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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碎

_3 周振天(当代)
生意谈到了这节骨眼上,掌柜的话跟得很紧:“嘿,还真叫您说着了,这玉
壶的用料、做工确实没挑的,万岁爷拿它喝过酒我也信,可是您就没看出来,这
壶把儿跟壶盖儿之间还少了点什么吗?”
刘宝勋忙捧起玉壶上下打量,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掌柜的索性挑明了:
“这玉壶盖跟玉壶把儿本来有一条玉链连着的,要嘛是七环,要嘛是九环,这把
壶我揣摸是七环,怎么就没有了呢?可惜!可惜!有链,这壶就是上下一体,没
链,就是上下两拿着,说的不好听,这就不是个玩艺儿了!”
刘宝勋本来也不懂玉器,掌柜的这么一番又一番的煽呼,就把他说蒙了,口
气也就软了许多,他悄悄对掌柜的说,要不是皇上在外边欠帐太多,皇上也舍不
得卖这些传世的古董,看在老主顾的份上,务必给个好价,生意谈到这个份上,
再论价钱也就顺溜多了,四件玩艺儿,一万两千现大洋就成了交,掌柜的还悄悄
许给刘宝勋二百块的辛苦费,刘宝勋乐颠的点了头,忙去向溥仪禀报,后来掌柜
的对我说,那几件玩艺,就是两万现大洋也是大赚了。掌柜的正准备着银票呢,
刘宝勋一溜小跑的又回来了:“赵老板,我们主子要您过去,有话说。”
掌柜的一阵发楞:“你是说皇上?”
刘宝勋说:“是啊。”
掌柜的有点慌:“哎呀,就我们这土头土脸的,也没个准备,多不合适……”
刘宝勋:“嗨,我们主子现如今随便的很,没那么多规矩了,这会儿他正在
兴头上,也就是想找个人聊聊呗。”
掌柜的忙不迭的掸着身上的长袍,把领口解开又重新系上,拿眼神告诉我老
实候着,就跟着刘宝勋走进前面的大客厅。
一听说皇上要见我们掌柜的,我这心口就“咚咚”的乱撞,虽说是下了野的
皇上,可他还是皇上呀,天津卫的老百姓能瞧一眼龙颜的能有几个?掌柜今天可
是走了大运了,我德宝今个既然都进了皇上寝住的地方,要是不好好瞧一眼龙颜,
岂不要吃一辈子后悔药?想到这儿,我就蔫着脚的朝前面大厅凑过去,隔着厅们
的花玻璃朝里边瞅,见皇上还趴在地毯上玩什么呢,他身底下的好象是一大张画
着红箭头、兰箭头的地图,皇上一会儿拿着一个孩子玩的大炮往那儿一放,一会
儿又拿着一个小兵人儿往这儿一放,玩得特别来劲儿,我们掌柜的毕恭毕敬的立
在他屁股后边好半天了,他还没完没了的玩那小孩打仗的把戏。掌柜的看看刘宝
勋,刘宝勋看看掌柜的,足足楞了小半晌,末了还是刘宝勋凑到皇上近前小声禀
报了一句,皇上这才开了腔,但他的眼睛还是朝那地图上瞅:“听他们说看玉你
是个行家?”
掌柜的忙猫下腰:“行家不敢当,只不过做这个买卖,不得不尽心琢磨着。”
皇上又问:“现如今市面上玉器好不好卖呀?”他还是在那儿摆弄大炮和小
兵人。
掌柜的规规矩矩的应道:“好卖也不好卖……”
皇上问:“这话怎么说呢?”掌柜的说:“说好卖,若碰上个识货的,看对
了眼,多少钱他也舍得。说不好卖吧,现如今时局不那么稳当,人心浮动,都想
多留些现大洋,金货什么的,谁还想弄些怕磕怕碰的玉器带在身上?不瞒您说,
我这生意挺难的。”
皇上总算是从地图上爬起来了,可还是没正眼瞅我们掌柜的,伸手接过刘宝
勋递上前的茶碗,一边喝着,一边说:“那些俗人就不说了,你说说,现如今对
玉还真有识货的吗?”
掌柜的应答:“有倒是有,不过在天津卫实在是不多见了。”
皇上说:“那你给我说说,玉的讲究?”哟,皇上这不是要考我们掌柜的吗?
掌柜的瞄了一眼刘宝勋,刘宝勋就冲他使眼色,那意思是皇上让你说什么你就说
什么呗。
掌柜笑道:“我不过是个卖玉的,哪敢班门弄斧呀。”
刘宝勋着急了:“哎,皇上让您说您就说呗。”
掌柜的又问了一句:“您是说生意场上对玉的讲究呢?还是先人们对玉的讲
究呢?”
皇上说:“生意场上的讲究是你们的事儿,就说说先人们怎么个讲究吧。”
掌柜的点点头:“这就得从孔老夫子那儿说起了,在《礼记》里边,孔老夫
子说玉有十一种德,他说,君子拿玉比较自己的德行,就是仁、知、义、礼、乐、
忠、信、天、地、德、道这十一种,先人都把佩玉带在身上,就是拿玉的品德常
常给自己提个醒儿,所以孔老夫子还有一句话,就是,君子无故,玉不去身。就
是没特别的原因,那玉是不能离开身上的。”
听到这儿,皇上总算拿正眼看着掌柜的,他从腰带上拎起一块佩玉给掌柜的
看:“瞧瞧这玩艺儿,还算是好东西吗?”
掌柜的轻轻的托着那玩艺儿仔细打量:“啊,您这是块上品的好抉(代用字)
呀!看成色,起码也是秦汉的物件了。”皇上挺得意:“算你有眼力,当年楚霸
王给刘邦摆鸿门宴,杀不杀刘邦楚,霸王拿不定主意,范增着急,一个劲的举起
身上的佩抉(”错别字)提醒楚霸王对刘邦赶快下手,这快抉(别字)就是范增
身上的那块。“
这么一说,掌柜的忙又不错眼的看了一阵那玩艺儿,连着声的说:“开眼了!
开眼了!”
皇上对刘宝勋问:“刘宝勋,知道我这会儿带这玩意是什么意思吗?”
刘宝勋一个劲地眨摩眼:“嘿,嘿,主子心里都是国家社稷的大事儿,小的
怎么敢乱猜呀。”
皇上又对掌柜的说:“你想必懂得的,开导开导这个没脑子的。”
掌柜先是推辞,可皇上一劲儿的让他说,他也只得应答了:“抉(错别字)
嘛,一是决断之意,一是断绝之意,如果没猜错的话,您大概是有什么大主意了。”
皇上突然起劲儿的拍巴掌,又笑又喊:“好!好!知音!知音!知我者——
哦,你叫什么名字?”
掌柜的忙说:“赵如圭——”
皇上又喊:“知我者赵如圭也!”
掌柜的赶忙说:“不敢当,不敢当——”
冷不丁的,这皇上就立马不是刚才那个拿鼻子哼词儿,用后脑勺瞅人的皇上
了,他连着拍掌柜的胳膊,又叫刘宝勋给掌柜的上茶,把掌柜的弄得站不是坐不
是的。
皇上对掌柜的说:“你这个圭可就是玉圭的圭?”见掌柜的点头,皇上就打
开了话匣子:“这个圭叫得好,叫得好!《周礼》有曰,祭拜天地四方,需用玉
做的六器,大概是沧壁、黄综(错别字)、青圭、赤嶂(错别字)、白琥、玄璜,
还要有玉做的六瑞,那就是镇圭、恒(错别字)圭、信圭、谷壁、蒲壁,这圭就
是瑞器呀!天子得天之物谓之瑞,故诸侯受封于天子,天子与之玉,亦谓为瑞也
——”皇上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堆之乎者也,我是一句也听不懂,后来掌柜的才给
我说明白了,溥仪是说,当皇上的得到了一件好玉,那就是老太爷送来的吉祥,
皇上要是赏给诸侯、大臣们一件玉,甭管是好玉孬玉,那也是吉祥。
我们掌柜的像是个小学生似的,皇上说一阵儿,他就点一下头,见皇上说的
高兴,他就插了一嘴:“可不是,在周朝那会儿,天子出门,都要用玉圭和钱、
锦缎、皮子向列祖列宗上供祭拜,等出门的时候还要把玉圭什么的都装在车上,
等回来,还得用玉圭、钱、锦缎、皮子再祭拜祖宗——可那都是先前帝王家的讲
究,家父给我起了这个圭,无非是想让我踏踏实实的继承他的玉器买卖罢了。”
不料想,听了掌柜的这话,皇上猛不丁的两行眼泪淌了下来,接着就抽抽嗒
嗒的哭了起来。嘿,可把我逗乐了,这皇上可真逗,怎么跟个孩子似的,说风就
是风,说雨就是雨,别是神精了吧?我们掌柜可慌了神啦,忙站起来:“哎哟,
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我说的什么不得体了?”
皇上掏出条雪白的绸子在脸上抹了几下:“没你的事,没你的事——”
掌柜的就直瞅刘宝勋,那意思是说,皇上竟然当着我这小民抹上眼泪了,这
可怎么好呀?
刘宝勋大概是见惯了,并不着慌:“赵老板,皇上是勾起心思了,大清三百
年的江山,到如今,再多好玉器,可让我们主子到哪儿去祭拜祖宗呀?主子,您
可得留神自己的身子骨啊!”
皇上猛然指着刘宝勋骂了起来:“都是你们这些奴才不争气!不争气呀!!”
刘宝勋嘴里念叨:“是奴才们不争气,是奴才们不争气,您就消消气吧,主
子。”
皇上还没完,一边骂一边哭:“我能消气吗?整天在这小破园子里囚着,你
们就没个好法子让主子活得像个主子样儿?!”
冷不丁瞅见皇上像个孩子似的哭鼻子,掉眼泪,掌柜的更傻了,两个巴掌把
大褂都捏皱巴了。瞧着掌柜的进退两难,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尴尬劲儿,我心
里说,老天爷,亏了没进去。就在这时,有人一溜小跑的来禀报,说是日本住屯
军司令官派人来见溥仪,只见刚才还在大发脾气的皇上,立刻就换了一个脸,忙
着叫人给他换衣服,再不搭理掌柜的,就从另一个门出了客厅。
刘宝勋对掌柜的打了个招呼,也跟着皇上进了后边。我们掌柜的这才算是下
了台,他出来时,我清清楚楚的看见他脑门子上铺着一层冷汗。
冤家路窄这话一点也不假,我跟掌柜的拎着那几件买得的玉器刚刚走到院子
里,迎面就走来那个叫小野的日本人,今天他穿着军服,腰里别着手枪,大腿边
挎着马刀,威风凛凛的。一见掌柜的他倒是还算客气,先是“您好,您好”的打
招呼,又夸起掌柜的孙子,掌柜的不想跟他多过话,可是又不能不客客气气的跟
他寒暄。
小野指着我手里的大包袱笑嘻嘻的说:“赵先生从皇上这儿又搞到了什么好
东西?”
掌柜的忙遮掩着:“没什么,没什么……”
小野一脸的狡猾:“赵先生不用客气,那个刘宝勋不是常常到你们恒雅轩去
卖古董吗?”
哟,怎么日本人什么都知道呀?掌柜的脸色顿时有些紧张,但是立刻就像没
事儿一样:“刘宝勋也去别的铺子的,可衡雅斋出的价儿公道,他自然愿意跟我
们作买卖了。”
小野说:“您这是头一次到皇上这儿来吧?想必皇上一定卖给您不少好玉器?
我能不能先睹为快呀?”
玉器行道里有不成文的规矩,凡是还没经过打理,没摆上柜台的货,是不可
以对外人露相的,否则就会泄了玉的灵气,影响货的成色。我对小野说:“这也
不是看玩艺的地方呀,赶哪天请您到我们衡雅斋去瞧……”
掌柜的赶紧冲我使眼色,说:“小野先生喜欢玉器,要看就看嘛……”
我只得解开包袱,在当院的石头桌上一个一个的打开锦盒。
在太阳底下,那几件玉器显得特别透亮,倍儿招人喜欢。小野先抓起那把玉
壶上下打量,又把那玉鹅和玉环托在手里把玩,嘴里“啧啧”的没完,还一边说
:“嗯,都是玉器中的精品,很精彩!很精彩啊!我的上司最近要到天津,他是
很喜欢中国玉器的,赵老板,您说说,我应当送给他一件什么玉器才好呢?”
这口气,明摆着是想敲我们掌柜的呀。
掌柜的立刻说道:“您的上司也欢喜这玩艺儿?好啊,您瞅这几件里边有合
适的么?中意的您就拿走……哦,这件元代的印可以吧?”
我心口一揪,那玉押可是刚刚用了五十块现大洋买来的,看来要打水漂了。
小野拿起那玉押上下左右的打量。
掌柜的紧张地瞧着他,我琢磨,掌柜的要是不舍出这玉押,怕小野就要朝那
价钱更贵的玉壶、玉环、玉鹅伸手了。
掌柜的说:“就是元朝当官们用的,就算是祝小野先生官运亨通,步步高升
吧。
没料到小野摇起头来说:“这个的,不好。”
掌柜的:“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元朝古董呀。”
小野:“我的明白,这不是官印,叫玉押,签字画押的押,元朝作大官的都
是蒙古人,中国书他没念过,中国字也不会写,作买卖,写文书要签名怎么办?
写不好中国字又怕人家耻笑?就刻了这么个玉押,用得着的时候,就拿它往文书
上一戳,对不对?这个东西就是个不懂中国字的象征,所以不好,不好!”
我心里骂道:妈的,这小子还真懂行。
掌柜的忙说:“小野先生真是个行家,您不喜欢这玉押,就再看看这几件?”
小野又在那几件玉器上打量了一阵,最了还是摇了摇头:“算了,算了,君
子不掠人之美嘛。”
掌柜的说:“小野先生千万别客气……”
小野掏出雪白的手绢一边擦着手一边说:“不客气的,不客气的……日后赵
老板进了更精彩的玉器,不要忘了跟我打个招呼就可以了,哎,我可是要付钱的。”
这功夫,就见皇上溥仪已经换上一身西服出现在楼门口,说着日本话,亲热
的把小野往楼里请。小野走了几步,又回过头说:“赵老板,请转告陆雄飞陆先
生,我要请他吃饭。”
掌柜的应了声。
见小野走进楼,我松了口气,一边收拾那几几件玉器,一边悄声对掌柜的说
:“好悬,差一点叫他敲走件宝贝。看样子这小野还多少懂一点玉器古董呢。”
掌柜的说:“听陆雄飞说,他是在大连生的,又在大连长的,地地道道的中
国通,对他可得多留神。”
事后我挺纳闷,这个小野跑到前清皇上这儿来干什么?小野跟溥仪是什么关
系?这在当时可是个绝密的事,十几年之后,日本战败投降了,我才从报纸上知
道,那一阵,日本的关东军为了搞满洲国,把东三省从中国分出去,弯着心眼儿
要把溥仪偷偷弄到关外去当满洲国的皇上。可那会儿张学良的部队驻在天津卫,
也盯着住在静园的溥仪呢,日本人要想把一个大活人,况且还是皇上弄出天津城,
谈何容易。为了把溥仪弄到关外去,在天津的日本驻屯军可没少跟溥仪密谋策划,
小野到静园跑来跑去的,干的就是就是这差事。
出了“静园”大门,就见一个高高的,留着寸头的二十四五岁的汉子凑过来
问:“伙计,刚才进去的那个人是不是小野先生?”
我打量那人,高条的身板儿,一张文气的脸,下巴上一道深紫色的刀疤叫他
带出几分杀气,我随口应道:“是啊。”
掌柜的也看到那人,忙喝斥道:“德宝,要你多嘴?!”
我赶忙把嘴闭上,待再想仔细打量那汉子时,他已经走开去了。
掌柜的冲我骂道:“你小子今天吃错药了怎么的?人家问嘛你就搭腔?你知
道他是干什么?跟小野是什么关系?还有,刚才在院子里你也犯浑,小野是什么
人你不知道吗?他要看这玩艺儿就让他看呗,我还没发话你多什么嘴?还有规矩
没有?!”
我心里这个后悔呀,真恨不得煽自己两个嘴巴子,说:“掌柜的,我知道了。”
掌柜的叹气:“病从口入,祸从口出,你非得哪天吃一个大亏才知道利害!”
要不是坐上刘宝勋的车,他还不知道要骂出什么呢。
直到回到“恒雅斋”,掌柜的脸还是没见晴天,我知道他教训我的话还没说
完呢,幸亏张家公馆的薛艳卿小姐在店里等着取玉镯子,掌柜的才把我撂到一边。
好几年前,我在天祥四楼的戏院子看过薛艳卿演的《杜十娘》,一出台就凭
她那扮相,就是个满堂的彩儿,可她不扮妆时,更是精神。虽然说已经是三十开
外的人了,仍然还是细皮嫩肉、水灵灵的。男人看了,怕是没有不动心的。有她
在当屋坐着,说着话儿,店里的那几个伙计个个浑身都是精神,掌柜的一边开锁
取那只玉镯子一边说:“薛小姐,真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薛艳卿是唱戏的嗓子,说出话来特别的受听:“您快别这么说,我也没事先
打个招呼,出来办事顺路就来了。”等看到掌柜的拿出的玉镯子,她眼睛一亮,
叫出声来:“哎哟,这镯子可是太招人喜欢了!”
掌柜的也笑:“只要薛小姐喜欢就行,我就算没白忙活。”
薛小姐把那满是翠绿的镯子套在手腕上转过来、翻过去的看,又举到窗户前
太阳下面透着亮的照,那翠绿像雾似的丝丝缕缕纠缠,叫冷冰般的玉肉托着,又
透出似有若无的黄,水汪汪的闪着光,她说:“今晚上老家伙有客来,我要唱一
段龙凤呈祥的,得,就带着它了上台了,孙尚香一国的公主,配这只镯子是再合
适不过了。”
见薛艳卿这样喜欢,掌柜的格外的得意,说:“薛小姐还真说着了,水绿是
翠的正宗的成色,而水绿又分上、中、下三等,上等为艳绿,中等为水绿,下等
为淡绿,不瞒您,这镯子算不上艳绿,是水绿,最难得的是它绿里渗着黄,叫黄
阳水绿,看着就比一般的水绿高贵,加上玉肉特别的晶莹剔透,水光恍眼,可以
说是水绿之中的上品。您戴在身上,就是两个字儿,般配。”
薛艳卿又从手腕子上捋下镯子,拿自己的白丝缎汗巾细细擦拭着,再三端详
着说:“赵先生夸我了吧,这么讲究的玉,我真的般配呀?”
掌柜的的说:“般配不般配往后您就知道了,玉这玩艺儿,个个都有灵性的,
它跟您般配,它就永不离您的身,若是不般配,没缘,您就是怎么精心在意,它
早晚也得走了,任您怎么个法儿,也再找不着它。”
薛艳卿睁园了眼睛说:“难道说这玉都长着腿不成?它说走就走了?”
掌柜的的说:“这我也说不清楚,反正它是有灵性的,只要是般配的,不但
人养玉,玉更养人。您留心着,这镯子戴在您手上,它的翠会越来越绿,只要一
看见这镯子,您的心情也特别的舒畅,万一碰上什么麻烦事,保不齐它还能帮您
逢凶化吉呢。”
薛艳卿听了又把镯子戴在手上说:“那我可得天天戴着它。”她索性也不要
锦盒包装,就带着那镯子跟掌柜的说起价钱,掌柜的说:“薛小姐是喜欢玉也懂
玉的,只收您个本钱吧。”
薛艳卿一笑说:“反正是老家伙出血,您该赚就赚,千万别客气。您为我淘
换来这么稀罕的宝贝,我怎么也得好好酬谢您呀。”
掌柜的笑道:“您什么时候方便,再让我能看一出您演的《玉堂春》、《杜
十娘》,就知足了。”
薛艳卿点头应了下来。掌柜的说了个钱数儿,她一点没犹豫,说回头就让人
送银票来,高高兴兴的走了。
这只镯子,掌柜的还真是下了功夫四处学摸来着,因为自古到今,咱们中国
人都兴玩软玉,而软玉大多都是新疆的昆仑玉,也叫和田玉,薛小姐要的翠镯,
则是来自缅甸的硬玉,自打前清硬玉的玩艺儿传到中国,才开始有人玩,也有人
买卖,但是在民国20年前后,硬玉还是不如软玉那样招人喜欢,买的人少,卖的
就少,所以在天津卫想学摸一只像点样儿的绿翠镯子,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末了,掌柜的还是托了英国人惠灵顿,才学摸到那只黄阳水绿镯子。
薛艳卿走了后,掌柜的一边仔细打量刚刚从溥仪皇上那儿买来的玉器,一边
哼着京剧的曲儿,就没再提下午的事。等把那几件玉器安置进保险柜里,记好了
帐,已经是掌灯的时分了,掌柜的照例上楼去给老太太问安。他把去日租界买玉
器、见到前清皇上所事儿告诉了老太太。老太太耳朵早就聋了,什么也听不清楚。
掌柜的说几句,丫鬟璞翠就在她的耳朵边说几句。听说儿子见到皇上了,老太太
很是惊讶,说:“虽说是前清的皇上,毕竟还是皇上啊!二子,你算是开了眼界
了。好兆头,好兆头啊!”
然后,掌柜的又搀扶着老太太下楼吃饭。在饭桌上,掌柜见没陆雄飞的影儿,
就问叠玉,叠玉摇头。
掌柜的说:“这一阵子外边乱得很,你还是得劝劝他收收心,少惹些是非,
特别是少跟日本人来往,别忘了,他已经是有家有小的人了。”
叠玉一脸的无奈:“您的话他都不进耳朵,他还能听我的?”
掌柜的叹口气,也不再说什么了。直到全家人洗洗涮涮要睡了,陆雄飞才一
身的酒气进了们,掌柜的没搭理他,我提醒掌柜的,白天小野说的要请陆雄飞喝
酒的事儿,掌柜的一甩袖子:“不管他!只当没听见!”就关门睡觉去了。
小野是日本人,我打心眼里不愿帮他的忙,可是平日里陆雄飞对我还不赖,
小野既然要请他吃饭,就一准是有要紧的事,掌柜的说他不管,并没说不让我管
呀,这个人情我还得作。我就把下午见小野的事告诉了陆雄飞。陆雄飞一脸的笑,
连拍我的肩膀:“德宝,你小子够意思。往后有什么掰不开的事儿,就找姐夫。”
又拿出一壶衡水老白干来,非要跟我喝几口,掌柜的不准我平日喝酒的,可闻着
那酒的香味儿,我肚子里的馋虫儿就开始折腾起来,忍不住就跟着陆雄飞灌了几
盅,趁着酒力我问陆雄飞:“大姐夫,那个小野是个日本当兵的,他干嘛老招惹
您呀?”
陆雄飞本来酒就没有全醒,跟我再喝了几盅,话就特别的多。他一撇嘴:
“你别看他只是个中佐官衔,可来头不小呢,他老爷子是个将军。他打小生在东
北,长在东北,地道的中国通呢。从关东军调到天津给香椎浩平司令官当副官。
其实呢,香椎司令官还让他三分,关东军在他后面撑着腰呢。可是强龙压不过地
头蛇,他小野要在天津卫混饭吃,也得靠咱爷们,你信不信,等哪天有事,我陆
雄飞找他小野,一句话,他就得给面子。知道为什么吗?我这会儿还不能泄露天
机,反正他小野不但要请我喝酒,还得给我磕头呢……”
酒越喝越多,再往后他说的什么我就记不清了,不过他说的小野能给他面子
这话我记下来了,没过多少日子,怀玉出了大麻烦,我就拿这话将了陆雄飞的军,
逼着他找了一趟小野……
《玉碎》第四章我们掌柜的自打25岁娶了媳妇,就想生个儿子,可偏偏的不
走运,连着三年媳妇肚子里也没什么动静,这就是街坊邻居嚼舌头根子的话把儿,
什么上辈子没积德呀,坟头风水不正呀,要断香火呀,那些闲言碎语能把人挤兑
死。照天津卫的老例儿,他就让媳妇到娘娘宫去栓一个娃娃哥到家来。那时候,
娘娘宫里除了供着妈祖娘娘,还供着送子娘娘,送子娘娘身边成年累月放着些泥
捏的小人儿,都是下边长着小鸡鸡的,谁家媳妇不生养,就去求送子娘娘,看中
那一个泥娃娃,就拿红线绳儿栓在它的身上,塞给管事的道士一些香火钱,就偷
偷的把那泥娃娃带回家。传说到了半夜,那娃娃就可以投胎,保你生个大胖小子。
在天津卫这就叫“栓娃娃”,如果真的有了儿子,那也只能叫老二,从娘娘宫栓
来的那个泥娃娃才是老大,所以人称“娃娃大哥”,也叫“娃娃哥”。别看它是
个泥胎,可是这家人的头一个根苗儿是它带来的,决不能慢待了它,平日里得在
它左手上插上一双筷子,在右手上放上一个馒头,是决不能让它饿着的,逢年过
节,办红白事儿,全家人吃酒席时,也要把它搬到桌边上,面前摆上碗筷碟,让
它凑个热闹。逢年长岁,到了“娃娃哥”生日时,还得把它送到到手艺人那儿,
敲碎了重活泥儿,捏把捏把让他长点个头,再换上一身新衣裳。这一年一塑身子,
十年八年过去,“娃娃哥”足可以长大一倍。当年掌柜的媳妇栓进家来的那个
“娃娃哥”也“长”成大人了。日常它就摆在掌柜的睡觉屋里的大卧柜上,算起
来,它跟掌柜的作伴儿足有20多年了。
掌柜的的媳妇栓来个“娃娃哥”,没带来儿子,却连着带来几个闺女,掌柜
的的28岁上有了赵叠玉,到了她3 岁时,掌柜的又有了赵怀玉。
听掌柜的老太太念叨,怀玉刚生下来的时候,一劲儿的哭,抱着哄也哭,往
嘴里塞奶头还是哭,掌柜的顺手拿了一块卧虎玉坠儿逗她,嘿,她立马就不哭了,
小手抓着那玉坠儿,怎么也不撒手,叫人纳闷的是,别的什么猫啊,狗啊的玉坠
儿她还偏偏不要,只认那个卧虎玉坠,往后只要她一哭,家里人就拿这逗她,回
回灵。直到长大,那卧虎玉坠儿还挂在她的脖子上呢。老太太说,这孩子真是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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