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浣花洗剑录

_27 古龙(当代)
  顾名思义,这“飞龙斧”和“流量锤”自有些相似,乃是两柄雕着龙纹的银斧,却用条长达三丈的银链连住。
  这“飞龙斧”的招式可以攻远,亦可以取近,双斧分持,近身肉搏,单斧飞出,三丈外取人性命。
  此刻,这“飞龙斧”正松松地挂在他腰边。
  单毅成使的却是“单柄金爪锤”。
  他这“金爪锤”也是与众不同,趁大如爪,金光闪烁,柄长却长达五尺七寸,一趁击下,重逾三百斤。
  此刻,这金爪锤亦在他手边。
  两人兵刃虽然全都还未在掌中,但像他两人这样的武林高手,要亮出兵刃,当真只不过是弹指间事。
  在亮出兵刃的同一刹那,他们那惊天动地、追魂夺命的一招杀手也立刻便可以击出。
  笑声,仍在继续着。
  而星月已无光,繁花也已在笑声中失色。
  孙玉龙斜斜地站在方宝玉左前方约莫三尺三寸处,赤手空拳的方宝玉若要挥掌伤他,身子便要向左探出一尺开外。
  而他身子微俯,短斧一挥,便可砍断宝玉的双足。
  但宝玉身子若是向右探出,站在宝玉右前方四尺外的单毅成一招“云中电击”击下,宝玉便无法兼顾。
  这实是最有利的地势。
  这两人果然不愧高手,还未出手时便已占得机先。
  只因以宝玉此刻所站的地位,万万无法在同一刹那间向他两人出手,更无法在同一刹那间将他两人制住。
  是以宝玉只有等着他两人先攻。
  是以宝玉便要想出个法子,能在一刹那间闪过单毅成的一招“云中电击”、孙玉龙的一招“吴刚斫桂”。
  笑声,只不过继续了喝下半盏茶的功夫。
  但这短短片刻却又宛如十分漫长。
  花丛中,已有些娇柔的花朵被笑声震得飘飘落下,在锤的金光、斧的银光中更显得分外凄艳。
  这是黎明前最最黑暗的一段时候,锤的金光与斧的银光,在这无边的黑暗中也显得分外凄艳。
  宝玉正卓立在这凄艳的落花与凄艳的光芒间,他的脸也似蒙上了一层圣洁而又神秘的光辉。
  他仍在笑着,左手正轻抚着他那有如玉石雕成的平滑下颔,右手则轻松地垂在腰边。
  这时,“多臂熊”熊雄已带着四五个人奔了出来,这些人里除了吕云等人外,竟还有小公主。
  他们听见这异常的笑声,瞧见这异常的情况,远远便停住脚步。熊雄目光转处,脸上突然变了颜色,失声道:“不好!”
  吕云道:“什么事?”
  熊雄道:“以方宝玉此刻所摆的架势,左面下部空虚,绝难挡得住孙玉龙的一招‘吴刚斫桂’,右面却是上面大露空门,更难招架单毅成的那招‘云中电击’。他……他……他怎会做出这样的傻事?”
  小公主突然冷冷道:“到现在为止,我还未见过方宝玉做出任何一样傻事来。”
  熊雄道:“但……但现在……”
  语声未了,金光银芒,突然交击而出。
  令人大出意料的是,银芒闪动的“飞龙斧”竟未使出那招“吴刚斫桂”,竟使出了那招“云中电击”。
  而金光闪闪的“金爪锤”却击出了那招“吴刚斫桂”,这两人竟将自己得意的绝招杀手,互换击出。
  熊雄失声惊呼。
  只见单毅成身躯半蹲半俯,金爪锤带着一片金光,一股劲风斜击宝玉右膝上一寸七分处。
  他身高腿长,本不适使出此等攻人下路的招式,但此招被他使来,他锤势的凌厉霸道,恰巧补足了这一招本身刚猛之不足。
  而孙玉龙身形已掠起七尺,“飞龙斧”已脱手飞出,带着牛截银链,当真有如一道银电一般直击宝玉头顶。
  他身躯短小,本也不适使出此等招式。
  但此刻他身跃凌空,脱手飞出的“飞龙斧”被银链带动,更是灵动自如,也恰巧弥补了这一招本身灵巧之不足。
  何况“飞龙斧”仅长三尺二寸,使出这一招“吴刚斫桂”时,飞斧也不能脱身,此刻换了长达五尺七寸的“金爪锤”使出这一招来,威力范围便凭空增加了两尺五寸。武林高手相争,一寸之差错都可判出胜负,何况两尺五寸。
  而三尺二寸的“飞龙斧”,加上五尺银链,也比“金爪锤”长了两尺五寸,“云中电击”的威力自也大增。
  两人此番互换招式击出,自不如使出本身招式之纯熟,而以斧使锤招、锤使斧招,也不免有些生硬。
  但如此一换之后,这两招不但各增了灵巧与霸烈,而且更变得奇诡异常,这两招当真是换得巧妙无穷。
  笑声还未停绝,惊呼之声方起。
  金光斜挥,银光下击。
  金光银芒,已将宝玉身形完全笼罩。
  这是快如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容不得宝玉眨眼,容不得宝玉喘气,胜负生死,就要在这一刹那中判出。
  宝玉身子突然一偏,本自轻抚下颔的手掌便挥了出去,也未见他使出什么手法,但这只手掌却已抓住了“飞龙斧”的斧柄,也未见他使出什么气力,但孙玉龙身子已被他带落下来。
  宝玉轻轻松松地将“飞龙斧”移到右手,右手轻轻一挥,只听“当”的一响,“飞龙斧”已击上了“金爪锤”。
  锤斧交击,火星四射。
  身子凌空的孙玉龙,也被宝玉扯落下来,只因他银链本已缠在手上,他根本无法放手。
  他身子随着宝玉手掌牵动之力宛如流星般斜斜坠下,“砰”的竟撞上了单毅成,两人头颅撞在一起,连哼都未哼,便双双倒下。
  宝玉却已退到三尺开外,脸上还带着笑容。
  他的招式看来是那么轻松,那么自然,像是顺水推舟,全不费力,但却能将两招不知费了多少气力才创出的杀手完全破去。
  他的招式看来是那么缓慢,但却在一眨眼的功夫里使当今武林两大高手一起躺了下去。
  别人根本弄不清他的招式是如何施出的。
  熊雄目定口呆,喃喃道:“奇怪奇怪……”
  小公主道:“你如今总该知道他不做傻事了吧!”
  熊雄也不答腔,却向宝玉奔了过去,一把抓住宝玉的膀子,道:“方兄,方大侠,我如今才知道你武功实比我想象中还高出十倍!我虽然知道你必能将他两人击败,却委实未想到你胜得如此轻松。”
  宝玉微笑道:“只不过是看来轻松而已,在当时我出手只要差错一分,慢了一分,如今躺下的就该是我了。”
  他一笑又道:“其实这还得感激熊兄。”
  熊雄摸了摸头,道:“感激我?”
  宝玉道:“若非熊兄先就告诉我他两人已曾互相研究武功许久,小弟方才便不会以那种身形架势迎敌了。”
  熊雄苦笑道:“方兄你方才那身形架势又有何巧妙?在下委实更不懂了。在下方才本还在为方兄担心。”
  宝玉笑道:“方才我左掌若非在肩头以.上,他飞斧击下时,我便赶不及抢得他斧柄,那时我便只有左纵或者后退。我若左纵,虽可避过金爪锤,但右肩势必要伤在飞龙斧下;我若后退,膝头便要被金爪锤打碎。”
  他叹息一声,接道:“是以这半分时间之差,便已将胜负之势完全扭转,方才我的生死之别也有如在刀口边缘。”
  熊雄听得更是目定口呆,讷讷道:“如此说来,你莫非早已猜出孙玉龙击出的一招必非‘吴刚斫桂’,而是‘云中电击’么?”
  宝玉笑道:“方才我听了你的话,就已想到两人既在那黑牢中商议了那么久,便决不会只是各出杀着,联手而攻,只因这两人俱是心机繁复之辈,他们既已商量了那么久,商量的结果便决不会如此简单。”
  熊雄笑道:“不错……此点我方才怎会想不到?’’宝玉道:“他两人此回再来与我较量,出手自然必定要令我大出意料,才能取胜,是以那时我便已想到,他两人极有可能互换招式击出。但在两人还未到我面前之时,我实也不敢完全确定。”
  熊雄道:“你如不能确定,又怎会……”
  宝玉截口笑道:“但等到两人在我面前站稳时,我便已确定了。”
  熊雄道:“唉!我还是不懂。”
  宝玉道:“那时他两人俱在放声大笑,那单毅成笑时肩头动也不动,而孙玉龙却笑得连身子都动了起来。”
  熊雄奇道:“这又与两人出手有何关系?”
  宝玉道:“笑时身子摇动,自是下盘不固,就表示他真气已提起。他若要攻我下路,又怎会将气提起?”
  熊雄笑道:“不错,要使那一招‘吴刚斫桂’,下盘必须稳如磐石,下盘既不稳,自不会再使‘吴刚斫桂’的。”
  宝玉道:“两人联手,孙玉龙既不攻我下路,单毅成攻的便必定是我下路,是以我立刻便判定他两人必定要互换招式击出。”
  他微微一笑,接道:“这道理其实也简单得很。”
  熊雄长笑道:“道理虽简单,但你若不说破,我一辈子也想不通,更何况在当时那种四面危机的情况之中。”
  匡新生、赵剑明心中也不禁暗暗叹息。
  只因他们此刻已知道,自己纵可将武功练得炉火纯青,但这种随机应变、当机立断的功夫却是一辈子也学不会的——这是一种直觉的反应、智慧的本能。要成为绝代的武功高手,这就是必须具备的条件之一。
  只听王大娘的娇笑声自屋子里传了出来:“各位都请进来吧,容贱妾备酒,为方大侠庆功。”
  琥珀色的美酒,翠绿的酒杯。
  王大娘谈笑风生,少女们娇笑迎人。
  众人虽本觉自己和方宝玉实有段距离,难免自羞自愧,但几杯酒落肚,也就渐渐脱略形迹起来。
  酒是纯的,既没有迷药,更没有毒药;少女们的娇笑是动人的,既动人心,更动人情。
  宝玉微笑瞧着,瞧看这欢乐中的变化……
  最先是王大娘悄悄退人后室。
  然后,一个少女出来,悄悄拉了拉高冠英和匡新生的袖子,悄悄耳语两句,高冠英与匡新生也进入后室。
  自然有两个少女也跟了进去。
  于是后室中便传出一连串轻微的步履踏地声、兵刃破风声以及王大娘的娇笑声、赞好声……
  半个时辰后,又有一个少女走出来,悄悄通知了赵剑明与吕云,吕云有些扭捏,却终于还是随着赵剑明走了进去。
  又是兵刃破风声、娇笑赞好声。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从室中传出孙玉龙与单毅成的语声,这两人醒后竟还未走,竟被悄悄延人后室。
  相同的声音,也是半个多时辰。
  后室中不再有声音,进去的人也不再出来——他们已付出代价,他们已去享受应得的欢乐了。
  前面这花厅里,只剩下微微含笑的方宝玉、满面不屑的小公主、陪着笑脸的李名生以及五六个少女。
  自然,还有“多臂熊”熊雄。
  他暗里虽在和方宝玉搭讪说话,但眼睛却不住瞧向那扇通往后室的门——也正是通向欢乐的门。
  他已开始有些坐立不安起来。
  小公主冷冷地瞧着他,忽然唤道:“熊大侠。”
  熊雄愣了一愣,方自陪笑道:“有何见教?”
  小公主道:“这地方熊大侠想必是常常来的?”
  熊雄道:“不常来……不常来……只来过四次。”
  小公主笑道:“四次?……嗯!确实不多,但只怕已足够让熊大侠将掏心窝的本事都奉献出来了,也就难怪王大娘不再问你要。”
  熊雄脸已红了,道:“咳咳,这酒不错。”
  小公主娇笑道:“你真会打岔。你的武功别人已都学会了,这次只怕就要请你在外面坐坐了。眼瞧着别人一个个都做了人幕之宾,你心里怎样?”
  熊雄脸更红了,讷讷道:“我……这……”
  只听王大娘娇笑道:“没有这样的事。王大娘虽然不是大方的人,但对熊大侠这样的老朋友,还不致如此小气。”
  笑声中她已走了出来,轻轻拧了拧一个少女的脸,笑道:“鬼丫头,你和熊大侠也不是陌生人了,怎的只知道在这里干坐着,还不快陪熊大侠进去?”
  那少女娇笑道:“我怕熊大侠这次不要我了。”
  熊雄脸已红到耳根子,道:“我……我……”
  那少女纤手已拉着他衣袖,腻声道:“走呀!”
  宝玉忍不住笑道:“熊兄只管前去。”
  王大娘截口道:“是呀!你只管走吧,还害的什么臊?这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方少侠还有我陪着,你就放心走吧!”
  熊雄自然走了,他早就想走了。
  王大娘瞧着宝玉笑道:“我本当方少侠知道我做的是这种事后必定会勃然大怒,甚至放火烧了我的房子,哪知方少侠却若无其事。”
  宝玉微微笑道:“在下虽非小人,却也非道貌岸然的老夫子。缠头买笑,四海不禁,既是两厢情愿,我又何苦来煞风景。”
  王大娘拍掌道:“对!这才是真英雄的本色。方少侠你若非大英雄,也不会对孙玉龙和单毅成两人如此客气了。”
  宝玉道:“他两人可受了伤么?”
  王大娘格格笑道:“伤是没有伤,只不过头顶上多了个大疙瘩。”
  小公主冷笑道:“亏得他们还有脸呆在这里。”
  王大娘道:“这你倒错怪他们了,全是我死拖活拉,才将他们拉住的。他两人非但不好意思见方少侠,别的人也不好意思见了,过一阵子只怕还是要悄悄溜了。”
  小公主道:“你呀!一心只想偷别人的本事!他两人既已将本事留下了,就算现在走,你也不会拉了。”
  王大娘笑道:“你倒真会猜我的心事,我……”
  宝玉突然截口道:“这些年来,王大娘你所得自然已不少了,却不知大娘你将各门各派的绝艺集于一身,究竟有何打算?”
  王大娘赶紧笑道:“唷!方少侠这话可问得太厉害了,我哪敢有什么打算。我自从在黄鹤楼受了那次教训后,难道还敢在江湖中兴风作浪不成?”
  宝玉道:“哦?”
  王大娘道:“我只不过想让这些女孩子多学些本事。她们都是孤女,都可怜得很,多学些本事,将来就可不再受人欺负,至于我……”
  她叹了口气,接道:“我这老残废,已是半死的人了,什么打算也没有了,只是过一天算一天,等着进棺材了事。”
  宝玉道:“哦?”
  王大娘笑道:“我说的可是真话,方少侠难道不信?”
  宝玉缓缓道:“但愿果真如此,否则……”
  他微微一笑,住口不说——虽是微笑住口,但这“否则”之后的含意,那分量可当真有千钧之重。
  王大娘陪笑道:“方大侠你只管放心,江湖中有方少侠这样的人物在,我若还想动什么坏心思,我可真是瞎了眼了。”
  宝玉笑道:“这话说过便罢。不知大娘可否将万老夫人请出来?”
  王大娘道:“她呀!嘿!早已睡得人事不知了,方少侠你就可怜她又老又胖,让她多睡一会儿吧。其实方少侠你也真该歇歇了。”
  小公主打了个呵欠,道:“不管她怎样,我好歹可要去歇歇了。王大娘,你的床可得让给我,别的床……别的床太脏。”
  说到“太脏”两字,她的脸红了,少女的脸也红了,就连方宝玉的脸也不觉微微红了起来。
  王大娘笑啐道:“你这小妮子,你懂得什么?丫头们,扶这位千金公主到我床上去……方少侠,你呢?”
  宝玉沉吟道:“我还有个义弟,在……”
  王大娘笑道:“方少侠,你也未免太小瞧我了,这种事我还会要方少侠操心吗?你瞧,李名生不是走了许久了么?”
  宝玉道:“不错。”
  王大娘道:“我知道你那义弟老实得很,生怕我这些鬼丫头逗他,所以就叫李名生拿了肉、提了酒,陪他在那儿喝酒聊天了。”
  宝玉笑道:“大娘当真是想得周到。”
  王大娘道:“人的身子,究竟不是铁打的,方少侠你只管去好生歇一阵子,到了午时,我会去唤醒你的。就算方少侠有要紧的事,也不在乎这半日。”
  于是又有个少女将宝玉带到一间雅室,宝玉一进去,赶紧关起了门——他委实有些怕。
  他不是怕别的,他只是怕这少女的娇笑、媚眼……他只怕这少女也要留在这房里不肯走了。
  宝玉一关起了门,这少女面上笑容立刻消失不见,伸手轻轻一按,竟有一道铁闸无声无息缓缓落下,然后她立刻转身奔回花厅。
  王大娘此刻劝;是满面秋霜,沉声道:“铁闸落下了么?可曾惊动了他?”
  那少女道:“铁闸刚上过油,半点声音也没有。”
  王大娘道:“你和小七去将那十四口黑箱子全都提到车上,小三和小九去套马,然后你们四个便将火种预备好。”那少女道:“是……但……但……”
  王大娘皱眉道:“还有什么事?”
  那少女道:“但咱们这么就将这地方毁了,不太可惜么?那姓方的又没对咱们怎样,咱们又何必如此?”
  王大娘冷笑道:“你懂得什么?舍不了孩子打不了狼,要想成大事,还在乎这几间破房子……哼!姓方的一来,我就知道咱们在这里呆不下去了。你听他说的那几句话,笑里藏刀,有多厉害。”
  那少女赶紧陪笑道:“他再厉害,可也没你老人家厉害。你老人家只不过烧了几间房子,他可要将小命烧死在这里。”
  王大娘道:“你知道就好……姓方的一死,中土武林中还有谁是咱们娘儿几个的对手?……你赶紧去吧!”
  那少女道:“是。”
  四个少女走了,还剩下三个。
  王大娘嘴角泛起一丝狞笑,道:“咱们从谁开始?”
  一个少女道:“我瞧那破锣嗓子最不顺眼,就从他开始好么?”
  王大娘道:“好,就是……他在哪里?”
  那少女道:“他在二姐屋里。”
  王大娘道:“咱们走……丫头们,你们且瞧瞧大娘的手段,这些时咱们受那些臭男人的气,可不是白受的。”
  茅屋,疏落地建在小溪旁,茅屋与茅屋间,阻隔最少也有丈余,茅屋四周,都有花树围绕着。
  走进这些茅屋里的人,就好像到了一个单独的小天地中,几乎谁也不愿意再走出这温柔乡了。
  却不知此刻这温柔乡已变作夺魂窟——此刻在这温柔乡中的人,真的谁也休想活着出来了。
  花香四面,软语销魂。
  第二间茅屋中的“半天云”单毅成早巳忘记了方才失败的难受,亦不知东方之既白。
  突然,房门“砰”的开了。
  单毅成大惊之下,自床上跃起——此时此刻,他自床上跃起,那模样的狼狈自是可想而知。
  但他见到进来的只是王大娘,又不禁松了口气,苦笑摇头道:“大娘你何苦……”
  一句话未说完,匹练般的剑光已划了过来。
  单毅成大惊闪身,道:“你?”
  他身子闪得虽快,怎奈王大娘已对他身法了如指掌,他要往哪里躲,那剑光早已等在那里了。
  这次他一个字还未说完,剑尖已插入他咽喉。
  鲜血飞激而出,溅在雪白的床单上,就像牡丹花似的,而单毅成不正也是死在牡丹花下?
  
 
 
第四十七回 危难见真情
  少女们又惊又喜,道:“好快,一剑就了账了。”
  王大娘望着单毅成的尸身,冷笑道:“这些人只道我决不会在短短半个时辰里学会他们的武功奥秘,是以全都将他们压箱底的功夫老老实实告诉了我,却不知我根本并非要学他们的武功,只不过是要摸清他们的武功路数——他对我武功一无所知,我对他武功却了如指掌,我若还不能一剑令他了账,这些年可真是白混了。”
  少女们惊笑道:“当今江湖的武林高手,你老人家岂非至少知道其中一半人的武功路数,这些人难道都要被你老人家……”
  王大娘冷冷道:“不错,这些人正都将要一一死在我手里!但现在我还不忙……现在咱们再去找哪一个?”
  方才陪着单毅成的少女,此刻已匆匆穿好了衣衫。片刻前的枕边人,如今已变成死尸,她神情也不免有些异样。
  但她却仍边走边笑着道:“孙玉龙就在隔壁六妹房里。”
  王大娘道:“好,就是他!”
  虽已清晨,但那六妹的房里却仍燃着灯。窗纸昏黄,静寂无声,屋里的人似乎已睡着了。
  一个少女掩嘴悄笑道:“不想这姓孙的这么快就睡着了。”
  抬着王大娘软兜的少女道:“你去踢他的门。”
  那少女笑道:“我正好试试刚从匡新生那里学来的鸳鸯蝴蝶腿。”
  话声中,她身子已飞起,在初升的阳光下,在灿烂的花树丛中,她彩衣飘飘,当真像是双蝴蝶似的。
  但她那只穿着绣珠鞋的纤美的脚还未踢着门,那扇门已突然开了,一道银光自门里急飞而出。
  那少女做梦也未想到有此一着,大惊之下,哪里还能闪避,银光过处,她娇笑着的脸已血肉模糊。
  少女们俱都花容失色,却都咬住嘴唇,没有惊呼出声,就连那重伤的少女虽已疼得满地打滚,竟也能咬牙忍住。这种超人的忍耐力,又岂是一朝一夕所能造成的,王大娘在这些少女身上确实下过苦功。
  孙玉龙“飞龙斧”在手,厉声笑道:“王大娘,只怕你还是将孙某看错了吧?孙某虽然好色,但两眼却还未瞎,早已瞧破了你们的阴谋。”
  王大娘微微笑道:“久闻孙玉龙是七窍玲珑的心肝,平生从未吃亏上当,如今看来,当真是名不虚传。”
  孙玉龙目光转动,缓缓道:“你若已瞧出孙某不是好惹的角色,此刻便该乖乖地让开道路。但你只管放心,孙某立刻就走,决不停留。”
  王大娘道:“别人呢?”
  孙玉龙诡笑道:“别人的死活又与孙某何关?他们一个个既愿死在牡丹花下,就让他们去死好了,我又何苦多管闲事?”
  王大娘格格笑道:“你倒真是个聪明人。”
  孙玉龙道:“在江湖中打滚的人,若要活得丰衣足食,舒舒服服,做人便得做得聪明些。孙某做人若不聪明,哪会活到现在?”
  王大娘道:“既是如此……丫头们,让路,让孙大爷过去。”
  孙玉龙哈哈一笑,大摇大摆走了过来。他本走得极慢,但走到王大娘身侧时却肩头微耸,飞掠而起。
  他本当王大娘口中虽放他,其实决不会如此轻易放他走的,哪知他身形掠起,王大娘还是动也不动。
  孙玉龙这才放下了心,一掠两丈,足尖点地,方待再次纵身,这一个起落后,他便可安安稳稳地走了。
  哪知就在他新力未生、旧力已竭的这一刹那间,王大娘纤手突然一扬,掌中剑闪电般飞出,直打孙玉龙后背。
  孙玉龙背后虽未生着眼睛,但听得利刃破风之声,大惊之下拧身闪避,只是这时正值他下降的力量已竭、上升的力量初发,他徒然想用第三种力量拧转身子,这力量哪里还能运用自如。
  力量一用蹩了,他身子虽拧转一尺,却不禁扑地跌倒,只听一缕锐风自他耳边嗖的掠过——
  剑光掠过,这一剑他总算避开了。
  孙玉龙方自暗道一声侥幸,哪知王大娘的第二柄剑已无声无息地缓缓飞来,到了他身后突然转急。
  只听孙玉龙一声惨呼,背后血光飞激,这一剑已穿人孙玉龙的背,竟生生将他斜斜钉在地上。
  有个少女摇头叹道:“我只当这厮武功了得,哪知却如此不济。”
  王大娘笑道:“你当我这两剑是容易闪避的么?”
  那少女道:“孩儿……”
  王大娘截口道:“告诉你,这‘子母追魂脱手剑’看来虽简单,其实却大不简单,不但时间要拿捏得分毫不差,最难的是,第二剑后发却要先到,第一剑先发却要后至,不但要使他生出错觉,还得算准他的方向。”
  那少女道:“如此说来,这手法岂非和‘子母金梭’有些相似?”
  王大娘笑道:“不错,这手法正是脱胎于‘子母金梭’,但以三尺剑代替四寸金梭,这其中难易之别,相差又何止十倍。”
  那少女叹了口气,道:“现在我才懂了。”
  王大娘道:“只要时机恰当,普天之下,敢说没有几个人能逃出我这子母追魂脱手剑’下,只是若没有十分把握,这一着我是万万不会使出……只因这一剑若是不能一击而中,我自身便难保全身而退了,”
  又有个少女问道:“方玉呢?你老人家看他能避得开这一剑么?”
  王大娘像是被人掴了一掌,得意的面容突然阴沉了下来。她默然良久,嘴角才又泛起一丝微笑,是阴森森而残酷的微笑。
  她微笑着缓缓道:“我不知道……幸好我已永远不必知道了,”
  卧室出奇的精致,出奇的小巧。
  这看来竟不像是陆上的房屋,而有些像是船舱——屋子的每尺每寸,地方都被尽量利用了,绝没有一尺浪费。
  远比平常要小得多的一张床,塞在角落中,旁边是小小的茶几、小小的凳子、小小的花架。
  然而,除了小之外,这屋子并无丝毫异样。方宝玉每样都检查过了。锦被是崭新的柔软的,枕头是鹅毛的舒服的,茶是香甜的纯洁的,杯是干净的,细致的。
  每样东西都正常得很,没有毒,没有陷阱。
  但是宝玉还是不放心。他敲敲门,门是木板制成,不是钢板。
  他再敲敲墙,墙也是泥土的,绝无疑问,看来,这只是间普通的屋子,这决不会是害人的牢狱。
  宝玉终于放心了,他甚至不免有些暗笑自己的多心,他深信自己若是看不出这里有陷阱,这里就必定是安全的。
  王大娘竞没有害他之意,这倒是有些出乎他意料。他想,王大娘莫非真的已不再害人?
  王大娘若是真的已改过自新,他自然也可原谅王大娘一些小小的过错,更可以忘汜王大娘昔日的罪恶。
  宽恕是美德,也是宝玉最愿意做的事,他永远都最能宽恕别人,虽然他并未见得能时常宽恕自己。
  于是,他的警戒松弛了。
  于是,他便感觉到有一种浓重的疲倦之意侵入他四肢,爬上他眼帘———这两天,他委实太累了。
  那张温暖而舒服的床,此刻对他委实是太大的引诱,他不愿抗拒,也不能抗拒——他躺上床,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自酣睡中惊醒。
  他只觉心房“砰砰”跳动,心灵上像是有了警戒。
  他——跃而起。
  但是这屋里的一切仍是安详而平和的,哪里也没有丝毫改变。他这心灵的警兆来得岂非有些奇怪?
  他静下心,从头细想,想来想去,也想不出王大娘曾经有什么要害他的地方——一点也想不出。
  此刻,他虽然仍有些疲乏,但理智清楚,四肢灵动自如,运用真气也运行无阻,他绝非中毒。
  正常的人,在这正常的屋子里,自然是安全得很。
  但是,他心灵又怎会有了警兆?
  他有些奇怪,有些困惑,也有些好笑……
  就在这时,他耳边突然听到一种奇异的声音!
  声音并不响,但却十分奇怪,像是蚕食桑叶,又像是风吹枯林,—时间,他竟辨不出这是什么声音。
  也就在这时,他只觉屋子里突然灼热起来,不但热,而且闷,就像炎夏雷雨前的那一刹那。
  这是为了什么?
  那又是什么声音?
  宝玉已觉有变,一步窜出,举手推门。
  他虽已用力,但一推之下,那扇门竟丝毫未动。
  门竟已被人在外面反锁住了。
  只是,这扇木板的门又怎能关得住方宝玉?
  宝玉微微冷笑,举手一掌拍去,“喀喇喇”一声,木板裂了,但那扇门还是打不开。
  原来这虽是扇木板门,但在木板间却有钢栅——钢栅藏在木板间,用手去敲,自然听不出异声。
  宝玉脸色有些变了,但心仍未慌,方待试试是否能扭动那钢栅。已有一股火焰从碎裂的木板间卷了进来。
  好凶猛的火势!火来得好快。
  宝玉虽然有一身不可思议的武功,但究竟不是钢铸铁打的身子,不由得被火势逼得后退几步。
  那奇异的声音更响了。
  宝玉现在自然已知道这是火烧的声音。
  火焰已将整扇门都烧了起来。
  但宝玉还未绝望,用尽全力,向那墙壁撞去。
  泥土的墙壁,哪禁得他神力一撞,立刻倒塌了。
  但墙壁间也有钢栅。
  烈火立刻卷了起来。
  墙壁燃烧得出奇的迅快,只因这墙壁乃是最最易燃之物造成的——干泥中大多是稻草。
  但是那钢栅却是烧不坏、推不倒的。
  火焰可以自钢栅间烧过来,但人却无法自钢栅间逃出去,没有任何一个人能自钢栅间逃出去。
  毒计。
  这是经过千思百虑的毒计,这是天衣无缝的毒计,事先没有一个人能发觉,事后没有一个人能逃避。
  烈火已使得这舒适的小屋子成了地狱。
  酷热的地狱。
  但方宝玉身上流着的却是冷汗。他虽然智慧无双,他虽然已不知逃脱了多少次生死一线的危机。
  但此时此刻,他却再也想不出有任何逃生之计,眼见得他只有被活生生地烧死在这里。
  火烧得越大,死亡已来到眼前。
  但方宝玉却还是只有呆在那里,动也不能动。
  突然间,只听得一声惊呼声响起。
  这呼声乃是自左面的墙壁传来,却是小公主发出的。
  小公主此刻竟也显然落人与宝玉同样的危机中,宝玉想也没有想,用尽全力,向左面的墙壁撞了过去。
  墙壁自然又倒塌了,露出钢栅。
  自那不可摧毁的钢栅间,他瞧见了小公主的脸,那带着无可比拟的美丽、无法描摹的惊恐的脸。
  小公主也瞧见了他。
  她瞧见于他,就像是在无边黑暗中瞧见一丝光亮,狂风怒海中瞧见陆地,立刻娇呼着纵身掠了过来。
  在一霎时间,他们的身子已隔着那钢栅紧紧拥抱在一起,他们的手自钢栅中穿过,抱住了对方的身子。
  流着冷汗的身子,颤抖着的身子。
  但此时此刻对他们两人而言,这冷汗,这颤抖,都已成子对方最大、最美、最好的安慰。
  火焰已将锦帐绣被都烧了起来。
  钢栅也被烧得炽热。
  但宝玉和小公主却似乎全未觉察,生像是只要能两人拥抱在一起,纵是地狱,也可视作天堂。
  这是真情流露的时刻。
  他们的情感,本因着许多种原因被自己用堤防锁住,然而此刻,死亡却有如一柄利剑,刺穿了这提防。爱,已如洪流进发。
  小公主剧烈地颤抖着,以颤抖着的樱唇抚慰着宝玉的脸,一次,两次,千百次,无数次……
  她颤抖道:“宝玉……宝玉……”
  她已说不出别的话,只有一次又———次地呼唤这惟——可使她惊恐畏惧的心获得安慰滋润的名字。
  宝玉颤声道:“你……你没有事么?”
  小公主道:“我……我……你呢?你能逃么?”
  宝玉道:“你呢?”
  小公主道:“我……难道你也和我一样?”
  宝玉道:“我和你一样……我宁愿和你一样。”
  两人的语声俱是焦急、短促,带着哽咽、喘息。
  小公主更是泪流满面,颤声道:“你宁愿和我一样?”
  宝玉道:“我若要死,最好的死法就是和你死在一起。”
  小公主道:“你若能逃,会不会抛下我厂
  宝玉道:“你说呢?”
  小公主嘶声道:“你不会,不会的……是么?”
  宝玉抱得更紧,道:“我怎会抛下你,怎会抛下你?”
  小公主满布泪痕的脸上绽开一朵凄凉的笑容,道:“好,就让我们死在一起吧……今天,我能听到你说这样的话……我死了也是甘心的。”
  宝玉道:“我的心意,你以前难道不知道么?”
  小公主道:“我……我以前……”
  突然拼命摇撼宝玉的身子,放声大哭道:“我以前对不起你……对不起你!”
  宝玉凄然笑道:“今天能听到你说这样的话,才是我最开心的事。”
  小公主道:“我知道我以前常常令你伤心,令你难受,但……但你知不知道,我对你那么坏,只因为我太爱你。”
  宝玉道:“我……”
  小公主道:“女孩子的心,男孩子总是不懂的,尤其是我。”
  她再次放声痛哭,道:“我只是个又自私又多心、又好强又嫉妒的女孩子。我虽然爱你,但却不愿意听别人说你比我强。我听见这话,心里就好像有毒蛇在咬着似的,我……我一心想毁了你。”
  宝玉柔声道:“好了,现在一切都没有关系了。”
  小公主道:“但你能原谅我么?”
  宝玉道:“原谅你?我根本从未怪过你。”
  小公主道:“我变得那么坏,你还是真的对我好?”
  宝玉道:“我的心,是永远不会变的。”
  火势越见猛烈。
  但两人的热情却较火焰更热、更猛。
  两人静静地拥抱着,紧紧地拥抱着。
  这时,他们四周几乎已成一片火海。
  小公主喃喃道:“以前我是最怕死的,但奇怪的是,现在‘死’已在我面前,我反而不怕了,一点也不怕了。”
  宝玉道:“死,本没有什么可怕。”
  小公主道:“我非但不怕死,甚至还有些喜欢它。”
  宝玉道:“你喜欢它?”
  小公主道:“嗯!只因为若不是死……也许我永远都不会对你说出我心里的话……也永远听不到你对我说你心里的话。”
  宝玉赧然道:“死……的确奇妙得很……”
  小公主道:“火……你快烧过来吧!快……此刻正是我心里最甜蜜快乐的时候。我想我已能忍受身体上任何痛苦,我要让你一寸寸烧焦我皮肤,我要和我所爱的人在一起慢慢地死。宝玉,我真开心……你开心么?”
  宝玉道:“开心?”
  小公主道:“是的。老天待我们总算不薄,使我们在临死的时候,竟能同时享受到最大的甜蜜和最大的痛苦。”
  死亡已伸出了双臂。
  死亡的双臂隐藏在火焰中,向他们拥抱过来。
  突然,只听一人大声道:“古人说‘朝闻道,夕死可矣’,你们两个小娃娃此刻倒真有‘朝闻爱,夕死可矣’的味道。”
  宝玉、小公主齐地一惊,道:“是万老夫人么?”
  那语声苦笑道:“正是我老婆子。你两人只觉死得开心,我老婆子却觉死得太冤。你两人可在黄泉路上结伴,我老婆子死了也是个孤鬼。”
  宝玉道:“你在哪里?”
  他问完了这句话,已自闪动的火焰中瞧见了万老夫人。右面的墙壁也烧塌了,露出了钢栅。
  万老夫人便在钢栅后。
  原来这样的房屋一共竟有四间。
  小公主仍未放开紧抱着宝玉的双臂,幽幽叹道:“反正已要死了,为何不死得开些?……万老夫人,你一向都很想得开,为何此刻竟偏偏想不开了?”
  万老夫人嘶声道:“谁说反正已死了?谁说的?”
  她头发、衣衫上都已燃烧起火星,此刻正如一头垂死野兽般在钢栅后呼喝着、暴跳着。
  她呼喝着道:“若是换了别人,此刻只怕已真的死定了,但方宝玉,你莫忘了,你不是普通人,你总能做出些别人做不到的事。”
  宝玉黯然道:“我已尽力……”
  万老夫人怒喝道:“你已尽力?你尽了什么力?你根本只想死了算了,你觉得活着太苦、太累,你……你想偷懒!”
  宝玉道:“我……真的已试过。”
  万老夫人道:“不错,我也知道你方才曾经试过,但现在呢?现在你为何不试试?你可知钢铁被火一烧,就会变软。”
  宝玉微微动容,道:“这……”
  小公主却柔声道:“宝玉,莫要试了,她说得不错,一个人活在世上,委实太苦、太累。人既是难免一死,为何不在最开心的时候死?”
  宝玉点首道:“何况……如此烈火……我……”
  万老夫人大声怒喝道:“没出息……两个没出息的东西,年纪轻轻,竟然就想死了!我老婆子这么大年纪,还觉得活得很有意思。”
  宝玉瞧了瞧她,又瞧了瞧小公主,垂首道:“我实已无能为力。”
  万老夫人道:“放屁!全是放屁……你只是失去求生的勇气,你一心只想逃避,逃避到那可恶的死亡中去。”
  小公主闭上双目,柔声道:“死……多么遥远,多么黑暗,又多么甜蜜……在那无边深沉的黑暗中,每个人都可甜蜜地休息。”
  宝玉长长叹息一声,喃喃道:“累了……我也真累了。”
  死有时的确有一种奇异的吸引之力,就像是一个神秘的催魂者,引诱着人们奉献出生命。
  万老夫人身上的火星更多,牙齿咬得吱吱作响。
  突然间,她竟仰天大笑起来。
  小公主道:“你可也是已发觉了死亡的快乐,所以忍不住笑了出来?”
  万老夫人嘶声道:“我笑……只不过是笑我自己瞎了眼!我一直当方宝玉是个英雄,是个人,哪知道他竟是个畜牲!”
  宝玉剑眉一轩,但怒气瞬即平复,道:“你骂吧,尽管骂吧,人世间的荣辱只不过是过眼烟云,只有死……死才是最真实的。”
  万老夫人大声道:“方宝玉,小畜牲!你可知我为何骂你?”
  宝玉道:“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万老夫人道:“人人都有父母,你可有么?”
  宝玉道:“有。”
  万老夫人道:“人人都见过自己的父母,你可曾见过?”
  宝玉身子突然一阵颤抖,道:“我……我……”
  他在襁褓中时,便被送到外祖父白三空家里,他父母生得是什么模样,他委实全无记忆。
  万老夫人大呼着又道:“小畜牲,我再问你,你可知你父母此刻在哪里?”
  宝玉又是一阵颤抖,突然大呼道:“他们在哪里?莫非你知道?”
  万老夫人嘶声笑道:“我若不知道,也不会对你说这番话了。”
  宝玉用力挣脱小公主怀抱,嘶声道:“在哪里?他们在哪里?”
  万老夫人道:“小畜牲,你想偷懒,你想死……你既然要死,还问什么?”
  宝玉身子几乎已全在火焰中,头发衣衫也已被火焰燃起。他咬牙瞪目站在火焰中,看来既似天神,又似恶魔。
  他厉呼道:“你说!你说不说?”
  万老夫人冷冷道:“你既要听,我也不妨告诉你,你的父母,此刻正在受着非人所能忍受的痛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宝玉身子如遭雷击,连手足都起了痉挛。
  他竟冲到火焰中,嘶声道:“真的?你说的可是真的?”
  万老夫人冷笑道:“我为何要骗你?我为何要骗个将死的人?……反正你父母罪已受得久了,再受些日子,也……”
  宝玉突然大喝一声,冲将过去。
  万老夫人似有意,似无意,自钢栅中伸出了长杖。
  宝玉—把夺过了那长杖。
  此刻他全身都已满是火星,夺过长杖,奋力一挥。
  那已被烈火烧红的钢栅,竟在他这长杖神力一挥之下,有的变为弯曲,有的竟生生断了。
  宝玉一怔,竟不知是惊是喜是怒。
  万老夫人已挣扎着自那钢栅缺口处挤出,大呼道:“要救你的父母,就不能死。”
  宝玉咬一咬牙,再次奋力,击毁了小公主面前的钢栅,然后他狂吼着挥动长杖,向外面钢栅击去。
  火焰,仍在继续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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