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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6 显晔(当代)
  黄琳不相信地说:“你说这话有谁信?”
  方璞光说:“我不需要你相信,我下午到纪检组去自首,说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
  黄琳哭了,双手捶打方璞光的肩头说:“你堂堂的一个大领导,咋也学得这么二球(方言,莽撞的意思)呀!”
  方璞光眼含热泪说:“这不是二球,这是爱。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爱你。按理说,你长得不如我老婆,可你就是揪住了我的心,揪得我发狂,揪得我发疯。我想,这种疯狂并不是你怀不怀我孩子的事,而是我能不能离开你的问题。事实告诉我,我的确离不开你。琳,剑东不在家的时候你就过来吧,我在这里随时随地等着你。”
  黄琳说:“我不打算再过来了,剑东有时候会突然回家的。我不想让和睦的家庭出现不必要的挫折。”
  这是一次特殊的幽会,方璞光和黄琳坐在沙发上,紧紧地拥抱了两个多小时,最后下楼吃了一点饭,便回机关了。
  然而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看似神秘的约会却失去了神秘的色彩,与刘剑东玩偷情游戏的吕馨兰提前一个小时来到祥福宾馆。在祥福宾馆大厅的一角沙发上等待着刘剑东的到来。她吸吮着一瓶“露露”,左顾右盼地寻找刘剑东的身影。就在吕馨兰内心焦躁的时候,大堂里出现了方璞光和黄琳的身影。方璞光手扶着黄琳的腰,径直走向电梯口,进入电梯间。吕馨兰急忙跑到电梯口,查看电梯运行的情况。
  又是片刻的犹豫,吕馨兰跑到前台查询:“小姐,能给我查一下方璞光先生的房间吗?”
  前台小姐在电脑上查询了一会儿说:“方先生的客房是六三六号。很愿意为您效劳,请问,您还需要什么服务吗?”
  吕馨兰问:“方先生的客房是哪一天登记的?”
  前台小姐说:“对不起,小姐,未经客人允许,我们不能提供您所感兴趣的问题。”
  吕馨兰离开前台,乘电梯来到六楼,找到了六三六号客房。客房房门紧闭,里面鸦雀无声。吕馨兰看了一下手表,又乘电梯来到了宾馆大堂,正好看见在大堂廊柱下站立的刘剑东,便拉住刘剑东的手说:“咱们能换家宾馆吗?”
  刘剑东不解地问:“为什么?”
  吕馨兰说:“不知道,我总是感到在一个地方次数不能太多,太多了容易被人发现。”
  刘剑东笑着说:“你也怕被别人发现啊。”
  吕馨兰说:“看你说的,我也是有老公的人啊。”
  吕馨兰掌握了方璞光与黄琳偷情的证据,开始了她特有的进攻计划。这一天上午,她以送文件为由走进了方璞光的办公室,在方璞光不经意的状态下说道:“祥福宾馆六百三十六号。”
  方璞光大吃一惊,霍地站起来,向吕馨兰流露出凶狠的目光。然而只是瞬间的工夫,方璞光的双眼又转换出少有的惶惑。他跑到会客厅,锁上了房门,又将里间的办公室门关闭,这才心虚地问:“你说的啥意思?”
  吕馨兰说:“没有啥意思,只是感到方局心太狠?”
  方璞光说:“心狠?我心狠什么?”
  吕馨兰幽怨地说:“宁可去吃一个小鼻子小眼睛细眉毛的‘恐龙’,也不屑你面前的美人。”
  方璞光轻声申斥说:“馨兰,不准胡说,咱们都是同事,什么吃这个屑那个的!”
  吕馨兰的眼中旋起了泪:“是吗?曾几何时,是谁摸我奶子了,又是谁打电话要吃我?我都做好让他吃的准备了,他却把一只‘恐龙’吃了下去,难道他不怕恐龙噎住他吗?”
  方璞光的大脑轰然作响。他预感到事情的不妙,无力地坐到真皮沙发上。
  吕馨兰流着眼泪抱住方璞光,激动地说:“方局,难道你没有女人可找了,找到黄琳那种人,还给她一个副处长。你为啥就不爱一下你身边的我呢?”
  方璞光已经很久没碰女人了,好似出自本能一般,被怀中的美女勾起了强烈的性欲,这种性欲使他失去理智了。
  方璞光激动地说:“谁说的,我梦里面经常梦到你,可是你给我吗?”
  吕馨兰解着方璞光的裤带说:“给啊,我永远都是你的啊!”
  就这样,方璞光终于染指了他垂涎三尺的美女吕馨兰。
  刘剑东被那个美女吕馨兰深深地缠萦着,几乎过上一段时间就得跑到宾馆约会一次。约会之后,吕馨兰总是要在刘剑东的陪伴下光顾各大商场,刘剑东也总是要垫付吕馨兰随手牵走的商品的费用。每一次这样的约会,刘剑东的腰包就得被掏出去二三百元人民币。虽然招待所的奖金比机关多出一两倍,虽然黄琳从不过问刘剑东口袋里的钱,可是刘剑东交到妻子手里的生活费越来越少,心里总感到说不出的难受。他几次向吕馨兰提出断绝的要求,吕馨兰总是以公开他们约会的秘密相要挟,迫使刘剑东听凭她的摆布。
  刘剑东觉得更加对不起全身心爱他的妻子了。他像一个罪孽深重的犯人,在妻子的面前除了做出讨好般的假笑,就是全力服侍自己的妻子。每次回到家里,不是端茶送水地跑来跑去,就是拖地擦桌地忙个不停,甚至妻子夜半起夜,他都要将痰盂送入妻子的被窝,服侍妻子的小便。每每这个时候,黄琳都会放声大哭,都会搂住刘剑东的脖子,孩子般地说道:“剑东,别离开我,真的别离开我。”
  局领导为了给黄琳减负,将监审处处长姬小明调到了特殊商品经审处,主管经审处的日常工作。这样一来,黄琳的工作更加轻松,甚至几天可以不去办公楼。然而人闲大脑反而紧张起来,随着肚腹的膨大,黄琳为婴儿出生后的相貌担起忧来。她好后悔,当初为什么要蹲出去刘剑东的种子,否则今天的她可以赌一把,赌赌肚子里的孩子究竟会是谁的种。
  招待所承办一家大型企业的工作会议,刘剑东忙得数日不回家。黄琳到招待所里找了一次刘剑东,刘剑东没和她说上几句话就被所长叫走了。为此她感到愈加孤独,愈加惶惑,回到家里一直扛到中央电视台的黄金电视播放结束。
  黄琳没有丝毫的睡意,此时的她好想再见一下方璞光的面,和他细细商量孩子出生后的事。她给方璞光打手机,方璞光的手机已关机。她又给方璞光的家里打电话,电话响了一拨又一拨,就是没人接电话。她突然想到方璞光说过的话,说他每天住在宾馆里。黄琳锁上家里的门,来到大街上,叫了一辆出租车,径直坐到了祥福宾馆。
  黄琳怀着一颗滚烫的心,想将孩子出生之后的最后生机寄托在方璞光的身上。可痴心的女人哪里会知道,此时的方璞光正在与别的女人缠绵恩爱呢?
  黄琳用随身的钥匙拧开了六三六号客房门的锁,走进客房过道,打开客房的电灯一看吓坏了,方璞光和吕馨兰双双掩着棉被,正用惊愕的目光看着黄琳。
  黄琳的心一下子凉了下来。她清楚地意识到,这一辈子的她算是毁在方璞光的手里了。她的下场可能非常惨,可能要成为一个没人要的弃妇。她该怎么办?难道去死吗?
  黄琳不知道自己如何离开祥福宾馆的。她只记得方璞光紧追在她的后面喊着什么,直到她乘上出租车离开那个肮脏的地方。
  黄琳没有死。她不想死,生的欲望从来没有这样强烈过。她的心只有一条脉线可以维系了,那就是刘剑东。哪怕这条脉线那么脆弱,时间那么短暂,她也要死死地抓住,好似救命稻草一般牢不松手。黄琳来到了省经贸局的招待所。她在刘剑东的办公室找到了值班正睡觉的刘剑东,抱住刘剑东的腰身只是哭,没完没了地哭。
  刘剑东发现黄琳变了,变得柔弱变得外露了,再也没有那种凡事埋藏在心里、喜怒不形于色的城府了。难道女人怀孕都会改变自己的个性吗?
  虽然距孩子出生还有两三个月的时间,黄琳还是提前办理了产假手续。她不再到办公楼里上班了,她厌恶方璞光那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更是容忍不了方璞光宠幸的女人吕馨兰,容忍不了吕馨兰升调劳人处公务员的那种趾高气扬的妖媚劲儿。她害怕见到任何人。她感到办公楼里所有的人都知道她怀上谁的孩子似的,唯一能做到的就是躲避,一天到晚躲在自己的家里面,甚至连到食堂买饭的勇气都给丧失了。
  年节降临,正是机关大办福利的季节,各处各室的实物如同流水,源源不断地流向黄琳的家。每一次来人都要问上一句“快生了吗”?好像所有人等待的都是黄琳肚子里的孩子,都想辨认一下孩子的相貌继承了方璞光的哪些优点似的。黄琳真想大喊一声,过年的福利她统统不要,她只需要一个安宁的家,一个没有任何人骚扰的家啊。
  黄琳不再接听方璞光的电话。即使方璞光用其他电话号码打进来,黄琳也只会骂上一句“流氓”,便终止了他们的通话。
  黄琳这种敌对的情绪极大地刺激了方璞光的心。方璞光最近也是精神压抑,苦不堪言。他当初的判断没有错,吕馨兰的确是一个刁钻刻薄的女人,自从他们有染之后,吕馨兰连连向他要官要待遇,在被逼无奈的情况下,他将吕馨兰调到了劳人处,管起了劳动工资。吕馨兰得寸进尺,上任刚刚一个月又向方璞光闹起副主任科员的待遇来。方璞光一看吕馨兰是这样一种女人,当场翻脸表示出强硬的态度。他认为吕馨兰是一个灾星,很可能是他幸福人生的绊脚石。他从来没有这样懊恼过,明知道吕馨兰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为什么还要染指吕馨兰?导致他心爱的女人将他捉奸在床。
  吕馨兰看到方璞光表现出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玩命态度,内心也对这种态度产生了惧怕。在软硬要挟全都失败的情况下,将矛头指向了可怜而无辜的黄琳。分手的时候,她对方璞光恶狠狠地说:“我知道,不就是黄琳怀上了你的娃?好,我把这消息告诉给刘剑东,看黄琳还如何给你生儿子!”
  吕馨兰的威胁吓住了方璞光,方璞光疯了般地给黄琳打电话,不想黄琳的手机设置了防干扰墙,他的电话根本打不通。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方璞光给黄琳发了一个短信说:“琳,春节愉快!由于我意志薄弱,缠上那么一个女人,实在活该。现在我和她断了,她对我要挟说,准备将咱们的事情告诉刘剑东,所以请你做好应对准备。光”
  黄琳看到这条短信,立时慌了神,心里一面骂着方璞光,一面要求刘剑东休假回家过春节。刘剑东被黄琳缠得没办法,只好提前三天请了假,带着黄琳回釜南老家过年了。
  吕馨兰无法找到刘剑东,无法发泄心中的委屈和怒火,不由自主地生出难耐的压抑,这种压抑导致她大年大节寝食不安,泪水潸然。苦闷的阴影尚未摆脱,新的烦恼接踵而至,例假超过最后的限定期限没有来,这就意味着吕馨兰已经怀孕了。
  吕馨兰的肚子里究竟怀上了谁的孩子呢?吕馨兰回想着滥交的过程,感到刘剑东的可能性最大,因为她与刘剑东厮混的次数最多,刘剑东的性能力最强,年龄最小精子最活跃。吕馨兰承受不住怀孕带来的惶惑,一天黄昏呼叫起刘剑东的手机来。
  刘剑东正在和家人吃晚饭,听到手机响,翻开盖儿一看是吕馨兰的手机号,心中不禁叫苦,急忙走出家门,下了一节楼梯接起了电话。手机里面传来吕馨兰的哭声,哭声中带出吕馨兰哽咽的声音:“剑东,我怀孕了。”
  刘剑东吓了一大跳,着急地问:“怀孕?怀什么孕?”
  吕馨兰不哭了,通过手机传来非常尖利的愤怒:“怀你的儿子呀!难道你想不认账?”
  刘剑东连忙掩饰说:“不是,我只是感到太意外。”
  吕馨兰说:“别意外了,咱们结婚吧!过完年同时办离婚好吗?”
  刘剑东为难地说:“不行啊,黄琳很爱我的。”
  吕馨兰厉害地说:“爱你个屁!你拿她当宝贝,她拿你当人吗?拿你当人的话她就不会在外面挂情人。”
  刘剑东反击说:“你胡说,黄琳不是那种人,她是一个非常本分的女人。”
  吕馨兰说:“她本分吗?本分就不会和方璞光在宾馆里面偷偷地约会。肚子那么大了还干那种事,难道你就不怀疑她怀上了方璞光的种?”
  这样的消息沉重地打击了刘剑东。刘剑东的身体频繁地付出,长期以来几乎得不到应有的补充,致使情绪过于激动的状态下产生了眩晕之症。眼前的昏黑差点儿将他闪下楼梯,不禁下意识地倚住了楼梯的扶栏。
  不知何时,黄琳来到了刘剑东的身后。她一把拉住刘剑东的胳膊,喉哽之处发出了无法遏制的哭声。刘剑东连忙关掉自己的手机,慌慌张张地转过身来。他看到了一副笨拙的身体和一张凄楚哀伤的脸。
  “她怀孕了?”黄琳痛苦地问。
  刘剑东低下头,没有回答。
  黄琳再次问道:“那你怎么办?”
  刘剑东还是不回答。
  黄琳问:“是不是打算和我离婚啊?是不是找借口说我和方璞光怎么怎么样啊?”
  刘剑东茫然地看着黄琳,心说他与吕馨兰的通话全让黄琳听到了。
  黄琳饮泣说:“你的心里是不是在怀疑这件事情啊?那我现在告诉你,吕馨兰说得没有错,方璞光的确占有过我的身,这种占有为我换来了副处长的位置。我和他就像妓女和嫖客的关系一样,一个出卖自己的肉体,一个支付出卖肉体所应收取的酬劳。现在这种交易结束了,吕馨兰取代了我的位置,而且变成了劳人处的公务员,明天很可能就是处长副处长的什么官职了。而我,为了为你讨公道,得罪了那个道貌岸然的嫖客,这个副处长看来做不了几天了。……刘剑东,你知道吗?你一直是吃我的软饭混日子。这种软饭已经没有了,难道你就不想换个女人继续吃你的软饭吗?好几个月了,你交给我的钱越来越少,剩下的钱干什么去了,我的心里非常清楚,可我只字不提。原因很简单,因为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自己一身肮脏,何必要求丈夫清白呢?我在用这种方式洗刷自己的罪孽。可现在,我的心里坦然了,因为你比我还要肮脏。我们两清了。如果你想离婚的话,我随时给手续。”
  黄琳发泄完心中的委屈和痛苦,回到屋里收拾行囊去了。她拒绝了刘家老少对她的挽留。她要离开刘剑东的父母,离开令她伤感令她痛心的釜南,返回安都的家里大哭一场。
  黄琳和刘剑东回到了安都市,走进了自己的家。他们只字不提离婚的事,他们都以沉默维持这个风雨飘摇的家,都以沉默表示着双方无奈的谅解。他们依旧在一起吃,在一起住,晚上依旧睡在一张床上,夜半黄琳起夜的时候,刘剑东依旧将痰盂送到黄琳的被窝,黄琳依旧是眼含热泪,内心却说,这又是何必?难道你还能拥有以前的爱,以前的愧吗?
  刘剑东不再那样忘我地工作了。他表现出靳新平为之头痛的懈怠,按时下班回家,回到家中就不再出去,哪怕吕馨兰的电话叫破天,他也是关掉手机不与理会。他在办公楼见到方璞光的时候脸色涨成了紫猪肝,这种异常的脸色吓得方璞光做出了回避的举动。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刘剑东没有闯入方璞光的办公室里去闹事。或许他不敢,或许他顾及黄琳的面子,担心黄琳岌岌可危的副处长的位置。或许他认为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也用同样的方式占有了吕馨兰,也很有可能面对着王明伟的仇与恨。
  刘剑东失去了男人本色,在方璞光的淫威下当起了缩头乌龟。这种充满耻辱的懦弱压抑得刘剑东跑向大街,疯人般地大喊大叫。然而大叫之后的刘剑东还得处理棘手的麻烦,吕馨兰为她的怀孕屡屡纠缠刘剑东。刘剑东给了吕馨兰一千块钱,让吕馨兰做掉肚子里的胎儿。可是几天之后,吕馨兰又哭哭啼啼地找上家门,当着黄琳的面要求刘剑东赔偿她怀孕的损失。黄琳眼含着泪,在刘剑东与吕馨兰发生争执的过程中拿出来一张两千七百多元的活期存折,递给吕馨兰说:“这些钱够了吧?够你人流的手术费和营养费了吧?”
  或许黄琳的出手满足了吕馨兰的欲望,或许吕馨兰的精神折磨仅仅是开始,她拿到存折之后看看刘剑东的脸色说:“哇噻!这么难看啊,至于吗?将来你得到的可是儿子啊!”
  在吕馨兰离去的一刹那,黄琳终于控制不住内心的痛苦,以刘剑东从没有看到过的哭倒在了床上。她在哭什么?哭自己内心的悲哀,还是哭自己行为的失败?为什么她不能厚着脸皮去找方璞光,要上几万元的孩子出生费?再大胆一点儿想,她为什么不去告发方璞光?是不是因为方璞光抓住了她受贿的把柄?
  这就是黄琳做人的失败之处?在一个老奸巨猾的官吏面前,她的那些做法多么幼稚啊!
第十五章
 
  在SARS横行中国大地的日子里,黄琳的孩子出生了,是一个斤两十足的大胖小子。
  看着孩子那张被羊水浸泡得肿胀的脸儿,刘剑东的心里美滋滋的,因为他看不出孩子长得像谁。他相信,不管黄琳如何跑骚,为他怀子的基准点还是能够把握的。可是几天过去,当医院的保育员将婴儿抱回母亲的怀里时,刘剑东完全怔住了,婴儿竟然变换出大眼高鼻的俊模样,竟然变成了省经贸局机关大院里的那个道貌岸然的家伙。不言而喻,这个孩子不就是方璞光的种吗?
  刘剑东气愤已极,当着保育员的面大声喊道:“你说,这个小杂种是哪里来的?为什么长得和那家伙一模一样?难道你卖给他身体的同时还把他的种子带回来了?你真是无耻!你比街头上的那些娼女还要下贱!下贱!”
  刘剑东踉踉跄跄地跑出了黄琳的病房,再也没有回来过。黄琳只是哭,根本不去管孩子。保育员没办法,又将孩子抱回了保育室。
  四月末的暮春,万里无云,唯我独尊的太阳将他那有些儿烫手的光芒释放到了这个满是楼宇、满是车流的城市,城市的温度倏忽间高达到人们穿单衫着夏裙的地步。然而就是这样的天际,就是这样的气温,黄琳却捂着一床大棉被,不分白天黑夜,直挺挺地躺在床上。难道她死了吗?
  在黄琳不吃不喝达两天之久的时候,病房里的病友们坐不住了,她们纷纷找到医生,反映了黄琳的异常表现。医院更是不敢怠慢,一个电话打到了省经贸局。省经贸局将电话转到了方璞光的办公室。
  方璞光接到医院的报警电话,惊得几乎束手无策。几个月来,他的内心如同油炸火煎一般。他给黄琳打电话,没有一次不碰壁的。他想向黄琳解释染指吕馨兰的事,可是每每徘徊到住宅区的门口时,又充满恐惧地转了回来。他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甚至好几个夜晚睡到了办公室。他深居简出,不太参与机关里的各种应酬。他只是想一个人静静地待着,将自己锁在办公室里,不愿意让任何人打搅他,哪怕这些人里有多少次流着眼泪的吕馨兰。他讨厌各类电话的骚扰,不知多少次,他迫不得已接听了吕馨兰的求和电话。然而他对吕馨兰充满了厌恶和鄙夷,每每都毫不留情地挂断了吕馨兰的电话。或许他不能原谅吕馨兰破坏黄琳和刘剑东家庭的错误行为,或许他也听到了吕馨兰妊娠反应所带来的响动,更不愿意落得一个染指孕妇的坏名声。绝情的事情做完之后,方璞光突然产生一种奇怪的想法,当初的他为什么没有这样的意志?否则今天的他与黄琳之间能产生如此强烈如此尴尬的隔阂吗?
  他以最大的承受力承受着与黄琳无法接近的痛苦。他认为,他这辈子的官算是做到头了,因为他动了今生从没有动过的情,因为他根本无法摆脱情的束缚。
  可今天的他再不能沉默下去了,他必须果敢地站出来,向危难中挣扎的心爱女人伸出有力的双手,哪怕这双手被情与法的铡刀斩得支离破碎他也无怨无悔。
  方璞光开车来到医院,抱起嘴唇干裂的黄琳。黄琳睁开双眼,无力地推开方璞光的身体。方璞光哭着哀求说:“琳,你能不能把你的仇恨放一放,先顾一顾眼前啊!”
  黄琳有气无力地说:“顾什么眼前?剑东的走我早就料到了。我本来就没有打算活。”
  方璞光大声喊道:“胡说,你必须活!我要你活!我和吕馨兰确实发生了不应该发生的事,可那是她抓住你我去宾馆约会的把柄,以此相要挟,迫我就范的。”
  黄琳厌恶地说:“你走!我不想听!”
  方璞光擦了一把眼泪说:“好,我不说了。可不管我是不是混蛋,你也不能因为我的事绝食吧。琳,我求你了,吃些东西吧。即使为了孩子,你也应该吃东西。即使你多讨厌这孩子,他也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经过方璞光的反复开导,黄琳终于擦去干涩的泪水,张开嘴喝起了方璞光一勺勺递过来的鸡汤。或许方璞光伺候人的心太切太急,鸡汤都喂到了被子上。
  保育员似乎从方璞光的脸辨别出方璞光与孩子的关系,竟然不失时机地抱来了黄琳的儿子。方璞光把孩子从保育员的手里接过来,立时喜得手舞足蹈了。
  看到方璞光对孩子又亲又吻的激动劲儿,黄琳的脸上终于划过一丝不经意的笑容。她并不是不需要方璞光的爱,她只是无法忍受方璞光的朝三暮四。现在丈夫再次失踪,预示着已无实际指望。而她要想生存下去,要想抚养招人爱惹人疼的亲骨肉,就必须依靠方璞光。哪怕这种依靠那么艰难,那么遭人指责,她也必须走下去。
  黄琳和她的儿子坐着方璞光的“宝马”轿车回到了那个充满凄苦充满哀伤的家。她拒绝方璞光妄图将她送到那套高档豪华的住宅小区的请求。她要在她的家里等丈夫,哪怕丈夫采取什么样的绝情行动,她也要等出一个结果来。
  机关是个是非窝,方璞光专车接回生孩子出院的黄琳的消息,黄琳的丈夫刘剑东失踪数日的消息,黄琳的儿子长出方璞光的模样的消息须臾之间传到了每个人的耳中。所有人全都纳闷,方璞光和黄琳的关系不咋样,他们如何缠到一起的?
  为了心中的爱,方璞光似乎豁出去了一切。机关的议论声使他打消了本来的顾虑,表现出从未有过的冲动。他抛开司机小李,自己驾车买粮买液化气,买来堆积如山的小孩营养品,在众目睽睽之下送到黄琳的家。于是,黄琳家里的来人多了起来,关系亲疏的女人们走马灯似地来串门,一个个抱起孩子看一看,在恭维般的赞扬声中,不由自主地敲定了心中的疑团,无不认为孩子是方璞光的种。
  方璞光就是与众不同,在这种避嫌还来不及的时刻,竟然一下班就蹲到黄琳的家里,俨然黄琳的丈夫一般,在机关荡起层层波澜。黄琳不禁重新审视起方璞光的人品来。她不再认为方璞光道貌岸然,她在心里彻底地原谅了方璞光染指吕馨兰的过错。她也能同方璞光头挨头地引逗孩子,同方璞光脸对脸地说话了。
  招待所所长靳新平听说方璞光破坏了刘剑东的家庭,勾搭黄琳为他生了一个儿子,以为刘剑东彻底完蛋了,跑到方璞光的办公室,探询刘剑东长期失踪的事情以及请示对刘剑东的处分,方璞光恼怒地说:“人能长期失踪吗?现在不是‘非典’流行时期吗?中央都已经发出指示,‘非典’期间的误工应该按照特殊假日处理,你有什么权力处理刘剑东?”吓得靳新平灰溜溜地离开了方副局长的办公室。
  这时候劳人处又转来了刘剑东的工资和人事请示报告,是不是按照现行的劳资制度,停发刘剑东的工资,按照现行的人事制度,将长期旷工的刘剑东除名。
  一系列的问题摆在方璞光的桌案上,方璞光感到的确应该过问一下刘剑东失踪的事情了,他责令王明伟四处调查刘剑东的行踪。电话联系的最后,刘剑东的父亲打过来一个电话,说是刘剑东已经回到家里一个月了,等到“非典”疫情缓解之后,立刻让刘剑东回单位。
  王明伟向方璞光汇报了刘剑东的行踪,方璞光竟然向办公室和劳人处下令说,刘剑东的工资照发,奖金照给,出勤照记。
  王明伟没被气晕过去,本以为刘剑东的长期失踪能让他抓住把柄,将刘剑东轰出省经贸局机关大院,没想到方璞光的保护已经到了明目张胆的地步。他将自己的愤怒说给了妻子吕馨兰,吕馨兰抚摸着鼓胀的肚腹,眼里立时旋起了泪花。她恨刘剑东的无义,更恨方璞光的绝情,她要报复,要让方璞光知道抛弃吕馨兰的后果。于是小两口商量了一下,联名向省纪委写起了检举信,检举方璞光破坏他人家庭,侵占他人的妻子“包二奶”,并且在集资建房、干部任用等问题上徇私舞弊的腐败行为。
  滨州市国有资产倒卖案深深地困扰着古明梓的心,大半年的时间里,他和张景全奔波劳顿,走家串户,几乎将昔日里三个国有企业的财会人员和固定资产管理人员摸了个遍,可这些知情人员几乎没人闲居在家,他们不是在卖掉的企业里继续供职,就是被政府安置到了其他单位,似乎统一了口径,说出来的事情与市委调查组公布的数字完全吻合。难道是古明梓判断有误,方璞光真的是有功无过?
  古明梓的脑门见了汗,包括省委书记在内,所有支持古明梓调查滨州国有资产倒卖案的领导都相信古明梓的怀疑给予了古明梓相应的职权,如果此事纯属子虚乌有,古明梓在各级领导的眼中将要变成何样的人物?可从另一个角度而论,古明梓宁愿自己受过,也希望他的好友方璞光做人清白。
  古明梓彻底失望了,虽然滨州市国有资产倒卖案疑点重重,可再多的疑点架不住铁板的凝固。这样的凝固不能不让古明梓怀疑自己的判断能力,他在官场本无建树,却在他的好朋友身上动刀子,这样的出发点本身就有问题,如何不在调查中四处碰壁?
  古明梓向王喆汇报了近十个月来的调查结果,并向王喆递交了辞去滨州市纪委书记的申请书。王喆笑呵呵地看着申请书说:“辞职就免了吧,我也希望老张和璞光干干净净,这样咱们对党对人民也算是有一个正确的交代。老古,你的钢笔字苍劲有力,可以赛过庞中华的钢笔字帖了,这份申请书我看你就送给我吧,至于工作,既来之则安之嘛,今后动动脑筋,把咱们市的纪委工作抓牢抓好。”
  古明梓哭笑不得,他看到了王喆书记的大度,同时益发感到无地自容,因为他变成了《论语》所论的三种人,夸夸其谈变成了本无建树的古明梓的拿手戏。
  SARS病魔如秋天的蚂蚱,再也无力蹦跶了。按理说,古明梓应该走出房门,再像SARS疯狂时那样四处奔波。可是事情就是怪了,SARS警报趋于缓和,古明梓却深居简出,甚至一天天地待在市纪委的机关大院。纪委副书记、市监察局局长李胜以一种好奇的目光看着古明梓,看得古明梓内心发毛,不禁问道:“你咋这样看我?”
  李胜笑道:“没什么,我只是感到奇怪,你为什么不再走访调查了?”
  古明梓故作茫然地说:“走访什么,调查谁啊?”
  李胜说:“调查谁还用我说吗?你的好朋友方璞光啊!”
  古明梓紧张起来,连忙关上办公室的房门,悄声说道:“老李,这话可不敢乱说。”
  “你呀,老古,我说你什么好,你防谁都可以,防我做什么?我又不是方璞光的同党。”李胜的脸上笑开了花,他手指着古明梓说,“我要不是看你这一年徒劳无功,我才不管你的事。”
  “莫不是你也在调查这案子。”古明梓益发惊愕,随即捶了李胜一拳说:“你个大老李,为什么不早说?”
  李胜说:“可你也得让我说啊,整天像防贼似地防着我,我还怎么说?老古,单枪匹马是干不出社会主义事业的。”
  “是的,是的,光注意保密了,忽视了身边同志的力量。快说说,你的调查进展如何?”古明梓兴奋地说。
  李胜轻声说道:“我已经跟踪这个案子四年了,在你过来之前,我已经摸到了一个人,这人就是滨州国有资产案的造假者胡德本。胡德本是咱们市华盛会计师事务所的负责人,硕士研究生毕业,今年三十六岁。我怀疑他的手上有底账。”
  古明梓一拍大腿说:“太好了,咱们就在胡德本身上下手,支解这块无缝钢板。”
  于是,古明梓在李胜的带领下来到滨州市华盛会计师事务所,找到了胡德本。胡德本中等身材,人偏瘦,戴着一副深度近视眼镜。当他看到来访者中的李胜时,脸刷地阴了下来,非常不友好地说:“我有事,你回吧。”
  “回不回不在你,今天我们是以组织的名义找你谈话,希望你认清形势,以一个共产党员的立场接受这次组织谈话,不要执迷不悟,更不可通风报信,否则法律的严肃性会对你的任何小把戏做出坚定回答的。”李胜说到这里,指着古明梓介绍说:“这是咱们市的纪委书记古明梓同志,滨州市的国有资产倒卖案已经秘密通报到了省委,古明梓同志来滨州,就是专门负责这起案件的调查工作的,希望胡德本同志予以配合,不要拿法律开玩笑。”
  胡德本的手微微颤抖了,他看了看面对着他的古明梓,有气无力地说:“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古明梓说:“胡德本同志,你以这样的态度对待组织谈话是非常危险的,且不说你为什么样的人造假,就是造假的本身就会让你走进铁窗,更何况你是在国家肌体命脉上动刀子。你别以为你的做法天衣无缝,法律无法查到你的漏洞,即使你不说,我们也会通过其他办法找到这桩案子的罪恶点,也会将残害国家肌体的不法分子绳之以法的。可话说回来,不论你的罪证大与小,只要你掀开了这桩倒卖案的案底,拯救已经流失的国有资产,你就是国家的功臣,国家和人民会原谅你的心智迷失,会从宽发落你的罪恶。你的档案我看过,是一个本质不错的好同志,连续两年荣获市委命名的优秀共产党员称号,你为什么不能洁身自好,实实在在地保住这份来之不易的荣誉?”
  胡德本满脸的沮丧,他犹豫地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最后还是痛苦地低下头去。
  的确,此时的胡德本已经精神崩溃了。
  古明梓非常清楚,这样的调查不能操之过急,否则结果会向相反的方向转变,因而拍拍胡德本的肩头,和颜悦色地说:“胡德本同志,你是一名共产党员,何去何从你会做出正确选择的。今天的谈话就到这里,希望你放下思想包袱,好好想想这件事情,想通了就给我或者李局长打个电话。”
  几场夏雨的洗礼,天气突然燥热起来,似乎太阳神摸透了SARS疫情危害人间的特点与环境,懂得了SARS魔神惧怕的物质,聚集起所有的能量,全力照烤着美丽而富饶的中国大地。疯狂的SARS退缩了,进入六月,终于带着沉闷的呻吟离开了中国大地。疫情警报解除了,绿树葱茏的安都市又重新走进繁华的喧嚣。在这种歌舞升平的喧嚣声中,离家一个多月的刘剑东终于在一天上午跨进他所不愿意迈进的家门。
  妻子外遇,为刘剑东生下了他的死敌方璞光的孩子,无形中刺伤了刘剑东的自尊心。一气之下,刘剑东跑到了双硫镇,见到了他许久没有联系的情人张春红。
  张春红的日子同样不好过,因为遭到前夫迫害,失去了自己所学的专业,被单位贬到偏远的小镇当了一名普通的收税员。然而她的工作做起来是那样的难,她所包干的那个市场是一些地痞无赖汇集的场所,在每一天的工作中,那些凶神恶煞般的恶势力对她动手动脚,言语侮辱,行为相逼。收到手的税寥寥无几,所领导不但不去体谅一个女同志在税收中的艰难,还以扣除工资、扣发奖金的手段惩治张春红。一切的一切,就是因为张春红不肯屈服于双硫镇的恶势力、不肯屈就于所长的淫威、不肯与所领导同流合污的结果。
  张春红度日如年,妄图让刘剑东拯救她的苦难她的爱,可在她冲动的一刹那,又失去勇气地退缩了。因为她不想破坏刘剑东和睦的夫妻生活,不想骚扰刘剑东的家。她为刘剑东走到了这一步,她也一定会为刘剑东死。她想,没有生存余地的时候,或许向刘剑东报送一个她自杀的消息,要比打电话求助刘剑东好得多。
  谁知道苍天有眼,就在张春红苦命挣扎、心灰意冷的同时,刘剑东来到了她的身边。
  刘剑东满身的创伤,一脸的凄苦,偎依在他唯一可以信赖的女友张春红的怀里,述说了妻子对他的不忠,述说了妻子生下他人的儿子,述说了他不想再见那个令他伤感令他悲哀的女人。张春红好似黑暗之中看到了黎明,扳起刘剑东湿润的脸颊,大声说道:“这样的女人你还有什么可留恋的,这样的家你还有什么必要维持下去,这样的单位你还能待得下去吗?她说你是吃软饭混成现在这个样子,难道这样的软饭你还想长久地吃下去?东,咱们走吧,双双辞职,离开这里,凭着咱们的资历、凭着咱们的专长到海南打天下。”
  第二天,张春红向单位递交了辞呈,在全所一片惊愕的目光下离开了她所厌恶的地方,同刘剑东一起回刘剑东的老家釜南了。
  经过一系列的“防非”检查与隔离,刘剑东和张春红终于住到了一起。他们把父母的家当成了他们的新婚房,重续起分别三年之久的非婚生活。然而这样的生活感受是那样的不同,肌体的交媾是那样的感慨,缠绵的话语是那样的真切。满是心灵疮痍的男女双方,这一次的拥抱与生活不再是简简单单的男欢女爱了,这是一种走出爱情深渊的感情回报。他们的爱情之火燃烧了对张春红没有任何好感的刘家父母,生活的最后,竟然双双接纳了这个害他们儿子又爱他们儿子的漂亮女人。
  刘剑东背水一战,终于下定决心,回省城办理他必须办理的手续。
  内心充满痛苦的刘剑东看到了他的妻子,然而他所看到的不是妻子的窘境,不是妻子的憔悴,生过孩子的妻子长得更白更胖,家里的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刘剑东惊愕了,在这种愕然的目光下,心怀鬼胎的黄琳痉挛了一下,神经质地扔掉吃奶的婴儿,然而孩子的哭声又揪去了黄琳的心。黄琳不甘心地看了一眼摔疼的孩子,有如受到感染一般,眼里淌下雨洒般的泪。可是刘剑东看得出来,黄琳生活得挺实在,没有留下他离开之后所遗留的精神痕迹,不禁悲哀地想,这就是尽头。或许痛苦只能驻留在刘剑东的心中。谁让他是这场婚姻家庭的受害者?刘剑东伤感地看了一眼床上啼哭的婴儿,说出了离婚的请求。
  黄琳指着床上的婴儿哭着说:“就是因为他?”
  刘剑东痛苦地摇摇头说:“即使没有他,我们的婚姻也已经走到了尽头。”
  黄琳饮泣说:“那就是说,你的出走,乃至你要进行的离婚完全是因为张春红了?是的,你说你是回来办离婚、办辞职的,如果仅仅因为这个孩子的话,你根本没有必要辞什么职。你要辞职,只能说明你和张春红走在了一起。刘剑东,请你告诉我,上一次你旷工,是不是和张春红在一起?这一次的你们是不是打算远走高飞?是不是张春红为了你已经辞职,已经离开她的单位?”
  刘剑东益发惊愕,不禁想到,黄琳的确是一个聪明的女人,一眼能看到他的骨头里面是什么样的颜色。他本能地看了一眼泪流满面的黄琳,脸儿一红,不无愧疚地低下头去。
  黄琳鄙夷地笑了,她点了点头说:“是啊,即使没有这孩子,你照样会离家出走,照样会辞职办离婚,因为你是刘剑东,你不这样做的话就失去你刘剑东的本色了。不过刘剑东,我黄琳也不是一个软柿子,任你捏任你玩,既然你走进我的生活里,也休想轻易地摆脱我。这个婚我不离,这个孩子的父亲你必须做。”
  面对黄琳的咬牙切齿,刘剑东傻眼了。他原以为,黄琳是一个有文化有教养的女人,没想到,此时的黄琳竟然是一个市井无赖。
  刘剑东摇了摇头,似乎不敢相信地说:“黄琳,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黄琳歇斯底里地喊道:“我就是这个样,你害我,难道我就任你宰割不成?”
  黄琳的叫喊伴随着孩子的号哭,形成一种尖利的噪声迫使刘剑东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刘剑东沉默了。良久的沉默,变成了一声无可奈何的长叹,幽幽的哀鸣一般,顺着刘剑东的喉梗发出一种充满悲哀的回答:“是的,我是和张春红在一起。张春红为了我,的确离开了她的单位。她为了我舍弃了一切。可我,难道就没有思想,我就麻木不仁?那些痛彻心髓的往事就那么容易忘记?如果容易忘记的话?我何必要将我对你的爱坚持到最后?我一夜一夜地不睡,我天天在与自己进行着顽强的思想斗争,因为我承受不了我面对的一切!是的,你可以不给我手续,我甚至满足你的需要,像个犯人似地囚在你的身边。可你面对痛苦的我,你就那么心安理得吗?你设身处地地想过我的感受吗?我是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男人,我的理想是依靠自己的力量打拼出属于我自己的天地,发展属于我自己的事业,拥有以我为柱梁以我为中心的家庭,拥有疼我爱我的妻子。我的自尊、我的人格不允许我有吃软饭的历史。可是你爱我吗?如果你爱我的话,我就不可能有什么集资房,不可能一转正就成了一个副主任科员,更不可能有一个酷似这个机关大院的土皇帝的儿子了。我娶了一个领导玩过或正在玩弄的女人,好似这是我的最大工作成绩,于是我得到了我应该得到的荣誉,在这个机关好像混得很红。其实狗屁啊,我只不过是一个吃软饭的家伙,是依靠我老婆卖屁股生存的男人。这种男人你拴在身边就不感到碍眼吗?你好碍眼啊,因为你在心里瞧不起我。即使我在你的身边又如何,不论是不是出自于报复,不论是否自暴自弃,去吃你的软饭,吃吕馨兰的软饭,所带给你的不是幸福,而是一种每天流血的创伤。你的心里一定在说,刘剑东怎么是这样一种人,男人的骨气哪里去了?是的,即使今天我离开你,我的伤口也将永远无法愈合,因为不管我走到哪里,我的人生道路上都有一段你为我打造的吃软饭的历史啊。这是我人生经历中永远涂抹不掉的耻辱!”
  刘剑东蹲到了地上,放声大哭。
  这是一个男人的哭。不是大悲大彻的痛苦,他能这样吗?但凡这个家他能多待一天,他也不会走离婚辞职的路,因为他毕竟挣扎到孩子的出生。
  庙毁香尽,覆水难收,事到如今,还有挽回的余地吗?黄琳于心不忍了,她突然间可怜起她爱她又恨的丈夫来,不由自主地产生出放刘剑东一码的想法。在这样的想法的驱使下,黄琳咽下了苦涩的泪水,不情愿地说:“好吧,咱现在就去街道办离婚。”
第十六章
  黄琳与她的丈夫刘剑东来到了街道办事处。她流着泪,抱着欢蹦乱跳的儿子,和刘剑东一起拿出了红色的结婚证书。刘剑东向办公桌前的工作人员提出了办理离婚手续的请求。
  工作人员是一位年近五十岁的女同志,她看完有刘剑东和黄琳签名的离婚协议书,再看看刘剑东和黄琳,最后将目光停留在孩子的身上。她摇着头问道:“孩子这么小你们就离婚?你们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黄琳落泪。刘剑东无言以对。
  工作人员说:“回去吧,孩子大一点再离婚吧。”
  刘剑东流露出一脸难言的苦衷。
  黄琳傻怔怔地看着刘剑东。说实在的,她好想让刘剑东留下来,哪怕将来她全力服侍刘剑东,哪怕她将怀里的孩子送人,她也不希望她所爱恋的刘剑东狠心地离开她。的确,黄琳这一生还没有如此低三下四过,因为她割舍不了她的爱,她盼望刘剑东的脸上流露出丝丝微微的眷恋表情。她想,如果刘剑东多看上她一眼,她都会激动地放声大哭。然而她失望了,她除了在刘剑东的脸上找出一脸的不情愿,就是刘剑东表露出她从没有看到过的冷酷。在这样的冷酷面前,黄琳的心颤抖了,因为她面前的刘剑东不再是那个充满傲慢充满懦弱的丈夫,她似乎看到了刘剑东的陌生面,或许这样的陌生面就是刘剑东那颗无法再在省经贸局生存下去的心。谁让她为刘剑东制造了刘剑东无法忍受的吃软饭的“历史”?黄琳感到,刘剑东的冷酷是她罪有应得的结果,因为刘剑东是个记仇的人,因为是她害了充满青春充满活力的刘剑东。
  黄琳不想再害她面前的这个男人了。她看到工作人员离开座位,一时心急,不禁说道:“阿姨,给我们办了吧。我不想再害他了。……这孩子不是他的。”
  黄琳松开了抱孩子的双手。这一刹那,她产生出想摔死孩子的心。
  孩子顺着黄琳的身体向地上滑去。滑得工作人员失了神,禁不住大声喊道:“呀!”
  在工作人员的大喊声中,刘剑东下意识地接住了孩子,他一脸惊愕地看着黄琳。
  谁能说,这不是一种爱,一种刻骨铭心的爱呢?
  此时的刘剑东深受感动。他万万没有想到,黄琳能说出这种损害她名誉的话。他的眼里旋出了泪,甚至产生出不想离婚的念头。可是不离婚他和黄琳还能生活下去吗?那种夫敬妇爱的家庭梦还能圆得下去吗?已经失去工作、失去经济来源的张春红还能受得了他的欺骗吗?
  黄琳终于看到了刘剑东爱的表现,透过这种爱,她似乎看到了刘剑东的不忍,看到了刘剑东的回心转意。或许是瞬间的美好想象,黄琳竟然在这种不为明显的“爱”的面前放声大哭。
  孩子在一种从上滑下的运动中品尝到了无限的快感,咧开小嘴嘿嘿地笑了。这种笑又让刘剑东想起了方璞光,想起了那些吃软饭的“历史”。他的泪水倏忽间收回了眼眶,他的脸上倏忽间流露出一种懊恼般的烦。他将孩子生硬地还给了黄琳。生硬的结果换回了黄琳的绝望,伴随着这种绝望,落入黄琳手中的是一本绿色的离婚证书。
  黄琳泪眼模糊地看着刘剑东,看到了手捧着离婚证书的刘剑东所表现出的一脸的兴奋。的确,这才是刘剑东应该得到的结果。
  刘剑东对黄琳真的没有了一丝一毫的爱,他走出街道办事处,竟然头都没有回一下,便消失在茫茫的人海中。
  这么绝情冷酷的男人,难道是与她同床共枕达一年半之久的丈夫吗?黄琳的心彻底地冷了,冷得她在燥热的街道上打起了寒战。如果不是身边的出租车司机的搀扶,不是好心的司机师傅将她和孩子送入出租车内,她很可能会摔倒在办事处的门前。
  刘剑东并不是绝情忘义的男人,他看出了黄琳的渴望,看出了黄琳哀求般的目光,在这种渴望和哀求的表情中,他的心颤抖了,这种颤抖是对黄琳将来的担忧和不忍,是对黄琳人生道路上的过错所产生出的本能。他真的不知道带着野种的黄琳将来如何面对社会,面对生活,他甚至想要回结婚证,将黄琳负责到底,可是他还能做到这一步吗?是的,他做不到,正因为他做不到这一步,他才在极限的克制下表现出绝情的举动,这种“绝情”带给他的就是一种恨,这种恨的怒火驱使着他回到了省经贸局的机关大院,回到了那幢给他带来辉煌,又为他带来耻辱的办公大楼。他好似一个地痞无赖,敞着上衣,径直走进方副局长办公室。
  方璞光见到刘剑东的一瞬间表露出一脸的惊慌,然而他很快镇定下来,以一种从没有出现过的笑脸离开自己的座位,上前迎接刘剑东:“剑东,你回来了!”
  仅此一句,方璞光的眼睛便吃到刘剑东重重的一拳。他眼冒金星,下意识地扶住宽大的写字台,将上万元的笔记本电脑摔到了地上。
  刘剑东怒气冲冲地说:“告诉你方璞光,这一拳是为女人们打的!你道德败坏,玩弄女性,玩了黄琳又玩吕馨兰,害得她们生不如死。”
  刘剑东说到这里,又是一拳打到了方璞光的脸颊。“这一拳是替黄琳打的!你玩弄了黄琳不说,还害得她生出你的儿子,今后让她如何在这个世界混?方璞光,你把黄琳害惨了!她这一辈子在人前永远抬不起头了!”
  方璞光说:“你打吧,只要你能解气,你怎么打都行。不过我求求你,能不能不离开黄琳,黄琳真正爱的人是你。请你也给她一次爱的机会好吗?我会想办法弥补过错的。”
  刘剑东说:“怎么弥补?难道还想让我吃黄琳的软饭吗?你死了这条心吧!这是我的辞职书,你收好了!”
  刘剑东将一封电脑打印的辞职信扔到了方璞光的面前,一转身离开了方副局长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口站了许多人,有王明伟,还有王明伟的妻子吕馨兰。吕馨兰用一种掩饰着激动的目光注视着刘剑东。刘剑东内心一震,然而立刻恢复了常态,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大摇大摆地离开了办公楼,离开了河西省经济贸易局。痛快!长时间忍受压抑的刘剑东总算扬眉吐气了一回。
  就在刘剑东叫住一辆出租汽车,准备离开这个令他感慨令他痛心的地界时,吕馨兰大声喊着刘剑东的名字,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她的身体不再苗条,她的肚腹已经显出了高山,她的感情已经系到了刘剑东的身上,因为她怀着刘剑东的孩子。
  刘剑东从出租车上下来,让出租汽车离开。吕馨兰跑到刘剑东面前,一把抱住刘剑东,将一身的汗水和满脸的热泪洒在了刘剑东的身上。
  “剑东,别离开我!”
  这样的哭声,这样的泪水,还能说吕馨兰的身上充满了邪恶,充满了不轨吗?
  刘剑东充满怜爱地伸出双手,以非常温柔的动作捧起吕馨兰的脸。这张脸是那样的娇美,那样的细腻,又是那样的令他依依不舍。
  刘剑东眼含着热泪,吻了一下吕馨兰的脸颊说:“不离开你你养我啊!”
  吕馨兰哭着说:“是的,我养你!我这就跟王明伟办离婚。”
  刘剑东说:“别说傻话了,我是一个苦行僧,注定今生漂泊不定,任何我爱的女人跟我都会受罪的。答应我,好好和王主任过日子。”
  吕馨兰撅着小嘴说:“日子还能过得下去吗?方璞光的儿子你都看得出来,难道你的儿子王明伟就看不出来了?其实我早就想好了,不就是离婚吗?离了婚我就自由了,就能带着咱们的儿子找你去。”
  刘剑东可不想让吕馨兰去海南,因为那里有他的女人张春红。他擦了一下吕馨兰的泪水说:“别说傻话了,养好咱们的儿子。”
  刘剑东从裤兜里面掏出一张叠好的纸条,放到了吕馨兰的手中。吕馨兰展开纸条,泪眼一看,竟然是一张工商银行三万元的定期存款。
  刘剑东说:“馨兰,这点钱是我专门为你准备的。本想着离开之前寄到你爸妈的手里,现在老天助我,又让咱们见了一面。馨兰,我会对孩子负责的,等我到海南站住脚,我会定期寄钱到你爸妈手里的。”
  吕馨兰再一次哭了,发自内心地哭起来。
  方璞光这一顿打挨得可不轻,眼睛疼了一天没有缓过劲儿来,况且他还以为刘剑东待在黄琳家,就没有像往常那样,到黄琳的家里照顾孩子和大人。然而就是因为方璞光的没有去,黄琳在家出事了。
  黄琳拿着离婚证,看了一遍又一遍。她哭,哭她的命运,哭她的悲哀。在这种哭的面前,她的脑海里好像出现了刘剑东感情复杂的表征。这种表征好像让她猜出了什么,她迫不及待地逗笑可爱的儿子。儿子的笑真的让她看到了方璞光。或许就是这种“方璞光”的出现,激恼了感情脆弱的刘剑东,导致刘剑东狠心地离开她,连最后的一句告别话语都没有说。
  或许这就是一种恨,说不清楚恨的是刘剑东,还是那个害她家庭破碎的方璞光,她一气之下将孩子摔到了床上。孩子的哭声揉碎了她的心,她又于心不忍地抱起了孩子。就这样,黄琳抱抱让她无法割舍的孩子,哭哭自己悲伤痛苦的命运,时间也就划到了后半夜。后半夜的黄琳喂饱了吃奶的孩子,在孩子酣酣入睡之后,她梳好自己的妆,穿好与刘剑东结婚时的婚礼服,将一瓶准备好的安眠药吞服下去……
  黄琳就是这样失去了知觉。
  黄琳没了反应,孩子不会沉默啊。临近天亮时,孩子号哭起来,没完没了的,直直哭到上午十点钟。邻居家的老太太发现不对劲儿,摁响了黄琳家的防盗门门铃,然而门铃摁了一遍又一遍,除了孩子的哭声外,房中几乎没有任何反应。老太太也听说了方璞光与黄琳的瓜葛,虽然认为这是伤风败俗的丑事,可是想到儿子儿媳全在机关大院工作,自然不敢有丝毫的懈怠,跌跌撞撞地跑进办公楼,不管三七二十一,闯进机关会议室,冲着正在捂着伤眼讲着话的方璞光大声喊道:“方局长,快去救人啊!黄琳可能出事了!”
  好似听到地震的警报一般,方璞光噌地从椅子上弹起来,顾不得与会的人员,更是无法顾及胀痛的伤眼,不顾一切地跑向电梯,跑出办公楼,跑向黄琳的家。
  方璞光的身后尾随着一大群的工作人员。这群工作人员不能不说是一个行动的集体。然而集体的带头人最先赶到黄琳的家门口时,却表现出束手无策的悲哀。黄琳家的防盗门紧锁着。
  “琳!琳!你这是干什么!”方璞光扯出哭腔浓烈的高嗓门,不断地捶打防盗铁门。
  机关的年轻人掂来了铁榔头,砸开了黄琳家的钢筋窗护栏,跳进房内,运出来了尚在呼吸的黄琳和哭哑了嗓子的婴儿。
  方璞光的确是疯了,他几乎粗鲁般地推开搬运黄琳的人们,也不知道哪里生出来的力量,一个人抱起黄琳的身体,一直跑到家属院平房区巷口的“宝马”轿车前。司机小李早已打开了车门。在小李的帮助下,方璞光将黄琳抱到了车内,紧紧贴着黄琳的脸,好像与黄琳做最后的诀别一般。
  “宝马”轿车风驰电掣般地奔向医院。
  因救治及时,昏迷了两天两夜的黄琳终于苏醒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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