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浣花洗剑录

_23 古龙(当代)
  宝玉转目望去,只见铁娃仍扛着那匹马木立在道旁,小公主却在吃力地去拉那匹倒在路旁的马。
  宝玉道:“铁娃,你在这里等着。”
  铁娃道:“铁娃自会等着,但她呢?铁娃可看不住她。”
  小公主头也不回,冷笑道:“你放心,我要走早走了。”
  宝玉回首,蒋笑民道:“请!”
  转身走人道旁林木之后,宝玉大步相随。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十丈开外,蒋笑民仍未回首,也未说话,宝玉几次待要开口动问,但瞧见蒋笑民凝重的脚步又只得忍住了。
  秋风过林,黄叶满地,沉重的脚步踏在落叶上,发出一阵阵“沙沙”之声,更衬托出天地间的肃杀与萧瑟。
  蒋笑民将步子渐渐放缓,口中道:“兄台今日已是天下武林第一人,当真可贺可喜。”
  宝玉笑道:“不敢。”
  蒋笑民道:“在下在此相候多时,所为何来,兄台可知道?”
  宝玉道:“正要请教。”
  蒋笑民道:“这只是为了……”
  突然间“呛”的一声轻响,一道剑光如惊虹、如匹练斜飞而来,直刺方宝玉面目。
  这一剑出手之快、部位之刁、落点之准,若非亲眼目睹之人,委实难以想象其万一。
  宝玉眼中惊见剑光,身形已倒翻而出。他身形变换之急,几乎已和目光同样迅快,但饶是这样,衣袖仍不免被划破一条裂口——他自人江湖以来,竟是首次见着如此迅急狠辣的剑法,惊怒之余,仍不禁脱口惊道:“好剑法!”
  蒋笑民身形半转,剑势斜举。方才那一剑乃是自他胁下飞出,此刻他 身形剑势仍丝毫未变,只是口中冷冷道:“扭转乾坤杀手剑,你听过么?”
  宝玉动容道:“久已闻得‘海南剑派’中有此一招反手杀着,辛辣犀利, 天下无双,不想我竟在此地见着。”
  蒋笑民道:“蒋某在此相候于你,便是为了要以这一剑取你性命,你知道么?”
  仰天长叹一声,接口道:“不想这一剑竟也被你躲过。”
  宝玉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骤下杀手?”
  蒋笑民目光凝注宝玉,沉声道:“普天之下,每一剑派甚至每一个练剑之人,都会有一着追魂夺命的煞手,大多是在极为特殊的情况下才能发挥最大的威力,在普通比武时,自不会轻易使出,是以江湖中人虽闻其名,但却极少有人能见到……”
  他冷冷笑了一笑,一字字缓缓接口道:“能见着此等杀手之人,便不能再活在世上了!”
  宝玉叹道:“在你那反手一剑之下,还能活着的人委实不多。”
  蒋笑民纵声笑道:“蒋某那反手一剑虽然不差,但普天之下辛辣狠毒胜过这一剑的煞手,更不知还有多少。”
  宝玉颔首道:“不错!”
  蒋笑民笑声突顿,厉声道:“此刻普天之下的剑术高手,每人正都以一招绝招煞手,在前面等着你,你若能避开这些杀手,只要能避过一次,便可知道它的破法,于你来日对东海白衣人之一战必定大有助益。”
  宝玉变色道:“避不开又如何?”
  蒋笑民叱道:“便如此树!”
  回身一剑划去,剑光过处,一根树干立分两股。
  蒋笑民厉声道:“你若避不开这些杀手,与东海白衣人之战定然必败,那么世上多了你方宝玉又有何用?”
  宝玉呆了半晌,沉声道:“这些剑术高手与我素无冤仇,想必是盼我能一战而胜白衣人,是以不惜以绝招秘剑助我剑术成长。”
  蒋笑民道:“不错。”
  宝玉道:“但他们为何又要将我置之死地?”
  蒋笑民狂笑道:“方宝玉,你此刻已是天下第一名剑,杀了你的人,便可取你之位而代之,立时便可名扬天下。天下的练剑人又有谁不想名扬天下……天下的练剑人,又有谁不想取你性命?”
  宝玉忍不住心头一寒,道:“但……但……”
  蒋笑民道:“这又如何?普天之下又有哪件珍贵之物是可以轻易得来的!别人以性命来博取名扬天下之机会,你以性命来博取别人不传之秘剑,这本就天公地道。‘生死之事在我辈眼里,又算得什么?”
  宝玉默然半晌,长笑道:“这赌注当真不小。”
  蒋笑民大喝一声,道:“方宝玉,我言已尽此。生死之搏,必须公平,蒋某一剑不能伤你,便该死于你手,蒋某决不逃避。”
  喝声之中,长剑又白化为飞虹,直取方宝玉。
  宝玉喝道:“住手,你何苦如此?”
  蒋笑民再不答话,剑光点点,着着进击。他剑法纵非绝妙,但剑如其人,却是无情之极!
  只见他每一剑刺出,俱是必取人命的杀手,每一着杀手,俱都令人难以还手,除非对方也立时取他性命。
  他每一剑刺出,竟都以自己的生命作为赌注,而且这其中生死之间竟几乎绝无选择之余地。
  宝玉既不愿取他性命,唯有决不还手,只是以轻灵绝妙的身法游走在缭绕的剑光中,连连闪避。
  无情公子剑法虽无情,竟也再难以沾着他衣角。
  秋日渐落,秋风更紧。
  落叶在秋风与剑风激荡中漫天飞舞,斜阳、秋风、剑光、落叶……苍穹低黯,杀气重重。
  突然蒋笑民纵声狂笑道:“好,方宝玉,你无意杀我,你要怎样?”
  宝玉道:“你……你走吧!”
  蒋笑民道:“走……我辈武人,哪有这般容易?但要死却容易得很!”
  长剑一划,鲜血飞溅!
  他回手一剑,竟刺人了自己的胸膛!
  宝玉大骇道:“蒋兄……蒋笑民,你……你……”
  长剑在蒋笑民胸膛里颤抖,血红的剑穗随风飘舞,但他的身子却如石像般屹立不倒。
  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襟,死灰却染白了他面容。
  他一字字缓缓道:“生死之搏,必须公平,是死是生,别无选择……”
  突然咬一咬牙,拼命拔出了那柄长剑。
  一股鲜血,剑一般射出。
  他身子立即倒下,但双目却未曾阖起,犹自瞧着宝玉,颤声道:“方宝玉……你亦是武人,亦……当重我,我……我有一事求你,你必须……心中……勿忘……”
  语声渐渐零乱、含糊,终于寂绝。
  一阵风卷起落叶,也卷起方宝玉衣袂。
  但方宝玉木立当地,却是寸步难移,难以动弹。
  片刻之前,他还当江湖朋友都对他满怀期望、满怀爱护,如今他却已知道江湖中还有些人竟一心想将他置之死地。
  如今他也已知道,江湖中有些事的对立竟是如此尖锐,而其中最最尖锐的便是生与死之间的差别。
  他俯首凝注着蒋笑民的尸身,热泪盈眶,喃喃道:“你这样死了,可是值得的么?……除了死之外,你当真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你对生死之事的看法,为何如此奇怪?……难道江湖中武人对生死的看法竟全都像你一样么?你……你又有什么事要求我?”
  目光动处,突然瞥见蒋笑民袖中露出一片纸角。
  蒋笑民的袖中除了张短柬外,还有封信。
  那短柬是留给方宝玉的。
  “抛却生死,与君一战,生则名成,死亦无憾,名不成则身毁,离家时本已无生还之望,求仁得仁,虽死亦欢。数十年间,弹指即过,十丈软红,本无依恋,唯痴情人犹自相候楼头,但盼君将死讯一传。”
  寥寥数十字里,虽然充满了对人世之淡漠,对生死之轻贱,但字里行间却仍有一种纠缠的情思萦绕纸面。
  宝玉唏嘘长叹道:“蒋笑民呀蒋笑民,你既对那痴情人之相候如此关怀,却为何又对自己生命如此无情?你虽抱必死之心而来,死亦无憾,但那在楼头相候之痴情人又将如何打发今后之春花秋月?”
  是有情?是无情?只怕连蒋笑民自身也难以分辨。
  那封信是密封着的,上面写着:“软红山庄星星小楼主人亲拆。”
  宝玉喃喃道:“这软红山庄在哪里?星星小楼主人又是谁?但蒋笑民你只管放心,无论如何,我也会将信送到那里。”
  他草草掩埋起蒋笑民的尸身,自也留下了那柄三尺青锋,在九泉与以身殉剑的蒋笑民为伴。
  斜阳黯淡,秋林凄迷,在林隙微光中飞舞的落叶,像是正在向方宝玉诉说他前途仍有重重艰难。
  但方宝玉还是挺起胸膛大步走了出去。
  林外,道旁,又围着一群江湖豪杰。铁娃正在与他们谈笑,那匹曾失前蹄的马却已倒毙在路旁。
  那匹马竟是被小公主击毙的,她此刻正斜坐在马尸上,面上有兴奋的红晕,嘴角有胜利的微笑,像是在说:“如今你可再也无法将我摔下去了吧!”
  宝玉眼瞧着那匹倒毙的健马,心头忽然想起七年前在五色帆船舱中被小公主洗碎了的鲜花。
  他心头不禁又泛起一阵寒意,喃喃道:“她还是这走极端的脾气,不是爱得发狂,就是要将之毁去。是爱是恨,这其间亦无选择之余地,这岂非正如蒋笑民对自己的生命一样?……而她对我……莫非亦是如此?……”
  铁娃已大步赶来,兴奋地喘息道:“大哥,你瞧,这些人也都是风闻而来,等着见你一面的。江湖中人对你竟是如此爱戴,这一路上,大哥你想必都可过得快快活活的了。”
  宝玉惨然一笑,道:“是么……但愿如此。”
  平阴,黄河渡口,倒也繁华。那安平客栈临河而建,推开窗子,便可眺及滚滚江流一泻千里。
  今夜,平阴城分外热闹,茶楼酒栈中生意兴隆,来客中十之有九俱是方自泰山下来的武林豪士。
  但安平客栈却是安静得异于寻常,只因群雄都已知道方宝玉投宿其间,谁也不愿打扰他的安息。
  深夜,月仍圆,圆月在天,清辉遍地。
  宝玉独自凭窗,极目河流,心中思潮正也如那滚滚河水一般,波浪起伏,难有片刻安定。
  突然间,一艘轻舟横截河水,破浪而来,来势急如箭,显然那操舟人不但水性娴熟,而且两臂至少也有三百斤气力。
  河上船只虽多,但这艘轻舟却分外引人触目,就连正在出神寻思的方宝玉目光都不免被它吸引。
  客栈外,河岸旁,有道残旧的渡台,数级石阶,也可算是个小小的渡口,轻舟竟直奔这渡口而来。
  宝玉心念方自一动,轻舟上已抛起一条飞索,搭住了渡台上的木柱,于是轻舟靠岸,一个大汉跃上渡台。
  月光之下,只见这大汉身法轻灵,行动矫健,闪闪的目光四下一扫,瞧见宝玉窗子的灯光,便大步奔来。
  宝玉此刻已可断定,这大汉此来必定与他有关,只是犹自沉住了气,静观这大汉究竟所为何来。
  大汉果然直奔到窗外,瞧见宝玉,身形微顿,上下打量了两眼,竟远远躬身——礼,沉声道:“可是方大侠么?”
  宝玉道:“不敢,有何见教?”
  那大汉也不答话,却大步步到窗口,自怀中掏出一封信,双手奉到宝玉面前,恭声道:“小人特来送信。”
  宝玉接过书信,方自瞧了一眼。
  那大汉已再次躬身道:“小人告退。”
  倒退三步,方待转身,宝玉已叱道:“慢着!”
  大汉道:“方大侠还有何吩咐?”
  宝玉沉吟道:“你且稍候,我或有回话。”
  说话间,他已抽出了信,上面也只有着十个字:“四更渡黄河,红灯船来依。”
  宝玉皱眉道:“你家主人为何不索性指明地点由我前去,如此再三传讯,难道他就一点也不嫌麻烦么?”
  那大汉躬身道:“小人只知传讯,别的概不得知。”
  宝玉道:“他如此做法,这其中难道又有何隐秘?”
  那大汉还是躬身道:“小人不知。”
  宝玉叹了口气,道:“好!你去吧!”
  那大汉躬身道:“是!”
  转身奔出,解开绳索,跃上轻舟,长竿在岸边轻轻一点,那轻舟便又破浪而去了。
  宝玉目送轻舟离去,沉吟自语道:“火魔神行事为何至今还要如此诡秘,这其中又有何阴谋?”
  突然间,只见大河之上一艘快艇满引风帆,顺着一泻千里的河水直冲而下,来势之急,更是惊人。
  快艇之上影绰绰站着三条人影。此刻河上虽是月光明亮,但还是无法分辨出这三人的装束形貌。
  快艇如矢,竟笔直向那大汉的轻舟撞了过去。
  那大汉显见大是惊慌,一面全力闪避,一面大喝道:“你们疯了么?快转舵!”
  呼声未了,快艇旁突然伸出两条长篙,篙头显然带着铁钩,一牵一引,便将那轻舟紧紧钩住。
  那大汉抛却长桨,似待纵身入水,哪知快艇上的三条人影手中各自抛出一条飞索,套住了那大汉的身子。
  那大汉放声惊呼道:“方大侠!……救命!”
  呼声还未传来,宝玉已飞身而出,但这时那大汉已被拉上快艇,快艇又自顺流乘风而去,转眼便瞧不见了。
  只留下那两条长篙挂着空舟在江水中打转——打了几个转后,也被湍急的河水远远冲走。
  这一切变化的发生,只不过是片刻间事。
  宝玉木立在河岸旁,心中的惊奇骇异更难形容。
  快艇上这三条人影究竟是谁?
  他们将这大汉掳走,究竟是为了什么?
  火魔神做事如此诡秘,难道就是为了要躲避这些人么?但若是如此,他为何不索性一次将地点指明,那岂非便可少却许多麻烦?
  他舍易从难,又为的是什么?
  这些问题在宝玉心中打转,他委实百思不得其解。
  猛回头,却见小公主已站在他身后的凄迷夜雾中。
  河岸晚风吹得她那白色长袍有如河水般波浪起伏,也吹得她披散的长发零乱地掩住了她的花容。
  月光、迷雾、白袍、乱发……绝世佳人,伫立在荒凉的河岸旁,如梦的双眸无言凝睇着满河月色。
  这又是何等幽美而凄艳的图画!但不知怎的,在这幅图画中,竟又似含蕴着一种难言的诡秘之意。
  这强烈而慑人的美以及这难言的诡秘,无疑又震慑了宝五的心神,一时之间,他仿佛也瞧得痴了。
  小公主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有一种奇异的光芒在目中闪动,像是惊骇,又似是轻蔑。
  这美丽而诡秘的静寂直延续了盏茶时分。
  宝玉终于问道:“你几时来的?”
  小公主道:“刚刚。”
  宝玉道:“你瞧见了么?”
  小公主道:“嗯!”
  宝玉道:“你可知道了么?”
  小公主直到此刻才抬起目光瞧了他一眼,缓缓道:“知道什么?”
  宝玉沉声道:“火魔神为何要如此做法?那三人究竟是谁?是否火魔神的仇家?他们掳走那传讯的大汉,又为了什么?”
  小公主淡淡一笑,转过头去,再也不瞧他。
  宝玉一步掠到她面前,大声道:“这些事你想必全知道的,你为何不告诉我?你……你为何不说话?”
  他浯声虽大,但小公主却似乎一个字也未听到,目光仍然痴痴地望着那粼粼金波满河月色。
  她仿佛知道得很多,但也仿佛什么都不知道。
  宝玉瞪着她,良久良久,眼帘缓缓垂下,叹道:“四更时咱们便要动身了,你去收拾收拾吧!”
  小公主茫然道:“四更……四更……”
  缓缓回头,瞧着宝玉微微一笑,转身走了。
  那窈窕的白色人影在夜雾中瞬即淡去、消失,只留下那神秘而美丽的微笑,仍萦绕在宝玉心底。
  夜更深,秋风中传来了远处的更鼓。
  将近四更时分了。
  宝玉、铁娃、小公主已伫候在河岸。
  星群渐落,月光更是皎洁,河岸之旁停泊着几艘河船,河面之上已无帆影,天地间一片幽寂。
  哪有什么灯光?哪有什么红灯?
  铁娃睡眼惺忪,喃喃怨道:“那火魔神倒真会折腾人,四更时就叫咱们赶路,这样下去,还不到地头咱们已给累死了。”
  他这话说得虽是孩子气,但却令宝玉心头一动:“呀!火魔神如此做法,莫非真的就是为了要折磨于我,使我精力消耗殆尽,再也不能与白衣人交战?”
  一念至此,他心中不免又多了一分疑惧、一分警惕。
  这时风中又有更鼓传来,笃!笃!笃!笃……
  小公主道:“是四更了。”
  河面依然,哪有红灯船影!
  宝玉皱眉道:“这倒怪了,怎的……”
  突听铁娃道:“那是什么?”
  宝玉立刻回头瞧去,只见荒凉的河岸那边踽踽行来两条人影,右面—人手里提着个篮子,左面一人手里赫然挑着盏红灯。
  红灯在风中摇荡,闪烁的灯光映着这两人的黑衣、面容,也映着他们两双直勾勾瞧着道路的眼睛。
  这两双眼睛中竟是微带惊恐之色,仿佛早已预见有什么不祥之事要在他们身上发生。
  这两张面容苍白中带着铁青,铁青的面容被红灯一映,那模样更是说不出的诡秘、恐怖!
  铁娃压低声音,道:“是他们么?”
  宝玉沉吟道:“有红灯,但无船……”
  只见两人走到他们面前,瞧了他们一眼,面上绝无丝毫表情,也再不瞧第二眼,竟转身走下河岸。
  岸边泊着艘河船,两人头也不回走上了船,走入船舱,过了半晌,一个人又走出来,将红灯挂在舱外。
  宝玉道:“是了!”
  三人展开脚步,急奔过去。
  那人这才开口,道:“可是方大侠?”
  宝玉道:“正是。”
  那人道:“请上船。”
  说话之间,竟又取下红灯,“噗”的一口将灯光吹灭。
  船舱中倒也甚是干净,却有三条短衣赤足、船家打扮的汉子倒在角落里,显然已被点了穴道。
  一人在外撑船,一人在舱内点起了油灯。
  宝玉瞧见那三条倒卧的汉子,皱眉道:“这可是你们做的手脚?”
  那人道:“是!”
  宝玉道:“这条船是他们的?”
  那人道:“是!”
  宝玉叹了口气,道:“你们不自备船,却在河边随意强借别人的船只,想必是为了使行动更加秘密,好叫人无从追踪。”
  那人道:“是!”
  .
  宝玉道:“你们如此做法,却是为了要逃避谁?”
  那人也不答话,却提起了那只篮子,恭恭敬敬送到小公主面前,小公主扬了扬眉,问道:“这是什么?”
  那人恭声道:“篮子里全是姑娘素来喜食之物。”
  小公主喜道:“呀!真的么?”
  掀开篮子,只见里面放着三只天青瓷碗,一副银制杯筷,方自掀起篮子,便有股醇香之气扑鼻而来。
  小公主拍掌笑道:“太好了,果然都是我爱吃的……亏得你们还在想着我,否则我真的已快要被人家饿死了。”
  狠狠瞪了宝玉一眼,道:“你瞧人家对我多好,你呢,你只会叫我吃阳春面。”
  取起筷子,吃了起来,再也不瞧宝玉一眼。
  宝玉却正在暗惊忖道:“火魔神此番送茶过来,虽是为了示惠于她,但也正是为了向我示威,要我知道,我们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眼里,就连我们要她吃阳春面的事他都知道……唉!不想此人眼线竟然如此周密。”
  铁娃瞧小公主吃得津津有味,忍不住引颈望去。
  只见那三只天青碗中有红有白,色彩鲜艳,纵未尝着滋味,单瞧这颜色,已足以令人馋涎欲滴。
  铁娃悄悄咽下口水,口中却道:“哼!这有什么好吃。”
  小公主格格笑道:“吃不到的东西,永远是不好吃的,但我若让你吃上一口,你就再也不会说它不好吃了。”
  铁娃眨了眨眼睛,笑道:“那你就让我吃上一口,看看究竟好不好吃。”
  小公主笑道:“看你呆,不想你还会绕弯子骗人家的东西吃!好,你若真的想吃,我就让你吃一口。”
  铁娃的脸竟有些红了,偷偷瞧了宝玉一眼,眼见宝玉并未留意他,舔了舔嘴唇,红着脸笑道:“我只吃一小口。”
  小公主伸出筷子,突又缩回来,正色道:“不行,还是阳春面好吃,这东西,你不吃也罢。”
  铁娃脸飞也似的红了,小公主却笑弯了腰。
  笑了半晌,又伸出筷子,忍住笑道:“来,这次真的让你吃一口。”
  铁娃偏转头去赌气道:“我不吃了。”
  却又忍不住偷偷回头瞧了一眼,道:“这……这究竟是什么菜?”
  小公主道:“这些菜呀,你莫说吃,就连听也未听过。告诉你,这一样是冬菇炒鹦鹉舌,这一样是鱼脑做的豆腐……’’她话未说完,铁娃已骇然道:“这红红的全是鹦鹉的舌头?”
  小公主笑道:“不错。”
  铁娃道:“炒……炒这道菜,要……要多少只鹦鹉?”
  小公主道:“大约总要一百来只吧!”
  铁娃脸色也变了,道:“你……你为何要吃……”
  小公主道:“鹦鹉的舌头最灵活,所以它的肉也最好吃,不信你试试,只要你吃了一口,保险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铁娃却勃然站起,怒道:“你好残忍!为了吃样菜,便割下一百多只鹦鹉的舌头!人家将你舌头割下又如何?这种菜,铁娃死也不会吃。”
  小公主笑道:“瞧你这么大一个人,不想心眼儿却这么小。这些鹦鹉反正早已死了,割下它的舌头又有何妨?”
  铁娃道:“死……死了……哪有这许多死鹦鹉?”
  小公主忍住笑道:“自然是做菜的人杀的。”
  铁娃呆了一呆,道:“你……你简直是个女魔。”
  小公主格格笑道:“傻孩子,你现在才知道么?”神情自若,笑嘻嘻地又挟起几条鹦鹉舌咀嚼起来,仍然吃得津津有味,铁娃却几乎忍不住跑到舱外去吐了起来。
  这时船已靠岸,铁娃赶紧大步奔出,深深吸了几口气。仰头望去,月已西沉,距离黎明已不远了。
  宝玉、小公主亦自步上河岸,见那两人也走上岸来,却又长篙一点,将船远远荡开,飘流而下。
  宝玉皱眉道:“你可解开了船家的穴道?”
  那人道:“用不着方大侠关心,那些人死不了的。”
  宝玉哼了一声,却见他自怀中取出一封信来,双手奉上,再也不说一句话,两人齐地狂奔而去。
  这时四郊静寂,全无人影,但这两人却仿佛在被鬼物追赶着似的全力急奔,连头都不敢回。
  宝玉叹息道:“他们如此惧怕,究竟是在逃避什么?”他明知这句话绝对无人答复,只有自己展开书信。信上也只有十个字:“东昌西城外,桑林有红灯。”
  他出神地寻思半晌,长叹道:“走吧!”但方走出不远,突然间一阵惊呼传了过来。
  宝玉倏然驻足,小公主面色似也微微变了。只听那呼声隐约唤道:“……大侠……救……”
  宝玉动容道:“果然是那两人未能逃脱。”
  铁娃道:“那两人为什么要逃?谁在追他们?”
  但他话还未说完,宝玉与小公主已向那叫声传出之处如飞掠去,早已远在十余丈以外了。
  铁娃喃喃道:“大哥真是,明知我不会轻功,也不等我一等……”口中埋怨,脚下也只有洒开大步追将过去。
  他脚步虽大,奔跑虽速,却又哪里追得上宝玉,简直连小公主的影子都瞧不见。到后来他竟连方向都已迷失,四野茫茫,往哪里追,他根本不知道,胡乱狂奔了半晌,只有放声呼道:“大……”
  “哥”字还未出口,突听身后一人唤道“牛铁娃!”声音低沉、缓慢,像是并无恶意。
  
 
 
第四十回 死亡的约会
  但铁娃却当真吃了一惊,霍然转身。身后空空,连个鬼影子都没有。铁娃壮起胆子道:“谁……谁在叫我?”
  那语声道:“我。”
  铁娃握紧了拳头,道:“你是谁?你在哪里?”
  那语声道:“我在这里。”
  铁娃这才发现,这语声乃是自一丛黑暗的杂木后传出来的,他睁大眼睛,捏紧拳头,一步步走了过去。
  那语声厉叱道:“牛铁娃,切莫再往前走一步。”
  铁娃道:“我偏要走!我为何要听你的话?”
  那语声道:“我只是瞧你寂寞,才想和你聊聊天的,你若再往前走,我也走了,你岂非辜负了我一番好意?”
  铁娃果然停下脚步,咧嘴笑道:“原来你只是要来陪我聊天的,原来你倒是对我一片好意,那我可就不能不听你的话啦!”
  那语声亦自笑道:“如此才是。”
  铁娃眨了眨眼睛,道:“但你究竟是谁?又怎会知道我的名字?”
  那语声道:“我不但知道你的名字,还知道你许多别的事。普天之下,我不知道的事简直是太少了。”
  铁娃道:“真的?你真的什么都知道?”
  那语声道:“自是真的,不信你就问问我。”
  铁娃道:“好,我问你……我大哥是谁?”
  那语声道:“方宝玉。”
  铁娃道:“呀!真被你猜着了,好,我再问你……”
  他偏着头想了半天,方自接道:“我师父是谁?”
  那语声道:“智者周方。”
  铁娃道:“我……我心里最想的一个人是谁?”
  那语声道:“是你妹子牛铁兰,还有姜风。”
  铁娃眼睛都瞪圆了,早已惊得目定口呆。
  他直肠直肚,心里从来没有什么秘密——他最大的秘密也不过就是这简简单单几件事了。
  如今,他最大的秘密,都已被人说了出来,却叫他如何不惊?他直被惊得呆了半晌,方自长叹道:“好小子,果然有两下子,果然什么事都知道。”
  那语声笑道:“我是谁你可知道?”
  铁娃道:“不知道。”
  那语声道:“我大哥和我师父是谁?”
  铁娃道:“我也不知道。”
  那语声道:“我心里最想的一个人是谁?”
  铁娃叹道:“我更不知道。”
  那语声道:“原来你什么都不知道,原来你只是个大笨牛。”
  铁娃涨红了脸,道:“我……我也有几样知道的事。”
  那语声道:“你知道什么?哼,就连方才你大哥瞧的那信,上面写的是什么,只怕你都不知道,还说什么别的。”
  铁娃大笑道:“错了错了,这下你可错了,方才我大哥瞧的那信上面的十个字,我可全部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那语声道:“我不信。”
  铁娃道:“你不信?好,我告诉你,你听着,那封信上写的十个字是:东昌西城外,桑林……对了,桑林有红灯。”
  那语声笑道:“好,算你也不笨。但我们在这里聊天的这种小事,你若是也告诉你大哥,你大哥却要说你笨了。”
  铁娃道:“我知道。其实,我大哥就算说我笨也没关系,但是那……那个小公主,我可不能让她说我。”
  黑暗中寂无应声。
  过了半晌,铁娃忍不住又道:“喂!你可听见我说话了么?……喂!你来陪我聊天的,怎的聊到一半就不说话了?”
  黑暗中还是寂无回应。
  铁娃道:“你再不说话,我可要过去了。”
  他又等了半晌,果然大步走了过去,一双铁掌就像两只斧头似的分开了树丛,树丛里哪有什么人影?
  铁娃喃喃道:“好小子,话未说完,人就溜了!你当我找不着你么?……”一面嘀咕,—面大步搜寻了过去。
  搜寻了半晌,果然瞧见有株树下坐着条人影。
  铁娃大笑道:“果然找着了,你还往哪里去?”
  一步窜了过去,目光动处,突然惊呼…声倒退三步,站在那里,竟又被惊得怔住了。
  熹微的天光自林梢照将下来,照着那人的脸,这张脸肌肉痉挛,五官扭曲,眼珠子都似已突了出来。
  铁娃胆子虽大,但在这荒凉的暗林里骤然见着如此狰狞、恐怖的一张脸,也不觉吓得魂胆皆丧。
  过了半晌,他总算已能说出话来。
  他大声道:“你是什么东西?是人是鬼?是死是活?”
  那张脸动也不动,更不回话。
  但铁娃身后却有一人道:“铁娃,你在和谁说话?”
  铁娃如惊弓之鸟,大吼一声,翻过身去,只瞧见两条人影并肩立在他身后,却是小公主与方宝玉。
  铁娃惊喜交集,道:“大哥,原来是你……幸好是你,否则铁娃可真要疯了。”
  宝玉奇道:“莫非你瞧见了什么?”
  铁娃道:“大哥你瞧,那边树下。”
  宝玉瞧了过去,也不觉为之一惊,但却沉住了气,缓步走了过去。铁娃跟在一旁,道:“这人是死的还是活的?”
  小公主道:“只怕已活不成了。”
  突听宝玉沉声道:“你瞧此人是谁?”
  铁娃道:“莫非大哥你认得他?”
  他话犹未了,小公主失声道:“呀,原来是他,我两人追寻了半天也未找到,却不想他在这里,他……他这是遭了谁的毒手?”
  铁娃又瞧了几眼——方才他惊魂未定,哪里敢仔细来瞧,此刻才瞧清了,不禁亦自失声道:“原来这就是方才那提着红灯的人。”
  宝玉与小公主已掠到树下,只见那人倒在树干上,不但面容五官扭曲,手足四肢亦都似已离了原形。
  小公主狠声道:“好毒辣的手段!”
  宝玉俯着身子仔细瞧了几眼,喃喃道:“怪了怪了!这倒怪了,这莫非竟是分筋错骨手?”
  小公主冷笑道:“你此刻才瞧出这是分筋错骨手么?”
  宝玉道:“我虽早已瞧出,却不敢相信。分筋错骨手乃内家正宗的上乘功夫,据我所知,此刻天下江湖也只有武当、少林、峨嵋等内家正宗门派中有限几人能使得出此等功夫来,这……这却又是谁下的手,这岂非令人难以置信!”
  小公主冷笑道:“内家正宗弟子中,难道就没有心狠手辣的人?但愿他还未死;我倒要问问他是谁对他下的毒手!”
  她俯身扶着那大汉身手,手掌动处,连拍了他十余处穴道,那大汉身子一阵颤抖,四肢都蜷曲起来。
  然后他嘶声惨呼一声,竟果然醒了过来——这是一阵椎心刺骨的痛苦,他就是被这剧痛刺激得醒过来的。
  铁娃瞧得浑身发毛,宝玉也是瞧得不忍,但小公主却是神色不变,凝目瞧着这大汉,冷冷道:“醒来,睁开眼睛。”
  那大汉睁开眼睛,瞧见了小公主,目中并未露出欢喜之意,反倒有些惊恐之色,颤声大呼道:“我没有说……我什么都没有说……”
  宝玉心念一动,突然问道:“那人要你说什么?”
  那大汉道:“我没有说……我什么都没有说。”
  宝玉仍不死心,追问道:“下手的人是谁?”
  那大汉嘶声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小公主微微笑道:“好,你好生去吧!”
  一掌轻轻拍下,那大汉道:“多……”
  “谢”字还未说出,身子一挺,便自气绝。
  铁娃失色道:“你……你也对他……”
  小公主柔声道:“他反正已活不成了,与其活着受苦,倒不如落个痛快,我这是为他好呀,你难道都不懂么?”
  铁娃张口结舌,已气得不知说什么才好。
  宝玉缓缓道:“我本该早已猜到,那人既是内家正宗高手,却对他施出如此酷刑,想必是要逼问他一件极为重要的事。”
  小公主笑道:“如此又怎样?”
  宝玉道:“如今我更已知道,你不但早已知道那人要逼问的是什么,就连那人是谁只怕你都也已猜出来了。”
  小公主道:“是么?”
  宝玉厉声道:“那人是谁?他要逼问的是什么?”
  小公主冷笑道:“你穷吼什么?你一吼我就会告诉你么?”
  宝玉一把抓住她手腕,道:“你说不说?”
  小公主道:“我偏偏不说,你又怎样?”
  宝玉眼睛瞪着她,她眼睛也瞪着宝玉。两人你瞪着我,我瞪着你,过了半晌,宝玉终于长叹一声,松开了手,道:“你纵不说,总有一天我也会知道的。”
  小公主道:“你就慢慢等着吧!”
  突听铁娃那边呼道:“来呀,还有一人在这里。”
  宝玉飞身赶去,只见那边草丛中倒卧着的果然就是另一条大汉,四肢早已冰凉,也已死去多时。
  铁娃翻过他的身子,不由得又自惊呼一声。这大汉七窍流血,竟是中毒而死,显然他未等别人逼问便已服毒自尽了。
  宝玉暗叹忖道:“火魔神门下果然门规森严,是以这些人宁死也不肯说出秘密。由此亦可想见,这秘密必定关系重大得很。”
  铁娃眼睛瞧着那尸身,口中却在喃喃叹道:“你们可真倒霉,一跟我们见过面就死了,你们……”
  宝玉心头突然一动,脱口道:“呀!不错。”
  铁娃吓了一跳,道:“大哥,什么不错?”
  宝玉道:“这两人未见我们之前,倒也不甚惊慌,但见过我们之后,立刻就放足急奔,生像是早巳知道有人要加害于他。”
  铁娃道:“是呀!但……但这又是为什么呢?”
  宝玉道:“只因他们的对头本不知谁是火魔神门下,但却知道火魔神门下必定要与我联络,是以便在暗中守着我们,是以他们与我相见之后,行藏便立刻暴露,不出片刻,便要遭别人的毒手。”
  铁娃道:“别人?这些别人又是谁?”
  宝玉叹道:“我对这些人一无所知,但这些人却想必对我的事知道得不少,否则又怎会知道凡是与我联络的人必是火魔神门下?”
  铁娃道:“是呀!但这……”
  宝玉截口道:“还有一点,这些人必定等到他们与我分手之后方自向他们下手,由此可见这些人竟似对我存有顾忌之心。”
  铁娃道:“我知道,这些人想必是怕大哥的武功。”
  宝玉苦笑道:“事情哪有如此简单……”
  他至今总算已猜出,不但暗中出手的这些人必定与他大有关系,甚至就连他们所要逼问的秘密也和他关系非浅。
  但直到此刻为止,他所知道的也不过只有这么多了,这些人是谁,所要逼问的是何秘密,他仍是一无所知。
  他出神地寻思半晌,长叹道:“东昌西城外,桑林有红灯。此去东昌,这一路上咱们要倍加留意,瞧瞧究竟是谁在追踪咱们。”
  但此刻他再留意却已嫌太迟了,只因铁娃已被人套出了秘密,别人已不必追踪,便可知道他们的去向。
  别人已可先在那里等着他们。
  东昌城,黄昏。
  宝玉自东门人城,由西门出城。
  自从他们夜渡黄河之后,便已摆脱了那些慕名跟踪的江湖豪士,这一路上,宝玉实未发现有一人的行踪可疑。
  但仍不敢有丝毫大意,出城之后,更是步步留心。走了盏茶时分,夕阳晚照下,前面果然有一片桑林。
  宝玉放眼四望,暮霭苍茫,空郊无人。他深信自己的目力,他若瞧不见别人,别人也实难瞧得见他。
  于是他暗中松了口气,直奔桑林。只见一缕炊烟自林中袅袅散出,鸡犬之声隐隐可闻。
  这是一幅宁静而平和的农村晚景,瞧不出有丝毫的不祥预兆,更瞧不出有丝毫杀机……
  宝玉眼前仿佛已现出一幅安详而美丽的图画。
  桑林中的农夫正坐在门前的竹椅上,一面悠闲地吸着板烟,一面期待着他妻子正在为他忙碌的晚餐。
  天真的孩子们,正在他身旁追逐着鸡犬——天地间到处都充满了幸福,每个人都是那么满足。
  宝玉心头的负担也似乎为之减轻了,他几乎已忘去这片宁静的桑林就是火魔神与他相约之地。
  但就在这时,他瞧见了桑林里的红灯。
  铁娃脱口呼道:“红灯,红灯就在那里。”
  宝玉苦笑道:“我真不懂火魔神为何要选中这里,为何偏偏要破坏这桑林中农产们的安详与宁静,为什么不让人家好好地过日子。”
  小公主缓缓道:“生活太宁静了,也就会变得没什么意思……说不定这桑林中的农产们早就想找些刺激了哩!”
  宝玉苦笑一声,穿林而人,只见林木掩映中半道竹篱围着三五所茅舍,半掩的柴扉前正悬着盏红灯。
  一条花犬,躲在竹篱柴扉后,向人而吠,六七只黄鸡悠闲地踱步在小院中,啄食着地上的米粒。
  炊烟自屋顶升起,饭香自屋内传出——若不是那盏触目的红灯,宝玉真不敢相信火魔神相约的就是这里。
  他脚步仍放得极轻,似仍不敢惊扰这里的平和气氛。他下定决心,决不让这宁静的桑林变为凶杀之地。
  三人走到门前,那条花犬反而不敢狂吠了,却夹着尾巴、瞪着眼睛惊骇地瞧着这三个陌生人。
  宝玉轻咳一声,道:“里面可有人么?”
  一阵风吹来,吹得那柴扉轻轻作响。
  但半掩的柴扉中却寂无人声。
  宝玉提高声音,又问了一次,门里仍无回应。
  铁娃道:“莫非不是这里?”
  宝玉也不禁怀疑道:“莫非这里只是凑巧有盏红灯?”
  小公主道:“哪有这么巧的事?”
  她竟一手推开了柴扉,扬长走了进去。
  三间茅屋,迎门一间是小小的厅堂,正中一个小小的神龛倚着一尊观音大土,还有幅武圣关公的神像。
  神龛前有张八仙桌子,桌上放着三副碗筷,还有个竹枝编的笼子,里面罩着的像是有几碗茶。
  左面的一扇门通向卧房,一张巨大而沉重的木床,整整齐齐地叠着三两床花花绿绿的棉被。
  一阵阵饭香之气自后面一敞门里传了出来,炉火仍烧得“必剥”作响,房子里充满了温暖。
  这一切正都是最最平凡的农家晚炊时的景象,任何人都瞧不出有丝毫异状,但是,这农家中的人呢?
  没有人,茅屋前前后后再无半条人影。
  这就连小公主都不免有些惊奇诧异,宝玉自更猜不出那火魔神究竟在弄何玄虚。只见小公主前前后后走了两圈,不住喃喃自语道:“难道他们还未来么?”
  只有铁娃眼睛却一直盯着那罩着几碗茶的竹笼子。饭香阵阵,他肚子实已饿得咕咕直响。
  到最后他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揭开那竹笼子,究然惊呼一声,倒退两步,连竹笼都跌落在地。
  宝玉道:“什么事?”
  铁娃道:“你瞧,你瞧,又是这些,又是这些……”
  竹笼罩着的果然又有盘红红的鹦鹉舌头,只是这次又多了一大碗红烧牛肉、两只肥鸡而已。
  宝玉瞧了瞧小公主,道:“他们已来过了。”
  小公主道:“既然来过,想必未曾走远。”
  宝玉沉吟道:“炉火犹旺,饭仍未进,显见他们才走未久,却走得甚是匆忙。他们为何要走?走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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