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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乞丐调查

_13 于秀(当代)
第二天我不再提走的事儿,他也没有提,很高兴的带我去买了很多衣服和首饰,我
想他这么有钱年龄大点就大点吧,反正他对我好就成。
就这样我们就在一起生活了。可是,直到我的孩子快出世,我都不知道他是在做什
么生意,他也不让问,有时候,家里会来很多人,都鬼鬼祟祟的不象正经人。
这时我隐隐约约知道他是什么丐帮的头头,因为,我发现来的人都特别尊重他,而
且,无论年龄多大的都叫我嫂子,我觉得挺不好意思。
这时我快生了,他找了一个年龄大一点的女人来深圳照顾我,不久,又让我们搬到
沈阳,后来又搬到了济南,那几个月中,我老搬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也没有
回家过,有时想想我就害怕的哭。
可那个照顾我的女人好象对这一切都很熟悉,她不多说话,但为我做很多事,我想
跟她聊会儿她却总板着面孔。
后来,他回来了,他跟那个女人在走廊上就吵了起来,我才知道这个女人是他的第
二个妻子,而且,他们还没有离婚。
我当时无知的认为我们只要在一起生活,有了孩子就算结婚了,我根本不知道还要
登记办手续,更不知道他还没有离婚。
我闹了起来,说什么也要他离婚,否则这孩子我就不要了,他一听我这样说也害怕
了,不久,就同他那个妻子离了婚,我们又重新补办了手续,才算正式结婚,结婚不到
一周,我便生下了儿子,他高兴极了,在济南请了30桌,他那些天南海北的朋友都来了,
我光收贺礼收了几十万,我也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都这么有钱。
这笔钱我没收起来,我交给了他,因为,我虽然不清楚他到底在做什么,但是,我
很害怕自己参与进去。我宁愿做什么都不知道的家庭妇女,只要有我吃的穿的就够了。
而且,我的父母也很清醒,他送的房子和钱我父母从来没有接受过,对我们的结合
他们始终是保持沉默,至到我儿子出生他们才打来电话问了一下。
多亏了这样,我们全家才没有被牵连进去。他的事出了以后,我家里,父母家里都
被抄了家,可是,什么也没抄到,本来嘛,也就是没有什么。
我也被隔离审查了四十多天,要我交待他的事,我那时已经半年没有见到过他了,
只是有时在家里的送报箱里发现有钱放在那里,也不多,仅仅是生活费而已。
要不是警方告诉我他们是在铁路沿线扒窃的团伙,我可能到现在都不会知道他具体
在做什么。
警方对我说,“你的丈夫是个很有能耐的扒窃高手。”我还不信,我说他那样一个
残废人离了轮椅不能走的人怎么可能在火车上扒窃。
可警方说,他开始发家就是靠这个,后来他组织了几个这样的团伙,招集了大批的
乞丐,这些乞丐都经过专门的训练,而且,分工明确,谁踩点,谁负责传送信息,谁负
责接应,都有成文的章程,每次行动前,他们都有很详细的安排,完全是团伙作案。
我一听才恍然大悟,为什么他们老要开会开那么长时间,而且不准任何人靠近,搞
的那么神秘。
我真的挺替他着急的,毕竟当时我是动了感情才嫁给他的,而且,他对我不错,虽
说常常不在家,可是回来几天他总是呆在我身边哪里也不去,特意的陪我。
有了儿子以后,他特别高兴,总是说要带儿子跟我去照张全家福,留个纪念,到这
时我才想起,从认识他到现在,我们从来没有照过像,他好象从来不肯照像。
现在我知道这是因为他于的这些偷偷摸摸的勾当见不得人,所以,他从来不敢留下
自己的真实面容。
他的事情发生以后,有很多人对我说,他在乞丐中间很有名,是领袖式的人物,每
年南北八大丐帮开会的时候,都要他亲自出席才能开始。
而且,他为人很仗义,帮助过许多人,因此,这些乞丐都服从他,愿意追随他。
我当时听了以后特别的不高兴,我不知道他是什么丐帮领袖,我想他还是他,一个
不怎么愿意着家的男人。他从来不跟我说他是干什么的,这说明他很着重我的感觉,他
知道我是不会嫁给一个丐帮帮主的。如果,他真的象人们所传的那样是什么丐帮帮主。
这次儿子过八岁的生日,我是很想让他回来看看,因为他已经半年多没回家了。每
次都是他打电话给我们,可这次我让儿子给他的助手打了电话,虽说,他没接电话,但
我知道他答应回来,肯定会回来的。
可是我没想到他这次真的逃不掉了,这都是上天的安排,我无法抱怨什么,只怪他
做人做事太过份,撞到公安的枪口上。
他已经托人递了封信给我,是别人帮他写的,我知道,他一个字也不会写,连自己
的名字也不会写。
他在信里说,估计这次他难逃此劫,也许也是该他命绝的时候,他这么一个六根不
全的人能活到现在已经不错了,所以,他准备认罪伏法,另外,他希望我再找个好男人,
无论如何把他的儿子抚养大,那是他在世上唯一的牵挂。他还让我不要为下半辈子发愁,
因为他有许多好兄弟,到了时候自然会关照我,最后,他跟我说,请个律师替他上诉,
争取最后的机会。
看到这封信我哭了,看得出他对我还是有感情的,我也知道他对儿子的牵挂,可谁
让他走到了这一步,他的那些弟兄们关的关,抓的抓,有几个能够帮他的,他还在指望
着那些弟兄。
为了他最后的请求、我还是来找了律师,我想不管结果如何,我能为他做的只有这
些了。
对我的将来我根本就没有考虑,前半辈子跟了这么个人。后半辈子有没有人肯要我
也很难讲,但是,我要马上找个工作,要不儿子也养不起呵。
我现在最庆幸的就是他没有拉我参与他的那些东西,我知道他是有意这样做的,为
了这一点,我还是应该为他跑跑,这种时候,能够帮他的也只有我了。
采访者思绪:
李辛在谈到丈夫给她的那封信时,终于落下了泪,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让李辛
心里特别的难过。
可是,法不容情,无论怎样的儿女情长,都不容对法律的践踏,触犯法律便没有什
么理由为自己开脱,他们也是一样。
又是一个丐帮犯罪团伙猖狂犯罪的故事,又是一个乞丐成为社会毒瘤的实例,这种
触目惊心该让人们麻木的神经有点感觉了吧。
别小看街头上那些不起眼的乞丐,他们的背后往往都有一个深不可测的陷阱,不是
让别人陷进去,便是他们自己陷进去,是他们使城市的夜变的更黑了。
这些无家可归的流浪者往往是缺乏责任感与良知的群体,为了利益他们可能会干出
任何勾当,所以,诸多的犯罪来自于他们,这已经不是令人奇怪的事情。
过了一段时间,我还没有动笔写此文,我的律师朋友便告诉我,案子没有打赢,李
辛的丈夫被驳回上诉,维持原判,已经执行死刑。
第二十二章
他手里拿着从火车站的告示栏上撕下来的寻人启事,告诉我。“这已经是第五张了”。
“知道家里人在找你,为什么还不赶快回家?”“我怕我爹会打死我。”
      ——十五岁少年的告白,“我宁愿在街上流浪,也不愿回家挨打。”
耿强是我在济南汽车站等车时碰上的一个小乞讨儿。他个头不高,黑黑的皮肤,黑
白分明的眼睛透出机灵劲儿。
我正在喝可乐,可他站在旁边看着看着伸出了舌头,我笑了起来,要给他买一瓶,
可他说:
“阿姨,你给我两块钱吧,我还没吃饭,我祝你好人有好报,万事如意,工作顺利,
身体健康,全家幸福,生日快乐?”
我说:“咦,你怎么把生日快乐也说出来了。”
他不好意思的说:“说着说着就顺着嘴跑出来了,反正这是成套的。”
这个不招人讨厌的小乞讨儿惹起了我的兴趣,大概还有三个小时才会开车,我想正
好跟这个孩子聊聊,也好打发时间。
我把包背起来,到小摊上给他买了两个面包,一瓶可乐,又回到坐位上。
他是真的饿了,我还没有明白怎么一回事,他已经光在喝可乐了,面包早已进到肚
子里去了。
我问他叫什么名字,几岁了,他想了想,从口袋里拿出几张纸,那上面写着“寻人
启事”。
内容是这样的:“耿强,男,15岁,因受老师批评,父亲毒打于3月15日离家出走,
至今没有消息,为了寻找儿子,父母均已病到,奶奶住进医院,姑姑也辞掉工作,到处
寻找侄儿。为此,姑姑的孩子已退学在家,强强,爹知道错了,爹不该打你,你知道家
里的电话(XXXXXX),你为什么不给家里打个电话,你知道家里人都在等你的电话吗?
如果你不想回家,你告诉家里打个电话,让我们知道你的消息,好吗?强强!”
几张寻人启事在这个叫耿强的男孩手里,哗哗响着,我有些沉不住气,“这是在找
你吗”“那当然、我就是叫耿强。”
“可是你有15岁吗?”
“我们那儿都当虚岁,我应该是十三岁,可是,虚岁是15岁。”
“那你为什么不赶快给家里打个电话,你知道家里找不到你该有多着急。”
“我就是要止他们着急,再让他们老打我,你看我头上的疤,都是我爹拿板凳砍的,
再说了,我这次跑出来,我爹找到我会打死我,上一次,我跑出来没多远就让他给逮回
去了,他差点把我的腿打断,这一次,要是再让他逮着,他肯定会打断我的腿的。他说
了,断了腿,他养着我”。
“可你为什么又去撕这些寻人启事”?
“撕着玩玩,我知道他们净在骗人,我才不回去呢,我宁愿在街上流浪,也不愿回
去挨打。”
在我采访过的许许多多的乞丐中,几乎没有相同的故事这让我一直有兴趣把这个调
查继续续做下去,这个小小的耿强怀揣着家里悲痛欲绝的寻人启事,却依然在马路上漂
泊,宁愿日复一日的乞讨,也不想走进家人的视线,他到底在恐惧什么?
吃饱了喝足了,耿强讲起话来象个特别乖的孩子。
我是从山西跑到山东来的,我们那里是出了名的种梨的地方,我们家里也包了两
亩梨园,每年能收好多梨。
我们那儿的梨不愁卖,每年都有开大车的来收,所以,我村里的人日子都过得不错,
我们家也是,可是我爹老是喝酒,喝多了便打人,往死里打。
开始是打我娘,后来又打我姐,我姐嫁人了,又瞅上了我,我奶奶几次为让我躲开
我爹的板凳都被打的头破血流。
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一回事儿,在我们村里男人打女人,当爹的打儿子是好事,说
明管的严,所以,打死也没有人来管你。
我可让我爹给打怕了,平常有什么事我从来不敢回家说,都是偷偷告诉我娘或者是
我奶奶,尤其学校里的事儿,我爹一心想让我考学,可是我的学习一直不好,所以,每
次期未考试完了,我就得准备挨一次毒打。
时间一长,我也不再乎了,不就是顿打么,咬咬牙就过去了,有时候打完我,他还
让我娘跟着罚跪,我恨透了他,有时候,恨不得杀了他。
这一次,我们学校植树,我不小心把两棵树苗给弄折了,老师把我爹叫到学校,让
他赔钱,我爹赔了50元钱,回来就把我吊在树上,先是用腰带抽,后又把锨把给打断了,
后来,还是我奶奶给他跪下了,他才算停了手。
但是,他不许我娘把我放下来,就这样把我吊在树上一宿,差点冻死我,这一次,
我想我一定得跑了,再不跑我爹肯定会把我打死。
第二天,我虽然被放了下来,但是,他还是不让我吃饭,说是要饿饿我,让我知道
钱来的不容易。
我娘偷偷给我两个馒头,就到梨园去了,我瞅着他们都不注意,便一瘸一拐的跑了。
我先是坐公共汽车到了我姑家,跟姑说了学校组织春游,我没带钱。
我姑在镇上的医院里干护士,她最疼我,给了我50元钱,还叮嘱我春游完了赶快回
家,别自己乱跑丢了。
我答应了一声便又跑了,这一跑就跑到了火车站,买了张站台票我就上了火车,也
不知道火车是开往哪个方向的。
然后,在火车上咣当了一天,到了终点站,我没有办法就下了火车,三混两混出了
站,我才知道是到了济南。
济南马路上人很多,汽车也很多,我有点害怕,便站在路边不敢动,一直到天快黑
了,我才东瞅西摸的想找个地方睡觉。
正在这时过来个比我大不了多少的男孩问我,你是刚来的吧?
我很奇怪,以为他在跟别人说话,可是我身边没别人呀,但我真的不认识他。我也
不敢吭气,怕他会揍我。
可他一下竟招呼过来好几个半大男孩,然后对他们说:“你们看这刚来一个。”
我吓坏了,我说:“我不认识你们,你们干什么呀?”
他们咯咯地笑起来,“真是个傻子,就这样还出来混。”
我听他们骂我傻子,我也火了,冲他们就是一通脏话,骂的他们也愣了。还是那个
刚开始跟我说话的男孩子反应快,他说,“你胆子不小,还敢骂我们。”上来就给了我
一个嘴巴。
这一下把我打晕了,我也豁出去了,我想我爹那么会打人,我也差不了哪儿去,大
不了死在这儿算了。
这一通乱打,我们几个没成仇人,倒成了朋友,原来都是离家出走的孩子,年龄也
都差不大多,只是天南海北的,什么地方的都有。
一下火车就有人收留我把我乐坏了,我们五、六个孩子在一起睡在天桥下,白天分
头去讨钱,晚上谁钱多谁请吃烤肉串,倒是很开心。
这里面刚开始打我嘴巴的那个男孩比我大一岁,他叫振亚,是从内蒙来的,因为没
有考上重点高中,他爸爸打他打的很凶,他觉着活着没意思,便去火车道自杀,可火车
来了,他又不想死了,便跳上火车,这么着几天几夜到了济南。
其实,同我们相比,振亚应该是好学生,背课文背得一流,可是,考试时因为太紧
张了,他发挥的不好,落榜了,他在外面已经流浪了大半年了,是我们这一帮里资格最
老的小流浪汉。
还有那个叫冉冉的男孩,他的老家是广东的,他家里很有钱,他爹是搞装修公司的,
可是,他爹娘都爱打麻将,白天黑夜的打,根本就不管他。
他为了和他娘养的吧狗抢着吃一块饼干,把他娘最喜欢的狗给砸死了,他怕他爹娘
饶不了他,因为那条狗很值钱,便偷了家里1000元钱跑了出来,他也是我们的富翁。
还有牛牛,他是山西人,是武术学校里的学生,可是,他在学校里打架被老师开除
了,他又不敢回家告诉父母,因为送他上武术学校,他父母花了很多钱,为了让他的户
口转出来,可是,他被开除了,学费也不退,他想想没法跟父母交待,便跑了出来,到
处流浪,他是我们的保镖,他的拳脚可厉害了。
我们这几个孩子都挺投脾气,虽说饥一顿饱一顿的,可是在街上自由自在的,比在
家挨打强多了,所以,我根本就不想家。
他们几个也是从不提回家的事儿,你想想象我们这样跑出来的孩子一回去,家里还
不看得更紧了,受不了还得往外跑。所以,何必再跑回去呢?
我现在是个头太小,人家都不信我已经15岁了,再长长个头,我就找地方打工去,
总这么闲呆着也不是办法,他们几个也是这个意思。
现在牛牛已经找到了工作,他在一家夜总会当保安,他个子长的高,又会武功,所
以,很多地方请他去,他去了那家给钱最多的的,一月有600元呢。
牛牛现在可牛了,穿着制服,戴着大盖帽,手里还有警棍。
晚上我们也有地方去玩了,夜总会里什么都有,除了歌厅我们不能进,什么游戏厅
呀,弹子房,桑那浴,我们都可以进去玩,那片归牛牛管,再说,老板也不敢得罪我们。
不过那种地方去的多了,也没啥意思,还不如在天桥下面,盖着破毡子聊聊天舒服。
牛牛在夜总会里有宿舍,可是他晚上二、三点钟下班以后,经常跑到天桥下面来挤
我们的被窝,他说那宿舍里挤着二十多个人味道太难闻了,不如在天桥下面睡得舒服。
前几天牛牛领了一个女的到天桥下面玩儿,说是他的女朋友,我们都吓了一跳,那
个女的是夜总会的服务小姐,长的一点都不好看,可牛牛跟着了迷似的,本来我们对牛
牛特崇拜,觉得他象条好汉,可现在,我们都恨那个女的,对牛牛也不象以前那么热乎
了。
牛牛这人还真是特讲义气,没几天就把女朋友给甩了,我们都挺高兴,可他说:
“下一次我一定找一个你们都喜欢的女孩做朋友。”
振亚悄悄对我:“牛牛这么喜欢女孩子、将来不会有什么大出息。”我也是这样想
的,我也不喜欢牛牛这么早就交女朋友,要叫我,我就不这么干。
冉冉家里人终于有一天在济南火车站把他抓住了。
他爹是个个子小小的广东人,手上带着一串金戒指,他还请我们在酒店吃了一顿,
说是感谢我们照顾冉冉,希望我们的家里人也早日找到我们。
冉冉一点也没有高兴的样子。他爹带他洗了澡,又剪了头发,给他买择了新衣服,
新皮鞋、还给他买了个新书包,说带他回去好好读书。
可冉冉临上火车前,悄悄对我说,“你们都别离开天桥,我在中间转车的时候会再
跑回来。”
我觉着冉冉的爹挺不容易的,大老远的找到儿子不能再丢了。我劝冉冉:
“别再跑了,你爹也不容易,回去好好读书,你们家里有钱,将来干什么都成,别
象我们。”
可冉冉没有吭气,他看了我一眼就上车了,但是,他的眼神告诉我,他肯定还会再
跑回来,只要他有机会。
还好到今天,我们也没再见到冉冉,也许他真的已经回广东老家,也许他又跑到别
的地方去流浪了,我们也不知道。
要说我也真够惊险的,那天我正在济南火车站那儿遛达,一转身看到了我姑姑,她
正站在那瞅着我端祥。
我已经三个多月没剪头洗澡了,她可能猛地认不出我来了。我吓坏了,慢漫地低着
头往后退,趁她不注意,我一下子躲进了男厕所。
她站在那儿左瞅右瞅好半天才上了火车,那时火车都已经开始启动了。
我从男厕所出来,走到告示栏一看,果然又贴上了新的寻人启事。
我知道我爹娘肯定怪姑姑当时给了我钱让我跑了,所以,她才辞了职到处找我。那
天晚上回到天桥,我哭了,我觉得我姑姑太可怜,也觉得自己太可怜,振亚安慰我说:
“要不我送你回家看看,你再回来。”
我说:“你饶了我吧,我要是回家,我爹会打断我的腿,他就怕我再跑出来,所以,
我还是不回家的好。”
我已经和振亚商量好了。等手里有了钱,我们几个就奔五台山去。
听说那里的和尚都不用读书,只学武功就行。反正,我们几个都不是读书的料,我
们就到五台山出家去,学一身武功谁也不敢欺负,弄好了做个掌门人也挺威风。
采访者思绪:
与小耿强还没有聊完,汽车便到发车时间了,我觉得挺可惜。可是,小耿强对我说:
“没事,阿姨,你下次来,我还在这里等你。”
一句话说的我心里酸酸的。我想说,孩子呀,快回家吧,家里人都要急疯了,可我
的话还没出口,他却转身不见了。人来人往的大街马上吞没了他小小的身影,所以,才
有这么多流浪的孩子,因为这世界实在是太大了。
孩子就是孩子,他们的世界永远是单纯而无辜的,这个做着快乐的出家梦的小耿强,
给了我太多沉思,回家为什么让他如此恐惧?
是那无穷无尽的家庭暴力,野蛮而愚昧的管教方式让他对家望而却步,一个十几岁
的孩子呀,怎么经得起那么严峻的拷打,无论是肉体还是心灵,他受到了太可怕的摧残。
这种摧残甚至使他不再相信亲情,不再相信骨肉之情,他说寻人启事上说的都是假
的,他们就是想把他骗回家去,这幼小的饱受摧残的心灵已经扭曲。
我虽然没有见到那几个孩子,但是从耿强对他们快乐的描述中,以及他在这群体中
的乐不思蜀,我已经感觉到他们之间至少有平等和自由,有大人所不具备的宽容与谅解,
这让这些无家可归的孩子感到了温暖,甚至是爱护,有时候那怕这样的爱护是致命的,
是引导他们误入峻途的选择,他们都会毫无察觉,因为他们毕竟还是些孩子。
怎么让孩子重返家园,要思考这个问题的不应该只是采访者。
怎么让孩子不舍得离开他们的家,他们的亲人,多想想这个问题比孩子失去以后才
去苦苦寻找有意义的多。
况且,对于许多在外面流浪了一段时间的孩子来说,即使他们回到父母的身边,那
段漂泊乞讨的日子也会永远的留在他们的记忆里,这对他们将是一种无法消失的诱惑。
毕竟那种自由自在的感觉在父母身边享受不到,于是,稍有冲突,他们很容易重蹈
覆辙,再次流浪他乡。在那种环境中,很难预测孩子会不会走上邪路。
这不是危言耸听,这是正在发生的事实,如果你不相信,走到火车站,请在告示栏
面前,放慢脚步。
寻人启事上各种各样烂漫的笑脸都会对你发出同一种声音:“谁能找到我?”
第二十三章
为了儿子的死,漫长的上访路他们已经走了十年,田里的庄稼早已荒芜,颗粒未收
的老夫妻只好乞讨为生,千里迢迢,他们只是要为屈死的儿子讨个说法。
              ——千里乞讨为生上访讨公道的老夫妻
我是在河南郑州高院的门口碰上这对老夫妻的。
时至寒冬,他们冻得开裂的手抖抖地伸出来,脚上的鞋子是用细麻绳捆住的。郑州
的朋友见多了这种情景,他拉住我要我赶快走:“来上访的都是这样,要不谁还会同情
他们。”
因为是高院门口,我无法多说什么,只得随朋友离去。
可是第二天早晨,我在宾馆外面热闹的大街上又碰上了他们。
老夫妻互相搀扶着伸出了手,有一对卖早点的小两口把火烧放在他们的手上:“这
是第几次了,大爷?”
老头没有言声,伸出了大拇指和食指,“八次了。”“状子递上去了?”老头还是
只点头。
我买了二碗豆浆,给老头端了过去,“唉,谢谢你,闺女,谢谢你。”
老头终于说话了。
“到底是咋回事?”
我尽量用刚学的河南腔说话,老头看了我一眼,没有吭声。老太太叹了一口气:
“还不是为了我那屈死的儿子。”
老头瞪了老太太一眼“吃饭!”
看来老头比老太大有心计,他们也许觉得我的面孔和口音都太陌生。
正在这时我郑州的朋友找了过来,对我的职业习惯他历来是一眼就能看透。见我用
眼色示意他过来公关,他摇摇头也买了一碗豆浆凑了过来。
“大爷,我认识你,你来上访好多次了是吗?”
“你咋知道?”
“我就住在高院对过,所以,每天上班路过高院门口。”
“加这次我来了八次了,光要饭我们要了十年了”。
“怎么一回事,讲给我们听听,也给你出出主意。”
“讲给你们听有什么用,你们能帮我吗?”
“那,大爷,你讲给这位小姐听,她是北京来的,是记者,让她听听怎么一回事,
也许真的能帮你们。”
“你是记者?北京来的?”
老头有些激动,我赶紧点头,就差把记者证掏出来。(可是,我采访了这么多人,
从来没有用过记者证)。
“那好,我说说这个事儿,小姐,你好好听听,到底是谁的理儿。”
我打开了微型录音机,老头愣了一下,但没再计较。
我的儿子已经死了十年了,他死的时候正好18岁,要是活到今天也是28岁的大汉
子了。
他是让我们村长打死的,因为他谈的那个对象村长的儿子也看中了,村长上女方家
去提,可人家女方看中我儿子,没有答应,村长就不高兴了。
村长到我家来劝我们管管儿子,说人家那个女孩本来是看中他儿子的,可我儿子硬
要跟这个女孩谈对象,吓得人家不敢答应村长儿子提的亲事。
当时村长的儿子比我儿子还小两岁,可我们那里兴早订婚,男孩子十六、七岁就得
订亲,要不就订不到好人家的女孩。
我儿子已经18岁了,可家里穷一直拿不出象样的彩礼,去聘那个喜欢他的女孩。
村长这样霸道,我也挺害怕,死劝儿子算了,好人家的女孩有的是,跟村长的儿子
争,咱哪能争得过。
可我儿子倔呵,他到两个嫁出去的姐姐家去借钱,又到镇上去帮人杀猪,忙活了一
冬,总算凑了笔象点样的聘礼,过年的时候,我们就到那个女孩家下了聘,人家女方也
挺看中我儿子的,当下就订了婚,准备转过年,五·一节正式过门。
当时,我们家的大门被村长的儿子用土槌打了两个大洞,我们也没敢吭气,伐了一
棵柳树,重新做好了门。
订了婚以后,那个女孩经常来我家,跟我儿子出出进进,说说笑笑。这下,村长的
儿子可气坏了,几次纠缠我那没过门的儿媳妇,我儿子知道后去跟他打了一架,从此以
后,村长的儿子就老实多了。
就在这时,乡里征兵,儿子去报了名,体检也合格了,本来,村长还卡着不放,可
人家武装部看准了我儿子的体格,点着名要他去,村长这才算同意了。
当时,我那个高兴呵,心想儿子婚也订下了,再出去当几年兵,等回来的时候,村
长的儿子也早娶亲了,这疙瘩也算就解开了。
为了让儿子安心地走,我那未过门的儿媳妇主动要求早举行婚礼,她嫁过来也好照
顾我们两个老的。
就这样我儿子在当兵之前把媳妇娶进了门。可是就在等乡里的通知的时候,村里安
排我儿子到地里去守浇地的水泵,而且是夜里12点的班儿。
我儿子刚做了新郎不到一个星期就安排他去干这活儿,我特别心痛,想替他去,可
儿子说:“当兵的事儿还在等乡里的最后通知,别在这时候跟村里闹别扭,搞不好村长
又出面给搅黄了,我还是去吧,天亮我能回来。”
可是儿子这一走就没回来。
天亮了,村里人来叫我,说我儿子让水泵的电线给电死了,我不信,磕磕绊绊地跑
去看儿子已经被他们放在了拖拉机上,他头上的口子一看就是被打的,脸色也是青紫的,
浑身上下全是血,可是,那些人就硬说他是触电死的。
我儿媳妇当下昏死过去,老伴扶着儿媳妇哭得上不来气,两个闺女嫁的远一时也没
法给她们信儿。
村里的几个人拖着拽着把我弄到了火葬场,到那儿就把我儿子给烧了,直到把那烫
手的骨灰放到我手上,我才明白过来儿子是真的死了。
我跺着脚的哭呵,嚎呵,我知道是村长他们打死了我儿子,可是我不懂法,眼睁睁
的看着他们把浑身是血的儿子给烧了,这时候我才明白有啥用呢。
过了好几天,我那俩个闺女才知道信赶口来,我二闺女女婿是当兵的,他说,我们
要告人家,可是一点证据也没有,根本不可能告倒他们。
我说,我们有人证呵,有那么多人看着我儿子浑身是血躺在拖拉机上,头上的大口
子老长,电死不可能是这个惨样吧。
“可是那些人肯为你去得罪村长吗?”
女婿说的对呵,有谁肯为我们去得罪村长呵。
我儿子死了以后,村长的儿子隐瞒实际年龄进了部队,几年以后又被推荐考上了军
校,现在人家已经是军官了,而且是舰艇上的,听说就驻在广州。娶了城里女人做媳妇,
又漂亮又时髦,他爹提起来就夸儿子有本事。
可我那儿媳妇自从儿子死了以后,就有些神经不正常,经常光着身子跑到街上去,
后来,她娘家看着实在可怜就把她接回去说是调养调养。
可过了半年多,我和老伴去看她,她娘家人说女儿早已改嫁,现在都快生孩子了。
回来的路上,我和老伴是走了一路,哭了一路,我们怎么也不甘心儿子就这么白白
的被人害死。
我请人写了状子,开始一级级的告状,告了一路,都是要我们拿证据,我回村求爷
爷,告奶奶的请乡里乡亲给我写个证据,可是,没有人肯出这个头。
乡里不管我告到县里,县里又推回乡里,让乡里好好查一下,可查来查去,还是村
长说话,他说我儿子的确是电死的。
为了告状我地也不种了,开始都是闺女接济我,收了粮食送过点来,可闺女都拉着
孩子,我也不想连累她们。
后来我把房子用砖砌死,跟老伴一路要着吃到省城来,我们走到哪儿,要到哪儿,
一路上乞讨来到郑州,这已经是第八次了。
我儿子已经死了这么久,可村长还是村长,冤魂还是冤魂,我们老两口,不为别的,
就为讨个公道,为了让儿子的死真相大自,你说,这咋这么难呢。
我们老两口已经合计过了,这次省城里不给个说法,我们一路要着吃也要到北京去,
都说那里的领导最重视老百姓的事儿,我们没办法呵,儿子的事不弄清楚,我们就是死
也闭不上眼呵。
要说咱老百姓可是真是好人多,我们一路上要着吃,有给汤给水的,有给钱的,走
到信阳一个摆茶摊的小伙子给了我200元钱,他说,“大爷,我支持你为儿子讨个说法。”
我当时感动的那个泪呵哗哗地淌,我跟老伴说:“就算是咱告不到村长,咱俩的这
条老命也得扔在上访的这条路上,这样咱们才敢去见屈死的儿子,不是咱不想给他伸冤,
是咱太没本事和能耐了呀。”
不瞒你们说,我老伴的眼睛都快哭瞎了呵,她现在不扶着我走不了路,你们想想,
刚刚娶了媳妇的儿子呵,说没了就没了,死的这样惨这样冤,搁哪个当娘的身上不把眼
睛哭瞎了,把肠子给抠烂了呀,心痛呵!
现在要告倒村长就更不容易了,人家的儿子现在是军官,听说亲家也是个头头儿,
当年看到我儿子浑身是血的那些人,老的老,死的死,谁也不肯出来为我把日子弄得不
好过了。
虽说是承包到户了,可村长的权力还是大呀,随便折腾你一下,一年就白干了。
唉,这官司我虽说是想一直往下打,可恐怕这把老骨头真的要扔在荒郊野外了,说
不定那天等我们要也要不到的时候,我们也就见儿子去了,这样到好了,人不喘气了,
也就无所谓冤不冤了。
采访者思绪:
虽然是因为我的记者身份,这位为儿子伸冤十年未果的老人才肯吐露真情,可我仍
感到了遗憾和无奈,已经过去这么久的事,更何况没有物证任凭哪个法官也不会鲁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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