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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5 显晔(当代)
  刘剑东背负着父亲的教诲回到了家里,回到了妻子的身边。黄琳见到他的一刹那眼里旋出了泪,只是轻声地问了一句:“爸妈都好吗?”
  刘剑东尴尬地说了一声“好”。之后两人再也无话了。
  不过他们的生活平静了许多。黄琳不再吃客饭,不再会客人,回到家里关手机。妻子喜欢听音乐,最喜欢听的歌曲是《下沙》,每每泪如雨下,每每一言不发。
  晚上妻子喜欢脱光了睡,鼓着微微隆起的肚腹,静静地躺在刘剑东的身边。奇怪的是,初冬里的刘剑东不再像新婚时节贪恋于色欲,甚至十天半月不碰黄琳的身。
  他在小心翼翼,保护妻子肚子里的孩子。
第十二章
  古明梓走马上任了。他的临时住所被安插到了滨州市招待所。招待所的客房大三间,有会客厅有书房,下榻的当天夜半,古明梓正准备上床就寝的时候,滨州市委书记王喆敲开了他的门。王喆五十过五,大高个儿,人长得很瘦,看上去一身十足的文气,一身地道的儒雅风范。他是一个散文家,曾有散文荣获冰心文学奖的桂冠。或许是文人爱文人的缘故,从未打过正式交道的王喆对于古明梓倒是十分的赏识,他一进房门便说:“是不是要睡觉了?我呀,只能这时候来,白天人多眼杂,有些话不好说。”
  古明梓将王喆让进会客厅之后,表露出一副毕恭毕敬的神态。
  王喆笑道:“不要这样,老古,今后咱们不仅仅是同事关系,而且还要加深文友的交往,你给老梁的那幅‘笑面虎’的字我见过,很令我羡慕的。”
  古明梓说:“那是一幅玩笑字,我与老梁好打文字仗,所以就有了那幅字。”
  “好,文字仗是文人交往的最佳方式,我希望今后咱们之间也打打文字仗。”
  “没说的,等我摸透王书记的性格时,我会送给王书记一幅玩笑字的,到时候王书记可别生气啊。”
  “你看我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吗?我呀,巴不得得此佳字,而落一生遐迩。”王喆说着,将话题转到了古明梓的工作上,“老古,把你整到我这儿来是件很不容易的事啊。包括动用杜书记,都让我和老梁费了一番周折的。”
  古明梓说:“这事我知道,临行前老梁都把详细情况对我讲了,感谢王书记对我的信任。”
  王喆说:“不要这样说,只要能破得了国有资产倒卖案,就是你为党、为滨州八十万百姓做出的最大贡献。当初方璞光倒卖三家国企,根本没有考虑五千多职工的生存问题,国有资产出售合同上只字未提企业职工的去留问题,结果可好,企业是卖出去了,可是三千下岗职工的生存问题推给了我,这个包袱让我背了整整三年,直到去年才算安置完毕。”
  从王书记的话语里可以看得出,方璞光的国有资产倒卖案大有蹊跷,那么如何去解这个迷呢?古明梓想到了他的那位在市委组织部工作的老同学张景全,于是张景全便与古明梓见了面。
  “你问方璞光卖厂的事干什么?传闻你和方璞光成了好朋友,好搭档,为什么还要向我打听方璞光卖厂的事?”
  张景全一脸的冰霜,这些年他在官场上一直混得比较背,如果不是组织部领导照顾性地送给他副处级的副调研员的职务,恐怕他今天还在主任科员的位置上徘徊。
  古明梓知道老同学对他产生的误会,他像大学时代似的,照着张景全的肩头捶了一拳说:“我说你什么好,难怪你命运多舛,就连最起码的事理咋都看不透?如果我和方璞光不交上朋友,不从他生活上的奢侈度和可疑点入手,我能调到滨州来查他的案子吗?”
  张景全思忖片刻,似乎回过味来,脸上流露出不太自然的笑。
  “告诉你,老同学,这是我和王书记的绝密级调查案,事情可别坏在你手上。”古明梓警告说。
  张景全生气地说:“老同学不该说这话,在学校就是咱俩混得近,包括你和周斯媛秘密谈恋爱,我张景全向外透露过半个字没有?”
  “你这家伙,小心眼儿的毛病始终变不了。”古明梓呵呵地笑了,他又捶了张景全一拳说:“这桩案子我得需要帮手,今后你就跟着我干吧,组织部那头我去说一声,先把你借调到市纪委,组织手续以后再办。”
  就这样,张景全被他的老同学古明梓借调到市纪委,公开身份是负责纪委的纪检积案工作,除了正常的上班时间,张景全总是带着古明梓不知去向,就连工作人员办急事,也是无法拨通古明梓的手机。
  很明显,古明梓是来滨州旅游的,他的心根本没有放在纪委书记的日常工作上。
  市纪委上下议论纷纷,甚至将情况反映到市纪委副书记李胜面前,李胜只是笑一笑,说了一声知道了,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张景全之所以痛恨方璞光,其中的原因全在他的岳父汤彦祖身上。汤彦祖就是遭方璞光戏弄的河滨区的副区长,因为告状被张金龙整得差点儿没吐血,背着降级处分退了休。退休后的汤彦祖郁闷成疾,中风偏瘫,当古明梓拜访这位老爷子的时候,老爷子竟然将拐杖抛在了古明梓的身上。
  “滚,你这个王八蛋,与方璞光称兄道弟,证明你也不是好东西。”
  古明梓第一次拜访就是这样被汤彦祖轰出了家门。
  放常人,遭受这样的辱骂是万万不能再登这种人家的门槛了。可是古明梓抛开了文人固有的自尊,竟然在周末再次拜访汤彦祖的家,连续三次拜访,终于打动了老爷子的心。老爷子讲述起被方璞光卖掉的滨河啤酒厂的事来。
  滨河啤酒厂是在汤彦祖的手上建设起来的,当时来说,三期工程下来,整整花去国家一亿二千万元的财政款。滨河啤酒厂不负众望,一投产便以优质产品赢得良好的声誉,带着滨河啤酒畅销,汤彦祖离开了滨河啤酒厂,当上了河滨区的副区长。没想到,短短十年时间,区委书记方璞光竟然将三家国有企业的亏损报告拿到区常委会进行讨论,其中滨河啤酒厂的亏损数额达到了八千万,这是怎么一回事,没人能知道。
  汤彦祖想不通,跑到滨河啤酒厂蹲点调查,厂长拿来财务科的账本让汤彦祖审查,审查出来的亏损数额果然是八千万。在这种情况下,汤彦祖在方璞光的国有企业销售方案上签字画押。
  企业售出半年之后,啤酒厂的厂长嫖娼的时候性药过量,引发心脏病死于非命。丑事败露之后,一些啤酒厂的财会人员跑到汤彦祖的跟前来告状,说是啤酒厂的亏损数额没有那么大,厂长提供给汤彦祖的是个假账本,真实账本的产品销售加人员工资加银行贷款的亏损数总和大概只有三千万元人民币。三千万与八千万元的亏损数额差了整整五千万,这可是件不得了的大事件,汤彦祖联合一些区常委将状子告到了市委书记张金龙那里,没想到在张金龙的调查下,区常委们全都变成了诬告。
  汤彦祖说到这里老泪纵横。他对滨河啤酒厂充满了感情,他认为滨河啤酒厂是被方璞光一手毁掉的,毁掉的证据就是丢失的五本账。只要找到五本丢失的账本,一切都会真相大白的。
  可是丢失的账本如何能够找得回来呢?古明梓怀疑丢失的账本就在方璞光的手上。
  古明梓的调查出现了断点,他茫然无措,不知不觉跑到安都,跑回省经贸局看望他的老朋友方璞光去了。
  此时的方璞光不但升任中共河西省经济贸易局的党组书记,而且还兼任省纪委驻省经贸局的纪检组长。方璞光之所以能够兼职省经贸局的纪检组长,无疑要感谢他的老领导、中共河西省纪律检查委员会书记张金龙。自从古明梓赴任中共滨州市纪律检查委员会书记,省纪委的公务员突然紧张起来。张金龙在省纪委常委会上提出两个方案,一是将第一监察室主任韩扬派驻省经贸局,对于这个提议,张金龙是有顾虑的,当初他在滨州市长上任的时候,韩扬是他的秘书,方璞光却是城建局的局长,并且在城建局有一个叫丹玉颖的小情人。方璞光的这个情人长得漂亮。由于市政建设的缘故,韩扬与方璞光的来往较为频繁,一来二去竟然将那个丹玉颖抢入自己的怀抱。为此二人闹翻了天,就差没有决斗了。张金龙看到自己的两个得力干将是一对色鬼,一气之下将丹玉颖调出滨州。虽然以后二人表面上握手言和,可是骨子里却如仇敌一般。张金龙非常清楚,若将此二人凑到一起,必是百害而无一利的忌事,无奈韩扬提职心切,向他提出了这种要求,他也只能摆入桌面进行讨论了。第二个方案较为稳妥,那就是委派方璞光兼任省纪委派驻省经贸局的纪检组长。张金龙之所以将这样的方案提请到常委会进行讨论,他的内心是有分寸的。韩扬与方璞光不同,他是一个政治流氓类的人物,几乎左右逢源,八面玲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梁鸿生非常讨厌这样的人,说什么也不会为韩扬投下赞同票,而每次常委会议,常委们大多先要看看梁鸿生的意见,所以说梁鸿生的意见代表了常委会的一种方向。果然不出所料,会议结果真的倒向方璞光。这样一来,方璞光又兼任了省纪委派驻省经贸局的纪检组长。党组书记、常务副局长兼职省纪委派驻的纪检组长,有谁能说,这在整个河西还有第二个如此幸运的官员吗?
  方璞光在省经贸局的政治地位更加牢固了。
  不论方璞光的政治地位有多高,古明梓毕竟是他最要好的朋友,别后仨月,再次相聚,方璞光的心里别提多高兴了,他抓着古明梓的手摇了又摇,那股真挚和热情不能不令古明梓为之感动。古明梓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面前这位幸运而优秀的领导干部怎么会是滨州市国有资产倒卖案的主犯呢?
  黄琳的怀孕一直揉搓着吕馨兰的心。
  当初,吕馨兰就没有看上她的丈夫王明伟。她之所以嫁给王明伟,纯粹是失恋所致,纯粹是张春红刺激的结果,纯粹是考虑到王明伟现行的职务,纯粹是想在省经贸局混得舒服点儿,纯粹是想要上一套宽大的集资房。可谁知,婚后的生活远不如她想象的美好。暮春时节,王明伟的前妻宋燕霞带着儿子光顾了她的家。宋燕霞因工厂亏损而下岗,再婚的丈夫对她无情无义,在她落难之际提出离婚。宋燕霞一气之下来到省城安都市,找了一份收入还算可观的工作。因无时间和精力抚养自己的儿子,便来到了省经贸局,将六岁的儿子大康交给了前夫王明伟。自从大康落户王明伟的家,吕馨兰就像变了个人儿似的,整日里抑郁寡欢。大康偏偏又是一个淘气的孩子,几乎每天恶作剧不断,一瓶瓶上百元的化妆品,须臾之间便毁在他的手上,导致本身就不能容忍小孩子的吕馨兰大吵大闹,与王明伟战争不断。家庭战争的升级,又导致和事老似的王明伟站到了儿子的一边,万般无奈提出夫妻一周团聚一次、其他时间分居而眠的决定。聆听着王明伟的卧室传来父子天伦的笑声,吕馨兰差点气晕过去,她感到自己夜不能寐,生不如死了。她常常在想,早知如此,还不如一咬牙嫁给那个有早泄毛病的刘剑东。最起码来说,她与刘剑东年貌相当,气质相投,不会像现在这样,家里家外地改变了模样。
  吕馨兰将全部精力关注在刘剑东与黄琳的身上。她看到了黄琳的夜不归宿,看到了刘剑东与黄琳之间的貌合神离,她甚至怀疑黄琳的高升存在着某种不可告人的因素。她每每在想,守着这么一个早泄病的丈夫,黄琳怎么能够怀孕呢?莫不是黄琳的官职为方璞光所赐?莫不是黄琳夜不归宿怀上了方璞光的孩子?黄琳的怀孕太令人蹊跷了,因为吕馨兰了解方璞光,知道方璞光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方璞光表面上重用刘剑东,暗中却提拔黄琳的本身就证实了内中的原委曲直。何况孕后的黄琳着实恨起了刘剑东,为了不法商家送上门的贿赂,将刘剑东整得就差没有滚出秘书室。
  吕馨兰实实在在地感到,刘剑东是一个和她一样可怜的人。
  初冬的一个黄昏,大康因为调皮挨了吕馨兰的两下打,被正好进屋的王明伟看见,王明伟盛怒之下扇了吕馨兰一记耳光。吕馨兰便将家里搅了个天翻地覆,家里该砸的东西都让她砸了个遍,砸得王明伟害了怕,带上自己的儿子离开了家。吕馨兰哭了一阵儿,感到这样的闹太无聊。她想给王明伟动点儿真格的,便将家里的现金全部塞进小皮包,然后走出家门,打算来上一个破釜沉舟似的大消费,上街做美容、洗桑拿、泡舞厅,也像黄琳那样,给王明伟来上一个夜不归宿。
  住宅楼开沟通暖气,吕馨兰只好绕道平房区,看见了在厨房里面做饭的刘剑东。吕馨兰犹豫了一下,走进厨房说:“做饭哪!”
  刘剑东正在炒菜,回过头来淡淡地一笑说:“是啊!你吃了吗?”
  吕馨兰说:“我到街上吃。”
  刘剑东炒好菜,放入保温锅进行保温,然后将吕馨兰带入小客厅,沏茶倒水进行招待。
  吕馨兰第一次光顾刘剑东的家,一时间感到新奇无比。家里的照明及音响设施全都是电脑控制的。人落座,吊灯自动亮起柔和的灯光,继而是客厅的电脑发出的卡通问语:“先生,请您选歌。”
  刘剑东注意到吕馨兰红红的眼圈,没有理会电脑的问话。电脑处于自由放歌状态,低音炮音箱播放起黄琳喜欢听的歌曲《下沙》来。《下沙》的歌声让吕馨兰也落下苦涩的泪水。
  刘剑东问:“你怎么了?”
  吕馨兰擦着眼泪说:“没什么,这首歌我最喜欢。”
  刘剑东说:“是吗?你怎么和黄琳犯一个毛病,一听到这支歌儿就落泪?”
  吕馨兰满含寓意地说:“不会吧,我怎么能和黄琳相比呢?人家黄琳深有感触,闹不好实实在在体会到了这首歌的内涵。”
  刘剑东诧异地说:“体会?不懂。”
  吕馨兰笑着说:“你想啊,面对你这样的身体,黄琳能不难受吗?一难受,黄琳能不想下沙?一下沙,黄琳不就有了?能不感慨万千?能不落泪吗?”
  吕馨兰刻薄的言辞激恼了刘剑东,刘剑东皱起了眉头,站起身来质问说:“我的身体怎么了?我家黄琳咋下沙?像你哪,一副刻薄的心肠,见着谁都想戏弄一下。”
  吕馨兰心情不畅,经刘剑东一番奚落,委屈如溃泻的洪水一般,顷刻间布满了漂亮的脸。她哭着问:“刘剑东,你把话说清楚,我戏弄你什么了?”
  刘剑东鄙夷地说:“话还需要我明说吗?就是我家黄琳再有野心,她也不会拿着我的感情当泡踩。”
  吕馨兰说:“我拿你的感情当泡踩了吗?那次和你参加Party,我不是出自真心,不是出自诚意?如果不是张春红说出你的病,我说不定真的受骗上当嫁给你了。”
  刘剑东好似受到侮辱一般,大声喊道:“吕馨兰,今天你把话说明白,我一个大小伙子,身体能有什么病?”
  吕馨兰说:“如果你没有病,张春红那么爱你,为啥要痛苦地离开你?”
  刘剑东说:“张春红真的爱过我吗?她搞三角恋爱,妄图打造她的多元化婚姻你知道吗?”
  吕馨兰茫然地说:“可张春红对我说,你有严重的早泄病。”
  “啥,我有什么?如果我有这种病,我那野心勃勃的老婆还能这样跟着我?”刘剑东气得浑身打起了哆嗦,凶神一般地看着吕馨兰。突然间,他狂笑起来,粗鲁地骂道:“是啊,我有早泄病,你干吗还要到我家来!你滚,滚啊!”
  就在这时,刘剑东的手机响了起来。刘剑东走进卧室接听电话。手机里面传来黄琳的声音:“剑东,我今天不回家里吃饭了,局领导为古书记接风洗尘,常局点名要我去参加。”
  刘剑东余怒未消地说:“怎么,你都这样了,还要去吃不掏钱的便宜饭?”
  黄琳说:“剑东,你这是什么话?人家古书记是咱们局走出去的领导,常局让我参加这样的招待我能推辞吗?”
  刘剑东更加暴躁地说:“我是秘书,他们咋不叫我哪?”
  黄琳说:“剑东,你今天怎么了?说话咋这么冲哪?你以为我愿意去啊,我这是在替你工作。上一次那件事,要不是方局保你的话,你早就滚出秘书室了。今天方局叫上钟秘书,常局为什么把我带上?难道我还是秘书吗?你这一段时间情绪不好,我也不好在那件事上陈述利害得失,不过有一点你应该清楚,污点染上容易剔除难,今后你言行举止要检点,公共场合万万要小心,或许这样我还能在局领导面前说上话,也希望下次这类宴会不是我替你。”
  刘剑东粗鲁地骂道:“妈的,老子稀得参加什么破宴会,老子早就不想干了,不行你就再去帮他们,就说我刘剑东天天骂那个姓古的王八蛋!”刘剑东粗鲁地骂道。他终止了通话,将手机狠狠地摔到了床上。
  不知何时,吕馨兰来到了刘剑东的身后。她听到了黄琳对刘剑东所说的话。她相信,如果刘剑东有什么早泄病的话,黄琳绝不可能苦口婆心地劝导刘剑东。
  吕馨兰意识到自己上了当,那颗不死的爱心又蠢蠢欲动了。
  在刘剑东转过身来的一刹那,吕馨兰抱住了刘剑东。
  刘剑东充满憎恨地挣脱吕馨兰的抱,吕馨兰却发疯般地缠萦刘剑东的身,带出的哭声几乎变了调。
  在黄琳看来,刘剑东对她的粗鲁和无礼还是第一次。她深信,这是刘剑东长期承受压抑所产生的必然结果,这种结果的背后蕴藏着某种潜在的危机,这种危机很有可能就是家庭的解体。
  黄琳不愿意失去她的家。虽然她不像别的女人那样,心中只有唯一的爱,可是她的爱却比任何女人都要强烈。因为这种强烈产生于意识,是意识到家庭危机带给她的不安。黄琳认为,她和刘剑东之间并不是没有爱,他们的爱就像《下沙》中所唱的那样,是一种无法磨合的黑夜和白天,就像风浪中的两只小船,不停地碰撞,碰撞到最后,只能葬送在沙里。这是一种多么可怕的爱。
  古都大酒店贵宾包间的宴席桌上坐着省经贸局的全体领导,领导围拢的重心是古明梓,古明梓的旁边是他的好朋友方璞光。
  方璞光的表情颇不自然,其原因非常简单,他的对面坐着他的情人黄琳。他不明白,常婧芳那个老太婆把黄琳整到这里来的用意是什么,难道黄琳的某些不慎让常婧芳觉察到了黄琳与他有染?可是看到常婧芳在酒席桌前对黄琳无微不至的关照,方璞光又排除了这样的猜测。他只是默默地观察着黄琳,他看出了黄琳满脸痛苦的表情。有好几次,他差点儿说出口,说出让黄琳离席回家的话。但是他毕竟没能将这样的话变成现实,或许他怕引起周围人的警觉,或许他担心这样的好心引起黄琳的误会。他只是时刻提醒着自己,一旦黄琳的情况有变,他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保护他心爱的女人。
  方璞光的目光逐渐转移了所有人的视线,这样的视线集中到了黄琳的身上。此时的黄琳似乎已经无法忍受内心的痛苦,她一脸的泪水,她的脑子占满了刘剑东异常粗鲁的发泄。她含着泪,佯装心潮犯恶心,进出包间四五个来回。
  面对黄琳的痛苦,方璞光再也无法沉默下去,他先是笑笑,接着佯装关切地问:“黄处长,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真是的,老常太不近人情了,黄处长身怀有孕,为什么还要让她参加这样的应酬?”
  此时的常婧芳已经意识到,带黄琳赴宴是一个行为上的错误。她表情尴尬,对黄琳抱歉地说:“这是怎么说的,上班的时候看你好好的,怎么这阵子就成这样了?”
  方璞光说:“老常啊,不是我批评你,你也是两个孩子的母亲,难道忘记了孕妇身体的无常变化?”
  黄琳擦了一把泪说:“方局,请您不要埋怨常局,是我要跟着常局过来的。古书记是咱们局走出去的领导,咋说我也要来为古书记接接风。”
  古明梓满脸微笑地说:“都是同一战壕的战友,难得如此相聚,老方何必不给面子?小黄是我最为佩服的才女,有你在这坐陪,我感到几年的经贸局生活没有白过,同时感到我在经贸局的人缘不错。都说纪检干部围不了下人,可我偏偏就围住了我们的小黄同志,难道这不是我老古一生中的一大幸事吗?好了,小黄,你的情意古叔叔领了,身体实在吃不消,就让钟秘书送你回去吧。”
  常婧芳被方璞光说得颜面无光,此时已无心再在酒桌上滥竽充数了。她站起身来,对来到黄琳身边的钟秘书说:“小钟,你留下来别走,万一有用得着你的地方咋办?小黄有我呢,你就不要操心了。”
  就这样,常婧芳亲自将身体不适的黄琳送回了家。
  然而黄琳的家里出现了冷清,除了卧室的床上扔着刘剑东的手机,根本不见刘剑东的影子。
  黄琳急得哭出声来,哭得常婧芳颇感纳闷,丈夫不在家中是常有的事,外柔内刚的黄琳今天怎么了,莫不是怀孕改变了黄琳的心态。
  常婧芳并不清楚黄琳与刘剑东之间的矛盾,再说,她的情绪也为不佳,方璞光刺激性的话语始终停留在她的耳畔,所以没有在意黄琳的哭,劝慰了几句回家了。
  常婧芳离开黄琳的家,黄琳益发感到了内心的恐慌,她泪流满面地拨起方璞光的手机,方璞光竟然狠心地把手机关掉了。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黄琳一副无助的样子,只有眼巴巴地等待她既恨又爱的人儿出现在她的面前。
  十一点多的时候,王明伟带着他的小儿子大康找过一趟吕馨兰,他们是从吕馨兰的父母家里过来的。看到黄琳也丢失了刘剑东,王明伟的脸色立刻由焦急转化成为憎恨。憎恨中的王明伟大骂一声“无耻”,怒气冲冲地离开了黄琳的家。
  黄琳的心彻底变凉了。她的大脑清醒地意识到,吕馨兰的介入,她的家更加动荡不安了。夜深的时候,方璞光来了一个电话,听到黄琳关于刘剑东与吕馨兰搅到一起的猜测,也是叹了一口气,不无安慰地说:“也许是一种巧合吧,一个人盛怒之下离开家是常有的事,如何说他们搅在一起呢?”
  黄琳哭着说:“他们就是搅在一起了,我早就有这种预感了。”
  这是一种预感,这是一种猜测,预感和猜测糅合在一起,碰到了刘剑东的夜不归宿,又如何不揉搓黄琳的心。
  一夜的寒冷,袭扰着合衣而卧的黄琳。黄琳睁着一双无神的大眼,感受着徘徊在卧室里的风。风似乎带着一种凝固万物的冷,冷冻了黄琳一颗咚咚跳动的心。她的心箍羁在冷的禁锢中,凝固在破碎家庭的陷阱里,这种陷阱就是小儿的出生,就是丈夫的离去,就是她哺乳貌似方璞光的儿子的艰难。在这种艰难的道路中,方璞光能舍弃他的妻子女儿,伸出双手接纳满身凄苦的她吗?
  黄琳对方璞光的诚意产生了质疑。
  黄琳对刘剑东的夜不归宿如此不安和惶恐,已经证实了刘剑东在她心里面的重要位置。然而如此重要的一个丈夫,刘剑东竟然消失三天无音信。
  黄琳的精神几乎崩溃了,她拒绝了方璞光的电话邀请,拒绝再与她的另一个“丈夫”恩爱缠绵,而是神经质地守在家里,等待着刘剑东的归来。
  吕馨兰夜不归宿的第二天早上便回机关上班了,面对机关大院的议论表现出惊愕的表情,面对黄琳急切的追问流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她当着王明伟的面揶揄黄琳说:“我们是在一起啊,梦里一起纠缠你不知道吗?黄琳啊,我都替你感到可怜,守着这么一个早泄病的丈夫,难道你不感到悲哀吗?”
  黄琳惊讶地说:“原来那个谣言是你造出来的。”
  吕馨兰说:“这是谣言吗?如果不是刘剑东以前的女友告诉我这消息的话,可能刘剑东的老婆是我而不是你。这样也好啊,刘剑东这块崭新的破抹布你收好了,没人跟你抢。”
  吕馨兰奚落完了黄琳之后,哼着黄琳喜欢听的《下沙》,做自己手头上的工作了。
 
第十三章
  的确,刘剑东和吕馨兰缠在了一起。
  在那个初冬的夜晚,冷冷的清风护送着刘剑东和吕馨兰来到了饭店里的餐厅雅座,护送着刘剑东和吕馨兰走进了霓虹闪烁的舞厅,伴随着他们荡漾在人际稀疏的街心,最后步入祥福宾馆的豪华包间,开始了他们之间的苟合缠绵。这种缠绵深深地刺激着刘剑东和吕馨兰的身心。因为这是他们的婚外结合,是一种背负着家庭生活的压抑所表现出来的本能,这种本能不能不说是一种灵魂上的震颤和肉体上的满足。
  吕馨兰在与刘剑东的厮混中忘却了自我,充满家庭生活无法给予的幸福,这种幸福促使她激动万般,她发自内心地哭出了声,柔弱的哭声代表着她的失落,也代表着她的悲哀。因为她找到了快乐之本,她悲哀这个快乐之本属于那个身材矮小、小鼻子小眼睛细眉毛的黄琳。她知道这一次的结合之后将是长时间的等待。她为这种等待而发狂,疯了般地缠萦刘剑东的身。
  一场哭的后面带出了吕馨兰的恨,吕馨兰咬牙切齿地骂道:“张春红呀,你可真是个害人的女人,你生出的孩子都不会长屁眼。”
  吕馨兰的骂带出了刘剑东的思考。他想到了黄琳,想到了黄琳的野心,想到了黄琳的夜不归宿,想象着醉意朦胧的黄琳与另外男人的狂风暴雨,这种狂风暴雨就好像发生在他和身下的漂亮女人身上似的,然而这样的想象能够成立吗?黄琳是一位相貌普通的女孩,当初的他们之所以没有谈恋爱,不就是因为他顾虑黄琳的这种相貌吗?黄琳是一个心高气傲的女人,婚后的她更是野心勃勃,甚至连刘剑东都不放在眼中,又如何接受其他的男人?不,这是不可能的。刘剑东全盘否定了黄琳对他不忠的猜测,他想到了经审处的办事员小侯,这个接替父亲的班走进机关大院的小伙子身材短小,其貌不扬,而且没有多大的文化,根本不是黄琳所青睐的那种男人,更何况经审处还有肖婷芳这种上年纪的老科员,黄琳的每一次夜不归宿,差不多都是和肖姐住在一个房间。这样的情况刘剑东还有什么信不过想不开的?
  刘剑东感到自己做了对不起妻子的事,他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满身汗水地倒在了床上。
  刘剑东拥着美女一夜未眠。他想着黎明的到来,他害怕黎明之后所发生的一切。他要想办法涂抹婚外情对妻子所造成的伤害。他感到,他的心从来没有这样爱过他的妻。他甚至原谅了妻子的野心,妻子的冷漠。他摇醒熟睡中的吕馨兰,轻声说:“馨兰,天亮之后你回单位,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如果黄琳问起咱们的事,你不妨拿早泄的话搪塞她好吗?”
  吕馨兰撒娇地说:“不,你没早泄,我干吗要咒你呢?”
  刘剑东说:“不,这不是咒。只有这样说了,我才能安稳地回到家里。”
  吕馨兰嫉妒地说:“你可真怕黄琳。”
  刘剑东感慨地说:“这不是怕。有时候,黄琳的气质不能不令我心服口服。黄琳很爱我,可是她的爱从不表露在脸上。我所面对的总是一种沉默,可我知道这种沉默的内涵。”
  吕馨兰更加嫉妒,生气地背过身去。良久,她才哭着说道:“要我这样做也可以,你得答应我,答应我以后到这里来会面。”
  刘剑东大受感动,情不自禁地搂住了吕馨兰白玉般的身体。
  刘剑东旷工了。他怀着满腔的仇恨找到了张春红。他想大声质问张春红,那个严重的早泄病张春红是通过什么渠道诊断的,导致他丢失了他的美人儿,导致他与一个城府至深、野心向上的女人同床共枕。带着满心的压抑,他想痛痛快快地大骂张春红一场。然而他在城乡结合部的双硫镇上见到张春红的时候,什么也问不出来,什么也骂不出来了。
  阴霾滚滚的天避匿了消瘦的冬阳,唤来了刺骨的寒风,寒风的走动改变了苍穹的模样,也改变了这个省城边沿小镇的乡土人情。小镇的农贸市场上,涌动着来来往往的人流,立体式的叫买叫卖构成了农贸市场的大合唱。这种嘈杂的大合唱中,一身税官制服的张春红来到了一个脸上有条刀疤的水果摊主面前,扯下一张税票递给摊主。摊主满脸的凶恶,蛮横无理地来到张春红的面前,一把夺过张春红的税票本,扔到地上踩起来。
  张春红浑身打着哆嗦,尖声喊道:“你要干什么!”
  摊主恶狠狠地说:“干什么?强奸你!妈的,敢收我疤瘌陈的税,看来你不想要命了。”
  这时候,刘剑东正好看见张春红,看到张春红受辱的整个过程。他的内心一颤,立刻意识到,张春红被一个流氓缠上了。他来不及多想,本能地蹿到张春红的面前,用身体护住张春红说:“怎么回事?你不交税就不交好了,干吗要动手动脚啊!”
  张春红激动不已,一把抱住刘剑东的腰,呜呜地哭了起来。
  疤瘌陈哈哈大笑说:“哟嗬,这些新来的税务官,上岗才几天呀就搂搂抱抱了,是不是想和男人睡觉呀?老爸这里等着哪。”
  刘剑东鄙夷地看了一眼疤瘌陈,将沾满泥土的税票本拾了起来,拉上张春红来到市场外面的人行街道上。两个人久久地对视着,对视出一脸的心酸和泪水。
  刘剑东问:“你咋一个人收税啊?”
  张春红哭着说:“我们摊摊多,人手少,所以每人分了片。所长让我负责这个农贸市场。”
  刘剑东心疼地说:“傻瓜,你被所长给涮了,最难收税的地方就是市场啊!”
  可是张春红有啥办法呢,谁让她被贬到这里了?张春红爱刘剑东,这种爱在她失去刘剑东的时候被强烈地反馈出来。婚后的很长时间,她对丈夫流露的不是妻子对丈夫所应该具有的爱,她把情感上的冰水送给了她的丈夫。她对丈夫直言不讳地说,结婚和爱是两码事,她所爱的人只有刘剑东。丈夫理解她的心,并不介意她的情。大学同学联谊会,她捐出活动经费有三千,还把其中的一千元划在了刘剑东的名下。安排会场座位时,她又将刘剑东和她分在了一张桌子上。然而她的表现太露骨,伤害了她丈夫的自尊心。从此后,夫妻关系紧张了。丈夫升任地税局副局长后开始不回家,出生不久的女儿高烧没人管,导致孩子被送到医院不久就夭折了。失去女儿的丈夫与张春红离了婚,最后依照税务工作人员岗位轮换制度,将张春红轰出了计算中心,跑到双硫这个满是恶人的地方当了一名普通的税务员。
  张春红的苦难深深地感染了刘剑东的心,掀起了刘剑东的爱。他久久地看着张春红的脸,瘦削的面颊,多汁的泪眼,一副孱弱不堪的身体,一种情感依依的爱意。他的心突然明白过来,他长期以来的不开心,不是因为黄琳野心的刺激,不是因为工作挫折的灰心,而是心系相依四年的爱恋所引发的症结,好似心头上的肿块一般,滋生出一系列“身体”上的并发症。或许这一肿块的消除就是他们的再结合。
  他们睡到了一起,整整三天两夜,他们除了上街买菜,除了做饭吃饭,其余的时间都是赤身裸体地相拥相抱。这种拥抱的延引,就是他们的生死相约,网上相会。刘剑东准备通过网络,天天表达他最真诚的爱。
  短短几天的时间,刘剑东拥有三个女人了。
  刘剑东回到了黄琳的身边。他以为黄琳气愤已极,一定会歇斯底里地与他争执,与他吵闹。没想到,黄琳冲他淡淡地一笑,说了一句“你回来了”,便像他对待黄琳那样,端水洗脸,端饭上菜地伺候起他来。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个落魄的丈夫,竟然让高高在上的处级领导端茶送水,难道是奖赏他玩女人光荣归来的荒唐行为吗?
  刘剑东受宠若惊,急忙将孕中的妻子摁到椅子上,自己跑前跑后了。
  此时的刘剑东方才品评过来妻子的个性,好似沉默是妻子的专利似的,就是任何时候也看不到妻子的长篇大论,喋喋不休。他在想,恐怕妻子最长的一段话也就是那一天的电话了,可是那一天的他,在吕馨兰的刺激下向妻子发出了结婚以来最粗鲁的牢骚,难道妻子给忘了?
  黄琳的肚皮又圆了一个圈。晚上睡觉的时候,她将身上的衣裳脱了个精光,然后慢慢地钻进被窝,用一双深情的目光看着刘剑东。在这种目光的感召下,刘剑东迟疑地上了床。他也脱去了身上的所有衣物,以一种充满虚假的热情抱住了黄琳。然而这样的拥抱架不住筋疲力尽的破坏,刘剑东有生以来第一次出现了阳痿症状。
  黄琳的眼里旋满了泪花,一言不发地关闭了床头的壁灯。
  他们再一次进入到沉默的世界。从刘剑东走进家门,到黄琳关灯的整个过程中,他们说了总共不足十五句话。不能不说,陷入危机的他们是无法用语言沟通了。
  难道他们的关系走到了尽头?
  可是走到尽头的婚姻,在黄琳与领导维护权益性的争执中又焕发出璀璨的光辉。或许这种光辉就是垂死过程中的回光返照吧。
  刘剑东无故旷工三天,受到更严重的处分,办公室向机关各处室下发通知,免去刘剑东局长秘书的职务,择日移交手头的工作,到机关招待所进行锻炼。办公室的通知倏然间激恼了黄琳,黄琳怒气冲冲地来到方副局长办公室,将这纸通知摔到了方璞光的桌案上,以非常尖利的声音大声喊道:“方局,你把话说清楚,让王明伟那王八蛋下发这个通知是啥意思?难道是因为我家剑东与他老婆同时离家出走的缘故?可你们有什么理由证明我家剑东和他老婆缠在一起?”
  方璞光被黄琳的泼妇行为吓住了。他瞠目结舌,看着黄琳的脸说:“黄副处长,你别激动,有话慢慢说。关于下发刘剑东同志下基层锻炼的通知,是局长工作会议讨论通过的,与王主任及王主任的家事没有任何关系。”
  黄琳说:“这么说,下发这个通知就是没有任何理由了?既然没有什么理由,为啥要给我家剑东这么重的处分。”
  方璞光再次解释说:“黄副处长,这不是处分决定,这是让刘剑东下基层锻炼的通知。”
  黄琳说:“这还不是处分?你们还要怎么处分啊!我家剑东因为我的职务关系,让一个客商进到了我家,并且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收了客商五万块钱。可是这五万块钱他私吞了?他给客商还钱客商说是没有这回事,他就将钱带到了办公室,打算上班的时候交给局领导。可即使说他收受五万块钱贿赂的行为有错误,这种错误也得到了及时的纠正,即使他上交这笔贿款晚了两天,也毕竟有客观原因存在着,你们至于撤他职,撸掉代表他前程阶梯的副主任科员吗?你们这样做不感到太损了吗?”
  黄琳哭出声来。
  黄琳闹事,引来了许多的工作人员,包括与黄琳保持良好关系的常婧芳,不停地劝说黄琳要冷静。
  刘剑东大受感动,他犹豫了一下,走进方副局长办公室,扶住了黄琳颤抖的身体。
  看到刘剑东,方璞光蓦然明白过来。黄琳的家庭关系已经到了濒危破裂的边缘,黄琳要挽回,就必须在刘剑东的身上找到突破口。俗语说得好,醋打哪酸,酱打哪咸。既然问题出现在刘剑东受处分的事情上,黄琳必须以刘剑东的处分为话题,为刘剑东讨公道,来博取刘剑东的好感,以拯救家庭的命运。方璞光佩服黄琳的聪明,善于把握时机,抓住挽救家庭命运的突破口,主动进行出击。
  方璞光的心里有了底,也就摆脱内心的顾虑,抖擞精神做起戏来。他的脸忽地冷了下来,以一种多数人从未见过的冷峻面孔正色说道:“黄琳同志,你这是什么态度?你是一个领导,一名共产党员,难道党的纪律处分决定你没有学过?正因为刘剑东同志是个难得的人才,为了将来在更加重要的工作岗位上出色地工作,本着治病救人的原则,局党组会议方才做出撤销刘剑东同志副主任科员的处分决定,以利于他以此为鉴,改正错误,更好地做好本职工作。可是处分落实之后,刘剑东同志已经失去了以往的工作热情,变得心灰意冷,诸事懒散,为局领导写出来的重要材料一篇不如一篇,以至于发展到现在,竟然无故旷工达三天之久。局领导再不采取措施,这个同志就彻底毁了。痛心啊,剑东是我最看好的干部苗子,可是一点儿错误就改变了他的意志。如果我不让他到基层锻炼,让他正确面对金钱与廉政的关系,重新唤起他的工作热情,他还如何回到公务员岗位上来呢?”
  黄琳不再哭泣,她似乎无话可说,双手下意识地捂住了眼睛。多汁的泪水顺着指缝流到了手背。
  刘剑东用肩头架住黄琳,神情激动地说:“琳琳,咱们回吧。通知下发之前,方局找我谈了一次话,我已经答应下去锻炼的事了。”
  黄琳似乎承受不了这种打击似的,挣脱开刘剑东的搀扶,羞窘地跑出了方副局长办公室。刘剑东神色惊慌,大声喊着“琳琳”,追赶黄琳去了。
  所有人都这么认为,黄琳得罪了方副局长,今后还如何在特殊商品经审处副处长的位置上混下去?
  黄琳为自己的丈夫讨公道惨遭失败。她万万没有想到,方璞光翻脸不认人,以对待常人的方式批评她这个不是妻子的妻子。她更没有想到,刘剑东竟然是一个没有骨气的人,方璞光套了一些什么甜言蜜语,能让为了一点儿处分耿耿于怀的刘剑东俯首贴耳,甘愿出卖为他讨公道的妻子。
  黄琳乘电梯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将追她而来的刘剑东关到了门外。她关掉自己的手机,拔掉了有线电话的电话插头,拒绝会客,拒绝任何人的骚扰,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办公桌前的皮垫椅上,默默地流泪,默默地疗慰内心的伤痛。
  分管批件经审工作的常副局长来到了特殊商品经审处,敲了两下黄琳办公室的门。在办公室内没有任何反应的情况下,她亲自代理经审处处长的职务,为客户办理日常的批件许可业务。这位五十多岁的老局长似乎非常在乎黄琳的情绪,在办理完黄琳应该办理的日常工作之后,一直等到中午下班,等到了黄琳办公室房门的打开。她走进黄琳的办公室,看到泪水潸然的黄琳连忙说道:“小黄,不敢这样,这样长久地情绪化是与领导身份不相称的表现,但凡任何事情都要从多方面的角度考虑,要相信领导,一定会将剑东的事情处理妥当的。”
  黄琳本以为她打开房门见到的第一个人是方璞光,这些充满个人感情的宽慰话出自于方璞光的口,没想到,方璞光做了缩头乌龟,躲起来了。
  常婧芳给黄琳放了两天假,让黄琳调节一下紧张的情绪。
  黄琳在没人的时候开通了自己的手机。手机开通不久,方璞光的电话打过来了。黄琳接到电话只是哭,哭得方璞光吓了一大跳,以非常急切的语气说道:“琳,宝贝,我真不知道你动真格的,我以为你是在做戏,所以说了那番话。”
  黄琳充满委屈地哭道:“做戏,做戏,你一天到晚地在做戏,就把别人想得和你一样,虚情假意,道貌岸然。”
  方璞光激动地辩解说:“你以为我的感情是虚假的?琳,你想错了,我自始至终在乎你和剑东的关系,凡是你在场的事务,我能回避尽量地予以回避。难道我害怕与你正常交往影响我的前程和声誉,不是的,我怕剑东产生误会。”
  黄琳也激动地说:“你要真为我和剑东考虑的话,就不会让我怀上你的孩子了。你知道吗?刘剑东一旦发现孩子长得像你的话,我会落得什么下场?难道你能接受我母子吗?”
  方璞光“这”了一声没反应了。
  黄琳气得大声喊道:“方璞光,你可坑死我了!”便终止了与方璞光的对话。
  不一会儿,黄琳的手机又响了起来。黄琳一看是方璞光的电话,便掐断了方璞光的呼叫。
  就这样,在方璞光呼叫五六遍的情况下,黄琳方才摁下通话键。
  “琳,你听我说,你要冷静!”是方璞光充满惶恐充满急切的声音。
  黄琳清楚地意识到,方璞光已经害怕了。
  方璞光恳求说:“琳,咱们谈谈咋样?就现在,到祥福宾馆。”
  黄琳哭着说:“我不去,我哪也不想去。我只想睡觉。”
  方璞光无可奈何地说:“好吧,等你情绪稳定了,咱们再见面好吗?”
  黄琳与方璞光之间也出现了感情危机。
  黄琳为刘剑东讨公道的做法深深地刺激了刘剑东的心。刘剑东想着染指其他女人的事,除了一身的愧疚,就是拒绝接听张春红和吕馨兰打过来的电话。他交了局长秘书的工作,来到了与省经贸局一街之隔的招待所报到。招待所占地不大,有东西走向十层楼房一座,内设客房部、舞厅、餐厅、保龄球馆等部门,档次微低于星级宾馆。由于地处繁华闹市,而且客房收费低廉,所以客流量比较大,一直为省经贸局的经济来源之柱,为省经贸局全体职工的奖金福利发放起到了蓄水池的作用。方璞光以个人的身份给招待所所长靳新平打了一个电话,让靳新平全力关照刘剑东的工作,帮助刘剑东提高工作能力。靳新平便以副所长的待遇安排了刘剑东的工作,让刘剑东分管招待所的客房部。
  如此一来,刘剑东与黄琳的家庭生活又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颠倒,黄琳闲居无事,刘剑东却忙得不可开交,早出晚归不回家。为了避免因工作产生的新矛盾,刘剑东曾一度想租下一套客房来,作为他们两口改善家庭生活的摇篮,可黄琳认为这样的做法不可取,会在省经贸局上下造成不良的影响,所以住了两个晚上就不再到招待所来了。
  黄琳不来有人来,刘剑东染指的美女吕馨兰在手机联系遇到阻力的情况下,竟然跑到招待所来找刘剑东了。刘剑东吓得脸色煞白,劝说吕馨兰不要再过来。吕馨兰便拿幽会的事情相要挟,说是刘剑东再不接她的电话,再不到祥福宾馆与她相爱的话,她准备将那次离家出走的事原封不动地说给黄琳听。此时的刘剑东方才明白,他实实在在上了贼船,无力解脱了。
  无独有偶,这时候张春红又发来一条短信说:“东,你是不是不爱我了,是不是瞧不起我了?我已无路可走了,你再不爱我,我只有去死了。”吓得刘剑东连忙给张春红打电话。聆听着张春红凄恻哀婉的哭,刘剑东只有答应与张春红再见面。
  刘剑东开始了与吕馨兰的再幽会。他利用正午休息的时间来到祥福宾馆,与吕馨兰厮混了一个多小时。
  在吕馨兰真正品尝到性爱的满足时,刘剑东心虚地问:“馨兰,你不会把咱们的事说给黄琳听吧。”
  吕馨兰笑着说:“我干吗要说这事呢?这是偷情,多么富有诗意,多么荡人心魄,夫妻间体验不到的快感,在这里全然享受了。我要尽享这种偷情带来的美感。”
  刘剑东这时方才感到,吕馨兰是一个非常淫荡的女人,他庆幸没有娶到吕馨兰。
  如果说与吕馨兰的幽会是种玩、是种嫖的话,同张春红的再次相会则是一种充满怜悯的痛。
  一个寒风凛冽的夜晚,值夜班的刘剑东擅自离岗,骑着摩托车来到了张春红的家。张春红的家是那样的冷清,那样的简单,一个四开门的实木立柜,一个宽大柔软的床,一个无依无靠的美女,一把充满苦涩的泪。泪水中的张春红除了拥抱自己心爱的人儿,几乎没有其他渴求了。满屋的墙壁上张贴的都是刘剑东的彩色照片,电脑的屏幕上映现的是刘剑东的笑脸,写字台的桌面上是刘剑东与张春红的合影,凡是能够表达张春红赤裸裸的爱的地方都让张春红表达了。刘剑东实实在在地感到,张春红已经将他的爱和自己的命运拴在了一起。他心虚地问:“红红,这样下去能有结果吗?”
  张春红坚决地说:“有,你爱的是我,这种爱会让你回到我身边的。”
  刘剑东难过地说:“可我也爱我的老婆啊,我老婆也是一个柔弱的女人,她已经怀上了我的儿子。”
  张春红发狠地说:“那我就去死。”
  刘剑东摇着张春红的肩头说:“你为什么老是死死的?就不能提高生活的勇气和信心,在你的身边你的周围找到一个爱你的人?”
  张春红说:“不,除了你我谁也不爱!谁也休想爱到我!”
  刘剑东感到,张春红是一个更加可怕的女人。这个女人让他扔不掉放不下,又如何让他面对可爱的妻子呢?
  自从刘剑东投入到繁忙的招待所工作以来,黄琳变得益发温柔了。她不再听那首《下沙》,她开始在电脑上选取刘剑东喜欢听的歌,开始全力服侍忙碌一天的刘剑东,晚上刘剑东洗脚的时候,她会挺着肚子蹲下来,伸手去洗刘剑东的脚。刘剑东吓得直护自己的脚,他生怕妻子压坏了肚子里的孩子。然而黄琳流着眼泪跪下来,执拗地伸手来洗刘剑东的脚。刘剑东的心愕然了,他不知道妻子怎么了,同时更加感到对不起妻子的爱。
  在与张春红网上聊天的时候,他把黄琳跪着为他洗脚的事说了出来,说得张春红发来消息说:“看来我逼你逼得太狠了。我答应你,重新找朋友,可你要常在QQ上面与我见面哟。”
  刘剑东说:“会的,我一有空就给你发留言。”
 
第十四章
  黄琳做出一系列破坏胎儿生长的举动。她在家里搬面搬蜂窝煤搬液化气,跑到公园荡秋千,上下班的时候不乘电梯上十楼,而是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爬楼梯,爬得方璞光害了怕,在一天中午下班前,强行将黄琳拉到车里面,一溜烟儿跑到祥福宾馆的包房里,喘着粗气抱住肚腹浑圆的黄琳说:“琳,你说,你为啥要这样做?你这样做的话还不如告发我。”
  黄琳说:“我告发你有啥用,告发你就能改变我的命运吗?”
  方璞光说:“能!这么长时间我也想好了,刘剑东要是和你闹离婚,我也和我老婆办离婚,宁可摘掉这顶乌纱帽,也要把你娶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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