”
  方璞光嘟囔说:“浇脏水他浇去好了,反正我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有人诬蔑、陷害我,我相信组织也会予以澄清的。”
  张金龙说:“你少来这一套,你的那点儿猫腻我还不清楚?你是一个离开娘儿们就迈不动步的家伙,还嫌人家诬蔑你吗?”
  张金龙的妻子陈爱琴走过来说:“老张,别这样,对待璞光态度好点。弟妹不在家,璞光的心里也苦啊。”
  电话另一方的方璞光听到这话,内心不由得激动起来,他有些儿哽咽地说:“谢谢,老书记,我谢谢嫂子的理解。”
  张金龙语气缓和地说:“啊,你嫂子理解你我就不理解了?璞光,傍下午的时候老梁给我打来过电话,也认为你与那个黄琳感情上的纠葛够不上‘包二奶’的罪名。但是原则上你还需要进一步把握,这一次你玩女人毕竟玩过了头,毕竟触犯了党的纪律条例,是要受到处分的。”
  方璞光放心了,只要不违反大原则,方璞光就不会被丢官罢职,黄琳也不会因此受到磨难。方璞光来了精神,含笑说道:“是的,我愿意接受组织对我的处分,但是我想问一句,是谁在领导面前诬告我来着?”
  张金龙阴沉着脸说:“怎么,你还想对人家进行打击报复吗?忘了中纪委关于保护检举、控告人的规定了?”
  方璞光说:“不是,老书记,我是一个部门领导,难免不会因工作上的事情与一些人产生一些矛盾,如果这些人面对面地对我进行批评,我会虚心接受的,可是他不该这样暗地捅刀子,把黄琳离婚的家事扯到我方璞光的身上,这人地道吗?老书记,您的心里可要有杆称啊。赵和豪得了癌症,可我并没有亏待他,左一次右一次地看望他,为他安置最好的医院做最好的治疗,这些好处他为什么只字不提?”
  张金龙说:“你别瞎猜了,老赵自身难保,还管得了你偷鸡摸狗的事?你呀,看好你身边的人就是了,吃一堑长一智,今后提防着点王明伟。”
  方璞光勃然大怒,不禁骂道:“妈的,是这王八蛋,老子待他不薄,他这样给我下黑拐。看我今后如何整治他。”
  张金龙拖着长音“嗯”了一声,鄙夷地说:“小人之心,妇人之见。”
  方璞光沮丧地说:“不小人,不妇人,难道让他这样过去不成?”
  张金龙正色说:“是的!眼下不但不能整他,还要重用他,提拔他,提拔得他得意忘形,然后抓住他的小辫子,把他送到监狱去。”
  方璞光茅塞顿开,笑着说道:“懂了,老书记,谢谢您的提醒。”
  张金龙说:“另外,你也要改改你好色的臭毛病,赶快甩掉那个叫黄琳的女人。”
  方璞光为难地说:“不行啊,老书记,在黄琳的身上我真的没有好色的心,我,我爱她。”
  张金龙生气地说:“什么爱不爱,你多大了?也不嫌丢人。”
  方璞光眼含热泪说:“不,这是真的,我真的爱黄琳!就是跑到胡总书记面前我也要这么说。今天下午,我已经向梁书记表明了我的立场,说出了我准备解决我的家庭问题,并且向组织提出与黄琳结婚的请求。”
  张金龙气得直吐粗气,愤愤地说:“乱弹琴,你以为你是谁?爱德华(爱德华八世,二十世纪初英国国王,为了平民妻子辛普森夫人被迫放弃了他的王位)?”便终止了与方璞光的通话。
  黄琳万万没有想到,将近晚上九点钟的时候,省纪委的梁副书记带着他的两名工作人员来到了她的病房。
  在床上已经躺下的黄琳慌慌张张地坐起来,一双眼睛吃惊地瞅着陌生的来客。
  梁鸿生将满满一网兜的滋补佳品交给护理黄琳的肖婷芳,然后示意黄琳躺下。“黄琳同志,今天在省经贸局工作的时候,听说你出了点儿意外,住到了医院,为此,我代表省委省纪委过来看望一下你,也希望你放下思想包袱,安安心心养病,争取早日返回工作岗位。”
  梁鸿生满脸是笑,与黄琳握了握手,便坐到黄琳的床边,其他两名工作人员坐到了沙发上。
  黄琳似乎猜测出省纪委领导夜访她的真实用意,一时间精神紧张,汗流浃背。肖婷芳看到黄琳大汗淋漓,连忙打开病房的空调。黄琳害怕身边的儿子小东着凉,展开毛巾被盖到了小东的身上,不想手忙脚乱,触碰了小东的小身体。小东从梦中惊醒,放声大哭。黄琳抱起小东,连摇带晃地哄了半天,小东丝毫没有松劲的意思。肖婷芳将奶瓶的奶嘴儿放到小东的嘴里,小东又毫不客气地吐了出来。两个女人全都慌了神,谁也不知道孩子想要干什么。梁鸿生看到黄琳和肖婷芳手足无措的样子,便放下客人的架子,伸手接过孩子。他让小东的头枕着自己的胳臂腕,另一只手托着小东的腰身,有如摇篮一般地摇着。时间不长,小东竟然奇迹般地停止了哭,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目不转睛地看着梁鸿生。
  肖婷芳吃惊地说:“梁书记,您这么大的领导,还这么会哄孩子。”
  梁书记慈祥地笑着,一边引逗着孩子一边说:“大领导也有孙男弟女啊。……我呀,孙子就在我家里,没有一天不缠我的。熟能生巧,这时间一长,不就成了孩子的保姆了?”
  黄琳也腼腆地笑起来。似乎是笑容的感染,梁鸿生怀里的小东不知不觉也露出了笑脸,漂亮的笑脸让梁鸿生看到了方璞光的影子。
  梁鸿生心里的疑团终于解开了,他看到了黄琳普普通通的相貌,看到了黄琳的儿子酷似方璞光的笑脸。他想起了暗自走访省经贸局的时候一些群众的反映,想起了方璞光向组织申请与黄琳组建家庭的要求。他坚信,黄琳生了方璞光的儿子。就是方璞光的这个儿子,导致黄琳的丈夫抛弃工作和事业,抛弃妻子和家庭,奔走他乡。梁鸿生知道这个口不好开,但是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感慨地说:“为了这个孩子,方局长也该对你母子负责啊。”
  黄琳甚为惊讶,惊讶的同时又恼羞成怒,或许这样的恼怒使她抛弃了笼罩心头的不安,竟然毫不客气地将梁鸿生怀里的孩子抱了过来。
  黄琳语气生硬地说道:“我的儿子与方局长八竿子打不着,他对我母子负什么责!”
  肖婷芳吓一跳,她不知道黄琳是神经错乱还是自杀产生的糊涂,竟然以这样的口吻回敬上级领导。又看到沙发上的工作人员不停地看她,也意识到,上级的调查工作可能由此展开,便接过黄琳手中的孩子说:“这个房间有点儿凉,我抱着孩子出去走一走。”
  借着肖婷芳的关门声,梁鸿生再一次笑起来,他直视着黄琳的脸问:“照你的说法,谁该对你母子负责呢?”
  黄琳毫不退缩地说:“当然是我的丈夫刘剑东了。”
  梁鸿生说:“可刘剑东离开了你,方璞光同志公开承认,他要对你的家庭负责。”
  “那是方局长心好,见不得他人遭受不幸。”黄琳拢了拢脸上的湿发说,“梁书记,你看我漂亮吗?我不漂亮,甚至不客气地说,我长得很丑。像我这样的丑姑娘,原本不该找帅气十足的刘剑东做老公,可是方局长硬是作媒,把我们扯到了一起。刘剑东有他自己的女人自己的爱,他是因为失恋来到我们省经贸局的,他和我结婚是迫于无奈,是为了不伤方局长牵媒扯线的面子,是为了将来奔出个一官半职的前程来。在我们结婚的那天晚上,刘剑东将他的这些心事说了出来,为此我们闹起了分居,新婚的分居长达半月之久,如果不是方局长从中调和,可能我们因此离异。后来刘剑东再一次挑起事端,这事端是因为我例假的经血染到了床单上,他毫不隐讳地嫌弃起我的脏来。就是从这阵儿开始,我们的夫妻关系进入到紧张状态,这种紧张随着我的升职和刘剑东的处分愈演愈烈,最后导致他与昔日的女友张春红再度约会,导致他两度离家出走,导致他与张春红双双辞职,导致他在儿子小东出生不久与我闹起了离婚。是的,我完全可以掯着他,让他好事难成,可这样做的结果又会如何?难道能够挽回我家庭破碎的命运?一个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要的人能说是好人,是个负责任的男人?我讨厌他,给他手续让他滚!”
  实实在在的话,此时的黄琳真的痛恨那个无情无义的帅男人,将她所有的不幸,将造成家庭破碎的所有因由一股脑儿甩给了离异的丈夫刘剑东。
  黄琳放声大哭。
  梁鸿生由此而得出了新的感受。他也认为,自己被暗访引入了极端,对方璞光品行的判定产生了偏差。
  是的,方璞光的作风问题并不等同于滨州市国有资产倒卖案,在这个问题上,方璞光有方璞光的为人操守,这样的操守透露出方璞光的胆大,或许正是这样的胆大,滨州市国有资产倒卖案的发生才不足为奇。这就是思维判断的连贯性,纪检工作错综复杂,就是凭着这种敏锐的判断力来深入案件本身的,否则古明梓是不可能发现滨州市国有资产倒卖案的蛛丝马迹,也很有可能会为方璞光表面上的人品误入歧途的。
  梁鸿生感慨万千,由此而安慰黄琳说:“看看,说好是来看望你的,怎么又勾起你的伤心事呢?黄琳同志,事已至此,还是多想想明天吧。在组织的关怀和帮助下,你会找到幸福的。”
  黄琳止住哭,倔强地说:“谢谢梁书记。不过我也知道你们干什么来了。我们经贸局就是有那么几个是非精,拿我的离婚做文章,来打击无辜的方局长。其实方局长有什么?他就是对我的关心多了些,就是认为我的不幸是他乱点鸳鸯谱造成的。他始终认为我是一个人才,他爱惜我的才,把我当成了他的女儿,来关心,来照料。刘剑东狠心地离开我之后,如果不是方局长的照顾,我母子能活到今天吗?如果不是方局长的关心,我这次自杀,能被人救下躺到这里吗?梁书记,您说,方局长的关心有错吗?”
  是啊,不管方璞光以前的罪恶有多大,单就他关心爱护身边同志的行为而论,的确是值得弘扬、值得光大的领导作风。梁鸿生由衷地点了点头。
  黄琳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说:“梁书记如果真想调查这件事,不妨调查一下地税局,调查一下张春红是个什么样的女人。那女人是哪一天离开地税局的,梁书记也就真相大白了。”
  黄琳说的没有错,省纪委的工作人员真的走访了地税局,真的摸清了张春红离婚和辞职的全部情况,得出了一个非常明晰的结论,黄琳的丈夫刘剑东是由于情人张春红的引诱而做出抛妻弃子、奔走他乡的可耻行动的。
  张金龙和梁鸿生向杜常青书记汇报调查结果的时候说出了王明伟、吕馨兰检举信失实的情况,这些情况主要集中在所谓方璞光“包二奶”的男女作风问题上,集中在机关集资建房和干部任用问题上,经过反复调查,没有发现检举信所述的方璞光的徇私舞弊等腐败行为,方璞光自身的错误在于他不能很好地把握自己的情感关,导致他的种种行为在省经贸局的机关大院里造成了一定的负面影响,在群众中产生了一些不必要的误会,这是年轻领导干部自身修养不足的具体体征,梁鸿生代表省纪委提出,鉴于方璞光的错误行为,请求省委给予方璞光党内警告处分,免去方璞光中共河西省纪委检查委员会驻河西省经济贸易局纪检组长的职务。
  杜书记的案头上放着一份省政府报请的省经贸局人事任命决定草案。或许感到方璞光过于年轻欠稳妥的缘故,思考了一下,拿起签字笔,在方璞光经贸局局长的任命前加了个“代”字。就是这么一个字,方璞光的局长职务被他的“不稳重”的缺点代理了。
  不管怎么说,一向以刚正不阿闻名全省的梁鸿生副书记,在从头到尾的汇报之中始终没有提及黄琳的儿子貌似方璞光的疑惑,或许他认为检举材料没有这一方面的内容,或许他在顾及古明梓正在进行的滨州市国有资产倒卖案的调查工作,不愿意因为这种领导作风上的案子殃及恶性大案侦破工作的正常进行。不过就方璞光的作风本身而言,梁鸿生的确动了他有生以来的第一次私心,不论这个私心是为了工作还是为了什么,不论他如何选择“打草惊蛇”、“放长线钓大鱼”的警句作为搪塞的理由,他毕竟放了方璞光一马。再者说,或许黄琳本身就不承认儿子是方璞光的种,从法律角度说,旁人也没有权力悬解这类侵害他人人身权益的事件吧。
  梁鸿生皱着眉头,满怀犹豫的表情走出省委书记办公室,或许正是这种犹豫产生的失落,驱使着他茫然地停住了脚步,这种失落直至徘徊到走出一段距离的张金龙反过身来、对他连拉带扯的时候,他才恍然大悟。
  是啊,梁鸿生认为自己没有错,共产党人要以事实为依据,不能无中生有、凭主观臆测进行纪检工作。既然检举材料没有提到黄琳的儿子,在纪委调查黄琳的同时,黄琳又矢口否认儿子与方璞光的关系,那么他就没有权力做出任何猜测与调查,更不要说向组织汇报他心中的疑团了。梁鸿生长吁了一口大气,精神抖擞地走出了省委办公大楼。
  方璞光从张金龙那里得到了省委省纪委可能对他进行的处分,这处分让他的心头产生出一丝无可言喻的酸痛。他不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或许他真的不该染指黄琳那个倒霉的女孩子。可是没有黄琳,今天的方璞光能有一个活生生的胖儿子吗?比起可爱的小儿子,方璞光所受的这点儿处分算得了什么。事后的他听到黄琳说起梁鸿生对于儿子的怀疑。说真的,他挺感激梁副书记,如果梁副书记较起真来,秉公执法调查孩子的身世,说不定今天的他很可能在与黄琳的儿子进行DNA的检测,很可能落得身败名裂的下场。梁副书记为什么这样对待他,还不是因为他的老领导是张金龙,是梁鸿生的顶头上司的缘故?
  方璞光认为,这就是老领导所说的不雅警句中“寡妇睡觉,上面没人”的反语的优越性。不论这个人是被动还是主动地帮助你,总的来说,他已承担起对你的责任,实实在在地担当起“保护伞”的职责。这种职责就是风和日丽的天日里饮酒叙旧,就是风险来临的时刻共同抵御外敌的入侵。方璞光抛开了心头的失落,又产生出从未有过的轻松感。他走出办公大楼,伸出臂膀做了两下扩胸运动,对向他走来的小李说:“去一趟省纪委。”
  梁鸿生宣读了省纪委对方璞光的处分决定之后,又代表省纪委和方璞光进行了一次思想谈话,就方璞光受处分一事讲了一些大道理,希望方璞光端正思想,及时纠正在情与法的问题上出现的思想偏差,纠正自己的错误行为,将群众的影响面缩小到最低限度。
  方璞光掩饰不住自己的兴奋,语气坚决地说:“请纪委领导放心,我尽快处理这事,结束和我妻子名存实亡的婚姻,对黄琳承担起我应该承担的责任。”
  “好了,这样的事不是一天两天能够完成的,希望你在处理个人事情的同时注意一下群众的影响面,避免群众产生新的误会。”梁鸿生从张金龙那里得知方璞光与韩扬不和的消息,不禁心中大喜,感到不管韩扬是否到任省经贸局纪检组长,一时半会对省经贸局构成不了威胁,等到危险来临的时候,恐怕滨州市国有资产倒卖案的调查工作也该有一个明确结果了,因此说:“璞光,在这里我想再和你谈点别的事。你的纪检组长职务在这次处分中被免掉了,张书记可能也和你说起了新的纪检组长的人选。”
  方璞光眉头一皱说:“没有啊,张书记从来没有和我说这事。”
  他闹不明白,老领导此举的目的何在。
  梁鸿生笑着说:“不要紧,现在由我来征求你的意见。你认为,在咱们省经贸系统的中层干部中,有哪位同志可以胜任省纪委的纪检组长职务呢?”
  方璞光想到了姬小明,姬小明老成,对待工作兢兢业业,虽然以前与古明梓发生工作摩擦的时候对姬小明产生过误会,可是回想起来,姬小明的确是一个胜出于其他中干的最佳人选。他犹豫了一下说:“我看经审处处长姬小明人品不错,他担任过机关党委的纪委书记,综合处处长,办公室主任,监审处处长,现在是特殊商品经审处处长。在党风廉政方面是很有经验的。”
  “好吧,方局长,谢谢你的推荐,回头我将你的推荐反映给纪委常委会,再对这个同志进行组织考察。”
  看着梁鸿生的脸上笑出了花,方璞光的心里产生了疑惑,他不知道他的推荐是否正确,是否冲撞了老书记准备提拔韩扬的心。“是啊,老书记之所以这样做,是不是想让我提出韩扬的名字呢?”
  省纪委的处分决定下发不久,省政府的任命也随即到达,即免去赵和豪同志河西省经贸局局长职务,免去方璞光同志河西省经贸局常务副局长职务,任命方璞光同志为河西省经贸局代理局长。
  省政府这一文件的出台,更加奠定了方璞光在河西省经贸局的统治地位,同时也认可了方璞光与黄琳之间的爱情关系。
  说真的,黄琳事件尘埃落定后,方璞光似乎对王明伟产生出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这种感觉似乎含带着几分感激的韵味。或许这种感觉来自于王明伟的告状,告得方璞光与黄琳的爱情关系更加牢固吧。
  正是因为这种奇怪的感觉,方璞光没有大施淫威,他让钟秘书传来了数日里躲避他的办公室主任王明伟,不冷不热地将王明伟晾到了写字台的桌案前。
  好似做贼一般,王明伟罪人似地站立在方璞光的面前,竟然站出了一身的汗水,这身汗水让方璞光看到了落魄者的窘境,这种窘态提升了方璞光胜利者的喜悦,喜悦的笼罩下是方璞光对落魄敌人的鄙夷。当这种鄙夷打击得王明伟丑态百出的时候,方璞光的脸上方才露出大度的笑。他撩了撩手,就差没有哭泣的王明伟如大赦一般,灰溜溜地跑掉了。
第十九章
  省委组织部任命姬小明担任省纪委派驻省经贸局的纪检组长文件下发之后,省经贸局前后召开了三次局长工作会和局党组会议,重新调配各处室的领导层。
  王明伟自以为“丑”事败露,如大难临头一般,苦思冥想地琢磨如何保住办公室主任位置的时候,方璞光竟然提出委王明伟以重任,调王明伟任特殊商品经审处处长的建议。
  在方璞光提出了王明伟的人事调整建议之后,他又宣布了其他中层领导的任免建议,如调电力能源处处长岳耀欣任计划处处长,调行政处处长霍心良任办公室主任,调特殊商品经审处副处长黄琳任监审处副处长,排行监审处副处长于丽颖之后,由于丽颖主持监审处的日常工作。
  这次会议同时提拔了一批主任副主任科员,吕馨兰就是其中的一个。
  黄琳独当一面的政治权力丧失了,这种丧失深刻地展示了方璞光严于律己的个人准则。王明伟和吕馨兰的升迁,也深刻地说明了方璞光不计个人恩怨、不搞打击报复的无私胸怀。机关里的那些上不了桌面的议论更是见不得天日了。
  当上副主任科员的吕馨兰大受感动。任命下来的那天下午,她走进方代局长办公室,锁上了办公室的房门。
  看到吕馨兰肚腹浑圆、泪流满面的样子,方璞光有些心虚,连声问道:“馨兰,你要干什么?干什么?”
  吕馨兰哭着说:“方局,我不想干什么。我只想告诉你,那封检举信是我写的。”
  方璞光说:“这我早就猜到了。”
  吕馨兰问:“那你为什么还要升我职,还要重用我家明伟?”
  方璞光说:“馨兰,你不要误会,这次工作任命与你写检举材料的事没有任何关系,纯粹是以‘三个代表’为指针,从工作实际出发,从用人角度做出的一次必要的人事调整。就以你来说吧,自从来到咱们经贸局,工作都是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为了求上进,为了谋发展,这些年你通过自学考试获得了大专文凭,并且不辞怀孕的辛苦,在党校的课堂里孜孜不倦地攻读本科学历。像你这样的同志,我们应该予以鼓励,给以施展才华的空间,这就是组织提拔你为副主任科员的主要原因,希望你不要多想,好好工作,争取更大的进步。”方璞光说到这里打开了办公室的门。
  一切都是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吕馨兰想要听到的贴己话儿一句也没有。这就是她和方璞光苟合的最终结局。
  吕馨兰擦了一把泪,充满幽怨地说了一声“谢谢!”有些失落地迈出方代局长办公室的门。她不明白,方璞光说出那些大道理的时候,脑海里是否还印记着玩弄她身体时的快活影像?
  黄琳在医院的高级病房常住不走了。
  或许医院里的幽会较比机关家属院来说更能掩人耳目,方璞光便以正在装修黄琳的集资住房为由,让黄琳把住房设施样样俱全的高级病房当成自己的家。每日里,方璞光除了亲自看看装修中的集资住房,就是来到医院陪伴黄琳,与儿子共享天伦之乐。
  医院的院长似乎非常愿意黄琳住在医院,他吩咐护士们为黄琳换上宽大的双人床,每天晚上九点到第二天的早上八点,将黄琳的儿子抱到育婴室,由医院的保育员专门护理闹人的孩子。
  孩子被抱进育婴室的那天晚上,黄琳感到了难耐的寂寞。她的心里非常清楚方璞光此举的目的,非常清楚围绕着她这块甘甜的水源打转儿的方璞光有着何种样的饥渴程度。看来方璞光的确摆脱了吕馨兰的纠缠。他是一个无法离开女人慰藉的男人,如果他再这样守着一个女人而无法满足他的生理需求的话,他会变得发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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