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主道:“你既猜不出,只有等他们回来问了。”
宝玉道:“他们会回来么?”
小公主笑道:“瞧见这些菜,我就饿了,咱们好歹吃了再说……他们既然还未见着你,你还怕他们不回来么?”
铁娃拊掌大笑道:“对,先吃了再说,这倒是个好主意。”饭后,秋夜凉如水。
宝玉搬了把椅子,坐在门口,仰视着自林梢漏下的星光月色,心里也不知想些什么——他不知该想什么。
他心思实是纷乱如麻,根本不知该从何想起。
只见小公主手托着腮,倚在神龛前,凝目瞧着那尊塑造得并不精致的观音佛像,似已瞧得出神。
铁娃却用牛肉拌了碗饭,在喂那条花狗。
凉风习习,秋星闪烁,星光自林梢下洒得满地都是珠玉,大地间弥漫着秋夜特有的甜香气息。
宝玉静坐在这宁静的秋夜,静静地瞧着小公主,瞧着铁娃,瞧着那整洁的茅舍,瞧着那满地星光……
他眼前不知不觉又泛起了他方才幻想中的那幅图画,渐渐,他自己也仿佛溶人了那图画之中。
星光、茅舍、忠诚的友伴、美丽的妻子……这景象究竟是真是幻?渐渐的连他自己都分不清。
突然,一阵狗吠打断了他的遐思。
铁娃道:“小花狗,这么好的牛肉饭,你不吃我可要吃了。”那花狗昂着头,瞧着他狂吠,一双狗眼睛里竟像是有着泪光。
小公主也回过身来,皱眉道:“这些人难道都死光了不成?怎的到现在还不回来?咱们只怕已等了快两三个时辰了。”
宝玉道:“已有三个时辰。”
小公主道:“他们若是再过三个时辰不回来,又当如何?”
宝玉道:“这话本该我问你才是。”
小公主跺足道:“死人!这些人会到哪里去了?”
突听铁娃笑骂道:“小花狗,你不吃牛肉饭,却要来吃我这件破衣裳,简直是个呆子”?一面笑骂,一面已被那条花狗咬着衣角,拉进屋里。
小公主喃喃骂道:“人家都急死了,这呆子还有心情玩狗。”
宝玉也不理她,站起身子,踱了几步,沉声道:“此事只怕有变!”
小公主道:“有什么变?除了你我之外,又有谁会知道这普通农家是我等相约之地?想来必定那些死人……”
忽然,只听铁娃在屋里惊呼道:“死人!死人!死人在这里。”
宝玉、小公主一惊之下,飞身掠人卧房之中。
只见那花狗蹲在床角,不住狂吠,铁娃一手扯着床单,半俯着身子,石像般站在床前,竟似又已惊得呆了。
小公主道:“鬼叫鬼叫的,你是在干什么呀?”
铁娃道:“床下面……床下面……”
突然一抬手,将那张沉重的大床整个抬了起来,床下竟赫然并肩倒卧着两具尸身。
宝玉本当这两具尸身必是这茅舍的主人,但仔细瞧了一眼,只见这两人一身黑衣,浓眉阔口,虽然早已死去多时,但眉宇间犹带着生前的剽悍之色,哪里会是普通的农家,显然正是火魔神派来此间的党徒。
这两人手足俱已冰冷,但身上却全无伤口,亦无血迹,也瞧不出被.内力震伤的痕迹,更非中毒而死。
宝玉俯下身子,这才发觉两人左胸心口之上各嵌着块卵大的石子,塞住了伤口。
他一眼瞧过,便已瞧出这两人竟是被人一剑穿胸,但在鲜血还未流出的刹那间,又被人以石卵塞住了伤口。
宝玉骇然道:“好快的剑,好快的身手。”
小公主道:“我奇怪的只是此地既如此隐密,为何还会被人发觉,竟能赶在我们前面下了毒手?这地方他们又是怎么找到的?”
宝玉道:“想必有人泄漏了消息。”
小公主冷冷道:“五行魔宫门下,死也不敢泄漏消息的,何况他们纵然有心泄漏,也决不会知道那信中的约会之地。”
宝玉想到火魔神行事之慎密,也知她此话决不会假。
小公主语声微顿,突又问道:“那封信此刻在哪里?”
宝玉道:“便在我怀中……我瞧过之后,便仔细藏起,万万不致被人见着。”
小公主道:“信上的话,你可告诉别人了么?”
宝玉苦笑道:“你想我会么?”
小公主跺脚道:“这是怎么回事,我可也糊涂了。”
铁娃一直垂着头,脸也红了,此刻终于忍不住嗫嚅着道:“信上的话,我倒是说给一个人听过。”
小公主耸然变色,道:“你?你说过?说给谁听了?”
铁娃道:“我也不知他是谁,我……”
当下结结巴巴将那件事经过说了出来。
小公主——手拢着秀发,一手抚着耳垂,呆呆地瞧了铁娃半晌,面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只是轻轻长叹一声,道:“你真聪明。”
铁娃只当她必定要大骂自己一顿,哪知她却只轻描淡写说出这四个字来,铁娃反而呆了,道:“你……你为何不骂我?”
小公主道:“我为何要骂你?”
铁娃道:“我……我不是做错了事么?”
小公主淡淡一笑,道:“我要骂的人,都是值得我骂的,像你这样的人么……”轻轻摇了摇头,目光望到了别处。
她虽然顿住了语声,但言下之意,可真比骂人还要刻薄厉害得多,怎奈铁娃说话从来不兜圈子——兜圈子、绕脖子骂人的话,他完全不懂。
铁娃道:“我这样的人,你不舍得骂,是么?……唉!但你越是不骂我,我的心里越是难受,你就好歹骂两句吧!”
小公主虽有满腹怒气,此刻也不禁“噗哧”笑出声来。
她终于带笑骂了一句,道:“笨牛……”
宝玉面色凝重,—一直皱眉深思,此刻方自沉声道:“此人既精内家分筋错骨手,剑法也如此犀利,偏偏对铁娃和我的事又如此清楚,他……他会是什么人?”
第四十一回 破东瀛一刀
小公主仰首而望,没有说话。
宝玉本也不指望她说话的,语声微顿,便又接道:“他如此做法,抢先赶到这里,仿佛是要截断我与火魔神的联络。他下手之后,又将此地布置得毫无异状,显见乃是要我在此苦候,他便可有时间行事。幸得他时间仓促,未及将那两具尸身运出,又幸得有这条花狗……”
小公主忽然截口道:“他如此做法,是为了什么?”
宝玉沉吟道:“他抢先赶到这里,杀了这两人,想必也是将这两人身上那封密柬夺去,又抢行一步,赶往下一站了。”
小公主冷笑道:“天才儿童,你还有何话说么?”
宝玉道:“他对我似乎并无恶意,是以决不与我正面接触。他如此做法,似乎只是为了要阻止我为火魔神做事。”
突然抬头,接道:“是么?”
小公主目光一亮,道:“你说到现在,总算才有些意思了,但……但他为何要百般阻止于你?这其中又有什么缘故?”
宝玉道:“这其中可能有两个缘故,第一……他是火魔神之仇家,自不愿有任何人相助火魔神出手。”
小公主颔首道:“第二个呢?”
宝玉道:“第二……此人也可能是为了不愿我为此消耗体力,好留着与白衣人一战,是以才百般阻止于我……”
语声微顿,缓缓接道:“此人如此行事,若算是为了第二个缘故,那么他究竟是谁,我便可隐约猜出一些端倪了。”
小公主立刻睁大了眼睛,道:“你说是谁?”
宝玉微笑着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在这本该垂头丧气的时候,他却反而微笑了起来,这笑容中显然大有深意,大有文章。
小公主自然奇怪,但她也知道宝玉既然不说,她是再也休想问得出来的了,索性赌气扭转了头,睬也不睬他。
铁娃眼珠子转来转去,突然大声道:“我不管这人是谁,也不管他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做这样的事,我只要问大哥,现在咱们该怎么办?要往哪里走?”
宝玉道:“咱们只有等着。”
铁娃着急道:“等着?等到什么时候?”
宝玉微笑道:“你着急什么?着急的该是别人呀!现在是别人有求咱们,又不是咱们求他,反正咱们去不去白水宫都没什么关系。”
他口中对铁娃说话,眼睛却在瞧着小公主。
小公主似乎全没瞧他一眼,口中却道:“你瞧我做甚?瞧我也没用。”
宝玉道:“这倒怪了,你未瞧我,怎知我在瞧你?”
小公主默然半晌,突然跺着脚,扭转头,娇嗔道:“不错,我是在瞧你。我虽然扭着头,故意装着不睬你,其实却在偷偷地瞧你,瞧你这个大美人。”
宝玉笑道:“过奖,过奖。”
小公主道:“但你却也莫要得意。你若以为我知道此刻该怎么办,你就错了。老实告诉你,此刻该往哪里走,我完全不知道。”
宝玉道:“你真的不知道?”
小公主道:“五行宫究竟在哪里,这本是江湖中一个极大的秘密。江湖中几乎人人都知道有五行宫,但去过五行宫的有几个?”
宝玉道:“这……这倒是连一个都未听说过。”
小公主道:“火魔神此番不肯一次说出路途,既非故弄玄虚,更不是自己找自己的麻烦,只是生怕你知道那地方后将秘密泄漏出去。”
宝玉道:“不错,这我已猜到了。”
小公主道:“但你要到五行宫去的事却已非秘密,江湖中便有人算定了火魔神必定要指点你路途,所以就用尽各种手段将传讯于你的人掳去,为的也不过是要逼他们说出‘五行宫’的所在之地,这也许根本就不是为了要拦阻于你。”
宝玉道:“是的,是要拦阻于我。”
小公主道:“你定要说那人是为了要拦阻于你?”
宝玉道:“不错。那人若只是为了要知道五行宫的所在之地,便不妨在后面悄悄跟踪着我,又何苦花那么大气力?又何苦定要抢在我前面?”
小公主眼波流转,缓缓点头道:“这话也不错……”
铁娃突然大声道:“奇怪!奇怪!”
小公主道:“你这呆子,又在奇怪什么?”
铁娃道:“你们说来说去,说得好像人人都巴结着要想去五行宫似的,但那五行宫又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别人为什么要去?”
小公主道:“五行宫非但全不好玩,而且纵然有人能去了,也休想能活着回来,但别人还是抢着要去,这……”
她眼角瞟了瞟宝玉,接道:“这是为了什么?你可知道?”
宝玉道:“五行魔宫中之青木主人,昔日本是天下绿林之盟主,积年所得的财宝,数目必定十分惊人。”
小公主道:“不错,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的确是原因之一,但……但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原因,你知不知道?”
宝玉沉吟半晌,道:“我记得曾经听人说过,金河王手下的黄金魔女们,一个个都是绝世的美女,而且还……还……”
而且还怎么,他竟说不下去了,只因那“黄金魔女”们非但俱都年轻貌美,躯体婀娜,而且还都有一身媚骨,一身媚术,“一经交接,欲仙欲死”,这就是江湖中人对她们的传说。
在小公主面前,这种话宝玉自然说不出口。
他虽未说出,小公主脸却已红了,轻轻啐道:“不想你踏人江湖还没多久,江湖中的鬼名堂你却已知道了不少,原来你……你也不是个好东西!”
宝玉道:“这……这我是听人说的,你既然问……”
小公主道:“好了!好了!算你又说对了,江湖中的确有些人别的胆子没有,色胆却不小,但……但还有呢?”
宝玉道:“有财有色,这还不够么?”
小公主道:“哼!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为何不知道这‘财、色’两字所能吸引的不过只是江湖中下三流的角色而已,稍为高明一点的角色,又怎能为了这几两银子、几堆死肉去花这么大的心思?”
宝玉道:“他们却又为的是什么?”
小公主冷笑道:“你难道就未听说过戌土宫主人昔年本是风雅之士,戌土宫收藏的名画古董无一不是精品,而火魔神炼制火药之术,更是天下无双,这两双东西连皇帝老儿都曾为之动心,只可惜皇帝大内中养着的那一群御用武士,听见‘五行宫’三字头就疼了,哪里还敢动手?”
宝玉笑道:“不错,珠宝美女,究竟还都是人间易得之物,的确比不戌土宫的珍藏,更比不上火魔神的秘术。”
小公主道:“但真正的尖顶人物看上的还不是这些。”
宝玉奇道:“那又是什么?”
小公主道:“他们看上的是你的丈母娘。”
宝玉更奇道:“我的丈母娘……哦!你是说水……水……”
小公主冷笑道:“你本是水天姬的小丈夫,你莫非忘了么?”
宝玉苦笑道:“我……这……”
铁娃却已拍掌笑道:“对了!对了!你不说我倒险些忘了,我大哥和我相见的头一天,像是就跟我说过这件事。”
宝玉虽早已在瞪着他,但他还是笑得合不拢嘴。
小公主冷冷道:“看来你这是忘不了的,水天姬既然是你的大妻子,白水宫主人自然便是你的丈母娘了。”
宝玉苦笑道:“这又怎么?”
小公主道:“看来你当真是孤陋寡闻,竟连你丈母娘的事都不知道。告诉你,你那丈母娘,昔年本是天下第一美女,武林中当真不知有多少人曾经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只要她能对他们笑一笑,叫他们去死都心甘情愿的。”
宝玉道:“但……但现在……”
小公主道:“你是说她现在已老了,是么?”
她不等宝玉答话,便又接道:“你错了,她现在还是一点也不老,反而比十几年前更迷人,再加上她这十几年来从未在江湖中露过脸,于是江湖中就更觉得她神秘,更有吸引之力……江湖中拼厂命想见她一面的当真不知有多少。”
宝玉唯有长叹,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铁娃忽然道:“好!就算那五行宫所在之地隐密得不得了,就算别人都不知道,但你……难道连你也不知道?”
小公主道:“我也不知道。”
铁娃道:“我不信。你明明也是自五行宫出来的,怎会不知道?”
小公主默然半晌,悠悠道:“五花紫骝马,香云宝盖车,珠帘重重密,不见帘外路。”
铁娃瞪大了眼睛,道:“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清楚。”
宝玉叹道:“她是说她出宫之时一路都坐车,车帘重重,她根本瞧不见路,所以她也不知道五行宫究竟在何处。”
铁娃道:“哦!原来他们连你都不放心。”
小公主昂起了首,大声道:“他们怎会不放心我!他们只是怕我走路累着,所以特地准备了舒服的马车给我坐,那种车呀……哼!你一辈子都没坐过。”
铁娃大笑道:“你嘴巴虽硬,心里想必还是知道的,人家表面上虽是对你好,其实,根本还是拿你当外人,连路都不让你知道,你还为他们卖什么命?”
他说的话,每句话都平常得很,但最平常、最简单的话,往往也就是最直接、最尖锐的话。
这傻头傻脑的莽汉,几句话竟将千灵百巧的小公主说得呆住了,一时之间,也不知铁娃究竟是真傻还是假傻。
铁娃喃喃道:“如此说来,咱们当真只有在这里等着了。但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呢?大哥,你倒是想个法子呀!”
宝玉道:“这……”
突然,也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轻咳,这咳嗽的声音又轻又短,但不知怎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咳嗽的声音本来平常得很,但又不知怎的,这平平常常的一声咳嗽里竟似包含着许许多多极不平常的意味,像是示警,又像是挑战!
宝玉语声立时断了,小公主眼睛射出了光。
铁娃道:“什么人咳嗽?”
门外,远远有人道:“方少侠可是在这里?”
铁娃喜道:“来了来了!不用等了。”
抢先冲了出去,只瞧见——
门外,远处,林木阴暗中,卓立着一条人影。
这人影枪一般笔直地站在那里,由头顶至指尖全无丝毫动弹,林木的阴影浓浓地笼罩着他,既瞧不见他面目,更瞧不清他表情。
但不知怎的,在这模模糊糊、朦朦胧胧、动也不动的人影身上,却似散发着一股杀气,浓重的杀气!
就连铁娃这样的人瞧见这人影,都不禁突然顿住了脚,被那浓重的杀气逼得几乎透不过气来。
夜极深,大地极静。
风中叶,叶的飘动,以及星光虫声……天地间所有的一切,全都似在这杀气中凝结了。
这是不平凡的杀气!
不平凡的杀气,自然必定是自不平凡的人身上发出来的。
宝玉沉声道:“你是谁?”
那人面上射出了一丝光,是目光——他直到此刻才睁开眼睛,但却还是没有动,没有说话。
那条黄犬已被这突来的异样沉默引得全身耸立了起来——耸立着耳,耸立着尾,像是旗杆一样。
目光一闪,黄犬突然狂吠,狂吠着冲了过去。
宝玉失声道:“狗儿,站住!”
但他的话还未说出,眼前有白光一闪,黄犬已血淋淋地分成两半了,只留下那凄厉的吠声,凄厉的残吠,缥缈在木叶间。
杀气!无论人畜,都不能樱其锋!
铁娃呆了,心里虽然想骂这人怎的连狗都要杀,但嘴里舌头竟似有些硬了,一个字也骂不出来。
黑暗人影的手掌中已多了一柄长刀。
这与其说是刀,倒不如说是一柄长剑,由刀柄至刀尖笔直如矢,全没有一丝一毫曲度。
但这还是刀。
刀是单锋,并非双刃。
宝玉目光凝注这柄刀,目中射出了敌忾之光。
他凝注良久,方自沉声道:“好刀!”
那人道:“好刀!”
宝玉道:“五虎断门彭家刀,刀身略宽;山西太行快刀丁,刀身略短。除此之外,刀身均有曲度。”
那人道:“不错!”
宝玉道:“此刀非中土所有。”
那人道:“此刀并非中土所有。”
宝玉眉梢一阵颤动,厉声道:“此刀来自东瀛。”
那人道:“此刀来自东瀛。”
宝玉大喝一声,道:“朋友是谁?”
那人纵声而笑,缓步而出。
星光下,只见他一身紧身黑衣,头戴黑布罩,只留下一双眼睛在外面,目光虽然闪烁生光,但眼睛并未完全睁开。
宝玉再次喝问,道:“朋友究竟是谁?”
那人长笑道:“既非新交,亦非故友,问我姓名,你也不识。”
宝玉道:“你来此有何见教?”
那人笑声突顿,一字字缓缓道:“东瀛故友,托某家带来一刀,奉赠阁下。”
宝玉耸然道:“白衣人?”
黑衣人道:“不错,就是他!”
夜更深,大地更静,杀气也更重。
这非凡的杀气也许并非是自这黑衣人身上发出来的,只因他此刻已是那东海白衣人的使者。
他人虽平凡,刀虽平凡,但这柄刀上带有白衣人的一招,于是刀上便有了惊人的杀气。
这杀气原来是自这柄刀上发出来的。
刀上带着的,必定是锐不可当、惊天动地、足以震慑江湖的一招!此刻,这柄刀刀尖正斜斜指向方宝玉。
但方宝玉面上却连方才现出的那一点惊悸之色都没有了,目光变得异常的澄清,面色更是出奇地平静。
他目光凝注着那柄刀,铁娃与小公主却凝注着他。
小公主凝注着方宝玉,面色竟也变了,那种狡黠的讥讽、聪慧的轻佻之色,此刻竟变得十分沉重。
一种混合着敬畏、赞美也包含着嫉恨的沉重。
她眼睛里瞧着的,本是她心目中挚爱着的人,但她却不能忍受她所爱的人比她更强、更聪慧。
只见方宝玉淡淡一笑,道:“东海白衣人既有一刀交阁下带来,这一刀想必珍贵异常,方某自当拜领,只是,白衣人怎知世上有方宝玉,却令在下不解。”
黑衣人道:“这一刀并非指明要带给你。”
。
宝玉笑道:“如此说来,这莫非是阁下的宠惠?”
黑衣人道:“这一刀由白衣人赐交,本令我带给中土武林中之最强高手,一年来我遍历江湖,所会的武林名人也有不少,但配得上来接这一刀的,我却未曾见着一个,是以这一把刀才会留存至今。”
宝玉道:“如此说来,这一招江湖中还无人见过?”
黑衣人道:“非但中土江湖无人见过,普天之下,能识得此招的人,只……哼哼!还不会有第三个。”
宝玉道:“此招乃白衣人所创?”
黑衣人道:“正是。”
宝玉突然一整面色,躬身一礼。
黑衣人冷笑道:“阁下为何多礼?莫非是想要我将这一刀再带回去?”
宝玉笑道:“阁下千里而来,方某怎能要阁下徒劳往返?在下这一礼,只是敬阁下必是位不世的英雄。”
他语声微顿,不等别人答话,便又接道:“白衣人既将此等绝招秘术交给阁下,对阁下想必信任得很,阁下既能被白衣人所重,宝玉又何敢相轻?”
黑衣人道:“好,红粉赠佳人,宝剑赠壮土,在下这一刀,能交给阁下这样的人物,也算不虚此行了。”
宝玉道:“不敢。”
黑衣人道:“我也敬你是个英雄,所以还有两句话要告诉你。”
宝玉道:“请赐教。”
黑衣人道:“这一刀虽然锋利无双,但却绝非天衣无缝,白衣人自己也知此招还有一个破解之法……”
宝玉道:“哦!如此……”
黑衣人冷冷截口道:“但你也莫要高兴,此招破绽微之又微,此招之急快如雷电,一见刀光,招已临头,你纵是绝世之才,只怕也未必能在那快电光火石的一刹那间寻出那惟一破解之法。”
铁娃突然大声道:“你怎知我大哥不能?”
黑衣人只作不闻,自管接道:“还有,这一招既出,必见血光,必有命丧,你若不愿接这一招,此刻说出还来得及。”
宝玉微微一笑道:“在下却之不恭。”
黑衣人道:“好!”
宝玉抱拳道:“请!”
刹那间,所有的言语、声音全都寂绝,所有的表情、动作全都停止,四个人仿佛变成了四尊石像。
宝玉抱拳的手还未完全放下,左手还停留在‘左乳泉穴’的下方,右手电还停留在‘气血囊’之旁。
这两只手到了这里便突然停止,再也不敢有一丝一毫的移动,只因对方那一招已呼之欲出,他若有任何一丝移动,都可能造成杀身之祸。
但此刻这两只手左右相距约有一尺,只要稍有武功根基之人都可看出,这姿势实是空门百露。
小公主暗叹忖道:“方宝玉呀方宝玉!你怎敢如此大意?此刻你这架势,全身上下空门至少有三四十处之多,纵是平平凡凡的一招,也可将你击倒,何况……何况这不凡的一刀,看来今日你是在劫难逃的了!”
她一面狠不得宝玉快些被人击倒,一面又在为宝玉担心——她心意究竟如何?这可连她自己也分不清。
铁娃暗喜忖道:“我大哥究竟不愧是我大哥,只有他才能摆得出如此奇妙的架势,也只有他才敢摆得出如此奇妙的架势,普天之下,只怕再也没有人能摆得出比这空门再多的架势,而空门越多,别人就越不知该从何处进击,这岂非和一个空门也没有的架势差不多……不,简直比,一个空门也没有的架势还高,嘻嘻!哈哈!妙呀!妙!当真是妙不可言!”
他和小公主两人之间的想法竟是如此不同,只因他往往能由最简单、最直接的路途去想。
而小公主的思路却太多、太复杂。
小公主委实是“太”聪明了。
这令人窒息的静止直延续了将近半个时辰。
铁娃的手脚都已发麻了,但却动也不敢动——连旁观的人都不敢稍有动弹,何况方宝玉。
小公主忖道:“奇怪,这人怎的还不动手?难道他这是故意在折磨方宝玉,让宝玉多受些痛苦……难道他明知自己一击之下宝玉必死,是以不忍出手?”
她越想越复杂——明明简单的事,被她一想,也变得复杂了,只是,她还是比别人强胜一筹。
她终于自复杂中想出了结果。
“哦!是了,宝玉这架势委实空门太多,他竟不知道该从哪一处出手,是以一直犹豫不决,呀!这样,痛苦的反而变成他自己了,妙!这倒是真妙。”
突然间,刀光有了移动。
黑衣人双手握刀,身子竟缓缓转动。他以左足作为重心,身子旋然而转,转动得竟是出奇的缓慢。
长刀,随着他身形的转动划出了个圆弧。
这转动,这圆弧,竟是出奇的优美,美得令人目眩神迷,意为之夺,美得令人几乎透不过气来。
若非亲眼见到,谁也难以相信这平平常常的一转竟会有如此惊人的美、如此摄人的魅力。
四下无声,更无音乐。
但这一转,却仿佛是在曼舞,仿佛是舞中之精粹——哦!是了,静寂,可不本就是音乐中至高的节奏。
这一转,正是踩着天地间至高的节奏,在那无声的旋律中舞出了天地间最优美的姿势。
小公主、铁娃都已瞧得痴了。
这一转之后,黑衣人的身子与长刀便似已化而为一,连接成一个不可破解的整体。
然后,突然间刀光颤动,不知怎的,竟已化作一片光幕,闪电般击向方宝玉——这一刀是击向方宝玉哪一个部位?
谁也瞧不出。
这是快如白驹过隙的一刹那!
长刀带起了风声,像是野兽的呼啸——
小公主与铁娃只见眼前人影一闪——只是一闪,刀风、光影便又奇迹般完全停顿。
方宝玉与黑衣人所站立的地方已互换了个部位。
黑衣人掌中长刀高举,方宝玉左掌护胸,右掌却如展翅般向后伸出,两人背对背,仍然石像般站着,谁也不动。
是谁胜了?是谁败了?
静寂又加上悬疑,悬疑的静寂更令人窒息。
也不知过了多久——似很短,又似很长。
黑衣人终于吐出口浊重的长气,道:“好招……”
两个字还未说完,身子软软地倒下。
宝玉胜了!
铁娃大喜呼道:“大哥胜了……大哥胜了……”
宝玉翻身一掠,掠到黑衣人身前,惶然道:“阁下怎样了?”
黑衣人纵声惨笑道:“怎样了?败了……败了……败了……败了……”
他一连说了四句“败了”,声音越来越是微弱,越来越是悲惨——笑声,也早已完全停顿。
宝玉咬一咬牙,突然撕开了黑衣人的衣襟——星光之下,只见黑衣人坚实的胸膛竟已塌下了一片。
原来方才两人身形交错时,宝玉右掌反挥,击上了黑衣人的胸膛,这一掌虽无掌印留下,却已使黑衣人胁骨完全碎裂。
这是何等惊人的掌力!
宝玉惨然垂首,道:“在下失手……这一掌……这一掌太重了!太重了……”他说“太重了”,只因他深知这黑衣人已绝无活命之望。
黑衣人却道:“这……怪不得你。”
宝玉道:“怪我……是要怪我,我与你无冤无仇,本不该……”
黑衣人轻叱道:“咄!这怎能怪你?你明知这本是我逼你不得不如此……本是我逼你施出杀手的……”
语声又渐渐微弱,突然惨笑道:“其实,这也不是我逼你的,只是那一招逼你的,我岂非早已说过,这一招施出,必见血光,必有命丧!”
宝玉悚然道:“你……你莫非早已知道,这一招……”
黑衣人截口道:“不错,我早已知道,只要这一招施出,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这其间本就全无选择之余地。”
宝玉道:“ 那……你又何苦为了别人之事,以自己性命相搏?”
黑衣人惨笑道:“白衣人传我此招之前便已说过,世上若无人能破解此招,我便可以纵横江湖,若有人能破得此招,我便要身殉此招……我考虑许久,终于接受,这本是我心甘情愿,又怪得了谁?”
宝玉悚然良久,黯然道:“以大好生命,为区区一招殉身,这……这值得么?”
黑衣人道:“你说值得么?”
宝玉又默然许久,长叹道:“不错,这一招确足可惊天地而泣鬼神,遗憾的是,这一招的杀气端的未免太重。唉!若非杀气太重,我便无法破解了。”
这句话,正又包含着武林道中至深至奥的哲理。
黑衣人咀嚼良久,颔首道:“不错,不错……杀气太重,失之过刚,刀风刚锐,必有破隙……”突然大喝一声,接道:“但世上除了你方宝玉之外,还有谁能破得这一招?”
小公主冷冷道:“那也未必。”
黑衣人厉声道:“未必?你可知这一招的来历”’小公主仰首向天,道:“难道你知道?”
第四十二回 等白衣人来
黑衣人道:“你可听说过‘少林三绝手’中的‘一怒杀龙手’?你可听说过昔年柳大侠仗以威镇江湖的‘盘古一斧开天地’?”
小公主道:“闻得这两招,乃是天下武林中最最霸道的两招,但……这两招与你那一招又有何关系?”
黑衣人不答,又自接道:“你可还听说过东瀛武功三大流派北昌具教之‘一流太刀’中,有一招‘迎风一斩’?”
小公主冷冷道:“我虽未听说,但这一招想来必定就是东瀛武林中最最威风、最最犀利的一招了,是么?”
黑衣人道:“是的!我方才使出的那一招,正是白衣人将这三招中之,精粹融而为一……那一招的威力,你未当其锋锐,又怎能想象其万一。”他挣扎着说了这么些话,显然已将体内残存的潜力都已使尽,此刻一停住嘴,便直是喘气。
他不说话,宝玉和小公主也都不说话了,铁娃更是无话可说,三个人的眼睛却都在眼睁睁地瞧着他。
宝玉瞧着他被自己打碎的胸骨,神色间颇为惋惜、伤感,小公主瞧着他的一双眼睛,神情间似是有些怀疑,似是想发现些什么。
铁娃却在瞧着他腰带上系着的一样东西,瞧得眼睛都发直了,面上更充满了好奇之色。
这东西本也有些奇怪,骤看像是个装水的水壶,但这水壶上又打着无数个针孔般的小洞。
此刻四下静寂无声,但这水壶般的东西里却不时有“扑落、扑落”的轻微声响传出。
是什么东西在响?铁娃搜出心思也猜不出。
突听小公主轻唤一声,道:“不错,一定是他!”
宝玉道:“你说什么?谁是他?”
小公主也不答话,却突然弯下腰,一把掀开了这黑衣人的面幕,露出他那张已毫无血色的脸。
宝玉失声呼道:“是你……怎会是你?”
这黑衣人竟是一别经年、从无消息的铁金刀!
宝玉虽然早觉他的身形、神情很像一个人,但自从昔年岳阳楼会后便从未见过此人,一时自然想不起他来。
岳阳楼,那已是六七年以前的事了,宝玉想起自己和小公主在五色帆船中垂帘后偷看这“潢州卧虎刀”求紫衣侯传授武艺的往事,更是宛如隔世。
小公主瞧着铁金刀,道:“奇怪么?我竟认得出你。”
铁金刀惨笑道:“在下的确有些奇怪……在下虽知道姑娘乃是紫衣侯爷的千金,但却委实想不起姑娘几曾见过在下。”
小公主笑道:“告诉你,那天珠儿姐姐传给你破解蟠龙钩那招‘乾坤破天式’时,我和……他就在帘子后见过你了。”
铁金刀叹道:“不想姑娘至今还记得住。”
小公主道:“自然记得住,只要被我瞧过一眼的人,就算化成灰,我还是认得的。”
横眼瞟了瞟宝玉,冷笑接道:“非但人,就算是一句话,我也永远不会忘记的。”
宝玉忍不住问道:“什么话?”
小公主仰起脸,不再理他,心中却低语:“别人都说我永远不及你,我难道真的不及你么?我迟早总要你死在我手上!”
就为了这句话,什么事都是为了这句话,虽然她若杀了宝玉她自己也不想活了,但那却是另外一件事。
世上最最纠缠不清、难以分解的两件事,就是爱与恨。
宝玉叹了口气,望着铁金刀,望着这已将死在自己手下的人,新愁旧事,不觉一齐涌上心头。
一时间,他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得苦笑道:“在下永远不会忘记,铁……铁大侠与那蟠龙……”
铁金刀惨然一笑,道:“好叫方少侠得知,铁某与那蟠龙钩的事,如今总算已成过去了。”
宝玉道:“过去了?莫非两位已将仇恨化解?”
铁金刀道:“蟠龙钩终于已死在铁某手下!”
宝玉动容道:“你……你……”
铁金刀闭起眼睛,一字字道:“铁某就是用方才那一招杀死了他,却不想自己也死在这一招下。这一招杀了他,也杀了我,这……这……这……岂非好极。若非世上有这一招,他不会死,我也不会死。”
说到这里,他面上肌肉抽搐,也不知是哭是笑。
宝玉惨然道:“原来……原来你是为了一心想胜过蟠龙钩,才接受白衣人这一招的。”想到江湖人的意气之争一至于此,他心头不禁竟泛起一股寒意。
铁金刀叹道:“紫衣侯仙去,江湖再无良师,于是,我便远赴东瀛,找了半年,总算找着了白衣人,求他传我致胜之术。”
宝玉道:“他竟会答应你,这倒是出人意料。”
铁金刀道:“他起先非但全无应允之意,反而对我百般讥讽讪骂,但不知怎的,他又在一瞬之间改变了主意。”
宝玉道:“一瞬间改变了主意?是什么事令他改变了主意?”
在江湖中,每个人都像是浮萍一样,偶然相遇,又猝然分离,相遇与分离,往往不是自己做得主的。
宝玉与铁金刀的遇合聚散虽奇,在江湖中却也是常见的事,只是,在宝玉与铁金刀自己的心中,总觉另有一番滋味。
尤其是宝玉,伤及故人,能不伤感?
但铁娃什么事都不管,什么事都没听到,眼睛还是在瞪着那匣子,突然俯下身去,一把将匣子扯了下来。
铁金刀面色骤变,嘶声道:“放下……放下……”
铁娃却远远跑了开去,笑道:“你莫小气,我瞧瞧就还你。”
铁金刀道:“瞧不得……这匣子千万开不得!”
铁娃道:“瞧一眼有什么关系?这里面的东西又不会被我瞧飞了。”
一面说话,一面笑,一面打开了匣子。
他这句话还未说完,匣子已开,他这句话刚说完,“扑翅”一声,匣子里的东西真的飞了。
这一下铁娃当真呆住了,仰头去瞧,只见一点白影箭一般冲上云霄,转眼便瞧不见了。
铁娃惊叫道:“鸟!一只鸟,这人身上竟带着只鸟!”
铁金刀满面惊慌之色,颤声道:“这……这不是鸟,是鸽子。”
铁娃道:“鸽子飞了也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最多……最多我赔你一只就是了。”
宝玉与小公主见到铁金刀竟为只鸽子如此失色,心里也不觉大感奇怪,小公主忍不住道:“这鸽子难道有什么灵异?”
铁金刀道:“没有……唉!没有。”
小公主道:“这鸽子身上难道带有什么宝物?”
铁金刀道:“不是……都不是!”
小公主道:“既然都不是,你紧张什么?”
铁金刀双睛似已凸出,瞧着那白鸽飞去的方向——东方,满面俱是悲伤惨黯之色,喃喃道:“鸽子一去……白衣人就要来了。”
小公主皱眉道:“这是什么话?”
她虽未听懂铁金刀的话,却已从铁金刀的目光中瞧出了不祥的预兆,面色也不禁为之改变。
铁金刀道:“我临走的时候,白衣人将这只鸽子交给了我,叫我若是遇着能破那一招的人,就将鸽子放回……鸽子一去,他就要来了。”
宝玉道:“鸽子若是不去呢?”
铁金刀道:“鸽子不去,就是说那一招在中土已无敌手,他传我的一招已可打遍天下,那么,他还来做甚?他若不来,武林便可免去一劫了。”
宝玉耸然动容,小公主却道:“你为了要使武林免此一劫,所以虽然答应了白衣人,却决定不将鸽子放回……是么?”
铁金刀长叹道:“如此做法,我虽失信于白衣人,却可挽救不知多少同道的生命,这也算值得的了。”
小公主冷笑道:“你若真的有这般好心,为何又要将这鸽子带在身边?你早就该将它杀来吃了,炸鸽子的滋味,蛮不错的呀!”
铁金刀惨笑道:“我本想我若死了,别人的生死与我又有何干系?就让白衣人来血洗中原,又有何妨?但……但此刻,我真的要死了,在临死前这一刻,也不知怎的我的想法竟突然变了。”
小公主目光凝注着他,良久良久,终于也轻轻叹息了一声,回过目光,微微颔首,幽幽道:“不错,一个人在临死之前,想法往往会改变的,就算是大奸大恶的人,他在临死之前,也会做出件好事来。”
铁娃一直呆呆地听着,此刻突然反手一个耳光刮在自己脸上,眼泪瞬即流了下来,大声道:“大哥,是我该死,是我该死……”
扑地跪倒在宝玉面前,嘶声道:“大哥,铁娃该死,打死铁娃算了。”
宝玉却摇头叹道:“这也怪不得你。”
铁娃道:“怎怪不得我?我若不将那鸽子放走,白衣人就……”
宝玉截口道:“你纵不将鸽子放走,白衣人还是要来的。”
铁金刀道:“莫非方少侠你还信不过我?”
宝玉叹道:“并非我信不过你,只不过我已瞧破了白衣人此举的用意。”
铁金刀道:“他此举是何用意?”
宝玉仰视苍穹,缓缓道:“他创出这一招后,还不知此招是否有破绽,也拿不准破绽在何处,是以便拿你作为试金石。这也就是他传你此招的用意,否则以他的孤僻之性,又怎会将自己用心血创出的一招传授于你?”
铁金刀默然道:“不错……不错……”
突然圆睁双目,大呼道:“不错……不错!”
宝玉道:“你可是又想起了什么事广
铁金刀道:“他将鸽子交给我时,曾将一条丝笺缚在鸽脚之上,我无意中瞟了一眼,也曾瞧见那丝笺上写着两个字。”
宝玉急问道:“什么字?”
铁金刀叹道:“胁下,他写的就是胁下两个字。”
宝玉默然良久,仰天长叹道:“这就是了,此人究竟不愧是武学中的绝世奇才,早已算出此招的破绽必在胁下,只是还拿不准而已。”
铁金刀道:“鸽子一回去,他便可拿准了。”
宝玉苦笑道:“不错,这才是他为何要你将鸽子放回的本意……他早已传书中原,花朝必来,又怎会失信于天下人?鸽子不回去,他也是要来的。”
听到这里,铁娃破涕为笑,道:“如此说来,这真的不怪我铁娃了。”
他性情率真,要哭就哭,要笑就笑,但别人哪有他如此坦荡的心田,俱是心情沉重,默然无言。
只听铁金刀呼吸渐渐粗重,嘶声道:“他既已知道此招破绽是在胁下,以他的智慧,定必可想出破解之法,而我……我却白白做了他的试金石,我……我不但害了自己,也害了别人,我……我为何要做出这种害人害己的事来……”
他语声越说越是嘶裂,神情也越说越悲愤。
说到这里,突然以手捶胸,大呼道:“我死得好冤……好冤……”
“砰”的一声,他以最后的一点余力,一掌击向自己的胸膛上……就只这“砰”的一声,他生命便告断绝!
他为何要死,只不过是意气、虚名……
残夜,天地间充满了死亡的气息。
小公主凝目方宝玉,突然问道:“他这招破绽,莫非真的只有这一处?”
宝玉道:“不错,他此招惟一的破绽便在胁下。这一招我本无破解之法,直到刀光逼在眉睫,我已自忖必死……”
他长叹一声,接道:“在那间不容发的一刹那间,我眼前全都是白色的刀光,刀光似已将我整个人都包围住了。”
小公主道:“那你又怎会终于破了它?”
宝玉道:“就在那一刹那间,我突然发现刀光最盛之处,竟有墨绿的颜色夹杂在白的刀光间……那显然是说刀光最盛之处却有破绽,是以才会将他身后的绿树之色透出来……刀光最盛之处反有破绽,我心里本在犹疑,奇怪,但那时怎能仔细去想,只有冒险一试。”
小公主道:“一试之下,却成功了。”
宝玉叹道:“我那时实也未想到一试之下竟会成功,简直像闭着眼睛,冲向那刀光最盛之处。在那时的情况说来,我此举实无异于飞蛾扑火。”
小公主道:“好一招飞蛾扑火,倒真可与昔年华山剑派开派大师七灭师太那一招妙绝天下的‘作茧自缚’前后辉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