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浣花洗剑录

_9 古龙(当代)
  萧配秋面上立现喜色,额上汗珠也干了。
  万老夫人瞪了他一眼,沉着脸道:“枉你走动江湖多年,连这四位的来历都瞧不出么?”
  萧配秋道:“请婆婆指教。”
  万老夫人叹了口气,摸了个冰糖梅子出来,一面咀嚼,一面指点着道:“这是‘七丧戟’铁温侯,这是‘开碑手’宋光,这是‘踏雪无痕’李英虹,这是‘万人敌’战常胜,唉……中原武林的高手,剩下的只有这四个了。”
  萧配秋听了这四人姓名,心头果然一惊!“白马将军”李名生亦自耸然变色,悄悄将周方拉到一旁,耳语道:“天风帮与秋水帮在长江一带虽然名头甚响,但姜风与萧配秋终究也不过是江湖中的二流角色,此番怎会有如此多武林顶尖人物来管他们的闲事?我真是做梦也未想到。”
  周方微笑道:“姜风日前做的那票买卖,必定不小,是以才将这些英雄豪杰都惊动了。”
  只听万老夫人又道:“想那‘连云庄’一战,连大力神鹫、七手大圣这些人都送了命,四位却能活到现在,当真是福大命大,但四位海滨观战后,便该回去修心养性才是,也好为中原武林多少保留些元气,四位怎会又到了这里?却叫我老婆子好生不解。”
  宋光等四人自经“连云庄”一战后,心气更是沉静,无论万老夫人说些什么,他四人俱是无动于衷。
  万老夫人摇头叹道:“你们就是要动手,也莫要如此着急呀,总要先与我老婆子说个道理……”
  铁温侯冷冷道:“请指教!”
  他四人绝不浪费唇舌,更不肯多说一个字废话。
  宝儿暗中喝彩道:“好,这样才不愧是武林好汉之风范。既已明知非打不可,还罗嗦什么?”
  万老夫人却偏要罗嗦,边吃边叹道:“四位敢情是欺负我老婆子孤身一人,要以多胜少么?”
  铁温侯双臂指处,“七丧戟”已分持在手,灯光,日光与戟光交相辉映,铁温侯厉声道:“以一敌一,请!”
  万老夫人叹道:“年轻力壮的,却来欺负我们老人家,也不害臊……”突然一杖点出,杖头幻起点点梅花,万老夫人口中犹自嚷道:“要打就打吧,我打不过时,你可得出来呀!”她这话显然是对她的“帮手”说的,但她这帮手究竟是谁?却是没有一人瞧见。
  众人心里都不免起了好奇之心,要瞧瞧这江湖中出名刁钻古怪的老婆子约来的帮手究竟是何等出色人物。
  只是这武林两大新创外门兵刃的比斗就在眼前,错过了更是可惜,众人又舍不得移开目光往四下搜索。
  但见万老夫人瞬间已攻出三杖,第一招“乱点梨花”用的乃是梨花大枪法,铁温侯双戟斜架,使出了戟法中一招“十字挂杖”,便轻轻化去。万老夫人长杖回旋,变作“齐眉五行棍”,一着“玉带束金袍”着力扫出,铁温侯旋身片马,双臂急震。铁温侯戟化做获手钩,一招“野马分鬃”,连消带打,正是山西窦家寨“万胜无敌钩”中之妙着。
  万老夫人身形螺丝般一转,长杖有如孔雀开屏般撒出一片光影,竟用的是白蜡大竿子里的绝招“横扫千匹马”!
  铁温侯轻叱一声“来得好!”双戟随棍而展,戟头“万字夺”专找万老夫人长杖杖头,用的乃是“追魂十三夺”中的“锁”字诀。常言道:“一寸短、一寸险。”铁温侯用的本是短兵刃,这种招式使出,更是险极,但见他双戟上要有半分差错,对方长杖立刻可洞穿空门而人!
  万老夫人使出三招端的俱是好着,但铁温侯使出的三招却恰是她的克星,万老夫人暴怒之下招式大变,但无论她招式如何变化,总都被对方招式克住!
  萧配秋面上已现焦急之色,李名生又拉着周方道:“百宝杖于武林十三家外门兵刃中排名在“七丧戟”之上,便是因为这一条长杖中妙用无穷,令人防不胜防,但如今却为何不见万老夫人使出?”
  方宝儿在一旁忍不住插口道:“她那条旧的百宝杖已在前些日子被人折断了,新的只怕还没有打好。”
  突听萧配秋大声道:“久闻万老夫人百宝杖妙用无限,前辈为何不使出来,让咱们开开眼界?”
  他一心要想万老夫人快些取胜,是以忍不住嚷了出来,却不知宝儿料得果然不差,万老夫人此刻所使的不过只是条寻常铁杖。
  这时万老夫人已仗着丰富的经验、老辣的招式、深厚的内力,逐渐挽回了颓势,闻言心头一跳,暗中怒骂道:“小兔崽子,穷吼个什么,这一吼还未将我的暗器吼出,只怕已将别人的暗器吼出来了。”
  心念转处,铁温侯果然已沉声喝道:“瞧着!”右手戟直点而出,万老夫人身子一缩,这一戟眼看便已够不着部位。
  哪知道这三尺长的铁戟戟头突又暴长一尺三寸,明明够不上部位的招式,此刻却已足够有余。
  万老夫人凌空一个翻身,倒退五尺。
  铁温侯叱道:“着!”右手戟中突然飞出七点银星,直打万老夫人胸腹面目,左手戟斜挥,戟头竟带着条银练飞出,有如链子长枪一般,急缠万老夫人双足,上下交攻,其急如电!
  突然间一条人影如飞而来,挡在万老夫人身前。
  只听“笃!笃!笃!”一连串轻响,如钉枯木,那七点银星俱都已打上了这人的胸膛。
  接着,“呛啷”一声,银练带着万字夺,也缠上了这人的双足,此人却仍行所无事,直挺挺地站着。
  群人俱都大惊失色,铁温侯虽惊不乱,挫腕收回,只望能以双臂千斤之力将这人拉得跌倒。
  哪知就在这时又有一条黄影凌空堕下,不偏不倚,跌在银练上,铁温侯但觉虎口一阵剧痛,七丧戟竟自脱手!
  “开碑手”宋光、“踏雪无痕”李英虹、“万人敌”战常胜大惊之下,展动身形,抢至铁温侯左右身旁。
  只见前来的那人身子高瘦,面色青褐,那七点银星挂在他胸前衣衫上,竟未能钉进去。
  后来的那人已盘膝坐在地上,一张圆脸虽然满脸笑容,但那笑容却是说不出的怪异,有如庙中泥塑的笑弥陀一般,他这笑容也似是用泥堆上去的,既无丝毫变化,亦无丝毫笑意。
  宝儿早已瞧出前面来的那人正是木郎君,他实在未想到万老夫人约来的帮手竟是此人。
  只因他记得那时木郎君与万老夫人本是仇敌,自想不通如今竟会变作朋友,却不知江湖中敌友本自难分,今日为友,明日成仇,本是司空常见,不足为奇之事,只要利害相关,自可化敌为友。
  宝儿深知木郎君之能,见他突然在这里现身,不禁暗暗为姜风和中原四大高手担心。
  哪知铁温侯等四人对那盘膝而坐的黄衫客显然深怀畏惧,反倒未将木郎君放在心上,四人目光瞬也不瞬地凝注着黄衫客。
  “开碑手”宋光一字字缓缓道:“久闻‘极天戌土宫’之名,瞧朋友神情模样,莫非是‘戌土宫’中来客?”
  万老夫人格格笑道:“乖娃儿,果然有些眼力。”
  宋光也不理她,犹自凝注着黄衫客,沉声道:“朋友为何不说话?莫非不屑以姓名相告么?”
  那黄衫客仍是满面笑容,仍然不说话,却伸出手来,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含笑摇了摇头。
  宝儿恍然忖道:“原来这人是个聋子……”
  目光转处,却发现铁温侯等四人面色更是大变,齐声脱口道:“土龙子!”
  再瞧李名生、周方两个人,似是吓得更厉害,宝儿忍不住悄声问道:“这聋子有何怕人?”
  周方赶紧将他拉到一边,耳语道:“这土聋子就是‘戌土宫’的少主人,天生又聋又哑,但武功之高,据说已不在金河王、木郎君等大魔头之下,生性之残暴,却比那些魔头有过之而无不及,尤其最是好色,只见着漂亮的女子……”说到这里,戛然住口。
  宝儿随着他目光瞧了过去,只见那土龙子再也不理别人,只是呆望着姜风,不住招手。
  姜风本是长江水上一霸,也是近年江湖女子豪杰中特出人物,身子虽弱,但性如烈火,当真是瞪眼杀人不皱眉头,平日谁也不敢将她视为女子,她自己也专将自己视为男子,但此刻姜风见了土龙子这双目光,心底竟情不自禁泛起一阵寒意,一步步向后退去,退了几步,后面便是船舷,眼见她只要再退一步,便得落入水中。
  突见人影一花,但听——声惊呼,再看土龙子还是盘膝坐在地上,而姜风不知怎的竟已被他搂人怀里。
  她全身都似已没了气力,软绵绵被土龙子抱着,又亲又嗅,宝儿又惊又怒,只望铁温侯等人解救于她,谁知铁温侯四人虽然满面怒容,但却紧紧守着舱门,未曾出手,那四条红衣大汉本已退到一旁,此刻见到帮主受辱,大喝一声,扑了上去。
  土龙子头也不抬,只腾出了一只手来挥了两挥,只听“砰蓬、勃咚”接连四声,四条红衣大汉已被他打得凌空飞起,跌人池塘中。突听“嘶”的一响,土龙子竟撕开了姜风的衣襟,露出了莹白的胸膛。姜风又急又气,又羞又怒,惨呼一声,晕了过去。
  铁温侯等四人神情却更是沉稳,掌中也掣出了兵刃。但四人守住舱门,仍是动也不动,似是舱中有着什么珍贵之物,只要能保得舱中物无恙,他四人便已心满意足,至于姜风是死是活,全没要紧。
  宝儿但觉一股怒气直冲上来,暗道:“这些人自命英雄,但眼见个女子在面前受侮,竟然不理不睬,我虽非英雄,却容他不得。”只觉浑身热血沸腾,脑袋里也是热烘烘的,生死利害,全都抛到了一边,当下大喝一声,跳了出去,指着土龙子大骂道:“你是人还是畜牲?放手!”
  土龙子根本听不见,自然不理他。
  木郎君、万老夫人见了他,目中却突有光芒一闪。
  万老夫人格格笑道:“小鬼,原来是你!你脸上抹了泥巴,奶奶还是认得你的,来——乖孩子,吃个梅子。”
  木郎君早已一步步向宝儿逼了过来,嘶声道:“那大头鬼在哪里……叫他出来……叫他出来……”
  只见他双手十指箕张,不住屈伸,似乎狠不得胡不愁就在眼前,好叫他一把捏死,显见他对胡不愁实已怨恨极深,恨入骨子里。
  万老夫人笑道:“水天姬不在,紫衣侯死了,还有谁能保护你?乖孩子,快过来给奶奶磕头,奶奶就求他莫要杀你。”
  铁温侯等四人心头一动,才想起这孩子果然似乎是五色帆船上的,他们海滨观战时,也曾远远瞧过一眼。
  只见宝儿挺着胸膛,大骂道:“我本将你们当人,谁知你们却是畜牲,你就是将我杀了,也休想……”
  木郎君狞笑一声,鸟爪般的手掌已向宝儿抓了过去铁温侯等人似待出手,哪知那“锦衣侯”周方竟抢先一把将宝儿拉到背后,干笑道:“堂堂青木宫少主,竟与我书僮一般见识……”
  木郎君怒道:“滚!”伸手一挥,便将周方打得跌倒在地。
  但这时宝儿已被铁温侯拉了过去,沉声道:“到后舱去,快!”不容分说,将宝儿推人了舱里。
  宝儿还在猜疑,哪知就在这时,那帘幕低垂的后舱中竟传出一声轻呼,颤声呼道:“宝儿……”
  这呼声竟是如此的熟悉,宝儿只觉耳边“轰”的一声,热血又都冲上了头颅,三脚两步冲人了帘幕。
  他眼前什么还没有瞧见,已有六条手臂将他紧紧抱住了,三个人齐齐大呼道:“宝儿……你怎会来了……”
  宝儿但觉一阵阵甜香冲鼻端,挣扎着偷眼一望,只见这三个赫然竟都是五色帆船上被金河王逐走的少女。
  她三人又是惊奇又是欢喜,目中流下的眼泪也不知是欢喜还是伤感。
  三个人紧紧搂住宝儿,在宝儿的小脸上亲了又亲,眼泪将宝儿的脸也打湿了,到后来连宝儿也不知自己脸上的眼泪是她们的还是自己流下来的。
  这一份真情的流露,又有什么能描叙?又有什么事能替代?
  宝儿只觉这些日子来自己所受的惊骇、寂寞、失意、痛苦……都已有了补偿,都已算不了什么了。
  突听一人冷冷道:“也不害臊,抱着人家大姑娘亲什么?”宝儿脸微红,心频跳,钻出了她们的怀抱……
  只见一个大眼睛的小女孩子高高地坐在一张桌子上,模样虽是冰冰冷冷,但脸却是红红的,眼圈儿也是红红的,正瞪着眼在瞧宝儿,却不是小公主是谁?宝儿心弦一阵震动,生生在她面前呆住了。
  少女们娇笑道:“小公主真烦人,把人家气成这样子,我们却是他大姐姐,亲亲有什么关系?”
  小公主道:“亲亲没有关系么?”
  少女们笑道:“自然没有……”
  话未说完,小公主突然大呼一声,张开双臂,自桌上跳了下来,一把抱着宝儿,在他颈子上咬了一口,轻轻道:“小坏蛋呀小坏蛋,为什么人人都喜欢你?你以后可不可以变得讨厌些?免得人人都要亲你。”
  宝儿但觉心里又是一阵激动,也不知是甜是酸,真恨不得在小公主小脸上也狠狠咬上那么一口。
  但他这一口还没咬,小公主已又在他脸上咬了两口。方宝儿疼得“哎哟”一声,小公主却“噗哧”笑了出来,咬着樱唇,道:“疼么?就是要疼死你!”
  突又伸手打了宝儿一拳,跳上桌子,背对宝儿,再也不睬他了。宝儿—只手捂着脸,一只手捂着肚子,又呆住了,少女们格格地娇笑,笑得弯下了腰。
  只听一人怯生生唤道:“大哥……”
  宝儿这才回过神来,转眼瞧见了牛铁兰。
  但他还未说话,小公主又跳了下来,道:“你叫他大哥?……小坏蛋,想不到你有个大妻子,还有个大妹妹。”
  铁兰脸已有些红了,宝儿也红着脸,道:“莫理她……她是个小疯子……哎哟!”脖子上又被咬了一口。
  这时,船舱外突然传来一声惨呼!
  “七丧戟”铁温侯单戟犹存,“开碑手”宋光铁掌当胸,“踏雪无痕”李英虹手提“七十二节锁喉练子银枪”,“万人敌”战常胜双手倒提一对精钢豹尾竹节鞭,左鞭净重三十七,右鞭净重四十四,共重九九八十一斤,双鞭荡起,当真是千军披靡,万夫莫敌,乃是当今武林最最霸道的三件兵刃之一。
  这中原武林硕果仅存的四大高手放过了宝儿,便一排挡住了木郎君去路,四人俱是面色凝重,不轻言语。
  木郎君纵然是目中无人,但瞧见这四人气势,脚步也不禁为之一顿,道:“这件事你四人是管定的了?”
  铁温侯道:“是!”
  万老夫人叹道:“可惜呀可惜!中原武林豪杰,自柳松以来,已死了数十人,白三空也是半死不活,连家里都不敢住,走得不知去向,剩下的好汉只有你们四人,不想你四人今日也要找死了。”
  铁温侯冷冷道:“不错,正是来找死的,请!”
  万老夫人笑道:“乖孩子,你急什么?”
  她口中在说话,心里却在盘算,天风帮弟子虽不足为虑,就只这四人已是够难打发的了。
  木郎君迟迟未出手,显然算准凭他三人绝难胜这四人,再加上万老夫人,也是不够,唯有等土龙子出手。
  但土龙子却是死人不管,只是抱着姜风……
  木郎君跺了跺脚,一掠到他身旁,拍了拍他肩头,指了指铁温侯,土龙子却只作没有瞧见。木郎君大骂道:“这厮有了女人,连命都可不要了。”
  万老夫人微微一笑,道:“我有法子。”
  只见她也一拍土龙子肩头,拢开双手,作了个曲线,又伸出三根指头,左手竖起大拇指,向舱中点了点。
  这手式人人都可明白,她说的是舱里有三个女人。
  土龙子这次可也瞧见了。霍然长身而起,双手一抛,竟将他方才还在着意温存的姜风抛人水塘里。
  牛铁娃与他二弟还站在水塘里,你打我一拳、我拍你一掌的,铁娃道:“小子,你可是娶了媳妇了?”
  牛铁雄道:“老大,你今天吃了饭么?”
  铁娃道:“小子,你长大了。”
  两人虽然答非所问,胡言乱语,但却说得甚是开心,而且也不知哪有这么多好说的,别人吵闹争杀,他两人竟完全不理不睬。
  突然一个人在铁娃身旁跌了下来,铁娃这才止住口,倚身将这人抱了起来,咧嘴笑道:“喝,是个大妞儿,怎么不穿衣裳?”
  这人自是姜风,她被塘中泥水一激,悠悠醒了过来。
  一阵风吹过,她骤觉身上是空空的,被人抱在怀里,羞愤之下也不管这人是谁,一拳打了过去。
  但她初醒力乏,铁娃却是天生的钢筋铁骨,这一拳打在他身上,当真有如替他搔痒一般。
  姜风连打几拳,铁娃仍是动也不动,反而抱得更紧,笑道:“别动,一动又要掉下水去了,可是会着凉。”
  姜风一生之中几曾受过此等羞辱,但觉一口气塞在胸口里,再也受不住,突又晕了过去。
  牛铁雄拍手笑道:“天上掉下大美人,正好给老大做媳妇……”
  那边萧配秋也在呼道:“傻小子,将她送过来,我重重有赏……”
  铁娃摇头笑道:“不行,这是我的。”
  萧配秋身形一掠而起,铁娃撒开腿就跑,他虽不知轻功,但人高脚长,在泥泞中跑来,也正大占便宜。
  只见他连蹦带跳跑人芦苇里,萧配秋竟是追他不着。到了芦苇前,萧配秋空白急恼,却也不敢追将进去。
  这时土龙子已慢腾腾走到铁温侯等人面前,他眼睛竟似也瞧不见前面有人,大摇大摆就往舱中走了进去。
  铁温侯、李英虹双双抢出,一软一硬,一长一短,两件银光闪闪的兵刃左右急攻而至。
  他两人果然不愧高手,仓促之间,使出的招式仍是攻守兼备,两道银光密密地封住了土龙子的去路。
  只见土龙子胸膛一吸,身子竟平白退出一丈开外,眼见已落入水中。铁温侯、李英虹都不禁怔了一怔。
  哪知就在这刹那间,土龙子背后仿佛有弓弦一弹,竟又箭一般射了回来,挥手两掌,左右拍出。
  他来去倏忽,当真形如鬼魅一般,铁温侯等人历练虽丰,这样的功夫,却是从来未见。
  但闻“哗”的一响,土龙子右掌已抓住了李英虹练子枪头,两人一较劲,练子枪蹦得笔直。
  李英虹虽以轻功成名,腕上功夫亦不弱,练子枪再也不会出手,哪知土龙子突然飞起一脚,竟生生将练子枪踢断了。李英虹正自全力挫腕夺枪,此刻力一落空,脚步立时不稳,踉跄向后退了两步。
  土龙子左掌早已切向铁温侯手腕,铁温侯沉肘回戟,戟枝反划土龙子脉门,土龙子右足方踢出,眼见招式已无法再变……谁知他却偏偏能变,只见他右手手背竟向自己左肘上一撞,他左掌被撞得一扬,恰巧避过了戟枝,右手中半截银练却已蛇一般缠了铁温侯掌中铁戟,铁温侯一惊,土龙子竟撒手抛了银练,偏身自铁温侯与李英虹两人间窜了过去。
  这几手招式之奇异怪诞实已到了极处,但出手之快,时间拿捏之准,也实已妙到毫巅。
  铁温侯、李英虹虽是名家,但骤遇此等怪到极处也妙到极处的招式,一时间也不禁慌了手脚。
  只见土龙子身形已将闯入内舱,那“锦衣侯”周方竟突然间不知自哪里钻了出来,挡住了他的去路。
  土龙子一时摸不清此人深浅,身子一缩,平空倒退三尺。
  周方左手提着那藤箱,笑嘻嘻道:“你瞧……”右手一拍藤条,藤箱里一股轻烟激射而出。
  这股烟微带粉红,方才刹那间便曾迷倒过一人,但此刻土龙子却是动也不动,毫无所觉。
  周方道:“好家伙,你再瞧……”又一拍箱子,箱子里突然飞出两把小刀,带着弧线,刷地削向土龙子双耳。
  土龙子伸手一抄,两把刀便无影无踪。
  周方面色已有些变了,哪知土龙子却似瞧戏法一般瞧得有趣了,竟不出手,反而笑嘻嘻勾了勾手指,意思是要周方再变两套。
  这时木郎君也已扑向宋光,眨眼间两人已换了三招,招招式式俱是快如闪电,惊险已极,与方才土龙子动手时有如儿戏般的光景大不相同。万老夫人大呼道:“木郎君,你可得使些绝活,咱们自己冲进去,不能倚仗那聋子,那聋子是个白痴。”一面说话,反手一杖扫向战常胜。
  木郎君冷冷道:“好,看我绝招!”双臂一张,直直地向宋光挥出,有如两条铁鞭一般,划空之声有如风啸。
  但这招攻势虽凌厉,他自己前胸空门却已大露。
  “开碑手”宋光是何等老辣,一眼瞧见,心头大喜,脚步微错,身子突然一俯,单掌自木郎君双臂间穿出,直拍他胸膛。
  只听“拍”的一声,这一掌着着实实拍上了木郎君胸膛,宋光大喜,知道这声名赫赫的青木宫主人已毁在自己掌下!
  哪知木郎君着了一掌,竟然行所无事,不动声色,双臂猛然一夹,有如铁剪般向“开碑手”宋光夹了过去。
  宋光大惊之下已躲闪不及,只听“喀喇喇”一串轻响,他双肩竟被生生夹碎,惨呼一声,晕厥在地!
  这一声惨呼传人内舱,宝儿等心头俱是一惊,不约而同奔向门前垂帘,掀起了一条缝,侧目望出去。
  只见那“锦衣侯”周方手提的藤箱里竟跳出了个小小的铁灵女,正在箱子上扭腰而舞。这铁人做得极是精巧,举手投足间,居然有些风姿。
  土龙子瞧得直是拍手……突见那铁人一个旋身,竟有一蓬细如牛尾的银针暴雨般自铁人手中飞出。
  铁温侯、李英虹早已在一旁伺机而动,此刻更不怠慢,七丧戟直点土龙子左背,半截银练鞭向他右边耳目击去。
  土龙子前、左、右三面受敌,身子突然向下一蹲,双腿连环扫出,铁温侯、李英虹纵身躲过,那周方却被一腿扫倒,连滚了几个滚,手里仍紧紧抱着箱子,滚到角落里,站都无法站起。
  铁温侯怎肯让土龙子乘隙窜人内舱,身子凌空,七丧戟便已急攻而下,“雷神击电”、“急风乱雨”、“风雷并发”接连几招,用的都是剑法中最最强猛霸道之“风雷剑”中情急拼命、准备与敌同归于尽的招数。
  但见寒光闪动,一连七剑,剑剑俱是险招,土龙子武功虽奇诡高绝,遇着此等不要命的招式,也自不敢撄其锋锐,只见他黄衫飘飘,游走在迫急如暴雨、惊雷闪电般的剑光间,一时间竟脱身不得。
  李英虹目光闪动,正待乘隙攻出,突听身后风声响动,木郎君已飞身扑来。李英虹反身挥鞭,迎了上去。
  他剩下的半截银练犹有三尺长短,此刻反卷而起,一招“烟云出岫”,挟带风声,又自着着实实抽在木郎君胸膛上。
  木郎君嘻嘻的一笑,仍是面不改色,枯木的双臂又如鞭般直挥而下。李英虹仰面翻身,后退数尺,掌心已满是冷汗。他眼见这木郎君的胸膛暗器无法射人,掌力无法震伤,银练抽在上面,也如同抽在木革之上,此等刀枪不入的功夫,岂是人力所能对抗?
  李英虹心已怯,胆已寒,眼见木郎君面带狞笑,一步步逼了过来,李英虹掌电银练竟是不敢出手。
  眼见这威震中原的武林名家威名已将毁于一旦。
  突听一个声音在耳边道:“莫怕他,他只是胸前有家传‘神木护心盾’护身,并非有什么刀枪不入的功夫。”
  李英虹精神——震,也未及分辨这神奇的语声从何而来,暴喝一声,挥鞭而起,眨眼间便已急攻三招。
  那边战常胜与万老夫人战况更是激烈。
  战常胜的鞭虽强,怎奈在这船上委实施展不开手脚,便击上船桅。
  只听一串砰砰之声,双鞭过处,门窗桅樯俱成粉碎!
  万老夫人施展小巧的身法,穿行在凌厉的鞭风间,铁杖专找空门,招式之刁钻古怪,已令战常胜应付吃力。
  最可怕的却是她满身俱是暗器,只要手一掏,梅子、酥糖一连串飞将出来,战常胜更是防不胜防。
  这时芦草间早已大乱。
  只听萧配秋连声呼喝道:“追一—莫放走了这傻小子……却要小心着,莫要伤着了他怀中的人。”
  芦苇中本有他门下埋伏,此刻四下追逐,但牛铁娃的一条长腿在这泥泞池水中大占了便宜。
  他只要迈出一步,别人便得迈出三步,有的人纵然身怀轻功,但在芦苇间泥泞中自也无法施展。
  牛铁娃一面逃奔,一面不住大笑道:“小小子,你追得上么……”这种生死相关之事,在他眼中竟觉得有趣得很。
  萧配秋空自急怒,但投鼠忌器,生怕伤了姜风,又不愿令属下施放暗器,这自是因他早已对姜风怀有狼子野心。
  天风帮弟子见到帮主有难,俱大喝着跃下池塘,奔人芦苇。萧配秋属下生怕芦苇中自己人手不够,也自船阵中跃出。一时间,但见池塘中芦苇间刀光闪动,泥水飞溅,血肉横飞,交织成一幅惨烈的画面,叱咤声、兵刃相击声、铁娃大笑声与惨呼声相和,更是动人心魄。
  但强龙不压地头蛇,萧配秋此番纵是倾力而来,也毕竟是无法与根基便在此处之天风帮相比。
  血战片刻,天风帮弟子仗着地利人和,显已占了优势,十声惨呼中倒有七声是萧配秋属下发出来的。
  萧配秋面色铁青,嘴角突然泛起一丝狞笑,振臂大呼道:“烧!”呼声凛厉高亢,直冲霄汉。
  他分布在四下的弟子,一起厉声响应,大呼道:“烧……烧……”一道火光,自芦苇中冲天而起。
  这时船上的恶斗已分出胜负。
  战常胜武功路数最是刚猛,自也最是损耗真力,万老夫人深明此理,是以绝不和他硬拆硬接,只是与他游斗。
  此刻战常胜非但气力已大是不济,肩头且已挂彩,万老夫人不住叹息道:“唉,可恼,中原武林又要少一人了。”
  战常胜怒道:“放屁!”双鞭急挥而下!
  万老夫人飘飘自鞭影中穿过,叹道:“不动声色的战常胜,怎会着急惊人了,莫非自知已不能常胜了么?”突然一杖挑出,点了战常胜的鞭头,两个冰糖梅子自杖底飞出,战常胜闷“啃”一声,前胸又多了处暗伤,舞动双鞭时已有些隐隐作痛,眼见已无法再支持许久。
  铁温侯更是已满身浴血,只是仗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剽悍刚勇之气,犹自咬紧牙关,拼死缠住土龙子。
  这其间只有李英虹竟仍与木郎君战得不分上下。他虽然常居劣势,但却常有奇招突出,一招便能扳回先机。原来他本当早已不支,但每当千钧一发之危机中,那神奇的语声便会突然在他身边响起,指点一着他自己决计梦想不到的招式,且对方也决计梦想不到的方位攻将出去,木郎君空自暴跳如雷,却也万万想不出他怎会施出此等奇诡的招式,只要此等招式一出,木郎君必然无法破解!
  李英虹已听出这神奇的语声乃是有内家高手在此以“传音入密”之在在暗中指点于他。但他实也猜不出这内家高手究竟是谁。
  铁温侯与战常胜此刻已自顾不暇,自不会相助于他,何况他两人武功虽高,却也决计不会这内功中最最神奇奥妙的“传音入密”之术。内舱中的少女们与小公主也万万施展不出此等功夫。
  那“白马将军”李名生早巳悄悄溜了,只有那“锦衣侯”周方还畏缩在船舱角落中。
  但他已吓得双腿发软,连站都无法站起。李英虹唯有当作上天垂怜,相助于己,否则委实百思不得其解。
  突听“喀”的一声,铁温侯一声厉呼!
  他一条右臂竟已被土龙子生生折断,仅剩的一柄“七丧戟”,“当”的一声,落在船板上。
  土龙子目光露出轻嘲讥笑之色,似是在说:“你还能拼命么?”再也不瞧铁温侯一眼,转身向后舱掠去。
  哪知铁温侯竟狂吼一声,飞身扑了过来!
  土龙子背后宛如生了眼睛,头也不回,便自闪开。
  铁温侯“砰”地跌在地上,虽然急得冷汗进流,但剩下的一条左臂却在这刹那时闪电般抱住了土龙子的右腿。
  土龙子身形一个踉跄,也险些跌倒,面上立刻现出狂怒之色,反身一掌,切在铁温侯左肩上。
  “喀”的又是一响,铁温侯左臂亦断!
  土龙子嘴角泛起狞笑,目中也流露出一种残忍恶毒的凶光,看来竟已不似人类,有如野兽中最最残暴的山猫般望着足底的铁温候,竟不肯一掌将铁温侯打死,而要将他慢慢折磨,尽情侮弄。这种非人的兽性,这种残暴的目光,连万老夫人见了,都不禁机伶伶打了个寒噤。
  只见土龙子缓缓伸出手掌,狞笑着捏向铁温侯,突然间铁温侯狂吼一声,一口咬在他腿肉上。
  土龙子面上肌肉一阵扭曲,额上立刻冒出了冷汗,喉间发出野兽般的低吼,纵跃踢打。
  但无论他施出什么手段,铁温侯牙关却再也不肯放松,无论他跳起多高,铁温侯身子仍牢牢吊在他腿上。
  战常胜瞧得身子一阵颤抖,目中热泪夺眶而出,鼓起最后一股热力,急挥三鞭,逼退了万老夫人。
  就在这时,突有一团烈火飞了进来,落在船舱中央。
  战常胜微微一惊,情不自禁后退两步,突觉手掌一紧,右掌竹节鞭梢已被土龙子抓过去。
  两人互较真力,战常胜但觉一股火焰般的热力自鞭上传了过来,虎口立时崩裂,鲜血染红了鞭柄,钢鞭再也把持不住。
  土龙子夺下钢鞭,反手便向铁温侯头颅摔了下去!
  眼见铁温侯头颅便将粉碎,突然间,一条小小的人影自旁边冲了进来,扑在铁温侯身上,嘶声呼道:“你要杀,先杀了我吧!”只见他满面痛泪,双手紧紧抱住了铁温侯的脖子,正是方宝儿。
  
 
 
第十四回 一阕死亡曲
  土龙子手掌一顿,面现狞笑,钢鞭还是照样击下,方宝儿咬牙切齿,瞪眼瞧着土龙子钢鞭击下,他也不躲闪!
  就在这时,只听几声惊呼,几声怒喝,好几条人影齐地扑了过来,其中又有两人扑在宝儿身上。
  只听“当”的一声,土龙子钢鞭已被战常胜一鞭挡住,双鞭相击,进出一溜火星,火星飞激中,李英虹也与土龙子换了一掌!
  他两人见宝儿有危险,便已不要命地扑来,万老夫人与木郎君居然也并未加以阻拦!
  这两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此刻竟似也对宝儿起了怜惜之心,否则又怎会容得战常胜与李英虹出手?
  只见两个少女扑在宝儿身上,以身子护住了宝儿,另一少女紧紧抱住了小公主。这四人见了宝儿有难,更是早忘了自身安危,齐地抢了出来,四人俱是满面流泪。伏在宝儿身上的少女嘶声道:“天下人你们谁都可以杀,但……但这孩子,你们却不能动他一根手指。”
  这时战常胜与李英虹两人紧紧缠住了土龙子,使他无法空出手来。土龙子腿不能动,但在这两大高手夹攻之下,居然毫不退让。突然,只见他凌空一个翻身,掠出丈余,原来铁温侯在宝儿抱持下竟不知不觉将牙齿松了,木郎君一掠而来,冷冷道:“这孩子为何不能杀?”
  那少女道:“你们可知今后武林的命运,已系于这孩子身上!”
  木郎君冷冷道:“武林高手纵然死光,武林命运也轮不到这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孩子来担当。”
  那少女嘶声道:“他现在虽小,但我家侯爷已将世上惟一能制住白衣人的秘密告诉了他,他若死了,七年后白衣人再来,有谁抵挡?”
  小公主突然大喝道:“住手!你们本是为我们四人来的,只要你放过他,我们四人都跟着你走!”
  抱着她的少女颤声道:“小公主,你……你……”
  小公主满面泪痕道:“他曾不要性命来救咱们,咱们为何不能不要性命来救他……”
  那少女也痛哭着垂下头去,小公主大声道:“只要咱们跟着你们走,五色帆船上的珍宝,就全都是你们的,……你们难道还不肯放过他?”
  要知五色帆船在风暴中遇难之事江湖中并无所闻,是以万老夫人发现小公主等人落人天风帮,便不惜一切也要将她夺来,为的自是那五色帆船上的珍宝与秘笈,木郎君也正是为着这原因,是以才被万老夫人说动,否则他本一心要将万老夫人杀死,此刻两人又怎会联手?
  小公主将五色帆船遇难之事隐瞒,自也是要以此打动他们,她深信这句话的诱人,任何人都无法抗拒。
  木郎君微一迟疑,果然缩回手掌,万老夫人大声道:“你要跟着咱们走,就得快,再迟可就走不了啦!”
  小公主转眼望去,但见战常胜、李英虹仍在与土龙子缠斗不休,池塘四面却已成了一片火海。
  无数条大汉在池塘中呼号奔走,要想夺路而回,若有人一个不慎,被人挤倒,立时便将被乱足践踏而死。
  原来池溏本来只有东、西、南三面着火,但萧配秋率领着十余个亲信弟子自北面冲出去后,便再也不管别人的死活,将北面芦苇也放起火来,此刻池溏中虽还有萧配秋门下,但已只顾逃命顾不得争杀了!
  只听四面惨呼之声,声震天地,池溏中泥水也已被鲜血染红,被烈火一映,那颜色更是凄艳恐怖、慑人心魄!
  小公主瞧了一眼,手足已是冰冷,突然转身拉住牛铁兰,道:“你……你可得好生照顾着他。”
  牛铁兰身子不住颤抖,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小公主顿足呼喊道:“你们虽放过他,但他如何逃出这里?你们……”呼声未了,已被万老夫人一把抱了起来。
  那少女喊道:“放下她……放下她……”
  万老夫人道:“跟着咱们冲出去,否则我就先取宝儿性命!”一手抱着小公主,向舱外冲出。
  木郎君双臂一伸,抓住了伏在宝儿身上少女的头发,生生将他两人提了起来狞笑道:“走!”
  左臂一抡,将一个少女抛向土龙子,右臂夹着另一少女,随着万老夫人冲出,但闻小公主惨呼道:“放下我……放下我……反正宝儿也冲不出去了,我……我要陪着他死!”
  土龙子左臂震开了李英虹身子,右手钢鞭脱手向战常胜掷出,凌空接住了那少女,一掠而出,乘势将万老夫人拉着的少女也挟在胁下。
  只见三人身形起落,践踏着在池中狂奔的大汉们的头颅,木郎君与土龙子当先冲出了火焰。
  万老夫人身形慢了一慢,突有一股烈焰扑面掩了过来,万老夫人竟反手抓起了一条大汉,向那火焰抛了出去!
  那大汉惨呼一声,落人烈火中,火头被他身子一压,火势果然小了些,万老夫人白发飘飘,冲了出去。
  船舱中“当”的一声大震,战常胜挥鞭震飞了土龙子掷来的一鞭,身子摇了两摇,道:“好……”突然倒下!
  他方才早巳脱力,只是亡命挣扎苦斗,此刻强敌既去,精神骤然崩溃,哪里还支持得住。
  李英虹身子竟是摇摇欲倒,转眼四望,中原武林仅存的四大高手,此刻已唯有他还能站直着身子。
  但他心头之悲哀与沉痛,又岂是别人所能体会。
  池塘中大汉冲出去的确有几个,倒下去的却更多,此刻塘中人已少了,呼声亦弱,但火势却更大。
  鲜红的泥水中狼藉着满地尸身,有的搭在舟舷,有的横挂铁链,有的身子虽已落在泥中,双手却仍紧抓着船舷不放,筋结满现的手掌,无言地叙出了这些人求生的挣扎,也叙出了他们生之苦难、死之绝望!
  还有的虽然未死,但已满身浴血,再起无力,只是跌坐在血水中呆呆地发楞、呆呆地等死!
  一柄长刀插在船板上,刀柄红绸迎风飞舞,为这已被死亡笼罩的池塘更平添几分慑人的凄迷。
  李英虹沉痛地凝望着这飞舞着的红绸,久久不能动弹。船中亦有火,闪动的火焰,映得他铁青的面色煞是怕人。
  他自闯江湖以来,也曾身经百战,但这一役杀伐之惨、死亡之众,却是这位身经百战的武林豪杰生平未遇。
  “开碑手”宋光已死,“七丧戟”铁温侯一息奄奄,“万人敌”战常胜晕厥在地,小公主被掳,天风帮瓦解……
  这一战之下,可说是一败涂地,此刻唯有让李英虹一人来咀嚼这失败的滋味,却又叫他情何以堪?
  方宝儿呻吟一声,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方才他热血奔腾,不觉晕厥,此刻转眼四望,热血已寒,一直冷到心底!
  烈焰冲天,火势更大,天地一片死寂,唯有火焰烧得“毕剥”作响,与风声交奏出一阕死亡之曲。
  牛铁兰冲到李英虹身旁,噗地跪了下去,嘶声道:“求求你,将他带出去,再迟就……就来不及了!”
  李英虹俯首瞧了她一眼,茫然道:“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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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牛铁兰道:“我?……我……我不要紧……”
  方宝儿嘶喝道:“你救她出去,我不要紧!”
  李英虹道:“你……你不怕死?”
  方宝儿道:“我怕死,也不愿死,但别人又何尝愿死!”
  牛铁兰道:“别人都能死,你,你却是不能死的。”
  方宝儿大声道:“都是一样的性命,我若不能死,你也不能死!战……战大叔不能死,铁大叔更不能死!”
  李英虹嘴角泛起一丝凄凉的笑容,一字字缓缓道:“只怕……大家……都要死了……”话未说完,他已跌倒在地上。
  牛铁兰面容惨变,反身一把抓住宝儿,嘶声道:“你快走……无论如何也得想法子冲出去!”
  方宝儿道:“我不走,我不能抛下你们。”淡淡的几个字,却叙出了他钢铁一般坚强的决心。
  牛铁兰突然暴怒起来,厉声道:“你可知就为了要你活着,就有多少人牺牲。你可知你身上负担着多么沉重的担子?你……你……你怎么能死?你若死了,怎么对得起那些为你牺牲的人?”
  方宝儿眼圈一红,扭转头去,李英虹却沉声叹道:“他纵不愿死,但却叫他一个孩子怎么冲得出去?”
  牛铁兰怔了一怔,道:“你……”
  李英虹惨笑道:“我也不行了。”
  牛铁兰再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
  李英虹斗志全消,那一股英雄之气早已被这惨败击倒,此刻萎缩地坐在地上,竟是抬不起头来。
  船舱已有一半着火,火势眼见已将烧及他们身上,那一股焦热之气更是逼人眉睫,宝儿等人俱是舌干唇裂,几将窒息。烈焰冲天,穹苍也被染成一片血红。
  李英虹瞧着奄奄一息的铁温侯,仰天惨笑道:“你我自出道以来,并肩闯荡江湖,身经百战,战无不胜,……那是何等的威风,但……不想今日,你我竟死在这里!”狂笑声中,泪珠夺眶而出。
  哪知就在他凄厉的笑声中,那奇异的语声竟又在他耳边响起:“有我老人家相助于你,你怎会死?”
  李英虹精神一震,霍然抬起头来。
  只听那奇异的语声接着又道:“对了,抬起头,挺起胸,站起身。方才那一场恶战都未能伤了你,这区区一把火,又算得了什么?你若在这火焰间丧生,岂非令天下英雄耻笑?”
  李英虹咬一咬牙,果然翻身站起。
  这奇异的语声方才已曾数次救了他性命,此刻更带给他一种蓬勃的生之意志,也带给他一种旺盛的求生力量。
  只见他身子挺得笔直,仰天大喝道:“对,闯,不管闯不闯得出去,总比在这里坐以待毙强得多!”
  牛铁兰又惊又喜,颤声道:“对,这样才是男子汉!”
  李英虹厉声道:“你跟着我,宝儿伏在我身上,咱们……”
  宝儿突然大喝道:“不行!”
  李英虹怒道:“你不敢闯么?”
  方宝儿大声道:“咱们要闯,就得带着铁大叔、战大叔在一起,万万不能将他们抛下!”
  牛铁兰顿了顿足,惶声道:“但……但他们已如此重伤,就算将他们两位救出去,他们也……也未见能活得成了。”
  方宝儿流泪道:“无论如何,我也不能眼见着他们活活烧死,否则……否则我也不走了。”
  李英虹满面怆然,长叹道:“好孩子,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已有如此豪气,只是……只是……”
  牛铁兰嘶声截口道:“只是凭我们三人,自己也无法闯出去,哪里还有力量去救别人?”
  方宝儿大声道:“他们为了我们力战至此,我们为什么不能为他们牺牲?要闯出去,就大家一起闯出去;要死,就大家一起死在这里!”语声截钉断铁,哪里像是他这么大年纪的孩子说出的话。
  李英虹大笑道:“好!不想我今日竟能见着有如此侠义心肠的孩子!今日你纵然也死在这里,这悲壮侠义的故事,也必将在武林中流传下去,好叫天下英雄都拿你做个榜样!”
  牛铁兰流泪道:“咱们都死了,这故事又有谁知道?”
  李英虹洪声道:“无论如何,咱们也不能让这孩子失望。来!你背战常胜,我背着铁温侯……好孩子,你跟着我,咱们闯,闯到哪里是哪里!”俯身抱起了铁温侯,纵声大喝道:“闯!”
  牛铁兰只得含泪抱起战常胜,宝儿却大笑道:“今日我才知道这‘生死与共’四个字竟有如此重大意义。”
  突听角落中一人呻吟着说道:“你……你忍心抛下我这老头子,被火活活烧死吗?”
  宝儿这才发现那“锦衣侯”周方还躺在角落里,此刻正跌跌冲冲,连滚带爬地冲了出来。
  牛铁兰道:“这是个骗子……”
  话还未说完,宝儿却扶起了周方,道:“莫怕,我扶着你!”他并未想到自己有多少力量,只想的是要相助他人。
  牛铁兰更是着急得发慌:“你……你……你哪有力量去扶别人,这样岂非是送死么?”
  宝儿道:“不要紧!”
  牛铁兰还想说话,但这时船舱已将被火焰吞没,几乎再无立足之地,众人只得先跳下再说。
  血红的土塘水映着他们六人身影,那模样委实狼狈已极。
  周方摇头叹道:“芦苇着火,连绵最少数丈,就凭你们几人,如何能冲得出去,不如还是在这里等着吧!”
  牛铁兰大怒道:“人家救了你,你还说风凉话!”
  哪知宝儿心念一转,竟也大声道:“不错,这位周老哥说得不错,还是在这里等着的好!”
  牛铁兰瞠目道:“你说什么?”
  宝儿道:“不但要在这里等着,还要将这些用铁链连起的轻舟团团围住我们,再将这些轻舟用火点着。”
  牛铁兰眼睛睁得更大,道:“你……你疯了?”
  周方笑道:“这孩子非但未疯,头脑还比别人清楚得多。”
  牛铁兰怒道:“你除了骗人,还懂得什么?”
  。
  李英虹一直凝目打量着周方,此刻忽然大声道:“这位老爷子既说宝儿话不错,咱们就遵命是了。”
  他竟对这声名狼藉的武林骗徒如此尊敬,端的又是大出别人意料。牛铁兰驳不过这许多人,也只得紧紧闭起了嘴。宝儿大喝道:“唯有以火制火,才能死里逃生,快动手吧,还等什么?”
  这一场大火早已将五里周围老幼男女一齐惊动,但这些久居江上的渔户也都知道着火处乃是天风水寨所在之地,谁也不敢来多事救火,直到火势渐熄,才有人壮着胆子来一窥动静。但见一片苇塘,俱已化作飞灰。
  浓烟未熄,呛人欲咳,焦烬犹自在烟中随风飞舞,突然间,几个人自浓烟中踉跄飞奔而出。
  这几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小,俱是满身泥垢,狼狈不堪,但别人谁也想不到这一场大火中还有人能活着自火场中出来,只将这几人当作火炼不死的妖魔一般,都不禁惊得大呼一声,四散而逃。
  大火后的余生者,自然正是宝儿与李英虹等六人。
  牛铁兰劫后余生,惊魂未定,胸膛起伏犹自甚剧,但也不管别的,只是眼瞧宝儿喘息着道:“也亏你想得出这法子。”
  宝儿笑道:“以火阻火,那一片泥泽自不至被火势波及,我等再伏身泥水中,这法子岂非简单已极。”
  牛铁兰长长叹息一声,苦笑道:“这法子虽简单,但在那种危急的时候,别人又怎会想得出?”
  李英虹一翘拇指,大声赞道:“临危不乱,随机应变,此等勇气、镇定与机智,若非绝代英才,焉能如此?唉!想我闯荡江湖数十年,但今日比起你这孩子,却当真是自愧不如。”
  宝儿垂首道:“多谢大叔夸奖。”
  周方忽然截口道:“战大侠与铁大侠伤势都极需救治,你等该立刻寻医才是,多说什么废话?”
  李英虹肃然道:“老爷子说得是!”当下便待放足前奔。
  周方道:“且慢!铁大侠双臂俱碎,若非一身钢筋铁骨,此刻哪有命在?但等你寻得良医,只怕仍是救治不及。”一面说话,一面自那箱子取出一只木瓶,接道:“我这伤药虽非极具灵效,但最少也可护住他的性命。你前面寻得有清水之处,立刻将之一面外敷,一面内服。”
  李英虹躬身道:“多谢前辈。”语声微顿,忽然又道:“晚辈心中还有一事不解,想要请教前辈。”
  周方微微一笑,道:“心照不宣,多问无益,走吧!”
  李英虹凝目瞧他一眼,果然不敢再问,一齐觅路奔去。
  牛铁兰瞧见李英虹竟对这武林骗徒如此恭敬,又听得他两人对答之言,心下更是满心惊疑,却又不便动问。
  方宝儿一双大眼睛不停地在周方身上转来转去,越瞧越觉得这老头子委实有许多神秘奇怪之处。
  河湾间叉路纵横,几人转了几个圈子,突然一条大汉叉手立在前面,东张西望,一眼瞧见方宝儿,欢呼一声,奔了过来,正是牛铁娃,宝儿微微皱眉道:“你在等人?”铁娃咧开大嘴,只是点头。
  宝儿道:“等谁?”
  铁娃笑道:“自然是在等大哥你呀!”
  宝儿道:“你在危急中便将大哥抛下了,此刻大哥若被火烧死,你又当如何?”
  牛铁娃嘻笑道:“凭大哥你那么大的本事,还会被火烧死么?所以铁娃放心得很,就先到这里来等大哥了。”
  若是换了别人如此说话,那必定是推诿之辞,但铁娃这几句话却当真是自心里面说出来的,半分不假。
  宝儿也不禁被他说得展颜笑了,方才心中若有不满之意,此刻也早已无影无踪,摇头笑道:“你倒真不会着急……”
  牛铁兰忍不住问道:“二哥呢?”
  铁娃眨了眨眼睛,笑道:“在陪你嫂子。”
  牛铁兰变色道:“二……二嫂也来了?”
  铁娃道:“不是二嫂,是大嫂。”
  牛铁兰目定口呆,楞在那里,铁娃大笑道:“傻妹子,告诉你,你家牛老大也要娶媳妇了。”拉起铁兰的手,放足而奔。
  但见他那艘平底方舟还好生生停在那里,还有一人沉睡未醒,竟是天风帮主姜风。
  在经过那般重的刺激之后,她身心实已交瘁,此刻睡得甚是香甜,漆黑的发丝云雾披散,长长的睫毛覆盖着眼帘,蜷曲着的身子,流露出一种自然而生动的韵致,剽悍刚猛的英雄气概,已随着沉睡而消失……宝儿只觉惟有此时此刻她才回复成一个真正的女人。
  牛铁兰瞧得又惊又喜,道:“你……你要娶她做媳妇?”
  铁娃点头直笑,道:“不错。”
  铁兰道:“她答应了么?”
  铁娃怔了一怔,道:“还要她答应么?我喜欢不就成了?”
  铁兰苦笑道:“单只你喜欢可不成。”
  想了想又道:“你若要她答应,就要完全听我的话,待她醒来时切莫胡言乱语,要好生服侍着她,过一阵子,再让我给你想法子,若是心急,可就不成。”
  铁娃大喜道:“好,全听你的。”
  这时众人都已上了船,这艘船也正如世上别的那朴实而有用的事物一样,看来虽不起眼,用处却比好看的东西大得多。九个人在一条船上,非但丝毫不见拥挤,还照样能够行驶。
  铁娃大笑道:“那时我费丁偌大气力做这条船时,本想待我有了办法,将全家一齐接来船上,哪知今日竟先派上用场。”笑声一顿,又道:“大爹和大妈身子还好么,我倒着实想念得紧。”
  铁兰垂首道:“我也有多时未见他们了。”
  宝儿心念一转,忍不住问道:“你怎会投入天风帮门下?你那二嫂又怎会嫁给你二哥的?此刻你应该说出来了吧!”
  铁兰想到先前自己骗他的事,脸不禁红了,头垂得更低,道:“我那二嫂听说就是那萧某人的妹子。我本也在奇怪,以她的身份,怎会嫁到我们这种平凡的穷苦人家来,后来我投入天风帮了才知道,原来我家那几间房屋恰巧搭在长江水运枢纽之处,自我家窗户里望出去,不但江上来往船只以及停泊卸运之地都可尽收眼底,而且还可暗暗窥望天风帮的举动。”
  宝儿恍然道:“这就是了,他们若是将你家赶走,再在那里设置个了望之处,自也未尝不可,但那样做便难免惊动别人耳目,天风帮自也定要前来骚扰,而他们如此做法,却可以令人神不知鬼不觉,只要每天令人与你那二嫂联络,便可将江上动静全都了然,又有谁会想得到一个贫穷渔户家的媳妇,竟是江上盗帮中的眼线……唉,她虽然牺牲一些,也算是值得的了。”
  哪知牛铁兰脸却更红了,嗫嚅了半晌,方自轻轻道:“二哥与二嫂成婚后,二哥一直是睡在地上的。”
  宝儿睁大了眼睛,道:“真的?”
  牛铁雄嘻嘻笑道:“我成亲前,娘就悄悄告诉过我,男人要在上面,女人在下面,所以洞房那天,我就要她睡在地上,我睡床,哪知她却偏偏睡床,要我睡地上,我又打不过她,只好听她的了。”
  这句话说将出来,宝儿还未觉得怎样,李英虹与周方却已忍不住破颜而笑,牛铁娃的声音更大。
  宝儿道:“你笑什么?”
  牛铁娃瞪着眼睛呆了半晌,痴痴笑道:“我也不知道……”
  天已大亮,江上烟波浩瀚,方舟行于风中,江风振衣而来,众人精神都不禁为之一振。
  宝儿想到那一场杀伐恶斗,当真有如做了阵噩梦一般,再想到已落入魔掌中的小公主,又不觉为之潸然泪下。
  世事竟是这般凑巧,他遇着牛铁兰时,又怎会想到这偶然的相遇,竟会引出了这样多事故,不但自己几番濒临生死边缘,也使许多人的命运为之改变……思前想后,宝儿小小的心田里,不觉更是充满了悲痛。
  只听周方喃喃道:“萧某人还未死,江行只怕还是凶险,此刻若有人在前面拦劫,咱们可是死定了。”
  宝儿悚然忖道:“可不是么!”他忽然发觉,这武林骗徒说的话听来虽不人耳,但每句话中都大有深意,每到生死存亡关键之际,他便会说出一句话来,有如暮鼓晨钟,发人深省——在那水塘中若不是这骗徒一句话提醒,他们势必将亡命冒火冲出,那只怕真没有一个人能冲得出来的。
  但见李英虹沉吟半晌,突然拔出了牛铁雄背插的一柄钢刀,走到船头,盘膝坐下,撕下刀柄红绸,擦拭着刀身,直将一柄长刀擦得精光雪亮,在日光之下更是耀眼生花,令人见之胆寒。江中大大小小船只,瞧见这耀眼刀光,果然都远远绕开。
  一路毕竟无事,直走了约摸一个时辰,江面渐窄,李英虹回首道:“他两人伤势极需医治,不知可否先设法靠岸?”
  牛铁兰目光一转,道:“前面便有个渡口。”她果然不愧江上儿女,一句话功夫,便已将船头打偏。
  宝儿见她双手虽不停地操作,眉宇间却是忧虑重重,心念一转,便已知道她正在为她双亲安危担心。
  只因萧配秋此番落得如此狼狈,确有一半是坏在铁娃、铁雄兄弟手上,脱困之后,自然难免迁怒到他的爹娘。
  一念至此,宝儿也不觉多了份心事,深知就凭他们这几人之力,委实无法将萧配秋击退,何况李英虹又必须走了。
  唯有铁娃、铁雄兄弟两人都是了无心事。两人同心协力,将方舟驶近岸边,铁娃口中还大声笑道:“这渡船恰好离我们家不远,我也正好该去瞧瞧大爹大妈了。嗨!二混子,卖点劲呀,快回去瞧瞧,你老婆不知逃了没有?”
  周方喃喃道:“他老婆不会逃的,你们的劲可别卖光了,还是留着点气力的好,要卖劲的事还在后面哩!”
  牛铁兰、方宝儿情不自禁抬头瞧了他一眼,两人都知道,这老人竟又瞧出了那未来的灾祸,正在暗中点醒他们。
  忽然间,一艘江船顺流而下,朝这方舟笔直撞了过来,虽在白昼之中,这艘船上竟满燃灯火。
  只见船面之上一无人踪,庞大的船身来势却有如被鬼魅所推,急如离弦之矢,方舟纵然坚实,在这一撞之下,也必定难免片片粉碎。众人齐地大惊失色,铁雄、铁娃兄弟又叫又骂,拾了只长篙冲上船头。船头的李英虹突然纵身而起,掠上了那艘“鬼船”,挥刀斩断了帆索。
  巨帆“蓬”的落下,船身一偏,恰恰自方舟之旁擦过,浪花飞溅而起,有如山崩般往方舟压了下来。牛铁兰也跟着跃了过去,猛然一扳船舵,船身半倾,划了个斜弧,“轰”的一声,冲上了浅滩。
  这其间当真是千钧一发,危险之状,笔墨难描。
  方舟之上,人人俱是满身水湿,姜风也醒了过来,大呼着冲出。宝儿惊魂初定,反而连声安慰于她。
  但闻那边“鬼船”上的李英虹与牛铁兰竟突然齐地惊呼一声,铁兰嘶声呼道:“快过来,瞧瞧这是什么?”
  铁娃用力将方舟荡了过去,众人相继跃上“鬼船”。目光动处,人人都不禁吓得呆了。
  只见船舱之中零乱地倒卧着二十余具尸身,有的扑倒桌上,有的一半身子伏在窗外……
  显然,这些人俱是在猝然之中被袭,非但无还手招架之力,竟连夺路逃生都来不及了。
  众人俱都瞧得木然呆在当地,唯有姜风瞥了这许多尸身一眼,竟突然冲了过来,扳起一具尸身。
  宝儿骇然道:“你要做什么?”
  一句话未说出,姜风竟已敞声大笑起来,嘶声笑道:“原来是你!”笑声凄惨,有若猿啼。
  众人又惊又骇,凝目望去,这才发现这尸身赫然竟是萧配秋,僵冷可怖的面容上犹残存着一份临死前的惊骇恐惧。
  牛铁兰也不知是惊是喜,颤声道:“是……是谁下的手?’’李英虹一言不发,走了过去,长刀一展,挑开了萧配秋的衣襟,只见他胸膛之上赫然印着只褐色掌印。
  再瞧别的尸身,亦是绝无血迹的伤痕,显见这些人俱是被人以掌力所震,立时毙命,这掌力之强毒狠辣,又是何等惊人。
  众人面面相觑,良久良久,才有人喘出一口气来。牛铁兰道:“这……这莫非是那木郎君与土龙子?”
  周方道:“除了他两人还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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