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浣花洗剑录

_22 古龙(当代)
  宝玉垂眉敛目,正似在深思着脱围的方法,六大掌门人亦是眼帘半垂,似乎谁也未曾留意宝玉的动静。
  但其实只要宝玉指尖动弹一下,这六大掌门人立时便能觉察,而宝玉却连指尖都未动弹一下。
  群豪目光自都凝注在这七人身上,唯有铁娃的一双大眼睛却瞬也不瞬地盯着小公主。
  小公主道:“大笨牛,你盯着我瞧什么?”
  铁娃“嘻”的一笑,也不答话。
  小公主道:“一个大男人,盯着人家女孩子,也不害臊么?”
  铁娃嘻嘻直笑,还是不答话。
  小公主道:“你可是见我生得漂亮,便瞧呆了?”
  铁娃笑道:“你漂亮么?我可瞧不出。”
  小公主道:“瞧不出还瞧什么?”
  铁娃笑道:“瞧不出还是要瞧的。”
  小公主眼波一转,望着铁娃身后,突然笑道:“呀!可真想不到,你怎么也来了,你瞧这铁娃直瞪着我瞧哩,你……你难道不吃醋么?”
  铁娃嘻嘻笑道:“不管是谁来了,我也不会回头,我只是代表大哥看住你,你就是想走,可也是走不了的。”
  小公主又恼又恨,咬着嘴唇,呆了半晌,突又笑道:“我知道有个地方满街都是牛肉,堆得比山还高,你若是去了,包管你可以尽情吃个饱。”
  铁娃笑道:“牛肉?嘿!铁娃不稀罕。”
  小公主笑道:“但那里的牛肉味道可跟别的地方不同,包管你一辈子都没吃过那么好吃的牛肉,你只要闻着那味道,不吃都不行。”
  铁娃眨了眨眼睛,道:“真的?”
  小公主见他已有些活动了,喜道:“自然是真的,你不信,我带你去瞧瞧好么?”
  铁娃道:“真的?”
  小公主大喜道:“那么……咱们快悄悄走吧!”
  铁娃笑道:“好,等大哥来了,咱们一起走。”
  小公主又呆了一呆,跺脚狠声骂道:“死笨牛,真是个活活的死笨牛。”
  她虽然满肚子花样、一脑门主意,但遇着这石头似的牛铁娃,再妙的主意可也全都没有用了。
  她见着众人注意力俱都集中在那剑阵之上,本待乘机溜走,但有这双牛眼睛盯着她,她哪里走得了。
  转目望去,只见别人果然俱都没有注意到她和铁娃的对话,再瞧方宝玉,他直到此刻竟还是未动一下。
  潘济城、万子良并肩而立。
  潘济城忽然悄声笑道:“公孙不智果然不智,他想出的这主意,明虽仿佛帮着宝玉,其实却是叫宝玉非败不可。”
  万子良道:“怎见得?”
  潘济城道:“若以武功而论,六大掌门身份虽尊,但单独谁也不是宝玉敌手,但这六人组成的剑阵却无异铜墙铁壁,莫说方宝玉,就算紫衣侯复生、周老前辈亲临,也万万休想闯得出来的。”
  万子良道:“这……这….—也未必见得。”
  潘济城道:“不错,他们若无顾忌,只要击倒一人,便可闯出。但若将他们也置于宝玉此刻之地位,既不敢对这六人丝毫冒犯,更不敢随意施出杀手,若想闯出这剑阵,委实比登天还难。”
  万子良寻思半晌,颔首道:“确是如此。”
  潘济城道:“瞧宝玉此刻之模样,似已存心求败了,只是此刻声名方自挽回,经此一败,只怕难免又有伤损。”
  万子良苦笑道:“若是换了在下,也只有如此。”
  再瞧宝玉还是木立不动,果然毫无求胜之感。
  这时旭日渐高,秋阳渐烈。
  屹立在日光下的群雄似已渐感不耐。
  “天刀”梅谦与蒋笑民并肩而立。
  蒋笑民忍不住道:“瞧方少侠如此模样,莫非是想以定力求胜?等到六大掌门心神稍有浮躁之时,他便可乘机冲出。”
  梅谦摇头笑道:“这六大掌门又有哪一个不是数十年的修为?武功虽因天资不及方宝玉,但定力却绝不致在方宝玉之下。”
  蒋笑民侧目望去,但见那六大掌门人一个个果然俱是神安气详,就连铁髯道长都无半点浮躁之象。
  但宝玉非但仍无举动,就连丝毫有举动的征象都没有。
  蒋笑民皱眉道:“如此说来,方少侠难道已无取胜之心,直等时限一到,便要自承落败不成?这岂非有些……”
  梅谦截口笑道:“方宝玉决不致自承落败。”
  他竟说得如此肯定,蒋笑民忍不住问道:“何以见得?”
  梅谦道:“只因这一战情况甚是特殊,宝玉纵能闯出,于六大掌门之声名并无损伤,但宝玉若不能闯出,则非但他声名有碍,就连周老前辈的面子也不好看。方宝玉是聪明人,怎会做这样的傻事?”
  蒋笑民沉吟道:“话虽说得不错,但以在下看来,方少侠实无半分取胜机会。他自己只怕也知道如此,是以至此未有举动。”
  梅谦轻叹道:“在下虽是那般猜测,却实也猜不透宝玉究竟在弄何玄虚。无论如何,他若想闯出,此刻便该有所动作,方能引得对方露出空门。
  他这样站着不动,的确是万万无法冲出去的。”
  那边一木大师与丁老夫人又何尝不在暗中议论。
  丁老夫人道:“大师可觉宝玉如此有些奇怪?”
  一木大师道:“的确有些奇怪。他如此做法,只有一个解释,那便是他暗中早有成竹在胸,不动则已,一动便能冲出,但……”
  丁老夫人叹道:“但普天之下,又有谁能一举冲出六大掌门的剑阵?
  这孩子若真有如此想法,那也未免自视太高了。”
  众人暗中纷纷猜测,虽都猜不透宝玉的心意,但算来算去,却都觉宝玉此刻实已是有败无胜。
  旭日更高,时限更近。
  这时就连有限几个还替宝玉抱着希望的人也俱都绝望了,都道宝玉之自承落败已不过只是迟早间事。
  哪知就在这时,宝玉身形突动!
  他脚下一个错步,身形的溜溜一转,双掌轻轻划了个圈子——六柄长剑的剑尖因着这一转之势连成了一线,剑尖互击,发出叮的一响。
  这时阳光自东方斜斜照射过来,恰巧照在这一线剑尖上,剑尖闪光,这闪光也随着一转。
  六大掌门但觉眼前强光一闪,双目不由得一眨。
  这是间不容发的一刹那,世上再无任何言语能形容出这一刹那的速度——强光一闪,立即消失。
  六大掌门眼帘一眨复睁,而方宝玉竟已在这间不容发的一刹那间神奇地脱身于剑阵之外。
  等到六大掌门再睁眼时,方宝玉已踪影不见。
  群豪早已瞧得呆了,真正地呆了,大家本都睁大了眼睛在瞧,却谁也未瞧出这是怎么回事。
  就连丁老夫人也不禁失声道:“真的不动则已,一动便已冲出,但……但他这是如何冲出来的,大师,你可说得出个道理来么?”
  一木大师寻思半晌,沉声叹道:“方少施主之绝技,端的令人叹为观止。他身法之轻灵姑且不论,最惊人的是他竟早已算准了阳光照射的角度,也算准了剑尖反射的角度,他便抓住那稍纵即逝的一刹那带动剑阵,使得那反射闪光恰巧自六位掌门大师眼前一一闪过,这突来的阳光一闪,自使得六位掌门大师心神一疏,剑阵自也因之一顿,方少施主便也抓住了这一刹那,自那剑尖之上飞身掠出。”
  群豪震惊之下,自都在听他说话,听了这番话后,人人更是目定口呆。这样的武功,这样的机算,众人实是做梦也想不到的。
  一木大师合什长叹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不想方少施主之武功心法果然已能上参天意、会通天机。老僧暮年能见武林出此不世之才,实是不胜之喜。”
  方宝玉早已翻身拜倒,道:“弟子失礼了。”
  六大掌门俱是惊喜交集,铁髯道长捋须长笑道:“好!好!这孩子竟能将太阳光都用做他致胜的武器,世上还有谁是他的敌手?咱们败得也算不冤了。”
  这时群豪间才爆发出如雷的彩声。
  震耳的喝彩声,直至盏茶功夫后才渐渐消沉。
  突然,拥挤在前面的群豪觉得后面人们的彩声、笑声一齐停顿了,停顿得是那么突然、那么奇怪。
  群豪忍不住转头望去,只见后面不但彩声已停顿,而且人群两面分散,让出了一条道路。
  七八条彪形大汉,大步自分开的人群中走了过来。
  这七八条大汉俱是神情剽悍、服装怪异,脚下俱都穿着双长可及膝的牛皮靴,将那虽鲜艳似已陈旧的宽边裤塞人靴筒内,看来就像是灯笼似的,上身精赤,只穿着件绣花织锦小马甲,露出一身紫铜色的肌肤,那有如铁打般高大的身躯走人人丛,更宛如鹤立鸡群一般。
  为首的一人更是气概威猛,满面虬髯,昂首阔步,目光睥睨,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种桀傲不驯的强悍之气,像是天生的惯于发号施令,天生的不将别人瞧在眼里似的。
  奇怪的是,这些野性未驯的剽悍汉子此刻竟都是双眉深皱,面色沉重,显然是忧虑重重,有着心事。
  山风吹过,一阵阵又咸又腥的海水气味自大汉们身上散发出来,群豪间已不禁发出窃窃私语:“海盗!这必定是海盗!”
  “不错,为首的那人正是海上大豪‘紫髯龙’寿天齐,我一瞧他那部黑中透紫的大胡子,就认出他了。”
  “海上群豪,足迹向不能踏出沿海百里之外,这是江湖中百年老规矩,海盗们一向遵守不渝,今日却怎的将这规矩毁了,竟远来这里?莫非这几年海上的生意不好,‘紫髯龙’竟想到陆上来闯闯天下?”
  “不对,‘紫髯龙’又非呆子,他纵想生事,也不会在此时此地。就凭上面的几位主儿,有哪位不能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那么,他们来此又为的是什么?”
  纷纷议论间,紫髯龙已大步走到擂台前,目光一闪,展颜笑道:“好,好,武林高人果然全在这里。”抱拳接道:“海上寿天齐拜见各位。”
  武当铁髯道长沉声道:“海上群豪,足迹向不履中原,今日远至,所为何来?”
  寿天齐道:“特来报讯!”
  铁髯道长道:“是何信息,竟能劳动尊驾?”
  寿天齐道:“乌鸦飞百里,报凶不报喜。”
  海上群豪之首,不远千里前来报讯,此事本已大不寻常,既是报凶而来,这凶讯自然严重得很。
  群豪不禁群相动容。
  铁髯道长道:“忠禽报凶,诚友传警,尊驾古道热肠,贫道先致谢意,再聆大教。”
  紫髯龙躬身道:“不敢!”
  目光四扫,接口道:“明人眼前不说假说,寿天齐做的是何生涯,各位想必早已知道。”
  铁髯道长道:“尊驾劫富济贫,海上称侠,天下武林,莫不耳闻。”
  这两人俱是声如洪钟,气概威猛,言语之间,倒有些惺惺相惜之意——要知铁髯道长昔年也是盗中之侠,是以对海上枭雄绝无半分轻贱之心。
  紫髯龙朗声大笑,道:“寿某闯荡海上;多行远域,尤其东瀛海倭近来常扰江浙沿海,寿某亦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是以近来东瀛北海、九州沿海一带,寿某也常去拜访,他们的日子端的也过得不甚安宁。”
  铁髯道长捋须道:“好!”
  这位名门大派的掌门宗师此刻似已忘了自己的身份,心中似又燃起昔日的火焰,须眉皆动,豪气横飞。
  少林掌门瞧得不住皱眉,却又不住微笑。
  紫髯龙道:“七月上旬,寿某在九州沿海拜访了一周,收获倒也足以弥补咱们江浙沿海百姓所受的损失而有余,于是寿某便烧肉置酒,犒劳犒劳弟兄们近日的辛劳。哪知就在那天晚上,咱们船上便发生件怪事。”
  铁髯道长动容道:“什么事?”
  紫髯龙道:“那一日弟兄们大都尽欢,寿某也已大醉,只因咱们船离海岸不近,纵有惊变,咱们无论要打、要走都来得及,是以大家便不免警戒稍松。眼见这一夜即将平安度过,谁知到了黎明之前……”
  铁髯道长道:“黎明之前最是黑暗,事变每多在此时发生。”
  紫髯龙叹道:“正是如此。那一夜黎明之前,我突被一阵刺痛惊醒,睁开眼来,便瞧见眼前一道剑光缭绕飞舞……”
  说到这里,他面色已不觉微微变色,显见那一夜他所受到的惊悸竟至今犹残存在他心底。
  铁髯道长动容道:“剑光缭绕……那人呢?”
  紫髯龙道:“当时我只见到那剑光天矫盘旋,有如天际神龙一般,变化无方,竟瞧不见那持剑之人的身影。”
  铁髯道长道:“忠禽报凶,诚友传警,尊驾古道热肠,贫道先致谢意,再聆大教。”
  紫髯龙躬身道:“不敢!”
  目光四扫,接口道:“明人眼前不说假说,寿天齐做的是何生涯,各位想必早已知道。”
  铁髯道长道:“尊驾劫富济贫,海上称侠,天下武林,莫不耳闻。”
  这两人俱是声如洪钟,气概威猛,言语之间,倒有些惺惺相惜之意——要知铁髯道长昔年也是盗中之侠,是以对海上枭雄绝无半分轻贱之心。
  紫髯龙朗声大笑,道:“寿某闯荡海上;多行远域,尤其东瀛海倭近来常扰江浙沿海,寿某亦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是以近来东瀛北海、九州沿海一带,寿某也常去拜访,他们的日子端的也过得不甚安宁。”
  铁髯道长捋须道:“好!”
  这位名门大派的掌门宗师此刻似已忘了自己的身份,心中似又燃起昔日的火焰,须眉皆动,豪气横飞。
  少林掌门瞧得不住皱眉,却又不住微笑。
  紫髯龙道:“七月上旬,寿某在九州沿海拜访了一周,收获倒也足以弥补咱们江浙沿海百姓所受的损失而有余,于是寿某便烧肉置酒,犒劳犒劳弟兄们近日的辛劳。哪知就在那天晚上,咱们船上便发生件怪事。”
  铁髯道长动容道:“什么事?”
  紫髯龙道:“那一日弟兄们大都尽欢,寿某也已大醉,只因咱们船离海岸不近,纵有惊变,咱们无论要打、要走都来得及,是以大家便不免警戒稍松。眼见这一夜即将平安度过,谁知到了黎明之前……”
  铁髯道长道:“黎明之前最是黑暗,事变每多在此时发生。”
  紫髯龙叹道:“正是如此。那一夜黎明之前,我突被一阵刺痛惊醒,睁开眼来,便瞧见眼前一道剑光缭绕飞舞……”
  说到这里,他面色已不觉微微变色,显见那一夜他所受到的惊悸竟至今犹残存在他心底。
  铁髯道长动容道:“剑光缭绕……那人呢?”
  紫髯龙道:“当时我只见到那剑光天矫盘旋,有如天际神龙一般,变化无方,竟瞧不见那持剑之人的身影。”
  铁髯道长道:“谁?”
  但他并未等宝玉答话,便已脱口道:“不错,是他,东海白衣人!”
  群豪再度哗然!
  无相大师皱眉道:“但他如此做法,却又为的是什么?难道他与齐施主你有何仇恨?”
  紫髯龙苦笑道:“在下还不配和他有什么仇恨,何况他若真的与在下有什么仇恨,在下便也活不到现在了。”
  铁髯道长道:“既无仇恨,又是为何?”
  紫髯龙道:“留尔性命,为吾传警。”
  铁髯道长皱眉道:“此话怎讲?”
  紫髯龙道:“我等惊动过后,便瞧见桌上有封书信,书信之旁还有张短柬,上面便是写着这八个字。”
  铁髯道长道:“那封信上又写着什么?”
  紫髯龙道:“信封上只写着‘交中土武林’这简简单单五个字,也没有写究竟要交给谁,但在下却已想到,此信必定与白衣人七年之约有关,他剑创我等,只怕也是为了示威,是以在下便尽快赶回,正在踌躇不知要将这封信交给谁才好,幸得有此次泰山之会,聚集了天下英雄,倒为在下省了不少事。”
  无相大师沉声道:“信在哪里?”
  他话未说完,紫髯龙已取出书信,双手奉上。
  纯白色的信笺,却是鲜红的字。
  “敬启者:紫衣侯竟死,吾实伤感。天下虽大,对手难寻,此人一死,吾 更寂寞。吾至今方知求胜虽难,求败更不易。
  然七年之约不可不赴,来年花朝,当赴中土,但愿东海之滨,有人能以三尺剑赐我一败。
  东海白衣人。”
  拙朴的字迹,简短的语句,但字里行间却有一种苍凉壮阔之豪气,直逼人眉睫而来。
  方宝玉、万子良、铁髯道长等人,仔细咀嚼“赐我一败”四字的滋味,更觉热血奔腾,不能自己。
  就只这简简单单四个字,已尽道出这绝代剑手睥睨天下的威风,也道出他内心的寂寞与萧索。
  宝玉喃喃道:“普天之下,除了这东海白衣人外,还有谁能说出这样的话……还有谁够资格说出这样的四个字来?”
  铁髯道长捋须瞠目,大喝道:“你!”
  不错,此时此刻,方宝玉正是天下英雄希望之所寄,普天之下,已唯有他被认为能与白衣人一战。
  深秋夜凉,苍穹高阔,繁星满天。
  万竹山庄庭院深沉,晚风吹来,吹动了万竿竹影,秋虫与竹风相和,正仿佛天送清音。
  繁星下,竹影间,果佳茗香,十余人品茗围坐,娓娓清谈,局外人远远望去,犹如神仙一般。
  这十余人本无愧于良辰美景,只因他们俱都是当今天下武林之绝顶人物,只是此刻他们之心情却已无享受这佳茗美景之情趣。
  轰动一时的泰山之会已结束,众人心头自不免带着一分曲终人散后难免要有的惆怅。
  但除此之外,他们心里还有一个难以解决的问题,这问题才是这些武林绝顶高手心情沉重的最大原因。
  于是,谈锋终于渐渐转至这问题……
  无相大师道:“火魔神之约,方少施主不知是否已决定前赴?”
  宝玉恭声道:“弟子既已答应,焉有毁约之理?”
  无相大师道:“哦!”
  他心中显然有话碍难出口,目光缓缓移向如意老人。
  如意老人干笑一声,道:“这……这……”
  宝玉道:“前辈们有话只管教训,弟子……”
  铁髯道长沉声道:“无相道兄、如意道兄所说的话,也正是贫道要说的话,只是……这话确是有些难以出口。”
  宝玉沉吟半晌,垂首道:“前辈们莫非是要弟子不赴此约?”
  如意老人叹道:“江湖侠义,一诺千金。咱们这些老头子,若是要你毁约,岂非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但……”
  他苦笑一声,接道:“但此事委实关系重大。咱们虽不能要你毁约,却又不得不要你再多加考虑考虑,然后再作决定。”
  宝玉道:“弟子实已再三考虑,但……”
  如意老人截口道:“若是换了别人,既已允诺,自是永无更改,但你……唉!你此刻身份已与别人大不相同,天下武林同道的希望此刻实都已寄托在你身上,只等着你与那东海白衣人作一决战。”
  铁髯道长接道:“你若为了要赴此约而有什么三长两短,而不能赴东海之约,那……那又当怎生是好?”
  宝玉垂首道:“这……弟子……”
  如意老人缓缓道:“昨日泰山会后,群豪犹自依依不舍散去,为的只是要多瞧你一眼。那时泰山之上,千百道目光,又有谁不是瞧在你身上……只要你去瞧他们的目光一眼,便可知他们对你的期望是何等深厚。”
  宝玉道:“这……弟子知道。”
  铁髯道长道:“你既知道,便该权衡此事之轻重。你若为了往赴火魔神之约,而令天下英雄失望,是否值得?”
  如意老人接道:“何况,火魔神那厮本就是个无信无义的恶徒,你纵失约于他,普天之下,也绝无一人会说你的不是。”
  方宝玉垂目默然,显然心中也甚是矛盾。
  无相大师叹道:“老僧们并非说你此去必有三长两短,只是在明年花朝之前你必须养精蓄锐,使自己精神、体力俱都达到巅峰,以期能一战而胜……想那火魔神既如此求你,白水宫显见绝非易与之地,你此去纵无损伤,但精神、体力之消耗必定十分可观,对你与白衣人之战影响也必定是巨大,你若因此而……而败,那岂非要令天下英雄俱都为之扼腕!”
  宝玉仍然低垂着头,仍是默然无语。
  过了半晌,还是铁髯道长忍不住问道:“你可决定了么?”
  宝玉缓缓道:“还未决定。”
  无相大师道:“你不妨再作三思。老僧等虽然如此说,但去与不去,这决定还是全由你自家作主……”
  目光四扫一眼,微微笑道:“看来你我今夜又得打扰万庄主了,明日清晨听了方少施主回音后,再赶回也不迟。”语声之中,长身而起。
  宝玉躬身道:“明日清晨,弟子必有回音。”
  
 
 
第三十八回 永不分离
  夜更深,宝玉在室中往来蹀躞,犹在深思。
  小公主坐在灯边,手托香腮,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瞧着他,忽然一笑,道:“你寸步不离守在我身旁,是怕我跑了么?”
  宝玉道:“嗯!”
  小公主笑道:“你怕我跑了,我还怕你跑了哩!我留着不走,只是为了看住你,要你赴约,否则就凭你又怎能看得住我?”
  宝玉微微一笑,道:“是么?”
  小公主道:“不过,你纵然赴约,纵能成功,我……我也不会走的,从今以后,我是永远都要跟着你的了。”
  宝玉喜道:“真的?”
  小公主嘴角带着一丝微笑,这笑容虽是那么甜蜜娇俏,但却又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鬼气。
  她微笑着道:“从今以后,我都要缠着你,无论你做什么,我都要在旁捣乱,让你做不成……我要日日夜夜地折磨你,让你头疼。你今十今世,再也休想过一天太平的日子,你……你逃也逃不了的。”
  宝玉道:“你……你为何要如此?”
  小公主柔声笑道:“只因我恨你……我恨你,恨得你要死!恨得你死去活来……谁也说不出我到底有多么恨你!”
  她语声仍是那么温柔,笑容仍是那么甜美,但说出来的话却当真是充满怨毒之意,叫人听得不寒而栗。
  宝玉道:“你……你……你为何女口此恨我?”
  小公主扭转头去,再也不理他。
  宝玉道:“你虽恨我,我却不恨你,你虽要害我,但我却要救你……”
  他嘴角也泛起一丝微笑,接着道:“你我不妨打个赌,看是你能害得了我,还是我能救得了你。”
  小公主一字字笑道:“你一定会输的,我一定能害了你。从小到大,无论赌什么,你都一定赌不过我的。”
  宝玉笑道:“但这次我却发誓要赢你。”
  小公主突然回首,盯着他笑道:“好,你等着瞧吧,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她娇笑的面容已因兴奋而发红,甜蜜的笑容中却满怀恶意。
  宝玉不由得心头一寒,他突然发觉“罪恶”竟已在她心里生了根,唯有在害人的时候,她才会觉得开心、兴奋。
  但他口中却仍笑道:“我既已决定的事,便永远不会后悔的。”
  小公主眨了眨眼睛,道:“你是否赴约,可决定了么?”
  宝玉道:“我已决定……”
  突听窗外一人轻唤道:“宝儿。”
  宝玉应声道:“可是公孙三叔?”
  一个人推门而人,果然正是公孙不智。
  小公主冷笑道:“半夜三更,吵人安眠,这也算是为人尊长的模样么?何况,你还明知这屋子里有个女子。”
  宝玉皱眉道:“你……”
  小公主道:“我怎样?我说的话难道不对么?……哼!你们若是不爱听我说话,就走远些,我也要睡了。”
  盈盈站了起来,反手解开了衣襟,露出了粉颈酥胸——她方自解开衣襟,宝玉与公孙不智早已吓得退出了门外。
  只听小公主在门里娇笑道:“方宝玉,我说你是看不住我的吧!我若是要走,此刻不是已可走了么?你们两人敢不敢拦我?”
  公孙不智叹道:“好个刁蛮公主。”
  宝玉苦笑道:“不瞒三叔,小侄有时当真是拿她无可奈何,只是无论如何,小侄也无法将她置之于不顾。”
  公孙不智道:“我自幼看你长大,怎会不知你心意?我深信你此刻已挑起这副担子,肩头便想必能承受得住。”
  宝玉微微一笑,转口道:“三叔此来,莫非是要问……”
  公孙不智叹道:“你此行虽或于精力有损,但却也可以磨炼,对你来日之战也未必完全有害无益。何况,你若毁约,火魔神怎肯就此罢休?那时你所受困扰想必更大。是以在我看来,你赴约确比毁约要好。”
  宝玉道:“三叔明鉴,但……”
  公孙不智一笑道:“此中关系,我自要委婉向家师及各位前辈呈明,你……你今夜纵然要走,我也决不会拦你。”
  宝玉苦笑道:“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三叔的。小侄今夜确有去意,只是又不敢不告而别。此刻既有三叔你肯为小侄作主,小侄便放心了。”
  公孙不智点了点头,仰视秋星,默然良久,缓缓又道:“石……石老四临死前所说的话,你可曾忘了么?”
  宝玉道:“小侄怎敢忘记?”
  公孙不智叹道:“他那番话实已深人人心,武林中人此后少不得要因此而互相猜疑,甚至因此而生战祸。”
  宝玉道:“这正是他所以要说出此番话来的用心。但以小侄看来,他这番话也许只不过是危言耸听,故意害人而已。”
  公孙不智道:“你的推测实与我不谋而合,但此事关系委实太大,你我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是以,我便有件事要托付于你。”
  宝玉道:“但请三叔吩咐。”
  公孙不智抽出一封信柬,沉声道:“这柬中所写的人名,俱是我慎重考虑之后,认为可能与石老四所说之事有关的,你路上若是遇着了这些人,必定要多加留意,最好能追查出他们的底细来历,若觉他们的行止有异,便不妨先下手将之除去。”
  宝玉凛然道:“是。”
  方自接过书柬,突然轻叱道:“什么人?”
  他始终面对房门,未曾回身,但背后似也生着对眼睛一般——他背后的竹林中果然应声钻出个人来。
  公孙不智道:“铁娃,是你。”
  牛铁娃笑道:“除了铁娃,还有谁有这么大个子。”
  公孙不智沉着脸道:“你鬼鬼祟祟,躲在竹林里做什么?”
  铁娃眨了眨眼睛,道:“铁娃生怕大哥又走了,也不告诉铁娃一声,所以拼着一夜不睡觉等在这里,难道这也算是鬼鬼祟祟的事么?”
  公孙不智面上不禁现出感动之色,失笑道:“傻小子……但却是个好小子,难得宝玉有你这样的兄弟……”突然触动心事,想起了自己的兄弟,不禁怆然难语。
  铁娃已拉着宝玉的手,道:“大哥,这次你无论到哪里,可不能撇下铁娃了。”
  宝玉道:“你……你难道不想回家瞧瞧?”
  他面上虽在微笑,心中却也甚是感动——友情的温暖似已堵住了他喉咙,他连话都有些说不清了。
  只见铁娃呆呆地出了会神,道:“不瞒大哥说,家,铁娃早已想了,想得要死,只是……只是现在,铁娃无论如何都不能回家。”
  宝玉道:“为什么?”
  铁娃大声道:“铁娃家里的人,现在想必都在过着太平的日子,而大哥你……你却连一天太平日子也没法子过,铁娃又怎能抛下大哥回家?大哥孤零零一个人,有铁娃在身边,是好是歹,总有个照应。”
  这话说得是那么率直,每个字都是自心里挖出来的,宝玉突觉眼前有些模糊,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铁娃瞧着他的脸,突然又道:“大哥,铁娃说……说错话了么?”
  宝玉道:“没……没有呀!”
  铁娃道:“铁娃没有说错话,大哥为何要这个样子,莫非……莫非大哥还是要一个人走,不肯带着铁娃?”
  宝玉仰天长叹道:“我怎会不肯带你……有你这样的兄弟在身边,我当真比什么都高兴……比什么都要高兴。”
  铁娃大喜道:“真的?那铁娃就放心了。”
  突听小公主在门内唤道:“方宝玉,你进来。”
  宝玉道:“什么事?”
  小公主道:“叫你进来就进来,问什么!”
  宝玉苦笑了笑,瞧了瞧公孙不智。
  公孙不智道:“我在门外相候无妨,你去吧!”
  宝玉推门而人,只见后面的窗子已开了。小公主面对着开了的窗子,像是在想着心事,根本就不回头。
  他等了半晌,还是只有再问道:“什么事?”
  小公主道:“哼!我叫你进来,你推三阻四,别人一说话,你就立刻乖乖地进来了……你倒是真听他的话呀!”
  宝玉道:“他是我三叔,你呢?”
  小公主道:“我?我是你祖奶奶。”突然“噗哧”一笑,回过头来,明眸流波,娇靥如花——在这一瞬间,整个屋子都像是亮了起来,而这所有的光亮却全都是为方宝玉他一个人发出来的。
  宝玉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竟怔在那里。
  小公主笑道:“傻小子,你过来呀!”
  她轻轻招手,纤纤玉手中却也拿着封书信。
  宝玉心念一动,瞧了瞧那扇开的窗子,道:“莫非火魔神已传讯来了?”
  小公主道:“瞧你傻,你倒不是傻……不错,就是这封信,要瞧,就赶紧走过来。”
  宝玉只有走过去,伸手道:“拿来!”
  小公主突然双手一缩,将那封信藏在背后,口中笑道:“你此刻倒听话了,可是因为急着要瞧这封信么?”
  宝玉着急道:“快拿来!”
  小公主道:“你要我拿出来,我就拿出来了么?我为何要听你的话?”
  她甩了甩披散的长发,眯着眼嫣然一笑,缓缓道:“你越是着急,我就越要你着急;你越是想瞧,我就偏偏不让你瞧。”说话间,双手已在背后将那封信撕得粉碎。
  她手一扬,将碎纸都抛出窗外,窗外有风吹过,碎纸像是许多只白色的小蝴蝶四下飘飞,转眼不见。
  宝玉似乎早已被那撕纸的“嗤嗤”声惊得呆住了,直到此刻还说不出话,小公主歪着头,瞧着他。
  渐渐,她面上又露出那灿烂如春花,辉煌如朝日,却又满怀恶意的笑容,格格笑道:“怎样?”
  宝玉跌足道:“你……你这是算什么?”
  小公主道:“我早就告诉过你,为了要害你,我是什么事都做得出的。”
  宝玉道:“你这样岂非也害了火魔神?”
  小公主道:“那我不管。只要能害你,别的人是死是活,我都不管;为了能害你,甚至连我自己也陪着受罪都没关系!”
  宝玉长叹道:“好……好!”
  小公主突然大笑起来,笑得几乎流出了眼泪。她弯着腰笑道:“呆子,告诉你,我这不过是故意逗着你玩玩的,想那封信对我也重要得很,我怎会撕了它?”
  她伸出另外一只手,手里果然有张纸。
  她胜利地笑道:“这才是信,我撕了的不过只是信封而已……呆子,拿去吧!过了这么多年,不想你还是个孩子,没有长大。”将信纸塞人宝玉怀里,笑倒在床上。
  突听宝玉道:“你现在让我瞧,我也不瞧了。”
  双手一分,竟也将信撕得粉碎,抛出窗外。
  小公主自床上跳了起来,失声道:“你……你这是做什么?”
  宝玉微微笑道:“我反正根本就不想赴约,撕了这封信最好,他日火魔神若是问我为何毁约,我就说信是你撕了的。”
  小公主急得跳起脚来,道:“你……你这岂非害了我?”
  宝玉笑道:“彼此彼此。”
  小公主咬着牙,跺着脚,抓着自己的头发,道:“好……你好……你好……”
  宝玉道:“我本来就不错。”
  小公主扑到床上,捶着床道:“这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宝玉道:“如此看来,你方才竟没有瞧过那封信。”
  小公主道:“死人,你以为我瞧过那封信了么?死人,我连一眼也没瞧过呀!那信上写的是什么?我……”
  宝玉突也大笑道:“那信上写的是什么,我已瞧过了。”
  小公主呆了一呆,翻身坐起,睁大眼睛,瞪着宝玉,道:“你……你……你……”
  咬着樱唇,跺着脚道:“死人,我恨你……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信上只有简简单单十个字,宝玉自然一眼便可瞧过。
  那十个字是:“西去平阴城,夜宿安平栈。”
  黎明前,宝玉便已离开万竹山庄,西去平阴。
  他与公孙不智的话别并未耽误多少时候,只因两人俱是智者,有许多话根本不必说出,对方便已知道。宝玉最后说的一句话是:“小侄此番未与莫大叔及各位前辈辞别,只因小侄发誓必定会好好的回来。”
  再见之期既非遥远,又何必洒泪辞行,徒乱人意。
  宝玉微带惆怅,铁娃兴致勃勃,小公主轻咬樱唇,也不知是喜是嗔,三人各怀心事,乘夜西行。
  没有车,没有马,但正午前三个人便已踏上直通平阴的大道。秋风渐紧,落叶飘飞,黄沙道上风尘漫天。
  小公主取出块丝巾束起了头发,皱眉道:“这么大的风,咱们难道非走路不成么?天下的骡马又未死光。”
  宝玉笑道:“车行太闷,马行颠簸,又怎及行路来得舒服?要停就停,要走就走,要看就看,又是何等逍遥自在。”
  小公主道:“天生的穷命。”
  宝玉笑道:“既不会偷,也不会抢,不穷者几希!”
  小公主嘟起嘴,再也不睬他。
  到了正午,觅地打尖。
  宝玉在路边寻了家小店,叫了三碗阳春面、三十个馒头,这其中二十九个馒头都是归铁娃的。
  小公主取起筷子又放下,皱眉道:“方宝玉,你几时当了和尚,非吃素不可?我可没当尼姑。”
  宝玉笑道:“滋味好坏,全在一心,肚子饿时,画饼犹可充饥,只要你心里想着吃的是山珍海味,面条的滋味也就和燕窝差不多了。”
  小公主咬牙道:“我可没有你这么会自我陶醉。”
  铁娃塞了一嘴馒头,咧嘴笑道:“大哥没钱,铁娃也是穷小子,你跟着咱们走,可摆不得千金小姐的架子,多少也得委屈些。”
  小公主道:“哼,算我倒霉,这燕窝我可没福气消受。”端起碗,将一碗热腾腾的汤面全都泼到了地上。
  宝玉与铁娃只管吃得津津有味,也不理她。
  只听那小店老板嘟嚷着道:“俺这又不是唱戏的,围在外面瞧,瞧个鸟……啐!人旺财不旺,穷神上了炕,可是赶也赶不走了。”
  宝玉听得好笑,忍不住回头望去,这才发现这小店门外道路两旁果然挤满了人群。
  这些人一个个俱是神情剽悍、气概轩昂,宝玉一眼瞧过,便知道他们俱都是自泰山之会散去的江湖豪杰。
  他们行经此道,想来也必有落店打尖之意,但不知怎的,此刻竟都拥挤在门外,没有一个人进来。
  宝玉心中方自有些诧异,却见群豪已一齐含笑躬身,向他施礼,但等他站起还礼时,群豪却退得更远了。
  铁娃喜道:“瞧,这些人对我大哥好生恭敬。”
  小公主冷笑道:“这些人只怕已将你大哥当做瘟神煞星,是以敬而远之,否则又怎会远远站在外面,不肯进来。”
  铁娃道:“这……这只怕他们没钱吃面。”
  小公主道:“你只当别人也和你一样是穷小子么?”
  铁娃道:“那可也说不定。”
  突然站了起来,大呼道:“这儿的面不错,各位都进来吃一碗吧,没钱的算我牛铁娃请客。”
  群豪远远含笑答谢,却又退出几步,三三两两低声商议起来。铁娃竖起耳朵,却也听不清他们说的是什么。
  铁娃皱眉道:“又不走,又不进来,这算什么?”
  小公主道:“人家若是都进来,你付得起账么?吃了面没钱付账,可是要送进衙门里用毛竹板子打屁股的。”
  铁娃抓了抓头,苦笑道:“这……”
  突见两条大汉快步走了过来,左面一人织锦长衫,右面一人满面麻子,手里捧着个黄布包袱。
  铁娃喜道:“还好还好,只来了两个……”
  只见两条大汉大步走到方宝玉面前,齐地躬身一礼。
  麻面大汉道:“这位敢情就是方大侠了。”
  宝玉长身还礼,笑道:“不敢,两位尊姓?”
  麻面大汉躬身笑道:“在下孙星,他叫金松,可都是江湖上的无名小卒。我两人此番斗胆前来,只是为了那边的朋友公推咱们两人来送些东西给方大侠,万望方大侠笑纳。”说话之间,已双手将黄布包袱放在桌上。
  宝玉道:“这如何敢当,那边的朋友们为何不请过来?”
  金松躬身道:“江湖朋友,昔日有负方大侠之处已多,今后方大侠为了准备与白衣人一战,想必更见辛劳,江湖朋友倒希望方大侠在这段日子里能过得安适些,也算大家对方大侠略表歉意,怎敢再打扰方大侠用饭。”
  两人不等宝玉说话,齐声道:“告辞了。”
  后退三步,转身大步而去,门外群豪亦自纷纷施礼,纵身上马,片刻间便去得远了,却留下三匹马在门外。
  宝玉不觉呆了半晌,解开包袱,里面竟是一大包成锭的金银,宝玉更是目定口呆,喃喃道:“这算什么?”
  小公主道:“人家想必是瞧你们穷得只能吃阳春面,所以送些银子来,叫你们吃饱了,明年好为他们拼命。”
  铁娃道:“他们有好几个两人合乘一马,却留下三匹马在外面……”
  小公主道:“那三匹马么……自然是人家怕你们吃饱了走不动留给你们代步的,看来这些人对你们倒真不错。”
  她话虽说得尖酸,宝玉却似完全没有听到。
  他委实未曾想到,江湖豪杰竟对他爱护如此之切,期望如此之深,他感激之余心头却顿觉沉重起来。
  小公主道:“此刻你有钱了,可以吃些好的了么?”
  宝玉也不理他,过了半晌,方自怀中取出些散碎银子付了面钱,却将那整包的金银分文不动,仔细包了起来。
  小公主撇了撇嘴,道:“小气鬼!”
  突然一掠而出,纵身上马,口中道:“我可走不动了,你们瞧着办吧!”
  扬鞭打马,飞驰而去。宝玉也只得上马相随,只可怜铁娃牛截铁塔般的身子骑在马上,摇摇摆摆,坐不安稳,更可怜那匹马实已被他压得透不过气来。
  只见小公主长发飘拂,衣袂飘飞,风姿之美,身形之俏,生像是她一生出来便骑在马上似的。
  宝玉全力打马,竟然追赶不上。
  小公主不住回眸,不住笑道:“快……快呀!”
  乌黑的发丝卷在她嫣红的面靥上——她终于有样事胜过了方宝玉,她明眸因兴奋而发光。
  宝玉苦笑道:“小心些,莫要……”
  突听道旁行人纷纷惊笑,小公主拍掌大笑道:“你瞧,你瞧那是什么……这才叫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年年人骑马,今年马骑人……”
  话未说完,已笑得直不起腰来。
  宝玉忍不住回首望去,只见牛铁娃已洒开大步,追将过来——但却未骑着马,反将那匹马扛在肩头上。
  马在长嘶,铁娃双臂圈住了马足,不住大呼道:“慢些……等我一等。”
  宝玉又惊又笑,道:“铁娃,你……这是在干什么?”
  铁娃道:“铁娃一辈子没骑过马,这匹马想必一辈子也没驮过铁娃这么重的人……它驮不住牛铁娃,牛铁娃只有驮它了。”
  小公主笑道:“不错不错,反正你……”突然惊呼一声,整个人直飞出去,原来马失前蹄,已倒在路旁。
  宝玉大惊之下飞身往救,只怕已不及。
  哪知就在这时,路旁箭也似的掠出了一条人影,接住了小公主,斜斜跃出,消解了这一冲之力,拿桩站稳。
  只见这人衣衫华丽,长身玉立,苍白、英俊的面容上微带倨傲之态,却正是那“无情公子”蒋笑民。
  宝玉早巳跃下马来,赶过去抱拳笑道:“多谢兄台,幸得兄台恰巧在此,否则……”
  蒋笑民微微一笑,道:“在下并非恰巧在此,而是在此等候已有多时了。但这位姑娘会自马上跌下,倒是在下未曾想到的事。”
  宝玉苦笑道:“在下实也未曾想到……唉!人在得意时,也不该忘了留意马失前蹄,这教训对她……”
  突听“啪”的一声,小公主竟反手一掌掴在蒋笑民脸上,蒋笑民一惊退步,小公主跃下地来。
  宝玉变色道:“你……你疯了么,怎可如此?”
  小公主道:“谁叫他抱住我的。”
  宝玉道:“但……这位兄台乃是为了救你。”
  小公主道:“谁叫他救我的?”
  头一扭,竟转身走了。
  宝玉呆在地上,真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转目望去,却见蒋笑民竟仍是行所无事,面不改色。
  宝玉不禁苦笑道:“兄台……”
  蒋笑民道:“兄台莫要说了,只要在下能见着兄台,这又何妨?”
  宝玉叹了口气,道:“莫非兄台在此乃是为了相候于我?”他自己实也拿小公主没有法子,只有改口将此事岔将开去。
  蒋笑民道:“正是。”
  宝玉道:“却不知兄台有何见教?”
  蒋笑民目光闪动,道:“不知兄台可否借一步说话?”
  宝玉道:“遵命。”
  
 
 
第三十九回 武林第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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