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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碎

_2 周振天(当代)
排客人们吃饭的事儿吗?金团长今个儿要是走了,我可饶不了你!”
洗玉自然明白老爷子的意思,快走了几步拦住金团长说:“金团长,您可真
是,连杯酒都不喝一杯就要走呀?也太不够意思了吧?”
金团长不得已停下脚,还没等他说什么,洗玉已经端了一杯酒递到金团长面
前说:“金团长,您就是真的要走,我也不好拦您,可怎么也得把这杯酒喝了吧?”
金团长只好接过酒杯。
洗玉见金团长端住了酒杯,便放大了嗓门冲所有的宾客说道:“诸位,今天
是我姐的宝贝儿‘洗三’,我这当小姨的特别的高兴,陪来宾喝酒是我爸,我姐
夫的事,各位来宾怎么坐的事就交给我了。我怎么安排诸位就怎么坐成吗?”
众人都叫了声好。
洗玉麻麻利利的把掌柜的、陆雄飞、小野还有掌柜的亲哥哥赵如璋都安排在
首桌上后,才走到已经挂着一脸霜的金一戈面前:“金团长,我爸爸特别嘱咐了,
您可是应当坐首桌的,可我心里不老舒服的,凭什么有身份的男人都到主桌上去
了,特别是您这威武雄壮的军人。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能不能有一位有身份的
男人到我们桌上坐坐呀?您能赏给我们这个面子吗?”
洗玉说出这话来,女客们大多都叫好拍起巴掌。
这么一来,本来挂着脸的金一戈也乐了,说着客气话就乖乖的坐在女士桌上
去了。
小白脸翻译一直盯着洗玉看,见众人都坐下了,他跟小野叽呱了几句日本话,
就走到女眷吃饭的桌边,现出一脸的厚道说:“赵小姐说话在理儿,现在英美各
国都提倡女权主义,我是拥护的,小野先生中国话说的倍儿溜,用不着我翻译,
我就响应赵小姐号召,跟太太小姐喝酒说话吧。我姓李,名石穿,就是滴水石穿
那两字儿。赵小姐能不能也在这桌上给我安排个座呀?”
老太太和女宾客们看着这个李石穿都乐了。
洗玉她歪着头打量他,话里含着讽刺说:“这桌上有金团长就成了,您还是
坐那边照顾日本人去吧,再说,这儿也没座了呀。”
李穿石指着娃娃哥说:“这个泥娃娃不还占着个座了吗?我就坐它这儿吧。”
洗玉说:“听你这话儿,肯定就不懂天津卫的规矩,这娃娃哥可是我们姐几
个的大哥呀,就是我不坐,也得让它坐这儿。”
掌柜的笑着说:“叠玉,你就别逗李先生了,快加个椅子,请李先生坐下。”
洗玉也笑了,招呼老太太的丫鬟璞翠加了把椅子,对李穿石说:“您就坐在
娃娃哥身边吧,跟他碰几杯。”
李穿石连忙坐下了,说:“哎,跟个泥娃娃喝个什么劲儿?我应当陪老太太
和小姐们多喝几盅。”
说着他就冲老太太举杯,说些恭贺老太太抱上重孙子,赵家四代同堂的吉利
话儿,就一饮而尽。把老太太逗得笑眯缝了眼。
洗玉小小年纪偏偏有个本事,酒倒在她肚子里就跟喝水一样儿,她说:“我
喝一杯,老爷们就得喝两杯。”
李石穿连连点头:“小姐让我喝多少我就喝多少,行不?干脆,我先喝一盅,
算是表示个诚意。”
说着,就往肚子了灌了一杯。
洗玉也给他逗笑了。
从李穿石眼神里我就看出来,这个小白脸被洗玉迷住了,果不其然,自从在
‘洗三’上认识了洗玉,他就死死缠上了她,天天送香水、送花,再往后就送衣
服料子,到后来,这小子还真的把洗玉死死的缠住了,洗玉为了跟他,反跟亲爹
闹翻了脸……
仗着洗玉的机灵周旋,吃饭的人总算是顺顺当当的坐定了。
第一巡酒还没喝完,首桌上又出了麻烦,我们掌柜的大哥赵如璋见小野坐在
自己身边,老脸就拉下来了,别人都拿起筷子往嘴里夹菜了,他也没动静,我们
掌柜的冲赵如璋笑颜笑语的:“大哥,端酒,端酒,我先敬大家一杯——”没料
想,赵如璋冷不丁的起了身,对我们掌柜的抱抱拳,说是有事先告辞。
见家主不吃饭了,在别的桌上的赵如璋太太和几个公子,小姐们也撂下了筷
子,最小的少爷才四岁,还一劲的往嘴里送肉,被娘一巴掌打掉了勺子。刚刚还
热气腾腾的客厅突然冷了下来。
一见这阵式,我们掌柜的立刻就一脑门子汗,他把大哥请到厢房里,半是央
求半是责怪:“大哥,这大喜的日子,您不能走啊!您要是真走了不就是活活的
晾我吗?”
赵如璋还是一脸的不情愿:“兄弟,眼下是什么时局?你竟把个日本人请到
家里当上宾,你不在乎我也没辙,可你还让他跟我肩蹭肩膀靠膀的坐在一块儿喝
酒,日后传出去天津卫老百姓还不知道怎么戳我后脊梁呢!”
掌柜的说:“大哥,这个日本人是不请自来的,今天这日子,我也不能把人
家撵出去呀。”
赵如璋扳着脸说:“日本人霸占咱们国土,欺负中国老百姓,这要是在我们
家,我就不客气,请他走人!”
我们掌柜的还是央求:“大哥,小野可是代表日本驻屯军司令来的,咱实在
是得罪不起呀!您好歹把这顿饭吃了,再说,您这一大家子要真的撤了,咱老娘
心里是啥滋味呀?”
这边我们掌柜的劝赵如璋,那边陆雄飞怕冷落了小野,就用他会说的那么几
句日本话跟小野碰杯灌酒,李穿石也从另一桌上跑过来招呼小野吃喝,我从小野
的脸色揣摩,他肯定是看出了赵如璋要撤席是为了什么,但是他装着什么也不知
道的样子,照样吃喝。
见赵如璋老半天的不上桌,陆雄飞火就上来了,他叫李穿石稳住小野,自己
奔进厢房冲赵如璋瞪眼睛:“他大爷,今天可是我儿子‘洗三’,您这酒还没沾
一口就要撤席,是不是我陆雄飞嘛对不住您的地方儿呀?!”
知道陆雄飞是个霸道的青帮头头,赵如璋不温不燥的:“雄飞呀,你可别想
歪了,这‘洗三’的酒我当然想喝,可是我不能跟日本人在一堆儿喝,这里边的
理儿想必你是明白的,请多多见谅了。”说着他就往外走。
那边,赵如璋老婆见家主要走,也拉着儿女们都站了起来。
陆雄飞脸上现出怒气,还要喊什么,被我们掌柜的拿眼色拦住了,掌柜的对
赵如璋说:“大哥,其实这酒喝多喝少就是个意思,您能来就已经是赏脸了,这
些日子咱们都忙,我总想找个功夫跟您聊聊,今个不就是个机会嘛?这不,还准
备着吃过了饭请您尝尝印度的‘马蹄士’呢。”
一听见‘马蹄士’三个字儿,刚才还吊着眉毛板着脸的赵如璋立马就软下气
笑起来:“哟,兄弟,干嘛还这么客气?”
掌柜的说的印度‘马蹄士’是大烟的名字,平日里赵如璋是最好这一口,而
且抽的特上瘾,只要有大烟,他连亲娘也可以不要的,他以往抽的都是两毛一合
的香港“公烟”,算是大路货,而掌柜的说的“马蹄士”,是印度产的上等烟土,
味儿纯,劲儿大,要比香港“公烟”贵上多少倍,一般人是抽不起的,掌柜的不
抽大烟,我猜,他今天预备这上等的玩艺就是拿来对付赵如璋的,果然还真用上
了。
见掌柜的真的拿出一块马蹄模样的‘马蹄士’,赵如璋忙不迭的拿到手上,
在鼻子底下闻了又闻,舍不得撂下。
掌柜的拿过那“马蹄士”说:“大哥,吃了饭,客人都走了,您就踏实的抽
几口,如何?”
赵如璋一脸都是笑:“得,得,恭敬不如从命。”说着,他已经朝饭桌那儿
走去了。
见家住又坐了下来,赵如璋的老婆孩子也都又坐下来,抓起了筷子。
掌柜的这才长喘了口气,也回到席上。
本想发火的陆雄飞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其实连我都明白,赵如璋今天来这手不是冲陆雄飞,而是跟我们掌柜的过不
去,“恒雅斋”这个门脸是已经过世的老太爷生前辛辛苦苦戳起来的,专营玉器
生意而且还折腾得这么个红红火火,在天津卫可以说是独此一家。更难得的是
“恒雅斋”门脸就在东马路和南马路拐角的地方,紧挨着日租界旭街,就是现今
的和平路,那可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做生意的黄金地段,老太爷离世的前几年
就琢磨把“恒雅斋”传给哪个儿子?照理儿说,应当交给大儿子赵如璋的,可是
赵如璋偏偏有个抽大烟的嗜好,把“恒雅斋”交给他,实在不踏实。而我们掌柜
的要孝道有孝道,要人缘有人缘,做事又十分的有板有眼。所以15年前老太爷闭
眼之前,就把紧邻着“恒雅斋”门脸后边的两层灰砖楼房给了赵如璋,把“恒雅
斋”传给了我们掌柜的了。赵如璋自然心理不服这口气,谁都明白,一座楼顶多
值几千现大洋,可“恒雅斋”这块牌匾还有那些古董玉石可是没价的。这些年来,
“恒雅斋”越来越红火,而赵如璋那边虽然靠行医治病赚钱,天天都有一些进项,
但也架不住他那杆大烟枪呀。他那头一个老婆就是因为他抽大烟,嫌他没出息,
偷偷跟个海轮上的水手跑到南洋去了。好几年后,他才把古氏娶进了门儿。古氏
能生能养,一连气给他生了四个儿女,但赵如璋抽大烟的毛病仍然改不了。赚进
得少,花出的多,眼见得哥儿俩的日子就不是一个层色了。到了前四年,赵如璋
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要卖楼。我们掌柜的出了个高价,就把楼给买下来了,就
成了如今前门脸后住家的格局。
瞧着兄弟日子越来越红火,赵如璋眼红,心酸,再加上老婆在耳边没完没了
的念叨怨恨的话儿,他这股子气早就要想找个机会发泄发泄,偏偏兄弟家又抱上
个外孙,请他吃喜酒,他实在不想来,可拘着面子,又不好不来。故地重游,本
来就不是个好滋味,再看到场面这么热闹,这么喜庆,心里不是个滋味呀,这才
捏了个词儿,想硬生生的撂这么一下子。还亏了我们掌柜的准备了“马蹄士”,
总算是把赵如璋一家子安顿下来。
这一切也不知道那个日本人小野察觉了没有,反正见他是酒足饭饱,拿着掌
柜的送他的唐朝的白玉观音挂件,心满意足地走了。
待宾客们都走干净了,赵如璋也抽足了大烟回了家,掌柜的把陆雄飞叫到
“恒雅斋”门脸上,把活计们都支到后边,郑重其事的问了一句:“雄飞,现在
就咱们爷儿俩,你说实话,今天那个日本人是不是你招来的?”
喝了酒的陆雄飞说话爽快多了:“是我……”
掌柜的拉下脸:“你也是三十大几的的人了,这么要紧的事怎么也不商量商
量?!现如今一提日本人,天津卫的男女老少都是红着眼咬牙根呀,咱躲还躲还
躲不及呢,你倒往家里招!你就不怕人家给咱按上个亲日派、汗奸的罪名?!”
陆雄飞不以为然:“爸,您也太嘀咕了,连政府当官的都跟日本人眉来眼去,
勾勾搭搭的,咱这算什么?”
掌柜的摇头:“当官的爱怎么着就怎么着,他们有枪、有钱、有权,可咱们
是老百姓,图的是过安生日子!你就看不出来,日本人在关外连东北王张作霖都
敢杀,日后在关内还能消停了?这功夫眼儿你偏去招惹他们,你这么聪明的人是
错了哪根筋了?”
陆雄飞有词:“叫您说着了,就是因为将来天津卫一准是日本人的天下,我
才多搭了这么一条路,日后张学良的队伍一撤,没有几个日本人的门路,您这”
恒雅斋“价值连城的古董,还有我那脚行买卖,怎么个保险法?”
我们掌柜说:“雄飞啊,英国人、法国人、德国人咱都能往深里交,只有这
日本人,已经是跟东北军结下大仇的了,而东北军也决不可能善罢甘休,你走这
条路不就是往虎口里钻吗?!”
陆雄飞脸上带出讥讽:“东北军都是窝囊废,连他们的张大帅都让日本人弄
死了,不也没尿吗?再则,东北军在天津能呆多少天还难说呢。去年是阎锡山、
傅作义,再以前又是张作霖,再一大前又是曹昆,吴佩浮,那些靠枪杆子吃饭的,
在天津地面上就跟走马灯似的,我怕他个球?!”
掌柜的撇嘴说:“你是不是以为跟日本人套近乎就没亏吃呀?”
陆雄飞话也带着刺儿:“话说回来了,您不也没停了跟日本人打交道吗?”
掌柜的说:“我那是跟日本人做生意,一手钱,一手货,人走茶凉啊。”
陆雄飞:“我也得做生意呀,现如今海河边上四五个码头,这几年来船、卸
货最多的就是日本人,千八百个脚力抢这碗饭吃,我不把日本人摆弄顺了,我那
帮兄弟就得喝西北风去!您知道吗?”
掌柜的说:“我可没拦着你在码头上做生意,我是说别把日本人往我家里招!”
一听这话,陆雄飞脸上更不是颜色了:“您家?!听这话意思,这地方没我
陆雄飞的份儿?不错,我是你们赵家倒插门的女婿,可我进你们赵家前前后后也
没有白吃干饭吧?前年南市那帮杂不地几十号人到这儿闹事,又是枪又是棍的,
不是我在这儿顶着,您这”恒雅斋“不早碎八瓣了?!”
掌柜的说:“雄飞,你这话扯到哪儿去了……”
陆雄飞接着说道:“去年,阎锡山的兵的醉了酒跑到这儿撒泼,窜上楼去要
扒洗玉的衣裳,不是我陆雄飞,您那洗玉今天还能囫囵个的出头露脸吗?天津卫
谁不知道我陆雄飞最讲义气,您要是嫌我在家里给您添腻歪,咱爷们立马儿就搬
出去,往后再有什么麻烦,您就另请高明吧,可您得跟叠玉讲明白,不是我陆雄
飞不明世理,不讲孝道!”说着,他从货架上拿起一尊乾隆时候的白玉观音在手
里掂着:“到时候您总不能指望这石头做的神仙救您的驾吧?”
陆雄飞话说到这儿,我们掌柜的就没辙了,别看陆雄飞仪表堂堂,挺有外面
儿,可骨子里他就是个高级杂不地、臭混混。我们掌柜的虽说心眼够使的,可碰
上这号的,也没辙,况且,当初我们掌柜的点头把怀玉许给陆雄飞,也是有几分
借他的势力护家保业的意思,他也不想跟陆雄飞闹翻了脸,所以那天晚上的话也
就没聊下去,正好老太太有事叫我们掌柜的,就打岔过去了。
掌柜的离开“恒雅斋”,我就赶紧走进去盯摊儿,掌柜的早就定了规矩,门
脸这儿黑天白昼不能离人,特别是晚上,除了锁上门窗的铁栅栏,而且所有的玉
器古董还要统统锁入库房,钥匙在掌柜的手里拿着,我就睡在柜台上值夜,直到
天亮帐房、伙计们进门。
见我进来,陆雄飞换了一副笑模样说:“得宝,跟我出去到日租界去玩玩?
新近来了几个高丽小娘们,有姿有色,想不想尝尝鲜儿?我请客。”
我当然想去,20岁的大小伙子,还没娶媳妇,马路上看见个长头发的下边就
支起“帐篷”了,憋得熬不住了,就在被窝里自己给自己捋管儿,以往陆雄飞带
我去过侯家后的窑子里玩过,那都是中国娘们儿,有高丽娘们我当然想去开开眼
界,可我这个人还算是有脑子的,掌柜的刚刚为日本人的事生了气,我这就往日
租界跑,万一叫他知道了,半个月就没好日子过了,我就说:“谢谢您了,一会
儿掌柜的还让我去回话呢,改日您一定再给我个机会。”
这会儿陆雄飞手下一个外号叫“臭劣咕”的迎上门,横着膀子晃着头,拥着
他去了日租界。看得出他今天把掌柜的说没了词儿,显得特别的得意,走了老远
了,还听见他哼着戏文:“一马离了西凉界……”
《玉碎》第三章俗话说,怕什么就来什么,我们掌柜的就怕粘日本驻屯军的
边儿,可偏偏的没几天又让他撞到那个日本人小野。说来也是巧,那是在前清皇
上溥仪那儿撞上的。我前边讲过的,掌柜的外孙“洗三”那天,从前清皇帝溥仪
那儿来了个太监送贺礼,那人自称刘宝勋,是溥仪从北京紫禁城里带出来的贴身
奴才,那个落魄的皇上特别器重他,出静园办什么要紧的事,常常是派他的差。
这一天,刘宝勋又找上们来,要我们掌柜的去静园看货,就是玉器古董。掌柜的
忙叫上我,跟着刘宝勋朝日租界赶去。静园在日租界西宫岛街上,也就是今天的
鞍山道。前清的皇上溥仪那一阵就猫在那里边,虽说是前清的皇上,又有日本人
照顾着,但是他在天津卫吃喝玩乐一直是大把的花银子,银子没了就拿从紫金城
弄出来的古董换现大洋,这差事就交给了刘宝勋。
刘宝勋是个精明人,头一次卖古董时,他先对天津几家有名声的古董店摸了
底,像锅店街的万昌古玩店,旭街也就是今天的和平路上的物华楼,劝业场的萃
文斋都问了个遍。他也不说自己的来历,先拿了件乾隆时候的白玉扳指挨家问价
钱。扳指那玩艺就是像个宽身的大戒指,说白了就是个玉石圈圈,前清的有身份、
有钱的人特别喜欢把这玩艺儿带在右手的食指上,以显示自己的身份和富贵,据
说也有活动手指头,运动血脉的作用。其实这玩艺从前是古人打仗、打猎拉弓射
箭用来钩弓弦的,不过古时这玩艺上面都是有钩钩的,到后来变化成个纯粹的手
上的玩艺儿。像刘宝勋拿来的这个白玉扳指,那几家开得价都是七、八十块现大
洋,进了我们“恒雅斋”,我们掌柜的开口就是一百块现大洋,那个刘宝勋自然
就把白玉扳指卖给了我们掌柜的,揣着现大洋美不滋滋的走了。我跟着掌柜的十
几年了,对古董玉器多少也在行,那白玉扳指虽说成色不赖,做工也精细,可是
给一百现大洋实在没什么钱可赚了。掌柜的说:“这扳指可不一般,玉质温润,
沁色红似鸡血,特别是上边有乾隆爷的御题的字迹,难得的稀罕物啊!据我揣摩,
卖这扳指的家主,至少是位前清的大户人家,或许就是败落的皇亲国戚,他们手
里的绝不只是这一个白玉扳指,头一回打交道咱们赔本赚吆喝,就算是交个朋友,
兴许就拉住了一个有大油水主顾。”
后来,果然叫我们掌柜的说着了,没过些日子,那个刘宝勋又来了,那一次
带来了好几件玉器,明朝的白玉佛手,宋朝的荔枝玉做的连生贵子挂件,唐朝的
白玉观音,我们掌柜的一看,眼里就冒亮光,看看这个,又摸摸那个,冷不丁的
对刘宝勋说:“这些物件是从宫里出来的吧?”
刘宝勋吓了一跳:“掌柜的怎么猜着的?”
掌柜的指着那几件古董说:“这般成色的货,民间世面上哪能见得到呀?当
年东陵慈僖老佛爷的坟叫孙殿英刨了,从那里边倒腾出来的众多的古董之中,就
有一件宋朝荔枝玉做的连生贵子,跟这一件一模一样,我可是见过的,说不准它
们就是一对的。”
刘宝勋嘴里打着啧啧,咬着我们掌柜的耳朵说:“您还真是个识货的主儿,
明人面前咱不说假话,这几件小玩艺就是我们主子交办的。”这才闹明白,我们
掌柜的是在跟前清皇的上作买卖。一来二去的,掌柜的就跟刘宝勋交上了生意缘,
刘宝勋隔个三两月的就要到到“恒雅斋”来送货,只要是看上的,掌柜的出价都
让刘宝勋满意,而且掌柜的还另外揣给他一份辛苦费,不到两年的功夫,从静园
倒腾出来的古董,十有三、四成都叫掌柜的收进了,字画,铜器什么的,只要有
人出好价钱,掌柜的就出了手,可是没少赚银子。但是对从静园出来的玉器,掌
柜的差不多都锁进保险柜里边,他说了,从宫里弄出来的玉器,没有一件是孬货,
更没有假货,每一件都可以当作传世的宝物,不到万不得已,是舍不得出手的。
后来天津卫古董铺都知道了“恒雅斋”跟“静园”的特殊关系,个个都红了眼,
锅店街的万得昌的胡老板还专门请掌柜的吃饭,央求掌柜的把“静园”的生意也
匀几分给万得昌,掌柜的很会做人,当下就应了。往后来碰上“静园”拿来价钱
特别高的货,“恒雅斋”一时又挪动不出来那么多的现钱,他就拉上万得昌一起
凑钱收下刘宝勋的货,待卖出去得了利,两家再按本钱的多少分利润。这在天津
卫古玩业里行话叫伙货。
刘宝勋一听刘宝勋说溥仪又要卖古董,还是要我们掌柜的到“静园”里边去
看货,掌柜的就来了精神,让我赶紧换上件应酬穿的长袍,跟他一起走。听说是
去皇上那儿,我这心里面“砰砰”跳得厉害,换着衣服手哆嗦得系不上扣绊,我
对掌柜的嘀咕:“咱这是去见皇上,是吗?”掌柜一边往怀里揣着银票一边笑话
我:“皇上还有空见咱们这小买卖人呀?你想得美!再说了,那也就是个下了野
的皇上,跟那些在租界里当寓公的阔佬们有什么两样?”我跟着掌柜的上了刘宝
勋开来的汽车,顺着东马路直奔了日租界。
日租界,就是日本人在中国地面上划了块地方,他们在那块地方自己设警察
局、法庭,自己定法律,一切事儿中国人决不能过问,那时天津卫除了日本租界
还有英国租界、法国租界、意大利租界、比利时租界。日本租界占的地方可不小,
东起秋山街(就是今天的锦州道)西到南市,南起墙子河(就是今天的南京路),
北到海河边,足足有两千多亩地,像今天的和平路、多伦道、鞍山道、海光寺、
百货大楼这些热闹地方,当时全在日本租界里边。从东马路一进日本租界,你就
能看见盖在城东南角那座活像碉堡似的楼房,那就是日本租界的警察分暑,戴
“白帽”的日本警察在那里边晃来晃去,虽然在日本租界里卖白粉的、开窑子的
一点也不少,可表面上,日本人把这儿的门面摆弄的头头是道,就说横横竖竖的
街道吧,可比中国衙门管的地方干净不少,日本人盖的小楼比不上英国租界、法
国租界的高楼大厦,但也还算是小巧精制,中国人要能住上那样的宅子,家里一
准是有百八十万的银子。一进日租界,我这心里头又是发痒又是发紧,发痒嘛,
那是我跟陆雄飞来日租界窑子玩过,日本娘们无论是在酒席上还是在床上,都比
中国娘们会伺候咱老爷们,在日租界玩一晚上,过了十天八天你心里还忘不了那
个舒坦劲儿。那一次陆雄飞从日本窑子出来,嘿嘿直乐,我问他乐嘛?他说,都
说日本人在关外杀人放火没人敢惹,在天津卫耀武扬威无人敢问,嘿!今天咱们
偏偏把他妈的日本娘们给操了,操得她们还嗷嗷叫,完事还得叫她给我这个中国
人舔鸡巴,这叫过瘾!解气!本来到日本窑子来玩,我还有点心虚,经他这么一
说,心里踏实多了,多操几个日本娘们,也算是糟蹋了一回小日本,给关外的老
百姓出口恶气了。要说心里发紧嘛,那是因为我们掌柜的早就吩咐过了,没正经
事儿,谁也不准到租界地面儿乱晃荡,如果哪一个不听招呼,进租界胡作(ZUO
平声),犯了租界的条令,关局子,挨打,罚银子,丢人现眼,他可是决不轻饶。
所以我每次从日租界玩罢了偷偷回来,心里都跟揣了个小兔子似的,生怕掌柜的
看破了。不过今天不同,是掌柜的领着我进了日租界的,进了日租界,一路顺风
的到了在宫岛街,也就是今天的鞍山道上的静园。
天津卫的人都知道,静园是民国初年的一位大军阀盖的宅子,听说是特别的
豪华,气派,非一般老百姓能想像得到的。老远的就看见它那高墙和在大门口站
岗,戴着“白帽”子的日本警察。见是溥仪自家的车,“白帽”没拦没问,开车
的刘宝勋冲他喊了句日本话径直就把车开到院子里边。
下了车,掌柜的悄声的叮嘱我了一句:“德宝,这可是前清皇上住的地方,
说话办事可得多留神!”我连忙应声,跟着刘宝勋和掌柜的进了楼。一进楼我就
傻眼了,门厅、走廊全是一色的菲律宾木头的地板、墙板,一准是上了腊,光亮
的可以当镜子,若是苍蝇落在上边也得劈个叉,再衬着窗户上的五色西洋花玻璃,
那叫气派,讲究。绒乎乎的腥红地毯,踩在上边一步一陷,一步一陷,叫人觉得
身子发飘,当时我心里就说,原来这就是当皇上的滋味呀,确实是舒坦!从走廊
往里走,路过大客厅,只见一个戴着眼镜,瘦头瘦脸的男人趴在地毯上写写画画,
刘宝勋冲我们摆摆手,自个儿走进客厅,毕恭毕敬的跟那个瘦男人说话,随后,
又走出来,把我和掌柜的往后面领,还一边说:“刚刚向皇上禀报了,皇上吩咐
今个拿几件好玩艺儿给你们开开眼。”
皇上!!刚才那个大烟鬼似的男人就是皇上!我忍不住要折回去再看一眼,
叫掌柜的狠狠地在胳膊上掐了一把,才半梦半醒似的跟着走进楼后边的一间小客
厅里。在椅子上坐定。掌柜的一边喝茶,一边跟刘宝勋聊着闲话儿,不一会儿功
夫,一位比刘宝勋年轻的小伙子捧着一摞锦盒进了屋,看样子八成也是个太监,
刘宝勋让小太监放下锦盒,就支他出去了,随即把锦盒的盖儿掀开,我往前凑了
一眼,立马就直了眼了,那锦盒里边的几件玉器先不说年代,瞧成色就知道着实
是稀罕东西,可是我们掌柜的脸上却没有一点喜兴劲儿,只是闷着头一一打量那
玉器。
刘宝勋见我们掌柜的不吭声,连着气儿的夸起来:“赵老板,这可都是从宫
里带出来的稀罕东西,这对玉鹅,您瞅瞅,可是乾隆爷那时候的玩艺儿,跟活的
一样,您再看这八仙玉壶,明朝的玩艺儿,您瞧这颜色,做工,可是值钱的东西
吧?还有这龙纽玉押,元朝的,特别是这蟠龙玉环,据说是汉朝的玩艺儿,少说
也有一千多年了……赵老板,您就开个价吧……”
掌柜的脸上还是没笑模样,眼神在那几件玉器是扫来扫去,就是不说话。
刘宝勋有些沉不住气了:“赵老板不会是疑心这是假货吧?”
掌柜的摇摇头,只是说,宫里出来的玩艺儿怎么会。就又不吭声了,仍是没
完没了的打量那几件玩艺。其实,那一会儿我们掌柜的心里头正偷偷乐呢,他绷
着脸就是心理战罢了,买主一露笑模样,卖主一准的张口要高价,好玩艺儿我也
不说个好字来,没论价之前,先把卖主的威风镇下去,让他心里嘀咕,发毛,乱
了分寸,再说价钱,就差不多了。
掌柜的终于开了腔:“刘总管,这都是好玩艺,您说的朝代也是不差的,可
也不是挑不出毛病来,就说这对玉鹅吧,做工没挑的,可您瞧这玉的成色,乾隆
时的玩艺儿,讲究上面的光亮,上好的玩艺儿表皮上就像抹了一层腊似的,要不
就像炼凝的猪油,快刀切开之后的那个滑亮劲儿。您瞧,这对玉鹅是不是还差那
么一点成色?您再瞧这蟠龙玉环,汉朝的玩艺儿不假,原本是白玉,怎么沁成了
血色呢?一瞧就知道是出土的东西,一准是个达官贵人带着它入的土,偏巧那土
里有朱砂,千年的沁透,才成了这个颜色,若是清一色的血红,这蟠龙玉环可就
没挑了,可那土里还有些许的水银,把这龙脖子、龙腰沁进了黑色,宫里出来的
玩艺我不敢乱褒贬,可说它美中不足总是不过分的吧?”
刘宝勋听了脸上的颜色儿就有点不那么好看:“赵老板是买主,自然要褒贬
褒贬啦,可您得替我想想,我这是给皇上办事,您要是压价压得忒狠了,皇上怪
罪下来,这卖古董的差事我就干不成了,我刘宝勋干不成了,您往后找谁去搜罗
这些好玩艺儿呀?您说这对玉鹅,这玉环都有毛病,难道这把玉壶也能挑出点不
是吗?听我们主子说,这玉壶从前的万岁爷拿它喝过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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